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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月团圆,人团圆。
只可惜江南雷家小一辈里几个管事的从一大早开始就不得闲,雷慈、雷威兄弟自不必说,钟礼也免不得在雷家名下大小店铺间来回奔波打点,忙到天色渐暗才终于能抽身踏入雷府大门。毕竟是城中豪族,雷府院子里也是许多人四处走动,张灯结彩的好不热闹。查点货物的家人有几个年岁大的,见了许久未归的钟礼心里高兴,自然留他多说两句,别家派来送礼的下人里认得他的大抵也都要招呼一声,不一会儿就围成了一小堆。钟礼笑着一一回过,又跟老家人们说不到两句,突然有人咦了一声,转头看时,是一个女童正推门出来。女童绷着个脸儿,看也不看其它人,径自走到钟礼面前大声道:“钟购买好大的面子,回到家里不先去跟爹爹问好,却在这里闲聊,爹爹生气了叫你过去呢。”她年纪尚小,嗓音稚嫩,语气也生硬得很,却自有一股生来的堂堂气势,钟礼愣了一愣,随即微微苦笑起来。
“是,三小姐。”
雷家三小姐闺名雷音,这一年刚满十二岁,雷家原本有三个女儿,两个姐姐都已嫁人,小姑娘就成了唯一留在府里的小姐,自然是被雷府上下视若珍宝。两人默默无言,一前一后走进内院,三转两转远了人声喧嚣,小桥流水边没有一个人影。雷音正想着心事,忽觉身体一轻,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身在空中。她连头也不回,叹了口气小声叫道:“礼哥。”
抱起她的钟礼笑得灿烂,完全没了在前院里那股即将受训的沮丧神气。
“谁惹我们音儿不高兴了?礼哥给你买吃的好不好,映柳轩的水晶桂花糕?”
“才不要,礼哥整天就会问我要不要吃。”雷音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没好气地回答:“我要说是有外人欺负我,礼哥反倒又不管了。”
“哈哈哈,怎么会,谁敢欺负音儿?礼哥剥了他的皮。”
“真的吗?”
钟礼闻言一愣,雷音却是紧皱眉头直盯着他的眼睛,口气再认真也没有。钟礼心下大感奇怪,急忙把她放到地上蹲下身问:“出了什么事?那个外人是谁?”
雷音只是摇头,盯着他认认真真地道:“我不说。我就要听礼哥刚才的那句话,你再说一次。”
没想到这“外人”真有其人,音儿性子又倔,她不肯说,那就是决计不会说的了。钟礼考虑了一会儿,也收敛起脸上笑容,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嗯,谁敢欺负音儿,礼哥剥了他的皮。”
雷音在原地又逡巡了一会儿,像是还在判断这句话可不可信,但终于低下头嗯了一声。
“那我要吃映柳轩的水晶桂花糕。”
钟礼又摸摸她的头,淡淡笑了起来。
“好,礼哥给你买。”
虽说有些在意音儿所说的那个“外人”是什么来头,不过托她的福,钟礼也刚好找到了出门去映柳轩的借口。如果家里长辈问起,音儿大概会给自己挡下来吧……钟礼急急忙忙赶到映柳轩,不料这天映柳轩客似云来,莫说楼下大堂,就连楼上雅间听着也是热闹非凡,据陈掌柜说今儿还有一个外地的大客在此设宴请客,这水晶桂花糕自然也是要等上一阵子的了。
“哎呀,这么大的排场也不知是哪儿的大人物,有机会还真想结识一下呢陈掌柜您说是吧?”
