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乘务员交谈完毕后,维德兰看到白钟从第四车厢走了出来。
脸色不太好。
“你看起来不大好。”,维德兰的目光轻轻滑过面色苍白的男人,“第四节车厢有什么?”
白钟远远看着他,扯了扯嘴角,“不止是看起来,我现在的心情也不太好。维德兰先生,如果你是人类的话,最好离威廉斯远一点。”
“他是什么?”,维德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嘴角轻微的抽动了一下,微哑的声音轻柔而清晰:“你认为他有能力杀了你,对吗?”
“想知道是什么的话就鼓起勇气自己去确认怎么样?只要你运气好,完整的走出来也不是不可能。”,白钟对后面的问题视而不见,维德兰对上他的双眼,几乎毫不犹豫就有了决定。
“感谢您的忠告。”,维德兰回答,“无论如何,很荣幸我能再次见到一个活着的您。”
他微微低下头,余光瞥见雷尔·格兰的脸。
“您是否愿意替我照顾一下格兰先生?”,维德兰说道。
雷尔惊诧地看着他。
“啊,这孩子的话没有问题。”,白钟勉强扯出来一个微笑,蓝色的眼底闪着奇怪的光,“祝你好运,维德兰先生。”
白钟的情绪不对劲。维德兰观察着他,如果是威廉斯导致了这一切,那这个人就太危险了。更合理的猜测是,威廉斯只是一个导火索,引发了白钟早就积聚的什么东西。
维德兰沉默着向第四车厢走去,硬跟皮鞋踏在地上,发出嗒嗒的声音。他又一次想起了格劳尼卡夫人,想起她美丽的蓝眼睛——和白钟的倒有点像。但白钟的眼睛里包含的情绪太多了,不够冷漠。
而夫人的眼睛是冷的,像在融化的雪水里浸过,近乎透明的蓝,干净,冰冷。
当她用那双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时候,那种冷就会传递过来。维德兰曾经怀疑过她是不是真的天生失去了一些常人应有的情感,直到格劳尼卡夫人用淌血的手死死抓住他。
“维德兰。”,她用嘶哑的声音说,“作为一个母亲,我请求你——我请求你——”
“……保护丹尼斯。”,夫人说,她失去光芒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他是你哥哥。我们的事情…与他无关……。”
“不。”,维德兰冷漠地说,“我是歌莉娅的儿子。”
夫人看着他,忽然用嘶哑的喉咙大声笑了起来,血沫从她嘴角流了出来。医生匆忙地跑了过来:“您不能笑!夫人!”
“…是你…哈哈哈哈哈”,她笑的停不下来,眼角流出了泪,“是你,哈哈哈哈哈哈,可怜的小家伙……”
维德兰看着她。
“……不管你…怎么坚信。”,这个濒死的女人露出了她代表性的,胸有成竹的笑容,“歌莉娅的死…与我无关……。”
维德兰逼迫自己回到现实中来。
这里是最后一个可以通行的车厢。维德兰抬起头,首先看到的是被黑气笼罩着的第五车厢。
无法进入。乘务员的话响了起来。维德兰皱起眉,粗略扫视着第四车厢,最终停在围着鲜红围巾的黑发男人身上。
威廉斯。
几乎是看到他的一瞬间,维德兰就确认了他的身份。
“Mr.Williams.”,维德兰走进第四车厢,声音清晰而平静,“我听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
“唔……”
威廉斯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看着来人:“很抱歉……我现在有些不舒服”,他说。
维德兰愣了一下。他打量着男人,“…描述一下你的症状。”,他慢慢走近,维持着半米的礼貌的距离,“我是医生。”
威廉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随即说道:“啊啊…医生吗……太好了,如果你有镇定剂的话,可以给我一点吗……”
他抱着包缩紧了身体,似乎有些畏缩,声音却很镇定:“然后就赶紧躲开吧。”
“滥用镇定剂是被禁止的,先生。您缺乏常识的脑子应当记住这点。”,维德兰打量着男人,谨慎而又放肆的,一部分作为医生,一部分则是别的什么,“描述你的症状,或者允许我触碰你进行检查。”
“……”,威廉斯撑着身体试着坐起来,皱着眉头盯着他看,“趁我现在还坚持的住……”
男人示意维德兰可以靠近。
维德兰察觉到他在恐惧。他在害怕什么?白钟认为威廉斯有能力杀了他,威廉斯却又惧怕着什么东西。维德兰把手伸进口袋里,慢慢地走了过去,在威廉斯旁边坐下。
“你有发病史?”,维德兰说道,他斟酌着握住了威廉斯的手,温度、脉搏基本是正常的,“医院给的诊断是什么?”
