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形容这样的感觉呢。就像身体所有的血液、细胞、力气都集中到那启动范围并不特别大的大脑中,也无法处理目前的信息。白杉晌难得的为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表现出了迷茫——切实的,表现在了那鲜少有多余表情的,清秀的脸上。
与慌张的白杉晌不同,她眼前的人却因这难得的独属于自己的失神而显得格外高兴。
他从容地将手中酒色的绒布盒往前伸出,努力将那股与生俱来的傲气与不屑抛弃,温和而坚定地重复了之前的询问:“嫁给我好吗?”
自制力这玩意,白杉晌向来自持甚……低。
即便平时不爱说话,但并不代表她的脾气是好的——即使对亲近的人温柔,对些不明来历的讨厌鬼也就不需要了。何况,对方还是一个比RenRen那家伙更不懂看脸色、态度更差的傲慢鬼。
然而,比起这些,她更在意的,还是哪个家伙把她卖了——反正不管是什么时候,梦镜市的八卦传播率和看戏不嫌事大的习惯,向来有增无减——这也是自己的电话号码会被这样的陌生人知道的原因。
【反正这家伙就在市里,大不了杀人灭口嘛,没啥。】估计是这么想的……一定是的。白杉晌自我确认地点了点头。
本就对酒没啥兴趣的白杉晌在生了白饭团后,更少接触到酒。再加上认识Luciano这个老家专门养了一大堆葡萄来酿的家伙,在外喝酒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因此,被陌生人——并且是刚见面就她劈头盖脸训了一顿的陌生人单独约在酒吧这件事,让她有些不愉快。同时,听对方在电话里那副【你不出来我就上你家去了】的语气,让本来就不愉快乘以二的白杉晌又暗暗地将内心的情绪往上升了个等级。
“杉晌小姐,你……”
“我想我们还没熟悉到能互相喊对方的名讳。”面对对面传来的性感男声,白杉晌快速地打断了对方接下来的话,并拿起酒杯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请问有什么事吗。”对于这个第二次见面的人,别说名字,她甚至连他的长相都还没印入脑中。与之相反的,这男人那贯穿全身的不可一世倒是让她印象深刻。
很可惜,她低估了对方的的没脸没皮。
“杉晌,酒喝多了不好。”,这下倒好,连后缀都省了。
【有这个意识你倒是不要大白天的把人约到酒吧啊。】
毫不掩饰地甩了个白眼给对面那个操着蹩脚中文的人,为了安抚下自己莫名烦躁的心情,白杉晌将自己杯中的调酒一口干了:“请问有什么要事吗?”再次提问。
可眼前这自大的意大利人就是有办法将这话语中已达到顶峰的不耐烦忽略,只不过白杉晌看表的动作,Hornett略显意外:“有急事?”据那个【出卖】她的家伙提出的证词,白杉晌似乎只在梦镜市的图书馆担任兼职,并且经常翘班。
“我儿子要下课了。”白杉晌已经在脑子里开始分析,是不是意大利人都是这么自我为中心的人。
“儿子?”疑问句,惊讶的。
“对。儿子。”肯定句,厌烦的。
短暂的沉默后,Hornett皱起了眉:“您结婚了?”虽然还没搞清楚自己把这个面瘫女约出来的目的,但对方结婚了的可能却让他有了一丝不快。那种感觉就像当初Luciano突然消失在他生活里时相似,却又不完全一样。然而……该死,他应该事先调查好再行动的。即便不知道要调查什么,但就是应该调查才对!
“没有。”
白杉晌的回答让他的眉头暂时舒展开来,很快又皱成川字:“您收养的孩子?”他不太擅长跟小鬼头相处来着。吵吵闹闹的,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Hornett接二连三的追问让白杉晌本就不平静的心情更加烦躁。
在梦镜市,虽然大家向来交好,但不可思议的是,对于私隐的重视却很一致。不管是自己,或是他人。很爱开对方玩笑没错,很爱多管闲事也没错,但是面对别人不想说出口的任何事情,从不会多加一句追问。可这个突然出现就直直闯进自己好友家中,企图破坏对方的家庭关系,甚至不顾对方意愿进行所谓的劝告的家伙,却一再地挑战着她的底线。
这种让人恶心的家伙,凭什么在这里对她进行这种接近于审问的行为?
