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屯上六」
乘马班如,泣血涟如。
红发的女孩站在高处,扬着手里的纸片,臂膀细细瘦瘦的,尖耳朵因为情绪激动抖来抖去,看上去竟还未成年。
“奉天讨失道者檄文书,檄布四方,若曰:嗟尔有众,明听予言。予惟天下者诸族之天下,非一族之天下也;衣食者诸族之衣食,非一族之衣食也;子女民人者诸族之子女民人,非一族之子女民人也!……”她大声念着。
“听不懂啊!”台下有人喊,“能不能说简单点!”
吉泽尔涨红脸憋了很久,高声喊出一句:“这个皇帝是傻[哔——]!”人群里响起努力压抑的笑声,细细碎碎荡开。
“《为民驳朝政万言》、《奉天讨失道者檄文书》……”莱特看着手里两份传单,哭笑不得的抖了抖,“文笔不错,就是风格不太对头,显然不是那个天真单纯不谙世事的半精灵写的,是你们中谁替她写的?”
众人纷纷移开目光,逗鸟的逗鸟玩猫的玩猫,克鲁鲁对着兔吉喃喃自语,把自己存在感淡化淡化再淡化。莱特扫视四人一圈,声色俱厉。“我把诸位当做志同道合的伙伴,以诚相待,诸位就这般回报么!”
没见哪个以诚相待还用吐真剂逼人说话,萨米尔腹诽一句。清了清嗓子,刚要说话。
“是我写的。”斯林特尔轻轻柔柔开口,既没有不忿也没有慌张,白皙的脸上平静坦然,低低看着地面。莱特看着她,准备好的话一下子不知从何说起。“有什么问题吗?是写的有失公允?”斯林特尔不疾不徐的,却抢在了对方责问之前。
“义理上倒是没错。”莱特耐心讲,“只是时局不许如此……虽然总要有这么一步,但时机过早了。”
“国王不许如此,反抗组织也不许如此。”斯林特声音尔轻飘飘的,好像失望一般。
强词夺理!莱特气得攥紧传单。接着见女孩抬起头,脸上全无失望的样子:“恕我直言,如今形式非得破而后立,民愤久矣,一呼百应,沉默中灭亡和爆发二选其一。何时有人敢揭竿而起,高喊名号,宣明志向,何时才是自由之曙光真正来临,惩戒之火焰真正燃起。”斯林特尔顿了顿,“我转达完了。”
“哈?”莱特晕乎乎的。
“东西是我写的,但是这主意不是我出的,我只是个代行者。”
“那是谁?”
“是牢里那个。”斯林特尔干干脆脆的把锅推给陆仁背,反正莱特也不可能为了这事去涅鲁特求证,“他就那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吉泽尔又没什么主见,八成也是陆仁撺掇的。”
“城门口带着狼大闹的那个武僧?”莱特重新思考起到底要不要顺路把陆仁救出来这件事,“幸亏他进了涅鲁特,不然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王国军总算办了件人事。”
话是这么个理,可萨米尔怎么听怎么不舒服,很是不悦得撅了下嘴。
“发生什么事了吗?”斯林特尔问。
“那个半精灵被王国军带进涅鲁特了,除了妖言惑众外,还有冒犯战神的罪名。”
“无妨。”斯林特尔不动声色,面露焦色的萨米尔和克鲁鲁也努力把话捺了回去,“冒犯战神是怎么回事?”
“在祭坛前惊叫‘我靠这居然是血’、说自己是来神殿观光的旅客、觉得朝圣者和牧师是白痴,还在牧师来询问是否献祭的时候从背包里拎出鸡和老鼠……牧师都惊呆了,”莱特有点无语的抿抿嘴,“作为一个女性,她的背包里为什么会有死鸡和死老鼠?”
斯林特尔紧紧闭着嘴,她的智商不允许她回答这种问题。
“可能是给luna和布鲁诺吃的吧……”萨米尔干巴巴的接道,“要是没什么是我们就先离开了。”
“没什么事了,只是有个疑惑。这篇檄文言辞犀利,慷慨激烈,实在很难和你……联系起来。”
“诗人总要会写各种各样的东西,又要在里面写上各种各样的情绪,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斯林向外走去。
“你看起来总是很不开心,有什么可以为你分担的吗?”