威廉斯昏沉的目光里闪过一点维德兰无法理解的愉快情绪,他迷迷糊糊地继续说:“啊啊……是指我家的诅咒吗?……医院无法解开这种问题。我没听错的话,您是从白钟哪儿听到我的事情才来的吧……如果你也要看我的脸的话,可以跟我说。”
他的脸?
维德兰从面具的侧边隐约看到少许异样的皮肤,他意识到这后面可能有什么隐秘,但那跟他无关。
“你的脸?”,维德兰的声音低哑而轻柔,他用漆黑的、晦暗的眼睛看着威廉斯,“那与我无关。我只想知道,我是不是还活着。”
威廉斯一怔。
他身上有什么细微的东西改变了。
“你想知道你是不是活着?”,他突兀地露出一个笑容,“你是同类对吗?”
“如果这里只有两种人的话。”,维德兰平静地说。
威廉斯保持着微笑,“我无法得知你是否活着,但我知道你若是成了影子,你的身体已经不是你的了。于是,你还想知道什么吗?医生。”
“什么叫‘已经不是我的了’?”,维德兰重复道,“我想知道的事情很多,只担忧您不肯告诉我。
“简单来说,真正的你的身体已经死了,或者直接说,你已经死了。”威廉斯的回答让维德兰陷入了长久地沉默,“不过意识还没有显示而已,不过如果你是影子的话只要等到影子……唔!”
“那么现在活着的是什么?”,维德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些沉重而复杂的情绪在他眼里翻滚着,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看着他忽然在座位上蜷缩成一团,“Mr.Williams?”
“……头……很疼……唔……”,威廉斯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沉默了。维德兰提防地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他。
“……”
“医生啊。你有没有杀过人?”,男人低着头,忽然平静地开口说道,“想要变成人类的话杀人就好了。”
威廉斯慢慢地抬起头来,微笑着看着维德兰。阴冷地感觉再一次向维德兰袭来,他看着对方冷漠地眼睛,格劳尼卡夫人冒了出来,对他微笑。
夫人躺在血泊里抬头看他,维德兰漠然地看着。地上的血朝他背后流过去,维德兰转过头,看见了一双腿在半空中摇晃。
维德兰假装没有看见,他看向威廉斯,喃喃道:“人格分裂?看来威廉斯先生不需要止痛片了。”
“啧啧,被当成人格分裂了啊。很可惜这幅身体本来就是由影子构成的仿真物,打一开始就是我的身体。要不是威廉斯他家那个什么诅咒,我现在就是威廉斯。”威廉斯暴躁的挠了挠头,,“既然是同类的话,就按照我说的杀人就好了啊?还是说,医生你想吃一点苦头?我倒是可以让你暂时出现幻觉。”,男人随手将面具摘下来,眼眶中有奇诡的雾气也向外缓缓扩散。
维德兰察觉到了危险。
“您还没能获得我的信任。尽管,我们都不是人类这点,已经让我倾向于相信您——和您说的一切。”,维德兰微微抬高了下颚,表达出恰到好处的防备和矜持,这些他不常做,但并不是不擅长,而是不需要,“并且,恕我直言,您的口气令我感到冒犯和不愉快。”
一点信任,一点防备,一点倾向性,和少许坦诚的责怪。
维德兰斟酌着。
他停顿了片刻,继续问道:“变成影子,是否意味着我的身体里也会多出一个像您一样的意识?”