“关你屁事。”为了避免像昨天一样出现逐渐稳定的第二人格突然爆发的突发状况,白杉晌很有教养地保持着一贯的表情——无表情——抽出一张钞票放在桌面上后,拿起包往外跨,却被拉住了手。
自手腕传来的陌生触感让她心中的无名火猛地一窜,已经许久未发过火的白杉晌,短短数天内,再一次将自己的情绪爆发出来。
甩手,弯身拿水杯,往那头黑发倒下。
一气呵成。
***
“后来呢?”
低头咬一口自家儿子凑过来的小饼干,并让小子喊了声【啊啊叔叔】后,看着摇摇晃晃跑去喂庋庋的小身子,白杉晌夹紧手机,翻出这一天不知道第几个白眼,“后来我就走了。”
“他呢?”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着毫不掩饰的愉悦,“呆酒吧里?”
“谁知道。”脑中浮现出不久前的场景,白杉晌也忍不住笑了出来,“那么性感,可能又被其他基佬捡走了吧。”
的确很性感,梳着考究发型的黑发被透明的液体摧毁,并沿着欧洲人特有的深邃五官滑向优雅的颈项,浸湿价值不菲的衬衣。即便满是惊愕与狼狈,也十分赏心悦目。白杉晌不否认,这是一个好看的讨厌鬼。
对面传来的夸张笑声让白杉晌忍不住侧过头好避开突兀的噪音,直到对方能清楚表达自己的想法:“很有可能,毕竟这边基佬特别多呢。为了表达给你带来麻烦的歉意,哪天带白饭团来我家吃顿饭?”
“好。”
“Bye~”得到应允后,茶几上开着免提的手机显示出通话结束的提示,Rexia得意洋洋:“搞定~”
而他的面前,是那个本应该被其他基佬捡去的湿身性感基佬——狼狈的Hornett,以及因谈话内容努力憋着笑的Luciano。
“来,报酬。”作为被企业帝王Hornett看好的具备天才级商业头脑,同时担当对方一切关于白杉晌的信息提供者的Luciano伸出手,“情报费、媒人费、和不久将来的餐饮费,您就看着给吧,不过给多少这也体现着你对小暗的在意程度呢~啊对了,毛巾和茶点就赠送给你吧~”真是大方呢。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势利眼。”
“你不就看上我这点吗?”
“曾经。”端起香浓的红茶,Hornett再次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Luciano的确是个极具生意头脑的人,最少是一个抢钱不手软的家伙,“我没现金。”
“我有刷卡机~”
“……”
操。
Rexia盯着对方一脸吃到大便的表情,捂着脸笑了起来。这家伙如果不给自己带来麻烦的话,还真是一个有趣的家伙。
按Luciano的介绍,Hornett的生活比自家这位金发意大利人还要奢华。从小养尊处优,有着规范的生活模式及处事方法,看不惯的事情有很多,是一个绝对冷酷、骄傲、不易讨好的人。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就像被上帝开了个玩笑似的,能让他产生兴趣的对象总是让他不那么称心如意。
比如当年的Luciano,及如今的白杉晌,都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
不管他承不承认,这都是一个事实。
“我说你……是怎么看小暗的?”Rexia并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说句难听一些的话,这个世界的傻瓜那么多,他要每个都管那不得忙死。自己家的金毛犬已经够自己忙的了,不是吗?但这次的事情不一样,且不提Hornett是自己家的金毛犬不远万里召回来的,攻击性不弱的杜宾。以自己跟白杉晌的关系,就算是在平日,面对这种带有明显意图靠近的家伙,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也会向对方做出确认。
“什么?”Hornett停下与Luciano幼稚的争执,似乎没有听清眼前这个红发男人的问题,“看什么?”
