“我招了,我招了,我全都招了還不行嗎……只要給我藥!”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子忽然哭泣得像個孩子,嘴中念念有詞。對沒有吸食毒品的癮君子來說,要保持神智和內心的堅定是極為困難的,不需多餘的行為,只要過不久便會不打自招。
中年男子的肌肉在抽搐著,他抬起眼,看向眼前的警官:“我承認,我承認了,我最近都在三角洲那邊做生意,再倒賣來本市,說不上有阻止,我只是個中介而已啊……對,中介。”
“還有什麼事情?沒什麼了,真的沒什麼了,我已經記不清了……饒了我,放我一命,給我‘藥’吧。拜託了……對,對了,幾年前,十幾年前吧……我和一群同夥在一個廠房裡綁了一對母子……對對,就是那兒……”
“之後……完事之後?我們放了一把火……”
中年男人用幾近哀求的臉看向眼前的警官,若不是他雙手被銬住,大概現在就會磕下頭來求饒吧。譚櫟揚皺著眉頭,握著筆桿的那隻手卻是更用力了:“供出當時犯案的人的名單,快。”
“那麼久……我也記不清楚了啊……別,別,等等,我想想……裡面有個叫王三齊的,那傢伙現在也在混黑道,他是主謀之一……還有……對,姓李的……”中年男人的臉部肌肉抽搐著,似乎在努力地進行回憶,“差不多……就這樣吧……我真的記不住了,給我藥,給我藥……”
譚櫟揚將筆錄收了起來,然後走出了審訊室,留得男人一人在身後嚎哭哀求。十多年的等待與成長——而現今終於到了報仇的時候了。
***
王三齊知道已經是末路了,被一個年輕人逼死在這空間裡,他那具殘破不堪又衰老的身體,恐怕是逃不出去的。
“沒想到,我一個偶爾做做生意的,到了這個地步也會被盯上啊。”王三齊看向身後的景色,站在高處眺望城市的建築群,只會感到一種自心而生的寒冷。他再看向那個身著警服的白髮青年,對方已經架起了手槍。
“這樣也沒關係?”王三齊看向對方顫抖的手,那青年,無論是看歲數還是反應,都還是沒殺過人的年紀,“你要是現在扣下扳機,就和以往不一樣了,也沒關係嗎?”
青年並沒有放下手中的槍,槍管顫顫巍巍地指向王三齊的胸腔:“為了復仇,我可以這麼做,你當初殺死我母親的時候,不也沒有想那麼多嗎?”
“……啊,原來如此,你是當年的那個孩子嗎。”王三齊看著對方的臉,半晌,才想起那個當年在廠房裡看到的美麗女人,“也長這麼大了,繼承了父親的舊業嗎……不錯,這是條正確的道路,你想必在成為警察時,宣讀過正義吧?能夠一往直前的人,我相當敬佩。但是,我勸你還是不要殺了我為好,這對你來說,太過殘酷了。”
“不要再說了——”白髮的年輕警察舉起手槍,“我要為我母親報仇……!”