“哎,钟公子人脉通天,就别挤兑小的了,这客人姓严,说不定还是钟公子的相识呢。”
“姓严?不认识啊……啊,桂花糕好啦?麻烦陈掌柜了,下次有时间可一定得好好酬谢您。”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钟礼拿上东西刚想往外走,却不知从哪冒出一个寒酸老头儿,结结实实地跟他撞在了一处。在场的人个个看得明白,这老头明明是自己撞上来的,马上又装出个龇牙咧嘴的样子往后倒,十有八九就是在碰瓷;钟礼动作却快,没等老头坐到地上就伸手稳稳扶住,一脸关切地问道:“老先生没事吧?都怪小子不长眼,堵了老先生的路了,小子给老先生陪个不是,还望老先生有怪莫怪……”
这一句话把讹人的常套台词都给逼了回去,有些看着的人忍不住便一阵笑。那老儿脸皮倒是厚,像是浑没听见周围窃笑,只管扯着钟礼手臂道:“撞得我疼啊……”就要拉钟礼去给他找个座位。两人拣了张最靠边的角落小桌坐下,沏茶的小二上下打量了一眼老儿的衣着,神色间颇是鄙夷,老儿却还是自顾自哼哼唧唧地喊疼。待到小二离去,钟礼小心翼翼地把水晶桂花糕的包裹放到桌上,苦笑着低声道:“老先生,下次别做这种事了,要是把我家宝贝小姐的点心撞坏了,就算是闻尘楼我可也要找上门去算账的。”
老人的呻吟声戛然而止,耷拉眼皮里突然射出一点精光,但那精光也是稍纵即逝,老人随即便换上了江湖小贩的谄媚笑容一把握住了钟礼的双手道:“早闻钟公子慧眼非凡,果然名不虚传,谷老儿实在是佩服、佩服啊。”来往的客人小二见这老儿谄笑着握住年轻公子的手,还道是市井无赖巴结富人,也并不以为意,钟礼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拿上点心包裹起身道:“你们家的人就爱挤兑我,我不跟你说了,先把点心拿回去给小姐要紧。”那老儿却只是坐在座位上嘿嘿一笑道:“钟公子这就走了么?也罢,也罢,年轻人总是不爱跟老头儿在一处,不过老头儿爱缠人,说不定很快还会跟钟公子再见面哪。”他话里有话,钟礼正待开口询问,门口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如果你们不怕和整个蜀中唐门为敌,那就出手啊!”
唐门。
蜀中唐门与雷门同为武林四大家之一,虽然地盘不同,但两家皆为豪商巨贾之家,从来明争暗斗,私怨已久,再加上唐门以独门暗器闻名江湖,两年前钟乐恰巧又是被暗器所杀,直至现在雷门中还有人认为是唐门中人下的手,钟礼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唐门重要人物轻易不出成都,行事更是谨小慎微,不知这在酒楼正门口大喊大叫的人又是什么来头?想到这里钟礼的思路突然被什么东西卡了一下,刚才好像有人告诉过自己一件事,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但是有点奇怪……
“钟公子不去看看热闹吗?老儿可要先走一步啦。”
“……啊,啊啊。”
闻尘楼的那位情报传递向他叫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大门口那儿像是刚刚打过一场,看热闹的食客们围出了一块空地,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躺在那空地中间不断呻吟,桌子椅凳之类却不见毁坏,看来他们不是被一瞬之间制在地上,就是被暗器所伤。那下手的人自然已经不见踪影,钟礼再扫了一眼,穿过人群抢出大门,只看见一个白影疾奔而去。
“……??”
那人看上去轻功甚高,从这距离追上去大概也追不到,再说此事虽奇,跟他却又没什么关系,顶多回家跟两个哥哥知会一声,权当留个防备。钟礼掂了掂手里的包裹,转头朝雷府走去,谷老人刚刚塞给他的小纸条无声无息地从他另一只手滑入袖中。
八月十五中秋夜,这晚雷家众人难得能齐聚一堂,自然是要多热闹有多热闹。钟礼剛走近雷府就听到人声嘈杂,几个眼尖的家丁看见他就跑了出来,脸上却不是节庆时分应有的喜色。
“小四爷!老爷正找您呢!说是抓……抓到了!”
“………………嗯?”
+展开
所谓:风吹世事书,一息掠数篇。
时日过的飞快,日升月落,谷践之已在闲禺客栈住了约有半月,楼中一时无事,他便也偷得清闲,东摇西晃,独自寻些乐子。
前日垂杆闲钓,昨日集里卖药,今日上山登高,明日屋里睡觉。无拘无束,颇是自在逍遥。
但偷来的清闲毕竟是偷来的,偷得一时,偷不得一世,总是有交还的一天。
八月望日,正逢中秋,这时才是:晨曦乍现,雄鸡初啼,夜霜未去,朝露方结,玉兔尚坠苍穹脚,金乌还欲合翅眠。但临安城内却不似天光那般晦暗,而早已一片热闹欢腾。
但见:李家张灯,迎省亲姊妹,王家结彩,面久别兄弟。张甲同父母步履匆匆赶那头炷香,赵乙携妻子行色急急置办节货忙。
相应的,这闲禺客栈之中也现出另一方景色:平时里三竿日晒不见起床的,讨了两碗粥便已带了家伙什儿走向街上去;往日里衣衫破烂、邋遢腌臜的也换上一身干净衣衫有了个人形;通常里无精打采昏昏欲睡的,现在也是一副兴高采烈,精神百倍的模样。
按说这群人,浪荡天涯,一人为家,大多都是飘零无根草,尸寒无人收。在这团圆时节,他们能有得什么乐趣?