与一脸茫然的Hornett不同,Luciano对Rexia的问题略感惊讶。
Rexia跟白杉晌的关系不错这点他向来清楚,但他却没料到他们的关系已经好到这个地步。即便不该这么说,原因或许有很多,Rexia从来都是薄情的人。无关紧要的人,他不会过问哪怕一句话。但同时,在特定的人面前,他也是最温暖的人,这正是自己折在他手中的重要原因。
“如果你只是想向小暗训话、向她当晚的行为报复或是展示你的优越感,那我觉得这个饭局你没有出现的必要。”正如Rexia所言,白杉晌没有承受这一切的必要,也不需要在他身上浪费这些时间。代替自家那位把话说清楚的Luciano嫌弃地瞥了自己老乡一眼,“你乖乖把钱留下滚回意大利去。”
“可我并没有这个打算?”Hornett疑惑地看着眼前这对夫夫,夫唱夫随的模样就像在嘲笑他一般,让他有些恼火,“我欠谁都不欠你的,闭上你的嘴。”
“那你打算干什么?”
Rexia再一次明确的提问却让他陷入了思考。
虽然不确定自己想要再次见到那个女人的目的,但他的确不准备对白杉晌干一切Luciano提到的事情,不管是责骂、报复、嘲笑,一切都不。他只见过那个女人两次,两次都没发生什么好事情。第一次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第二次直接被水湿身。不愉快当然是有的,但愤怒的程度却不至于让他做这些事情。他只是单纯的想要再次见到她,并与之交谈。
可原意是什么,他倒的确没有深思过。
“行吧。”虽然没有得到满意的回答,但那张苦恼的脸也算是做出的回答。Rexia拿起之前因为这不束之客而放下的书,下起逐客令,“时间确定之后会通知你的了。”
于是,在第一杯茶还没喝完的情况下,勉强擦干头发的Hornett被自己不远万里追来的前床伴撵出了家门。
“……Che cazzo!”
这个该死的Luciano!
***
白杉晌很闲,Rexia看上去很忙但实际上也很闲。在这两家子人里,最忙的莫过于正在上学的三个孩子,所以两人将聚餐定在了休息日。
“小暗阿姨~~小饭团~~”将柔顺的金发束成清爽的马尾辫,负责开门的Katrina在打招呼的同时,已经把肉呼呼的白璨阐抱在怀里蹭了起来。
“卡卡匿豪~”伸出小手捧住少女俏丽的脸蛋,并往脸颊处印上深深的吻,即便随了自己亲妈的面瘫,也阻止不了那甜到心窝里的暖意,“屁屁豪——”紧接着,向听到动静从房间出来的Phiny挥挥手。
“嘿,饭团,你好。”拉过高高举起的小手,红发男孩往他手中塞进一颗糖果,随后接过白杉晌带来的点心盒和包包,并向她报告德国人的行踪,“爹哋在厨房。”
“嗯。”点点头,替被Katrina抱在怀里的白璨阐脱掉鞋子摆正后,与三人一同走回大厅,“里面是你们喜欢吃的那款泡芙,别让饭团吃太多。”交代完后,留下欢呼的小家伙们,往厨房走去。
Luciano喜欢做饭,准确的说,是享受给家人做饭的过程。因此这个意大利人的专用厨房宽大明亮,窗外即是精心修剪过的花园,而厨房内则是世界各地最精良的烹饪工具,很多甚至是她未所闻的玩意。可惜目前此地略显凌乱,因为站在料理台的是出了名不会照顾自己的红发德国人。
“需要帮忙么?”提问的是在这三年中家务能力稍微提升了一些的白杉晌。
“来了?”用手背擦去鼻尖的汗,Rexia略显狼狈地看了料理台一眼,“洋葱能切吗?”
点点头,替他整理好头发,白杉晌将手清洗干净后也站到料理台前,替他切起了洋葱:“Lucy呢?”
“黑胡椒用完了,出去买,我先把鸡肉腌了。”这边也动起手来,突然想起什么,“饭团呢?被劫走了?”