王三齊搖了搖頭,他看向自己身後的高空。
隨後,對方的手停止了顫抖,王三齊聽到扳機被扣動的聲音。而後槍響,他感到自己的胸腔處被貫穿了些什麼。
這冗長而痛苦的人生啊,也該結束了。只是,眼前這個年輕人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他這麼想著,搖搖晃晃地走向天台的邊緣。
然後墜落了下去。
他閉上眼,感到自己的掌心一片溫暖,他熟悉那溫暖,他知道,他終於能再見到他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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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生果,果返因。假使經百劫,所作業不亡;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
***
王三齊早已忘了是什麼時候染上的毒,只記得那時他還年輕,剛從學院裡出來,是個對社會半點防備都沒有的羔羊;遞給他大麻的是他同學,對方其實沒和他說過幾次話,只是對隔著幾排座位的人很容易生出好感,他也就沒推辭。他在幾個同齡人的起哄聲裡試了一口,被大麻煙味嗆得呼吸不過來,腦袋輕飄飄的,有種世界上一切煩惱都隨著那口白霧吐出來的錯覺。也不是不知道那東西有害,可試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年輕時候人傻,以為自己不會上癮,等真正染上毒癮時,卻早已晚了。之後,腦袋就昏昏沉沉的,想不出更多的事兒來,連那時自己每天都在酒吧和家之間往返的往事都忘得差不多了。結識了些自己原本認為不三不四的人,一起待在小包間裡頭,吸毒,打牌,有時候是性。
那時還未亡故的母親,時常擔憂地提及王三齊的工作,但每次都被昏沉的頭腦給忽視了,而父親早已病入膏肓,在老人家走之前,王三齊甚至都沒到醫院看上一點。等到他悔過來時,卻早已晚了。人沒了就是沒了,生命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事情一旦錯過,就再也會不去了——這世界上不是所有東西都會那麼有耐心的等著他。
可他並未收斂,等到意識到時,家中的財產早已變賣了,而他也回不去了,每日靠著母親寄來的打拼錢苟活。
他依稀記得那時有個處的不錯的朋友,當然,他們唯一的交流便是聚在那小包間裡時的片刻。那人和誰都不錯,和誰都相好,總是一張笑臉,卻從不會使人覺得是奉承。名字——王三齊已忘了,只記得那人姓李。
他還記得那時候李帶著他們一夥人蹲在遊戲廳裡,等著放學後的孩子往老虎機裡投錢,等到了晚上,他們中有會撬鎖的人打開了遊戲機的儲錢箱。王三齊略有些不安地看著那群年輕人,第一次辦壞事讓他忐忑,他雖然吸毒,但偷騙的事情確實從來沒做過,用的都是家裡的錢。畢竟是律師專業的,在當初入學的時候可是都宣讀過正義。
李欣喜地把儲錢箱裡的錢全都倒了出來,王三齊這時才有了膽子,便問:“這麼點小錢,拿去了也做不出什麼事吧?不如還回去,讓人家好好用著,就這點,我們也買不了什麼的。”
“到了現在打起退堂鼓了?”人群裡,有人起哄道,王三齊憋紅了臉,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直直地看著李。
李笑了笑,把手揣進錢箱里,好像完全沒聽懂王三齊話裡的意思:“怎麼這麼說,再小的錢,那也是錢,攢攢總能買些東西吧,要不這樣,今晚我就用這錢請你們飯吃?”
人群中爆發出一聲急促的歡呼,有個年紀小的高振手臂大喊:“李哥牛,要請咱們飯吃!”於是又有人跟著一起呼起來:“請客!請客!”
“好好好。”李拍了拍手,點錢。王三齊看著那點髒兮兮的錢幣,知道肯定是不夠那麼多人吃一頓的。但既然李自討如此,他也沒必要再說些什麼。乖乖跟著就是了。
可他又隱約覺得,有些事情是不可以失的。至於是什麼東西,他也說不清楚,於是只是跟到了一半,便揮手告辭了。那晚他去了家附近常去的酒吧,在那兒喝悶酒。女調酒師站在臺后,纖細的手指鼓動著酒杯,傳了眉目之情的眼睛笑著盯著他看。
調酒師和律師,都是最懂人的。調酒師對人最鬆懈時的感情清楚得很,而律師則看慣了道貌岸然,也正是因為如此,兩個人聚在一起時,能說出些真心的話來。女調酒師知道王三齊吸毒,但也沒說過什麼。一杯烈酒遞了過來,黃湯下肚,意識也便模糊了。過了會兒,女調酒師把他從桌上扶了起來。
“今天又是怎麼了?”
“做了些壞事,心情有點差。”王三齊說著,調酒師笑著望著他,讓他生出一種好似在對聖母懺悔的錯覺,“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對的,我又有什麼資格說他們呢,我也是個癮君子啊。惡人又有什麼權力去譴責惡人?”