无非一个字:钱。
中秋之日,金吾不禁,不光白日里出街游玩之人就胜于寻常,夜里更是各家各族聚会寻欢,饮酒作乐。卖零嘴儿小点、饰件玩样的,抢先在人流聚处占个好位置,自是一整日都生意兴隆;作戏法,耍把式的,若是有点儿名气,前几日里便会有大家小家的下仆前来相约,若是没名气的,在街上圈个摊点,卖力表演,运气好了说不定也会被临时邀去表演助兴,运气不好的,在路上能收得的赏钱也不是往日可比。
又是应了五个字:无利不起早。
不过不同于众人的兴奋热烈,谷践之非但没有受到节日气氛的感染,反而还在房内赖床磨蹭,任凭房外如何吵闹,觉照睡,呼照打。直到客栈内的住客几乎已经离去一半,才晃悠悠从床上起身,赤着脚走到门前掀条细缝,提声唤了洗漱的热水。
等到谷践之拾掇完毕,迈出房门,都已快到了晌午,他还依旧不慌不忙,拈片甘草在口中嚼着,再和店中伙计打了声招呼才向门外踱去。
虽说做生意用的药袋不曾离身,可谷践之一路行走,却不见想要停步摆摊的样子,反倒更像个最普通的临安住人。鲜果摊前捡个水梨,糕饼铺里挑个小点,边吃边走,不疾不徐,面有怀念之色。
一路无话,谷践之继续悠闲信步走了些路程,最终驻足在一间卖糖水的小铺门前,那小铺门头悬了一块寻常木板,但上头那“方记糖水铺”五个大字,端得是颜筋柳骨,铁画银钩,让人不禁叫好。可对比铺子的狭窄店面,无甚装点的内里,简陋粗糙的桌椅,实是毫不相称。
不过细细看来,店内的客人也多是满身汗味的布衣汉子,哪里尝得个中精妙,自然没法从这招牌上觉察出有何不妥。
谷践之也懒得昂首对那招牌多作端详,只是站在门前,对店内食客略略扫了一眼,稍作辨认,接着便提脚踏入店内。这时已是到了未时,日头高悬,天气虽还不致人汗流浃背,却也是有几分难耐地燥热。加上不少摊贩为再赚几文钱,不愿在饮食上多耗时间,干脆就在此叫份便宜糖水解渴充饥,使得这糖水铺中此时几乎无处可坐,仅有的两个伙计也是显得忙碌非常。
但是既能在此做伙计,那两人自然也是各色境况里千锤百炼出来的:双目之利堪比锋刃,两眼之尖更胜针芒。谷践之前脚沾地就见那伙计往掌柜方向叫了一声:“来客一位——!”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就连店中鼎沸人声也被压下了七八分。垂首打盹的掌柜听得招呼,撑开眼皮看了看店内,原本只是随意一瞥,却发现两个伙计已是恨不得肋上再生他个七七四十九双手臂,像两股旋风一样在店内和后厨前后奔跑,应是实在无暇再做顾忌,只好咂咂嘴从柜台起身,亲自上前接待。
恰巧这时有一人饮完了手中的糖水,把碗往桌上一扔就往外走去,谷践之见状,一个箭步跨将过去,越过那座位一旁立着的男子,毫不客气地坐到了桌旁。
还没等谷践之把凳子焐热,那在旁抬碗站着的男子果然十分不满地踏步到近前。面盘黧黑,体壮身长,猪鬃一般地须发根根竖立,一双环眼因怒气而瞪得快要飞出眶外去。他用力把碗置于桌上,便劈手扯了谷践之胳膊大骂起来:“你这老鬼,恁地没脸皮,老子在此等候多时,正想能得歇息,不想却窜出你这饿狗。凡事且讲个先来后到,若是会事的便与老子躲开,要是……”这男子还待再撂狠话,却不想谷践之抖抖索索转过身,忽然就开始猛烈的咳嗽起来,真个是气喘似生火鼓风,涕下若江流奔涌。谷践之咳得像是五脏六腑都要从口里呕出来一般,撕心裂肺,声势骇人。
尚在发难的男子见此已是吓了一跳,口中话语戛然而止。再一抬眼发现这枯瘦老者口鼻当中都有殷红液体汩汩流出,口中嗬嗬有声,似是有话说不出,又惊了二跳,正在慌乱中,又见周围人向自己投来异样目光,更是再往后退了几步,以证此事与自己无关。
那掌柜的行至一半,见此情景心下也是一惊,正欲快步赶过去,却见谷践之用帕子擦拭口鼻的同时悄悄向自己使了个颜色,掌柜立时一愣,缓了脚步。虽说也是一头雾水,倒是明白了这老儿性命暂时无虞。
可那男子却哪里晓得实情,只道是这老儿恐是急病骤犯,恶疾突发。再看看这枯瘦模样还指不定一会儿就两腿一蹬,魂归阴曹。要是因此引来巡街捕快,免不得平白染上一场无谓官司,为这么个不相识得老鬼惹得牢狱,颇是不值。思及此,方才的怒气登时飞至九霄云外,只得啐上一口“痨病鬼”后悻悻离去。