“外面吃泡芙,三个人。”
了解地点点头,客厅白饭团的笑声传入厨房,自在宁静的厨房中只余下刀具落下的声音。
将腌制好的鸡肉封上保鲜膜放入冰箱,脱下围裙后,Rexia拿起白杉晌刚挤完千岛酱的沙拉往外走。东西刚放下,门铃就响了。
往嘴里塞了一口绿色植物,Katrina自觉地往门口蹦去。在门打开后的下一刻,除了自己的老爸之外,另一个不怎么受欢迎却老爱往她家跑的家伙也出现在视线里。急忙吞下口中的食物,Katrina大声嚷嚷:“爹哋!!老爸跟老婊——”在Luciano的眼神示意下,连忙改口,“Hornett叔叔回来了。”
借着喂白璨阐水果的动作躲开白杉晌投来的视线,Rexia回了声:“快让他们进来把午餐搞定!!”
“是——”
跟在Katrina和Luciano身后一同进入到家中,Hornett不自觉开始搜寻那个有些单薄的身影。而在锁定目标时,他事先已经从照片中见过的小奶娃也进入了视线中。对方鼓着腮帮子嚼着什么,一双炯炯有神的红宝石正直直地盯着他。
白璨阐,白杉晌未婚先孕的孩子,三岁,幼儿园小班,男,父亲处於保密状态,是梦镜市【大家的孩子】。
感觉到白杉晌的不愉快,白璨阐扯扯自己母亲大人的衣袖:“暗暗不开心?”小孩敏锐地发现了问题,并将视线投向现场唯一的陌生人,“蜀黍?”
“那个叔叔是啊啊跟路路的朋友哦。”虽然面向白璨阐的解释,但Rexia的话却很显然是冲着白杉晌的。
“解决了?”瞟向Rexia,白杉晌有些搞不清状况。但在Rexia的点头确认下,还是稍微放松了下来。当然,这不代表她对这个男人所以芥蒂就消除了。几日前那场不愉快的会面仍将这个男人的分数压得很低。可这与白璨阐无关,她没有影响自己儿子判断的习惯。
“你好,这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我家孩子白璨阐。”将白璨阐引到自己面前,“来,饭团,跟叔叔问声好。”
白杉晌的主动让Hornett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而【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是Hornett对白璨阐最直观的评价。在他看来,白璨阐跟白杉晌唯一的区别只有那股小小年纪就无法掩饰的媚。或许这是遗传自那身份年龄均不详的父亲吧,包括那双红色的眼睛。
回神时,想起自己手中的小冰盒,Hornett来到茶几前,难得主动地替大家服务起来:“刚刚从意大利空运回来的冰激凌,你们喜欢吗?”
并没有说谎,为了能长时间呆在梦镜市,Hornett在被Luciano赶出他家的一个小时后便飞回自己的地盘,并花了两天的时间将公务处理完毕,又连夜赶了回来。至于开门那一幕,也只是正巧与外出外购归来的碰面罢了。
值得夸奖的是,在这么赶的时间内,他还能够记得带些什么回来,真是难能可贵。
“谢谢。”接过男人递来的玻璃杯,白杉晌勺起一小口放进一旁正用热切视线注视着她的自家儿子口中。后者闭着眼感受着口中冰激凌溶化后醇滑细腻的口感,激动地将手放在脸上,再睁眼时,红宝石中已盈满与面部表情不符的高兴:“屑屑蜀黍!豪次!”