女調酒師沉默不語,只是笑笑,那雙眼睛使人覺得心動。王三齊猛地喝了口酒,闔上眼,聽著酒吧裡放著的悠揚音樂。半晌,女調酒師給他端了盤煙熏三文魚卷。
“我沒點這個。”
“下酒的,噓,”調酒師眨了眨眼,使王三齊覺得可愛,“下次再給吧,看在你是熟客的面上,我想老闆也不會罵我的。”
“那怎麼行?”王三齊迷糊地說著,意識卻被酒精弄得越發模糊,視線也成了一片讓人昏沉的混亂,他趴在吧檯上,看著女調酒師忙碌的樣子,“我也是今天才發現,你真美。”
“這是什麼新話……想著讓我免賬單可是不行的。”
“我這麼覺得。”王三齊往嘴裡塞了片三文魚,魚類鮮軟嫩滑的脂肪層還有被處理過的海鮮味融化在嘴裡,他也是很少感覺到這種自食物而來的快感,“這東西真好吃。”
“你喝醉了。”
半晌。他喝乾淨了最後一杯酒,然後瞇著眼看起女調酒師的背影。
“我沒醉,我是認真的。”
“嗯?我看你哪都沒認真啊。”調酒師笑道,忽然趴在了吧台上,他們隔著已經空了的被子相望。不知是因酒精壯膽而起的心血來潮,還是別的什麼,王三齊突然抓住了對方的手。
“那我問你,要是我戒毒了,好好做律師的工作,你會答應嫁給我嗎?”
女調酒師沉默了半刻,將杯子拿開了。
然後是回答。
“行啊,不過你可得記住,我不是什麼好女人。”
“我還是吸毒的差勁男人呢。”他笑了笑,起身走出了旅館,外頭是嚴寒,他站在馬路上,看著街道上的燈發呆,半拖著疲憊的身體向前走,走了一會兒,他知道自己的手機響了,就停下來接了電話。
“老三,是你吧?”電話那頭傳來個他熟悉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急。
“是我。”王三齊皺了皺眉,酒精讓他腦袋有點糊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怎麼了?”
“李哥出事了,被條子逮著了。”
之後的事兒,王三齊已經記不太清楚,他只記得在他砸了手機之後,便跑到約好的地方回合。有幾個半隻腳踏在道上的激進年輕人提出了要交換人質。他們要用條子頭子的妻兒和李交換。
不,不是忘了。
而是他真的不想再想起來了。
被他們綁走的女人年紀還輕,即使做了母親,也還稱得上風華。孩子還小,長得可愛,顯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窩在他媽媽懷裡哭。
他真的不想再記起來了。
女人比他們想象的要堅強得多,即使被幾個混混踢斷了臂骨,也什麼話都沒說,只是默默地保護著孩子,直到有個年輕的混混要把他們母子分開,她便用牙齒咬得對方直叫,後來,女人的牙齒被打斷了。
他真的不想再憶起來了。
那女人,那麼強,那麼美,使王三齊不由生出敬佩的心。直到她兒子被送還,而那女人仍然作為他們談判的人質時,她都還是那麼不亢不卑,只是冷眼盯著他們看。
那就是母親啊——不,不只是母親,那是個不會對惡屈服的女英雄。他模糊地想著,為了麻痺那種不安,他抽起大麻。女人似乎是了解的,她看向王三齊,眼裡滿是厭惡。
王三齊知道,他又做了錯事。他有些惱怒地扔掉了煙,為了實現那個戒毒的承諾。
“你很厲害。”
那並不是誇獎,也不是嘲笑,只是在陳述事實。王三齊頓了頓,覺得自己不該和人質說這些。
“你的兒子很可愛,對不起,我們做錯了,但我們只能這麼做。”
女人冷笑了起來,吐出了口唾沫,好表示她的鄙夷:“只能這麼做?我看你們有的是機會,只是不想做罷了。是啊,你們的路走得那麼容易。”
“我們也是豁出了命的。”王三齊有些躁怒地揉了揉自己的頭髮,看向了女人,“真的回不去了,不然我們能做些什麼呢,吸毒,然後等著別人抓嗎?或許是勞教?”