不想那边人前脚刚走,这边的“痨病鬼”口中先前还假意咳着,待看其已出得门外,干脆就擦擦嘴抬起桌上那汉子还没来得及喝的糖水,咕咚咕咚饮去了半碗。
店内众人原本听了“痨病”二字心中还有些许不安,见此情景,也明白了先前一幕不过是那男子被老儿给戏弄了一番,就此纷纷放下心来。
而混在众食客中的一名清瘦青年,在这一场骚动后,抬着店内的粗瓷碗,装作喝粥把脸遮去了半边,不着痕迹地对谷践之多看了几眼。
谷老儿似乎对此有所觉察,斜眼往传来微弱探究气息的那处望去,然视线所及却是一切如常。
“这位老丈真面生得很,不知如今左右顾盼,可是看上了哪位客人点的糖水?老丈说与我听,小子定为您做解。”
谷践之原本还欲再探,铺子的掌柜却已走到了近前,唱个诺便径自说起话来。收回目光,谷践之把喝空的碗随手放到了掌柜的手里,张口问道:“小老初到此地,确不知贵店都有甚吃食,方才不过看个新鲜,不知店家可有推荐?”
店家看着手中空碗,面皮抽了几抽,却也不好发作。于是也顺手把那碗往收拾桌面的伙计手上一放,再在衣裳摆子上擦了擦手,介绍道:
“老丈可是问对了,别看本店铺面小,但糖水点心品种繁多,都是应季而····”
不等店家报上店内糖水名字,谷践之便直接打断了他的说话:“听来也无甚新鲜玩意,罢了,今日正是中秋佳节,方才离去那位小友所赠玩月羹尝来味道尚可,既如此,再给老儿我来份玩月羹便是。”说完便用眼睨着那店家,似笑非笑。
那掌柜立时晓得,这老儿是在报复自己刚才让他莫对别桌客人多做深究,便无奈笑笑,也不对其将“假病讹人”美化为“友人相赠”的说法多做评价,口中只是应道:“小子明白,这就去为老丈准备。”
谷践之此时心下虽仍有不悦,但也知那掌柜方才所为是其职责所在,再不多作难为,挥挥手示意其赶快离开。
可能有看官要问,为何说这是那掌柜“职责所在”?问得好!乃是因为这“方记糖水铺”实为闻尘楼设于临安的一个地下堂口,供晓得内情的武林中人买卖、交换情报消息,而那糖水铺掌柜就是负责这堂口的管理运作。此人姓方,双名令才,年纪三十有五,极善识人,江湖中也算略有薄名。
虽说这铺子被称为“地下”堂口,但这也只是相对于寻常百姓及初入江湖的雏儿来说。闻尘楼毕竟声名在外,前来委托交易的人已是不少,再加上临安府繁华兴盛,人员汇集流动,因此这临安堂口中江湖人士更是来来往往,进进出出。但这些所谓豪情义士聚于一处,自是容易生出许多事端。
因此,方令才便定得几条规矩:一、前来交易之人,不可在店中斗殴。二、不可将本店暗号切口透与常人。三、不可对店中其余客人多做探究。
规矩虽然简单,不过确有几分效用,这铺子自开张至今,约有十余年,尚未遭得什么大事。是以,谷践之虽与其同为闻尘中人,但方令才为保规矩不破,自然也不可徇私。更何况谷践之作为传递情报之人,若是暴露了身份,极易遭人截杀,因此就算只是为了让其身份免于暴露,方令才也必须对他一视同仁。
话言于此,想必各位看官心中也已明了,今日谷践之来到此间,必不会仅是为那一碗玩月羹,而是另有目的,不过在店内其余人眼中,却正是相反。因为自从伙计把那碗端到桌上,谷践之就不再言语,似乎眼里就只有那一碗甜羹,安安稳稳,一口口慢慢饮完,从钱袋里数了几文钱,扔下便走。
那方令才也不见拦他,就把双眼睛望着他离开,收回目光时却用余光扫到一人。那人放下钱便紧随着谷践之脚步跟了出去。方令才定睛一看,意识到了那人身份,不禁皱眉,却又苦于此时不好再向那谷践之通风传信,只好在心下期许那人不曾看破谷践之身份,免得未来行动变得束手束脚。
不过方令才也明白,谷践之虽说年老,但腿脚之轻捷也不是一般人可比,再加上生性油滑,要真是触了那位霉头,至少逃跑不是问题………更何况,那位大人若是不想在外暴露身份,行路定然快不得。思及此,心下已是定了大半,干脆靠回柜台上继续鸡啄米般地打起盹来。
话说两头,店内的方令才倒是缓缓沉入了黒甜乡,再与周公在棋盘上酣战了不知多少回合 ,而走在路上的谷践之,此时来的却是没那么舒服。才从店内出来,就发现屁股后面坠了几条尾巴。原本想走去集市里多绕几圈儿把这些跟屁虫甩脱,但一想到最近楼中事务都集中在了这临安城内,要是之后在做事时候再碰上这群杀才,总是有些碍手碍脚。谷践之略一思忖,便装作对身后几人笨拙的跟踪毫无知觉,悠悠闲闲拐到个僻静处,等着对方率先发难。