“喜欢就好。”
这一刻,Hornett所表现的,是时隔多年后,罕见的发自内心的温柔。
这次的家庭聚餐比预想中进行得更为顺利——或称之为不尴尬会比较好一些。
这主要归功于Luciano的不要脸,及三个孩子的闹腾让整个气氛活跃起来。而比起白杉晌,Hornett的注意力更多投放在了被他强硬安排着坐在身边的白璨阐身上。
他自发性地开始照顾起了白璨阐。
温柔地替这个三岁的小鬼喂糊状的食物,并在他将残羹抹在自己及他的身上时,仍冷静地用湿毛巾替他擦拭干净。或许是这表现让白杉晌对他的分数稍微打高了一些,因此才没有像以往两次的见面一般表现出明显的敌意。
“能蜀黍,虾~”为了让母亲大人能更安心地享用晚餐,年仅三岁的白璨阐使唤起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免费劳力一点犹豫也没有,“壳壳,不次。”
小家伙今天对海鲜的兴致特别高,已经把满满一盘的焗虾消灭了一半,替他剥壳已经占用了Hornett一整晚的行程。看了看盘子,估摸着别人也吃没多少,想了想,正准备把自己碗里来不及吃的虾递到那张油滋滋粉嫩嫩的嘴里时,那张小嘴已经被一旁塞过来的西兰花堵住了。
“不许挑食。”白杉晌低声吩咐,随即看了他一眼,“别太宠他。”
面对白杉晌不带什么感情的【警告】,仿佛真做错什么事情似的,Hornett将递到一半的虾塞回自己嘴里。一大一小两张迥异的脸同时鼓着腮帮子一脸委屈地嚼着东西,着实有些搞笑。
“对了小暗,寒假要不要一起去意大利度假?”Luciano将刚拿出来的烤鸡分盘,并若无其事的提起事先已经商量好的提案,“我有点事需要过去处理,Rce酱又不想一个人在那边呆着,你们正好可以去威尼斯划划船什么的。”
“…………划船这种事还是免了吧……”嫌弃地瞥了金毛一眼,懒癌末期的Rexia难得勤快了一把,替Luciano把盛好食物的盘子分派给在座的几人,“不过我正好想去那边取材,你陪我去呗?”这倒是实话。虽然准确点说,是为了躲责编。
“可以啊。”
原以为白杉晌会拒绝,正想着该怎么说服她的三位外国人同时愣了:“诶?”发出声音的是没啥立场的Hornett。
“怎么了?”将视线投向身侧,“我碍着你了?”
“怎么可能呢。”展现出最完美的微笑,Hornett如高雅的贵族一般越过两人中间的白璨阐,执起她的手印上一吻,“能够接待如您这般美丽的女士是我的荣幸,欢迎至极!”
啪——
“饭团,对女生不可以动手动脚哦,很没礼貌。”
“像能蜀黍辣样吗?
“嗯。”白杉晌拿起餐巾,擦了擦自己的右手,仿佛刚刚被什么脏东西碰了似的。
捂着被揍了的侧脸,Hornett悄悄向对面的两人比了个十分掉价的手势。换来两人毫不掩饰的白眼。
——意大利人的坏习惯真是不管在什么性格的人身上都体现得淋漓尽致呢。
***
虽然没有到下雪的地步,但雨后的威尼斯仍旧被寒冷包裹着,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湿气。白杉晌靠着哥特风的石栏,触目所及的,是被万家灯火照亮的风格各异的建筑及装饰。再远一些,便是古罗马最完美的建筑之一——圣马可教堂。
夜幕下的威尼斯就像亚得里亚海最耀眼的宝石,灿烂夺目。
比起舒适的春季及清爽的秋季,1月份的威尼斯更像一个贵妇人,安静的,高雅的。姿色各异的水巷是她的装饰,Gondola穿行其中,低吟的歌声诉说着这座城市的魅力。
将肩上的披肩收了收,没有过多御寒的作用,但聊胜于无。
“……好累。”空气中的冷意让乏了的白杉晌稍微打起了精神,但身上一袭贴身的晚礼服却仍捆得她格外难受。
演奏团正巧一曲奏毕,欢快的钢琴声在今晚第一次响起,是适合宴会的音乐。可恕她才疏学浅,曲子的名字她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比起那无关紧要的事情,她比较想弄明白自己为何会处於这么尴尬的状态下。
如果没有记错,她明明是带着白璨阐跟着Luciano一家四口蹭了个免费飞的来威尼斯独家的。而飞机的主人,正巧是那个叫Hornett的意大利人。
对了,这全都怪那个老是一脸高傲,好像所有人都欠他什么的意大利人。如果不是他,她现在应该戴着儿子挑选的面具漫步在这座浪漫的城市,亦或是跟小饭团一起去讨份什么Epifania的小点心才对。
都怪他。
可……也并不能完全怪他不是吗?