这才是他真正在意的。维德兰对上威廉斯饶有兴味的目光,意识到他没有掩饰好,对方似乎发现了这一点。
“不清楚,影子和人一样,都有自己的个性,谁知道目的是不是一样的。”威廉斯回答。他打了个哈欠,开始哼一段不成曲的调子。
危险,反复,却又简单的人。维德兰想到。暂且保持关系吧。
“感谢您的回复。”,他说道,“我想我还需要些时间思考这一切,但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影响我与您的友谊。在这个地方,或许您是我唯一能够信任的人了。” 他向威廉斯略微躬身,“——那么,我先告辞了。”
维德兰抬起头时,眼前忽然闪过黑色的雾影。
威廉斯轻轻地说: “医生,你注意到,眼前的黑影了吗?还有啊,眼睛是不是有点颤动啊?”
“根据您之前的发言,我想这是一次能力的展现,并且是对我的警告。”,他停住脚步站定,慢慢垂下眼睑,“至少我可以信任您不会杀害我,对吗?我衷心希望这不是我的自作多情。”
“我想啊,因为太麻烦了干脆杀来玩算了。”,威廉斯回答, “啧……头好疼……以后还会见面的。”,他揉了揉太阳穴,维持着笑容挥了挥手,紧接着昏倒在了座椅上。
维德兰朝着空气笑了笑。
“期待下一次见到您。”他轻柔地说,回头看了眼倒下的男人,随即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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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劳德和那个人聊完了,他悻悻的走开,看起来不是什么愉快的对话。等克劳德的身躯完全离开,露出那个黑色风衣,面色苍白的人时,雪奈才认出那个一脸高傲的家伙正是名流格劳尼卡的现任当家维德兰。要认出他并不难,苍白如纸的面色和高人一等的态度是其特徽,敢问圈子里还有谁像他这般放荡不羁目中无人?
无论是出于父亲和格劳尼卡家的交情还是出于雪奈自身的教养,打个招呼都是必要的。雪奈起身走到维德兰面前,不缓不急的开了口。
“没认错的话,您是维德兰·格劳尼卡吧?”
“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您,风间小姐。”,维德兰也认出了她,向她点了点头,却依旧是一副冷漠的样子。
“真荣幸啊,您还记得我。”雪奈没有在意维德兰的态度,言语不自觉的带上了几丝讽刺的味道,她看了看维德兰左边的青发男子,关照道,“这位先生是?”