不出所料,这才站定,那边数人就已围了过来,为首的便是先前铺子里被戏耍的那名男子。
“哈哈哈,何其有缘,不想在此处竟又巧遇阁下!”谷践之回身,笑嘻嘻打了个躬。“阁下赠羹之恩老儿在此先行谢过,本该寻个酒楼置些酒水请回阁下,不巧老儿此时却是有些急事,回报之宴只好再寻吉日……”话未说完,只见那三五汉子似乎又向前逼近了几分,谷老儿见此,只好躬着身,一边继续口中讨好,一边往后退了一步。
“……巷窄弄狭,不知诸位可否轻移尊驾,行个方便,让老儿我过上一过……?”谷践之拖着长音翻眼偷瞧面前几人,只见前方诸人仍如铜墙铁壁般不曾移动半分。
“老杀才!如今倒是晓得知事明礼了!”为首男子似是按捺不住怒骂起来,从身后抽出一把大刀,直直指向谷践之眉心,将谷践之又往弄堂深处逼进几步。“先前在那铺内戏耍与我,让老子丢尽颜面,此时便是饶你不得!”
见示好无用,谷践之干脆站直了身子,依旧笑嘻嘻地说道:“饶我不得……却不知阁下待要如何?若是千刀万剐之等类,那老儿此时下跪讨饶,或是立时自尽,可还能留得下一具全尸?”说着倒还往那刀尖方向再靠了一靠。
那汉子被问得一愣,原本想多作威胁再提要求,没想谷践之自己倒先奔着“死”字去了。虽说这老儿面上也不见惊恐,但考虑到自己的真实目的,那汉子也容不得谷践之有一丝自裁的可能,于是赶忙说道:“自裁却是不必,只要老实答上几个问题,管你急事慢事,我自会放你去办。”
这倒是出了谷践之的预料,原想这伙人不过是来出一口被耍弄的恶气,此时听这人口气,似乎其意还不止于此。
虽说心中有惑,可谷践之面上不显疑色:“原是有事相询,既是阁下垂问,老儿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不知是怎样问题能换取老儿这一条贱命?”
那汉子见谷践之十分配合,心下稍松,但事不容差,因此手中钢刃仍不偏移半分,再让手下再三确认周围不再有闲杂人,方才开口,只是口里称呼再不似先前粗莽:“能向比自身青壮者寻衅,且在众目之下假病且一时不被识破,可知丈丈不是寻常百姓。既不是寻常百姓,那定然知道那糖水铺子实为闻尘楼所辖。而敢在闻尘楼的地界内引起骚乱,且未被店内伙计立时邀出,可知丈丈也不是寻常江湖人。”
谷践之但听不语,微微一笑,对那汉子所言不置可否。心下却是感叹此人外表愚鲁,内里倒别有一分精细,只怕这粗卤外表也是刻意做出来的。
而那汉子看谷践之面色不变,倒是对自己的猜测再肯定了七八分,继续道:“在下此次有事相求,本该以礼相待,但苦于身份不便暴露,方才出此下策。先前多有不敬,还请丈丈包涵则个。”
谷践之看对方态度有变,干脆打蛇随棍上,顺水推舟摆起了架子,摆摆手,面现不耐:“此间小事不必多提,老儿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身份既不便透露,老儿也不会多问,阁下但说重点,闲话少讲,方才老儿说身有急事可不是说来玩的。”
那汉子闻此虽有迟疑,但略做思忖后还是将其所求之事一一道来:“近期万贤山庄广发英雄帖,邀各路江湖中人前去庄中一赏奇珍。不知为何,我家主人对那宝物真容十分在意,自从听得风声便开始四方打探,但……”说到此处,那汉子似觉失言,急忙转过话头:“今日前去方记,正是为求个中真相。却不想尚未得见铺中主事,便已遭方掌柜婉拒,本已决定另寻出路……”那汉子顿了顿,又道:“这时偏遇得丈丈,在闻尘楼的铺子中那等放肆行事。在下听闻,临安府内闻尘楼可供正式交易的堂口仅此一处,其中共四男一女,而主事并非女子,既是男子,便需除去店内掌柜和伙计二名,而铺中仅剩主事一人不曾露面……”说及此,谷践之佝偻身形已被那汉子如电目光死死盯住:“在下大胆猜测,那主事……就是丈丈。”
谷践之听完,心中已然喷笑出声,虽说原本也料到身为闻尘中人之事大约已被其猜中,却不想被误会成了方记主事。为掩腹中笑意,谷践之面色显得更加肃然,不答反问:“敢问阁下何以如此自信……就不怕所寻非人?”