***
在威尼斯,除了船,不能使用任何其他的工具。
因此,从飞机下来后,一行人又坐着Gondola摇摇晃晃地跋涉起来。风景太美,但长时间折腾的众人并没有多少精力去欣赏。直到Gondola晃晃悠悠地停在一栋三层高的房子前——完美的对称诉说着自己文艺复兴的格调,被时光磨平的石头纹理透露着它的年龄——白杉晌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来到了陌生的异国。
她很少出远门,何况还带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Hornett吩咐人将Luciano一家带进屋子后,皱着眉阻止了准备抱着白璨阐跨出船的白杉晌。轻柔地接过她怀中熟睡的白璨阐,拉起船夫帮忙抬出来的行李箱:“走吧。”
经过几天的相处,白杉晌清楚地了解到了意大利人对女人的照顾有多无微不至,这是天性,并不是在刻意讨好谁,于是便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背起自己随身的挎包,白杉晌跟在男人身后进了门。
简单的休息后,包括硬是要尽一番地主之谊的Hornett,一行7人,开始当起了尽职的游客。
第二天,Luciano脱队,办事去了。
第三天,Rexia跟随自家金毛的脚步,取材去了。白杉晌不会意大利语,事实上,她连英语都说得不怎么利索。虽然有Phiny和Katrina这两个小家伙在,但威尼斯毕竟不是他们的地盘,因此,Hornett成了必不可缺的向导。
——虽然他上一次悠哉地逛这地方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你不用特地丢下工作陪我们,请个导游不是什么麻烦事。”
白杉晌视线并没有离开前方,在他们的不远处,白璨阐被Phiny和Katrina夹在中间,与毫无想法的表情不同,雀跃的脚步出卖了他的兴奋。
“这段时间正好想放松一下。”Hornett微低头,镂空的银丝面具遮挡了白杉晌半张脸,但从她嘴角透出的浅浅笑意看来,她的心情不差。这让他忍不住想要逗逗她,“免费帅气的导游,应该是不错的体验吧?”
瞥了眼身边的男人,白杉晌没再多话,径直向孩子们走去。
早已习惯这态度的Hornett耸耸肩,也跟了上去。
可这边前脚还没跟上,三个孩子后脚便撒开了往前跑——Phiny和Katrina在前面冲,白璨阐负责追。
白杉晌喊了几声,白璨阐听到母亲的呼唤,回头向他们挥挥手,又跑了起来。随后,在一个拐弯处,穿过了护栏,摔进了水里。
世界仿佛突然静止了一般,白杉晌脑子里一片空白。紧接着,她无数的可能性闪过,双腿狂奔了起来。可在她行动前,已经有一个身影比她快一步跃下水中。
Hornett的水性很好,他快速地将白璨阐捞起来,递给早已趴在岸边的白杉晌,向一直偷偷跟在身后的管家交代了几句,让他将两个早已吓得失魂的小鬼带回家后,连忙扶着白杉晌上了一旁的Gondola,向医院赶去。
呆在水里还没什么感觉,放松下来后,暴露在空气中的Hornett打起了哆嗦。接过岸上好心居民扔下来的厚毛毯,把其中一张裹在了白璨阐的身上。白杉晌沉默不语,只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毫无血色。
Hornett将仅剩的唯一一条毛毯替她披上,随后紧紧拥住了她。
白杉晌没有反抗,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她只是轻柔地抚摸着白璨阐的额头,哼起了无名的曲调。或许是因为厚毛毯起了作用,也或许是来自母亲的体温及歌声带来的安心感,白璨阐紧蹙的眉渐渐松开。
与之相对的,却是白杉晌越发明显的颤抖。
Hornett收紧了自己的手,千言万语,终究只留得一句:“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饭团没事,只是睡着了。”
Luciano和Rexia两人带着孩子赶到时,治疗已经结束。白璨阐在病床上睡得格外安稳,看上去并无大碍。反倒是Hornett脸色潮红,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估计是在来的路上只顾着给我们母子取暖,自己反而着凉了。”白杉晌向他们解释的同时,将躺在隔壁病床上的意大利人的手收回被子里,并伸手探了探他的体温,“已经开始好转了。”
Hornett一脸享受的模样让夫夫两忍不住翻了白眼,并确保了对方并不需要担心的事实。随后,怯生生的两个小家伙也探出了头:“对不起……都是我们的错……”
“这不怪你们,如果我不喊他他也不会踩空,是我不好。”白杉晌拥住两人,拍拍他们的背,“但是你们得保证,以后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我们担心,知道吗?”