“写在书上的情绪其实没人承载。书中的人是不存在的,他们不会替你背负,到头来所有喜怒哀乐还是落在作者心头。有的人天生忧郁,写出来的东西大都是悲伤多过快乐,收笔后反而更加难过了。”
莱特抬头看了看斯林,女孩苍白瘦弱,被城市的重压压着,身影在阴沉沉的天空下又薄又脆,刀锋般利而易折,他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得叮嘱几句:“这几日城中可能会严查反抗分子,诸位小心行事。”
“‘……虐燄燔苍穹,淫毒秽宸极,腥风播於四海,妖气惨於五胡,而天下之人,反低首下心,甘为臣仆。甚矣哉,诸族之无人也!’……啧啧,这真是你写的?”萨米尔念着传单。
“嗯。陆仁离开前口拟了几条核心和大概,大部分是我添加润色的。”
“他倒前瞻后嘱,什么时候有这心机了?”克鲁鲁有些吃惊,自己那个只会打打杀杀的小兄弟仿佛在不知不觉间就变了许多。
“你不知安德烈替他在遗都收了个能言善辩的幕僚吗?”萨米尔说,“这几次他回城,一落地便找第五季取来书信,读完自己也长书一封回寄,颇谈得来。如今看来,其它的不知学到多少,煽动人心的本事倒是会了十成十。”
“可是这次我们的确冲动了。”克鲁鲁犹豫:“我倒是觉得莱特也是为我们安全……”
“可拉倒吧,我们才来几日?要是有那吐真剂就全身心信了我们,这反事必不能成!”
“陆仁怎么说的?”克鲁鲁问斯林特尔。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被抓之前就知道有人想反?”
“物极必反,这个城市扭曲的太明显了。”斯林特尔露出鄙视的表情:“还自恋的说了句‘天无绝人之路’。”
臭屁……三人心里都想着这个。
“吉泽尔真是他撩拨的?”
“不是。陆仁说她不做便罢了,做了也不拦着。”
“为什么?”
“放个人进涅鲁特也有个照应呗。”
“啊饶了我吧……就她,选谁不好,为什么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啊。”萨米尔呻吟一声。
“我要替他在外面照应,他又舍不得你们进去,还能有谁。”斯林特尔冷冷笑着。
“他这么说的?”
女孩犹豫了下:“没有,我猜的。”
“就是嘛,不至于。吉泽尔毕竟也是伙伴,他哪有那么阴狠?”萨米尔浑不在意的一摆手。
「四-坤初六」
月亮变成了冰蓝色,气温急剧降低。
「整个世界都成了蓝色,周围变得很冷,楼梯从下方开始飞快的结冰,一切都没能幸免……那是我看那个梦世界的最后一眼,世界毁灭了。」
会过去的,会成功的,我所到之处,不会有人死亡,不会有世界毁灭。陆仁不停的想着,喘出来的热气化成白雾,可是紧紧攥着木块的手一阵颤抖。唐宵第一次冒险遇到的就是这种大冰,陆仁听说是只觉得可惜,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遇到这种东西。
影子看着他。
点燃啊!点燃啊!他在心里大喊,我就是临时抱神脚你也给我个面子吧!再不显灵你的信徒都要死啦!
兀烈卡卡毫无反应。
伊克抱着布鲁诺,男孩头上流着血,胸膛微微起伏。
“他还活着吗?”
“活着呢。”伊克说。
影子一直陪着他,静静的,既不说话,也不施予援手。看着他喂鸡,吃饭,休息,怯怯私语,冲出牢狱,来到万卡室,战斗。它黑乎乎一团,不论背光还是顺光都没有差别,好像立体的又好像一张纸片,像透明又不透明,像存在又不存在。
陆仁不清楚他为什么要变做阿龙索的样子,也从未想过触碰它以确定他有没有实体,或许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立刻被否定掉了。
“履霜,坚冰至。”影子的话突然从脑海里窜出来上来。
“你说什么?”陆仁问。这是影子第一次主动开口,以前它只是静静得在他身旁,他不说话它就没有一丝声响,像石头一样。
“我说时间差不多了。”伊克说。
“天气越来越冷了,这个世界的冬天快到了吧。”影子看向窗外,陆仁也看去,“遗都的冬天也快到了。”
“遗都是你的家吗?”布鲁诺问。
“嗯。”
“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城市。”
“世界可是很大的。”
“喔——”布鲁诺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天真无害,陆仁心里一动,又想起阿龙索说他“像小鹿一样”。
真的像鹿一样……陆仁忍不住想。
“你能给我讲讲遗、遗都……奇怪的名字……的事吗?”布鲁诺追问。
“可以啊。”陆仁讲,“遗都在沙漠的东端,向北、向西、向南,都是看不见边的沙漠,向东是一座高山,翻过高山就是有树有水可以耕种的地方,再向东,就是海。”
“你去过这些地方吗?”
“没去过,不过早晚我都会去的。”
伊克动了一下。
“遗都很大,可是无人居住的废墟占了三分之一,城中央人口最多,越往外无主的房屋越,谁住进去算谁的,基本上所有人都有家可归……”陆仁挠挠头,觉得用这个美好的词来形容遗都实在是太奇怪了。他记忆中的故乡好像变了一个城市,实际上那座城市真有这么美好吗?