那汉子像是早知谷践之有此一问,应答自如:“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常人听得主事之名,大约都默认其人会深藏幕后不露踪迹。但闻尘楼最擅长的是怎样手段?要我说,自然是另辟蹊径,暗度陈仓。若是主事之人反其道而行之,作为食客常常现身,不光方便掌握店内情况,也易于命令消息的传达,堂堂正正现身更难招人眼目……正是幡杆灯笼——照远不照近,灯下黑也。”
听他说得缘由,谷践之心中暗赞:就那店中一时照面,便已推得八九不离十,可见此子该是为大家做事的,遗憾那主事虽说确是用了这欲掩反扬之法,却并不时时在店里露面,终是猜错了。虽说此子其人可嘉,不过方家大郎拒他生意个中定有道理,这……诓得一次,就诓得二次,小子,要怪便怪你时运不济罢。
心念电转间,谷践之腹中有了计较,随即转了颜色哈哈一笑,顺水推舟:“阁下果然英雄,洞事如观火,我楼内自认此法周密妥帖,不想仍是难逃法眼。此番老儿也是上得一课,就当报阁下提点之恩,也为赎得先前冲撞之罪,阁下所求真相,且容我慢慢说来。”
听得谷践之愿为自己做解,那汉子当下大喜,抚掌催道:“丈丈只需将那物名字用处道来便是,何消慢慢!速速说了我等便各自散去,也免误了丈丈要事!”
谷践之佯装嗔怒:“愚!万贤山庄邀天下豪杰来看的东西岂是一个名字便能形容的?奇珍奇珍,没有些背景说头,哪敢说是奇珍?若只要个名字用处,我自可以敷衍与你,只是往后出些差错,可别说是与老儿我做的生意,坏我闻尘楼的名声!”
那汉子见此,再不疑有它,慌忙谢罪:“受教、受教,小子鲁莽,还请丈丈原谅则个。”
谷践之一哼,受了礼后便清清嗓子诌了起来:“说这奇珍,便要提到一桩前朝轶事。说来也巧,这事恰生在这中秋之日——那便是唐皇游月宫这一说。玄宗倚栏望月,万分心驰,便请来那罗浮真人,求真人带他进那月宫游玩,罗浮真人神通广大,带其跨云入月自是不在话下。之后玄宗赏罢天上歌舞,尽兴而归,到了宫中,录下所听天音,谱了一曲霓裳羽衣,流传至今。然而世人只晓那霓裳曲,却不知这故事中暗藏玄机……”
谷践之说到此关键处,忽然拖个长音便闭了口,再直直望向那汉子。那汉子听得认真,已被前文吊起了胃口,此时看谷践之故弄玄虚,心中十分不耐,催促道:“这故事中玄机为何?丈丈莫要寻我开心,快快说来!”