抹掉眼眶的泪水,两人点了点头。白杉晌这才满意地松开了手,看向同样充满歉意的两位家长:“真没事,你们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Hornett听得此话,连忙点头向他们挥手再见——悄悄的。
细想后,觉得一大群人留在这里的确也只会添麻烦的Rexia拍拍白杉晌的肩:“有什么事要立刻通知我们。”
得到白杉晌肯定的答复后,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离开,病房再次恢复宁静。
就在Hornett昏昏欲睡时,背对着他的白杉晌转过身看向他:“谢谢你,如果不是你……”
“这是我的错,我应该提醒你们哪里危险应该注意的。”Hornett笑了笑,阻止了对方的欲言又止,“如果真觉得对不起我的话,帮我个忙如何?”
“嗯?”
“当我的舞伴吧。”
“诶?”
“好了,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请问,揍自己儿子的救命恩人应该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吧?
***
“怎么跑到外面来了?”
回头,逆着光的男人修长优雅,透着一股凛然的傲气。即便是隔着玻璃,屋内的姑娘们的视线仍旧死死地盯着他,就像监视着着猎物一般。
带着一丝温度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白杉晌看了他一样,却发现对方早已将视线投向远方。
“透透气。”
“怎么,你还很讨厌我吗?”
没料到对方会这么直白地问,白杉晌向来也不是一个说话喜欢拐弯抹角的人,于是回答:“说不上喜欢。”
看似随意的询问换来更随意的回答。Hornett也不生气,只是替她将外套拉好,免得有风灌进去:“我倒是挺喜欢你的。”
没有接这个话茬,白杉晌用沉默代替回答。
可惜,身旁的男人却不懂何为退步:“我是认真的,你总是给我带来许多……惊喜?”
“【霸道总裁爱上我】这一出我倒是不太爱演。”白杉晌将身上的外套褪下,递给他,“走吧,最后一场,好好表现。”
***
由于发生了那样的意外,本想着提早结束行程回梦镜市,但在白璨阐的再三恳求及担保下,一行人在意大利呆到了开学前一周才张罗着往回赶。回程仍旧是Hornett的专机接送,只可惜这次它的主人并不打算随行。
不知道是否有意,白杉晌与Hornett两人被甩在了登机行列的最末端。
“你不是说过我不懂爱情吗?”
按着自己的长发免得被否吹乱,白杉晌想了想:“忘了。”
“……”这一点都不标准的回答让Hornett窒了窒,但很快又收拾好情绪,“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兴趣教教我?”
“你觉得我像懂的人吗。”
这下,Hornett真忍不住笑了:“你能不能給我留点余地好把话说下去啊!”
“那你能不能別说话拐弯抹角的?”
“行吧。我想追你。”
“行吧。你追追看。”
“以结婚为前提?”
白杉晌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正准备登机,却被一把拉住。
“你很喜欢突然拉住别人?”白杉晌突然想起他们第二次见面的事情,那时候她还泼了他一身水。
“我还喜欢强吻别人。”
下一刻,两人的唇已经碰在了一起。
温柔的吻落在唇瓣时的悸动,虽不至于击垮长久以来所建设的高墙,却足以让她面红耳赤。
“嫁给我。”
男人抬头,低声轻语。
女人看着眼前这张英俊的脸,伸手拍拍对方的脸,勾起了嘴角:“滚。”随后转身,在众人意味不明的眼神下,坦然地登机了。
被警卫人员带上车,开远,直到飞机起飞,Hornett才反应过来,失声苦笑。
这个女人,他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啊。
***
随着门铃响起,白璨阐打开了门,紧接着,扯开了嗓门大吼:“暗暗!!!!Nert又从意大利跑过来了!!!”
“不让我进去?”男人捧着花站在门外,看着眼前的孩子满是宠溺。
“暗暗没批准我可不敢。”多年过去,当年只能模糊不清地喊他【蜀黍】的小家伙已经长到他的膝盖处了,嘴巴也越来越不饶人。
不久,白杉晌便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你怎么又来了?”