维德兰看了眼青年,闭口不言。雷尔低着头避开了雪奈的视线,朝着维德兰的方向靠了靠,蜷缩在他后面。
害羞和高傲的组合。雪奈咂了咂嘴。真有意思啊。
“风间雪奈,请多指教。”,雪奈温和的笑了。
三个人彼此交换着视线,已经没有更多的话题可聊,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维德兰隐晦的打量着雪奈的神情,谨慎的开口:“没想到风间小姐也陷入了这里。”
“该说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呢……嘛,不过有认识的人也好有个照应。”,雪奈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有点无奈。
“确实如此。”,维德兰称得上惜字如金,过分礼貌的言辞将他与外人相隔,不知是他的礼貌造就了他的性格,还是他的性格导致了他的礼貌。
他顿了顿,结束了这次短暂的对话:“那么,恕我失陪。”,黑发男人向她微微躬身,离开了。
“祝您好运。”,风间雪奈礼貌地回答。
这场算不上愉快的对话仅仅出于个人礼貌与情面,雪奈并不认为这个高傲的少爷能比自己多掌握几分情报,也并不认为他的能力比自己强多少。与其花费十倍力气拉拢一个无力的队友,倒不如多同那些经验丰富的人谈谈。
现在也是时候到其他地方看看了。她朝一车厢走去,突然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她回头瞥了一眼,愣住了。棕色的卷发,青色的眼睛。回过神来,她已经拽住了穿咖啡色风衣的青年。
黑崎森,雪奈的青梅竹马,也是棕色卷发,青色眼睛的。
雪奈赶紧松开了手,这时她再仔细看了看风衣先生才感觉两人并不是特别相像。
“抱歉,我认错人了。”她有点沮丧。
风衣先生一脸讶异的样子:“小姐你......?”跟在青年身后的小女孩也被迫停了下来,疑惑的看着雪奈。
“啊...我有个朋友和你的发型很像。”雪奈有点窘迫,她还没有经历过认错人的状况(都是别人找她)。
“请问小姐你去过更前面的车厢吗?”他指的是第一车厢。
“还没有,我想我需要再了解一下情况。”
“好吧。我叫白钟,这个孩子是穗。小姐我能问你一些问题吗?”白钟摸着他身边的孩子的头。
“你好。”穗抬起头来看着雪奈。
“风间雪奈,请讲。”
雪奈打量了一下白钟,的确,仔细看看,森和白钟的相似之处只是发色和瞳色。白钟的眼神看起来对什么都了如指掌,似乎那眼睛天生就是为搜集情报而来的。他的肤色也很苍白,身体不好吗?看着白钟和穗的组合,她突然想到了维德兰和rey。情不自禁的被自己的冷笑话冷的发抖。
“那么雪奈小姐上车时,车厢里是怎样的状态?又在你之前上车的人吗?”白钟直奔主题,果然是乐于掌握情报的人。
“我来的时候见到了另一个黑发的女孩。不过她现在不知道去哪里了。”雪奈托着下巴沉默了一会,“如果要说有什么异常的话,就是这些像影子一样的人吧。”说着她指向一个坐在座位上的影子。
“一号车厢有人,或者传出过什么声音吗?”
“我还没去过。不介意的话一起?”她刚好需要一个人陪同。
“当然不,顺便一问,”白钟严肃的盯着雪奈的眼睛,“雪奈小姐认为自己还是人类吗?”
人类?是与这些影子区分开的说法吗?难不成...还有人类面貌的影子存在吗?
“什么意思?”雪奈疑惑的眨眨眼。
“不,大概是我的一些幻觉而已。”白钟摇摇头,似乎在脑中整理着数据。
看着他皱起眉头的样子,竟和森的样子有些几分仿佛。雪奈笑了起来,从刚才开始就无事不问,他是个记者吗?
“白先生是记者吗?”雪奈笑着看着白钟的侧脸。
“不好意思,只是脑子有点进影子了。”白钟嘲讽的撇撇嘴角,“要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请不要介意。”
“没什么。话说回来你从哪来?三号车厢吗?”
“是的。那边和这边差不多。结构上几乎一样,生物上......”白钟看了看在地上闹腾的黑色小人,“也差不多。”
“这种算是生物吗......?”
“毕竟会活动。似乎也会对我们的行为产生抗议。”白钟似乎了解的很多。
雪奈从地上捏起一只小影灵:“只有嘴的小家伙啊...抗议?咬吗?”
“是会丢垃圾。”白钟快速的退后两步。
然而并没有他们两个想象的那种垃圾雨,影灵把一只空的凉茶罐放在了雪奈手心。
“凉茶啊。”雪奈垂下眼帘,只是苦笑。她总是给森买这个牌子的凉茶,没想到居然一模一样。这是这个世界的好心还是恶意呢。
“那么,如果没有什么要问的事情,我们就走吧,我打算去驾驶室碰碰运气。”
“走吧。”雪奈把凉茶罐丢进垃圾桶,只是叹息的话,怎么能找回公主殿下的骑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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