谷践之仍旧不语,只是伸出了手来,晃了两晃。那汉子立时省得,所谓:钱财未出手,哪得人开口?于是赶忙招呼手下捡了几锭雪花白银,双手奉上。谷践之接到手里,看也不看便塞到了裹肚中,又才开口:“这轶事中还有一段,讲的是玄宗回宫路上,经过那潞州城,罗浮真人邀玄宗将方才听得的霓裳曲演上一演,以证夜临潞州。玄宗兴起而应,却叹不曾携得所用玉笛,真人听得,便施法取来玉笛。那玉笛从云间落下,玄宗接得手中便回想月中所听仙乐,照其吹了一曲,笛声清亮,缭绕潞州……”那汉子略一思量,问道:“依丈丈的意,这奇珍,便是玄宗皇帝的那管玉笛?”谷践之笑笑不答,只是继续道:“那玉笛就算真是玄宗那管玉笛,那也是人间凡物。玄宗其时乃是九五至尊之躯,能记下仙乐自然不足为奇,但那玉笛若真是凡物,哪能奏得出天上乐曲!再者,玄宗笛音当夜乃是传遍整个潞州城……音彻全城,谈何容易?这全因那玉笛是罗浮真人为玄宗从月中窃来的仙家乐器!在另一奇闻,钟天师捉鬼之中,那小鬼虚耗所盗的,也恰为同一管玉笛。虽说传言多有夸张不实,却也足见其物之不俗,这等奇珍,要是落入以音律入武道的人士之手,那可…嘿嘿嘿……!最后一提:这次万贤山庄所藏奇珍,其名……正是游月宫。”
那汉子听完,双目圆瞪,不知言语,半晌才消化完谷践之所说话语中明示暗示的信息,不禁呼出一口浊气:“若真是这等神器出世…九月初一,那万贤山庄内岂不是………”
不待说完,谷践之双耳一动,忽然抬手做个噤声手势让那汉子止了后话,比了个“走”字口型,接着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捣蒜般叩起头来,口中大声求饶:“还求好汉饶过老朽这条贱命,今日将狗眼忘在家中,未能识得英雄面目,冲撞了英雄……老朽自知罪不容赦,但还求英雄慈悲!这袋中是老朽全部身家,虽银少陋薄,也望英雄笑纳!”
那汉子也是个机敏的,晓得谷践之做此姿态必然是察觉到了生人,配合道:“还算有些眼色,今次姑且饶你,若是有得下着,就算叩破了你项上的粪袋,也别想老子会手软半分!”
说完便假模假式地抢过谷践之手中钱袋,暗暗拱了拱手,呼唤手下一齐快步走了。
谷践之看得几人身影已不见,便阖目细细辩那脚步声,然而——其中却未多出跟踪者的足音。
看来,不是暗中那人心思细腻,要等我离去再后起直追,就是其轻功更胜一筹,以致听音无法察其动向,毕竟方才若不是顺风听得些微动静,真是丝毫气息都未曾察觉……就只怕……
想起方家铺子里的视线,谷践之暗暗皱眉。
——此人本就是冲老夫来的。
谷践之不愿僵持,想到此处,便站起身提声喝道:“老朽何其有幸,今日几次三番得贵人来寻。但不知今次所为何事?谷某身老体虚,扛不得惊吓,若有指教,还请贵人现身一叙!”
话音落地,四方寂然,八面无声,候了片刻,也只听得风卷残叶,野鸟低鸣。谷践之正要放下心来,叹自己年老多疑心,却不知从何处忽然转出个人来,打个躬问候道:“暌违经年,不知老丈别来可否无恙啊?”
正是:运低偏遇不速客,事急正着烦事来。
各位看官欲知所来何人,且待下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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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sooooo忙,很少有时间肝企划。原本想把这章写完的,结果昨天看看MAD一阵鸡血,而且别人重九都过了我中秋饭都还没吃上orz,觉得再不发我这咸鱼真是要腌臭了……于是找了个能够下回分解的地方先停下来了。
总之还请大家多提意见,多多包涵!!没咋检查大概错别字不可避…………也还请大家原谅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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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十二年,临安府
新开门前,人来熙熙,人往攘攘,商贾农民,书生工匠,和尚道士,侠客流民,往来行走,络绎不绝,三教九流,不一而足。一眼望去,人如江水奔涌汇成一股,新开门恰是这河道上的狭窄湍急之处,只有流入了这临安府内,方才逐显平缓,静聚其中。