“這又有什麼關係呢,那之後,還是會有光明的生活啊。”女人不知是怎麼的,突然沒了怒氣,望向了別處,“你真可憐。”
“我可憐嗎?或許吧。我想回去了。”
“那就回去吧,只要你想。你和被麻繩束住手腳的我不同啊。”女人說著,呆呆地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
女人,呵,女人。那麼強,那麼美,那麼具有韌性。如果那女人不是他們的人質,王三齊恐怕會為她而鼓掌吧。他有些惱怒地衝出門外,直到有個同伴匆匆趕了過來。
“談判失敗了。”
“我明白了,帶走那個女人,放火燒了這兒吧,好拖點時間。”王三齊說著,看了眼表。尋思著女人說的話,離開了。後來他才知道,那女人在反抗的過程中,被人敲昏了頭,有幾個年輕人以為是死了,便把女人丟在了被燃燒的老舊廠房裡。
再後來,他戒了毒,和調酒師結了婚,回了法律界,有了收入。年輕時的混混噩噩,好像都成了舊夢般。直到近幾年,他才知道李出來了,放出來以後沒多久就因吸毒過多,死了。
——但那也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王三齊沉默地向著大理石墓碑獻出一束紅玫瑰,花本身並不是葬花,反之,是熱戀的代名詞——那也是他的妻最愛的花。妻走了,而他還留在這兒,再沒人能聽他懺悔了。
他又想起那個夜晚,隔著空杯與他對望的妻。那張美麗的臉被微凸的杯子扭曲的不成形狀,可他怎麼就覺得那時妻那麼漂亮呢?他低下頭來,向很久以前似的,從他最為心煩的事情說起。
“我又做了錯事,我運了毒和軍火,這下又不知道會有多少人的家庭被毀了。而我,我為財謀命,做的事情又和拿著槍殺人有什麼區別呢?不論怎麼說,我這個半隻腳踏進墳裡頭的人,是沒救了,也回不去了。”
“我和你之間唯一的遺憾,大概就是沒有一個孩子,這是我自食的苦果。你看這玫瑰,漂亮吧,是你以前待的店旁邊開的新店裡買的,我今天恰好經過那兒,就買了一束,也不知道你還喜不喜歡。倒是你,你在那邊過得還好嗎?”
“對不起,我又做了錯事。”王三齊喃喃著,放下了花,不辭而別了。
這次,他是真的沒法再回去了。他清楚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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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还是用了这个名字,不知道还有没有意义。
* 写的不好随意喷。
* 喵呀。
*不想换的BGM:Monster-imagine drag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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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弥漫着嗡嗡声,空调不满的低哼与日光灯轻微的电流声混杂着,又听得门外某处摇床发出单调的声音,似乎将要永无休止的运行下去。青年倚靠着暖烘烘的恒温干燥箱,白色的毛皮围巾缠挂在身上,睡得连眼镜都歪了去。
这里是一天二十四小时恒温恒光的组培实验室,时间是下午五点过了些许,人物是在极斜的夕阳下忍不住偷懒瞌睡的学生诺言。
提早下班离开的人留下的温和沉寂被手机的铃声给打破了。诺言一边花几秒钟让自己清醒到可以接电话的地步,一边下意识的用舌头卷了一下尚未融化干净的糖块。
“……hmmm,这里诺言。”青年咔嚓的咬碎了口中的糖,如同融化一般的弓了身体,倚靠着桌边,“虽说冬日已经来临,但春日也离得尚远罢?”