“分离一秒我都觉得像是失去阳光的向日葵,恨不得永远把视线追随在你的身上。”早已练就一身盔甲的意大利人完全无视对方不冷不热的问话,将大得夸张的花束递过去,趁机偷得一吻,“亲爱的小太阳,为了能让我活下去,嫁给我好吗?”
“谢谢你的花。”同样的,早已对这类情话免疫的白杉晌丢出敷衍的感谢,并示意白璨阐把门关上,“再见。”
唯有白璨阐,与自家母亲大人一样向来没啥表情的脸却重重赏了两人一对龙眼:“我说你们两,这把戏都玩几年了,你们不腻吗?”
那不耐烦的语气似乎宣告着:你们不腻我腻啊!
“腻了,所以准备好好改变了。”Hornett揉揉白璨阐的脑袋,示意白杉晌看看花束中间的卡片,“来吧,你一定会高兴的。”
疑惑地打开卡套,白杉晌皱起了眉,Hornett抢先把话说了出来:“我们永远在一起吧,我受够了见不到你的日子了。”
她的手里是一张永久居留证,属于梦镜市的。
白杉晌不会离开梦镜市这一点,在认识她不久,他便清楚地认识到了。她的朋友、家人、生活、回忆在这里,她的根在这里,她不想离开,也离不开。那么,就让他陪在她的身边吧。
这几年的分别,他已经到达了极限。幸好,该处理都处理完了,他终于能来到他们的身边。
只可惜,看这女人的表情,似乎不准备那么容易妥协。
不管三七二十一,Hornett单膝跪了下来:“答应我吧,不然我就无家可归了。”
“行了行了,答应答应!”白杉晌没有回话,她养的好儿子却急着把她卖了。将她抱着花的右手撤出来,伸向傻跪着的意大利人,“戒指呢?别说你这次也跟之前一样只是随口说说?”
白杉晌有些懵。如果没理解错的话,她家的儿子正准备把她推给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此刻正跪在自己面前。可花束太大,她看不太清他的脸,他的动作。
她只听到他说:“嫁给我好吗?”
这句话她自认识眼前这男人以来已经听过太多太多次,多到已然麻木。
可他却在今天,拿着他所能想到的,愿意留在她身边的最真切的证明,敲开她的门,来到了她的面前。问她:“嫁给我好吗?”
在过往的岁月中,她的身边来来往往着不少过客,值得庆幸的是,他们都是善良的人。
她在这个城市的呵护中,发出了人生的第一个生词,踏出了象征性的第一步,握住了别人的手,感受着他人的体温,体验了分别,传承了生命。即使是缓慢的,但成长与前进从未停歇。她拥有了自己的家人,第一无二的。
那个存在在她体内孕育,在这个城市生长。
她一度认为这将是自己的一生,但眼前这个男人却打破了她曾经的可能性,像个阴魂不散的缠人鬼,足足跟在她身边,跟了这么多年。
多少次,她以为他会放弃,可他却一次次打破她的【以为】,出现在她的面前。不管她如何对待他,仍义无反顾。她不懂为什么,她相信,连他本人也不懂。
白杉晌将手中的花束交给了白璨阐,弯身拥住了眼前的男人,轻轻点了点头:“好。”
被腾空抱起的那一刻,早已聚集在楼下的一群人发出了兴奋的起哄声。
多年后,白杉晌将当时闪过脑海的问题甩给窝在一边处理公事的Hornett:“如果我当时不答应,你不就糗了?”
Hornett并没有回答,白杉晌也不在意,只当他专心于处理公务而错过了这个问题。可就在她躺下时,却被某人紧紧地压在了身下:“我不在意别人如何看我,可我从未想过你会拒绝我的可能性。我爱你,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不管多少年。”
黑色的眸中印着她的倒影,里面是她至今仍无法理解,到底来自何方的坚定。
“这话我只说一次。”趁对方还愣愣的,没有反应时,她轻声笑了起来,“能够认识你,跟你在一起,或许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惊喜。”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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