“那真的是你的故乡吗?”影子说,陆仁心里咯噔一声。
“然后呢?”布鲁诺问。
陆仁回过神来:“不过基本上没人会选择城市边缘的房子住,离开市区后的遗都夜晚很安静……安静到让人心慌。大家都往市区凑,哪怕住的地方稍微烂一点,睡觉时还传来打架斗殴的声音。
“沙漠有一条东西向的河流,一端在西边沙漠里,一端在山顶上,它们汇聚在山脚下,山脚下有一个东西向狭长的湖,东边是淡水,西边是咸水。听说从遗向外走,有一个地上湖,五十年有水,五十年干涸,但是从来没人发现它,大概正处在枯水期吧。
“路护和混混是这个城市最常见的职业,护送商队到下一个城市,然后再从下一个城市护送其它商队回来。沿河的商队最多,安全但是酬劳低,去向沙漠里其它城市的商队也有,但是马贼沙匪横行,酬劳高但是危险,我老爹就是一个路护,专门走偏僻的路线,说是要看遍坎维……怎么可能呢。”陆仁低声说着,连把自己的世界名说出来都没意识到, “遗都冬天也是有雪的,没了太阳的沙漠降温很快,一层雪还没化掉,另一层又压上来了,雪花很大,但是下的不多。”
“今天是满月。”伊克说,“你想家了吗?”
“当然。”陆仁说,“你呢?”
“习惯了。”伊克靠墙坐着,扭头不看月亮,“我在这很多年了,最开始想得厉害,后来也就无所谓了。”
想起过去让陆仁一阵惶恐不安,有些东西被虚虚掩着,他想和影子说说话,又碍于人多眼杂不好开口。布鲁诺还要问下去,但是陆仁失去谈兴了,几句话敷衍过去,答应下次再聊。
精灵士兵们又进入了那种恍惚状态,伊克站了起来:“是时候了。”
一个士兵悄悄地潜了回来,不断确认四周是不是有其他还清醒的士兵。他径直来到这间牢房外头。“其他人都被那个奇怪的东西吸引住了。”他打开了牢门,“你们快点!”
伊克直接往燃料室走去,陆仁犹豫了下,快步跟上,布鲁诺茫然四顾,下了什么决心般追上两人。
“我们负责点火引发骚乱。”伊克说。
放火啊,这个我拿手。陆仁想,偏头瞥到紧张兮兮跟着自己的布鲁诺,伸手牵住他。
是谁说的来着,他就像个奶爸。
燃料室存放的是用于燃烧的木料,以及一些干草等物品。他看着外头的天空说了声:“那些士兵大概就要清醒过来了吧,你不带兵器时身手如何?”
“我要打十个。”陆仁说。
伊克不想理这个活宝,开始默念祷词,天空忽然像被火焰燃烧一样明亮,巨大的火柱直落下来,士兵砰的踹开门,陆仁一拳糊在他们脸上,直接打落楼梯。
“我们接下来去万卡室,万卡就是你们说的典狱长,他在那里。”
“你来的时候知道万卡会变成这种怪物吗?”陆仁问。
“不知道。”伊克干巴巴的说,“我如果知道,绝不会触这个霉头的。”
“权力、欲望、傲慢、偏执、杀戮,这里一应俱全,你们是无法离开这里的。”万卡的声音沙哑而古怪,狂笑着看向陆仁,有种看蚂蚁的感觉,男人半跪在地上,手里拿着快可笑的木头,“尤其是你这种人。竟然向兀烈卡卡祈祷,他怎么会理你?”
影子沉默的低下头,仿佛赞同。
草泥马,我这种人怎么了,总比你不是人好。陆仁咔嚓一声捏碎了手里的木块。
万卡已经算不得人了,身体和死人融为一体,变成一个巨大的尸块,碎片嵌在他胸膛。萨米尔推门而入,手里拿着陆仁的刀。
「五-离九四」
火焰把整个涅鲁特包裹在里面,里德和白狼站在外面,不停向里张望。
“呼噜。”布鲁诺忽然站起来。
“露露?陆仁?”里德顺着喊了几声,小小的人影从烟雾里出来挥了挥手。
“这就完成了。”莱特对里德道谢,“多谢几位相助。”
不我们什么也没干。里德想。
“我们会进到北面的山脉,和其它反抗者汇合。”
“就此别过,不用送了。”陆仁说,“祝你们好运。”
“难说。”伊克笑笑。
他们又向北行了几里路,才分道扬镳,着火的涅鲁特被远远抛在后面,在灰黄的旷野里像随时会灭的烛火豆子。
- 檄文改自《太平天国义军奉天讨清檄文》,仅改了几个词而已。
- 头疼,卡文,预定要写的都没写,仔细想写的都没写好。
- 作为一个路诺党我为什么要作死补完龙四的连载呢,脑子乱的和锅粥似的只想着“诺诺诺诺诺诺”……吃屎吧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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