手机里传出的是一把男中音,相当好听但又带着某种习以为常的不耐烦。
“……矮个儿……你当我是输入关键词就会输出户籍的调查机器吗?……。”
青年大为不满的嚼食糖果,歪着脑袋用颈肩夹着手机,看着实验楼下的一个模糊人形沿着道路移动,拐过进楼里不见了。
“惭愧,想了那么久,叫谭栎扬……谭嗣同、栎树、飞扬,另外,甜食有助于思考。”犹如进度条走到尽头而输出了答案,青年对着得到答案后就已经被挂掉的通话说道,“人总得有点自己的爱好。”他懒洋洋的用手指梳了梳乱糟糟的额发又将眼镜推正,依旧靠在温暖的烘箱边不愿意动弹。
这样的日子真是清闲到无聊的地步了啊。诺言在手机又一次响起之后立刻按了静音,把那黑色的物件托在掌心,看着它一明一灭的震动着。
连第一通电话都尚未挂断,整个实验室里温和单调的声音都已统统被聒噪的喧闹声盖了过去。张·耐心只有三秒·青从门上的开口怒视着还在晒着太阳的诺·一坨懒猫·言,随即一脚踹得门上那小块玻璃连带着附近的玻璃仪器都震颤起来。
“……快开门!”年轻朝气的声音里塞了十倍于容量的不耐烦:“不开门你就等着自己掏钱换门板吧!”
青年在心里默默的读着秒,掐着时间又拖拖拉拉的拯救可怜的门板于张青怒气的炙烤之中,犹如演练了千百遍,在她抬脚的瞬间打开门,使其充满怨气的一脚落在白袍之中纠缠不清。
“借钱!”
“没钱。”诺言捉着张青的手腕,把对方在自己口袋里到处乱摸的爪子拽出来,“你这是吃钱还是用钱呐?前不久才替你赔了个门板,还是说在某次暴力行动中你的脑门都被踢坏了?”
于女性而言太过锐利的眉目稍稍有点软化的迹象,张青撇着唇角瞪着该死十遍的债主。
“这里也是没有。”诺言又把对方的爪子从自己的裤兜里拽出来,看着她一脸嫌恶的捏着一颗以奶味浓郁著称的糖果,“帮我跑个腿就把钱给你。”
“说吧,能有什么破事。”讨债鬼倒也不纠缠,蹬蹬蹬的已经走远了好几步,“查东西就免了,省的你到时候嘲讽我智商。”
“觉悟不错。”
“……。”张青显然是在折回来痛殴诺言一顿和快快远离这个嘴里住着毒蛇的男人中犹豫不定,最终只是制造了更大的脚步声,甚至遮盖了短信的提示。
诺言回到窗前,只见张青一直走到外面才掏出手机看信息,呆立数秒之后朝着楼上比了个中指。
“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矜持。”他追加了一条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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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青离开视野范围之后,诺言从呆呆的看着楼下忽而又跳转到运作模式。
天色已经渐暗,冬日的夕阳更显短暂与珍贵。群集的黑鸟从对面的楼顶上腾空而起,追着天边最后的色彩去了。青年在离开温暖的庇佑之时还是拉紧了领口与围巾,白袍被皮革枷锁般厚重的风衣所替代,静静的压在双肩上。
》诺言:出门了,过十分钟左右到达。:)
》鱼先生:祝顺利。
鱼先生是诺言在一个烹饪论坛认识的人,说是从做饭上升到心友也不为过。从口味到处事方式,乃至于以认真的辩论作为交流的手段的习惯都会让人感觉……如此相似。诺言很喜欢他,从朋友的角度。
青年低下头,把空了的烟盒揉成一团顺手扔掉,将呼吸与温度一同埋入围巾中。
当带着算是诚意的饭盒来到那家面容平淡的家庭餐馆时,鱼先生似乎还没有到达。诺言咔哒咔哒的敲打放着在实验室的简陋条件下做出的炖菜的盒子,一时间思绪倒是有点恍惚。
》诺言:我已经到约定的地点了。(bksp
》诺言:这里很暖和。(bksp
》诺言:我想这里
青年删掉了所有半途而废的词句,催促对友情的发展没有半点好处,但他始终在打上字又删掉之间循环往复。抱着犹如玩耍一样的心情,诺言对此乐此不疲。
大概也是上天看不惯他虐待输入法,下一次踏着门口悬着的小铃声音进来的似乎也就是自己相约的对象。对方显然是因为自己的性别而停顿了半秒的脚步,但显然门与自己所在的位置也容不得他思考太多。
落座之后才有时间打量鱼先生……大约的感觉就是……真高啊。(叹)
青年靠着眼镜的遮掩打量着并不知道姓名的鱼先生,指尖交叠着抵着下唇。脑中“ta”的模糊印象被“他”所取代,对应着平日里条理清晰又温和几乎到善解人意的发言来看,也算不上过于违和。相比起自己一蓬夹杂着挑染的乱毛,对方的发型相对而言更加严谨。若要比喻的话,鱼先生算得上是如同严丝合缝的拼图一般令强迫症患者感到满足的类型,眼镜的款式、整齐的着装和修剪得同样整齐的指甲可能暗示着——
“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是男性。”鱼先生又仔细核对了一遍写下的菜单,温和的想要打开话题:“我还以为那个论坛大部分都是女性。”
“……同城,也算是很有缘分。”诺言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默契的不打算涉及更多关于现实身份的话题,“在烹饪论坛被当做女性也是挺常见的事情。”
“是啊,不小心听取了女性话题什么的。”鱼先生抿了口店里提供的麦茶,放下杯子之后还不自觉的用指尖摩挲着杯沿,“从这点上来说,还真是巧合呢。”
关于性别的话题随着菜肴的到来而终止。很快本就在烹饪论坛上认识的两人愉快的就食物交流起来:柔软的炖菜、颜色鲜亮的小炒和肉菜,家常菜中的家常菜反而是最考验细节与技术的烹调。像这样愉快的坐在温暖的灯光下,与一个严格意义上刚刚认识但熟稔如同多年老友一般的人一同吃饭,可说于诺言而言绝非轻易可以享受的奢侈。
鱼先生算是特别好相处的类型呢。青年若有所思的动了动右手的手指,把勺子伸到海鲜粥的底部搅了一下。
他隐隐约约的希望着这就是所谓命定的朋友。
“对了,冒昧的想请教您的名字……?”诺言斟酌再三,等的连勺中的粥都彻底凉透,”虽然有些突兀……。”
“没事,其实——”鱼先生的话音突然中断了,他不好意思的笑着取出手机,瞥了一眼来电显示之后笑容迅速被冲淡。
似乎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诺言移开目光,埋头进了自己的那一份粥里。他一边用舌头卷着勺子上一点点残余的滋味,一边装作不在意的听着鱼先生应着电话里的长篇大论,似乎忌惮着什么而无实质性的回答。
大概这次会面要就此终结了吧。诺言又抓紧时间吞了一口粥。
“抱歉,突然有一点紧急的事情需要处理。”对面的男人纠着的眉头大概也表达了他纠结的心情,恐怕工作上的事情成为了一大不可抗拒力,催促着他必须离开这里,“我必须先走一步了。”
诺言用勺子比了个无妨的手势,也无意挽留一下对方。“如果有急事的话就先走吧,没关系的。”
对方大概是非常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眸中闪烁着遗憾。匆匆的告别和日后再次相约的言语模模糊糊的盘绕着,诺言想着。
因为是朋友,所以这样的事情无需介怀。
恐怕这样的想法大概也只有这么一次浮出水面的机会了。青年用勺子敲打了一下碗的边缘,又被只是稍微有点温度的粥烫了一口,连目光都湿润起来。他掏出先前静音着的手机,看着屏幕上显示着的、标明着犹如代号一般大量的信息。
名为“狐”和“鲤”的联系人用短信淹没了他的手机,昭告着新一轮行动的开始。时间就在刚才。
“这未免也是,太过巧合了。”
最好的结果是巧合,对方不过是自己有些急事偶然在时间上吻合了,最坏的结果也是巧合,对方是【对面】的人,在情报的搜集下也获悉了这里的行动。
大概还有一个选项吧,鱼先生与自己隶属同一个帮派。诺言向后靠了一下,舒服的融化在椅子上,这才发现对方记得留下AA的餐费却忘了自己带来的饭盒。
他伸手在口袋里翻了一下,却突然记起自己已经把烟盒扔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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