而人流之中,就混了这浮沫一撇,溅水一滴——只见那新开门外摇摇晃晃走来一人,年过半百,尖嘴猴腮,唇上两撇儿八字胡,颌下一撮山羊须,墨色帽子歪歪戴,靛蓝衣衫斜斜穿。眉尖上翘,眉梢下撇,本该一副哭丧相,可嘴角又长挂笑意,虽说难有恶感,却也难生好意。这人和着拥挤人群慢慢前行,耷拉着眼皮显出一副困顿模样,然而眸中却暗含精光,滴溜溜转着打量身边行人。
原来这老儿实属闻尘楼门下,姓谷名践之,肩负传消递息之责,此次特来临安,乃是得了上头消息,命其在此处待命,说是若有安排,自有门内之人前来联系。虽说这上头的命令语焉不详,可谷践之也不是第一次接到此般安排,干脆懒得多问,收到消息的当日便收拾细软,舟车脚马,终是在七月末尾赶到了临安。
从新开门进到临安府内,不多一会儿,谷践之便随着人群行至府内热闹之处,只见沿街两旁,布满各色摊贩,卖糕饼点心的,卖脂粉香包的,卖首饰摆件的,磨镜戗刀的,数不胜数,让人看得是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毕竟不是初来临安,因此谷践之并未被临安繁华所慑,脸上不见赞叹惊异,只是扯扯嘴角便挪步到了街旁,而直到此时,谷践之右肩上的粗布褡裢这才得以脱离人群,重见天光。整个褡裢十分老旧,而且除了上头那黑线绣的一个“药”字,再无特别之处,不过却被清洗地干干净净,磨损之处也被缝线加固牢靠,显然主人对其十分珍惜。
谷践之伸手往褡裢内一探,取出一块油布便往地上铺去,又从褡裢内掏出各色药瓶,木盒,新鲜草药若干,码得齐齐整整,接着将褡裢从肩上取下,折叠整齐,放在油布之上,只亮出“药”字那面,便向周围的人招呼了起来:
“天光光,水茫茫,各位路过莫慌忙,您且留步听我讲。山高高,路迢迢,小老自夸医术好,地摊儿虽小有灵药。壮士首选大力丸,服下力大霸江南,小儿可用健脾散,从此一顿三碗饭,最是神奇生肌丹,内服排毒消暗斑,外用养颜赛貂蝉,若是双管齐下之,美如天人列仙班!”
谷践之自幼走南闯北,江湖漂泊,自是口舌油滑,路上行人听得有趣,陆陆续续就此驻足围观,甚至时不时也还真有人就此掏钱买上一瓶两粒,乐得这谷老儿的耷拉眼都笑成了两条细缝。
然而人聚得多,热闹了,自然会有人忍不住哗众取宠,起哄闹事。果然,一个原本在旁观看的汉子,忽然提声损到:
“你这老儿,吆喝得自是糖中酿蜜,蜜里调油,但若这药真是如你所说,那你怎的还会是这副皱皮老脸的模样?何不速速全数吞下,霸了这江南地界,再化作一白面小生,喝酒吃肉,寻欢作乐去也?”
谷践之听得这话,往袖里塞钱的动作便是一顿,不过面上笑容仍是未改,眼仁儿往声源处一斜,不动声色用目光把这挑衅的汉子从头发旋儿捋到了脚后跟:只见这人面若斧砍,鼻似刀削,燕颌虎项,须眉如戟,长疤覆面,体壮身长。要是单看这些,倒有一股子坚毅凌厉之气,可那一双睡凤眼看来垂垂欲眠,偏是把那硬劲儿卸去了八九分,再加上那耷拉了一半儿的外衫,揣在衣里的右手,和左手里揽着的俊俏美人的纤纤细腰,活脱脱一个招蜂引蝶浪荡子,百花丛中负心人。
虽说被这么生生拆了台,可谷践之脸上一时也不见着恼,转身就朝那汉子一揖道:“这位大爷,这不是小老不愿自己如您所说,而是这药啊,是只对在座诸位这等人中龙凤才起的作用,毕竟灵药虽灵,却不比仙丹,小老这把子残根朽骨就算吃了也是收效甚微,哪儿比得上大爷您这等豪杰。不过口说无凭,您自是不信,若是能蒙大爷不弃,您愿先服下一丸,试试药效。若是有效,您再赏小老一文两文,若是当真无用,小老在此任凭大爷发落,不知大爷您看如何?”
一边说着,谷践之便从手中药瓶取出一粒红亮丹药,递至那汉子身前,等那汉子伸手取了,便收了手,拢在袖子里,低眉顺眼的等其回复。没想到那汉子尚未开口,身边伴着的美人儿倒是先一步说话了:“你这老鬼,谁知你那药瓶之中装的是补药毒药,你莫不是看陈大哥道出你那骗人勾当,这下恼羞成怒想要加害与他?陈大哥,你可加些小心,别着了这歹人的道!”
看来美人虽有一张春风芙蓉面,这嘴却寒胜腊月冰,此言一出,周遭围的人墙之中,不禁开始私语窃窃,议论纷纷,还有一些人,约摸是担心被卷入争吵,干脆就此拔足离开。谷老儿见状,面色变了几变,似是也动了真火,便出言讽道:
“这位小娘子真是牙尖齿利,既是和情郎相约,哪里还能生出如此大的火气?莫不是床笫之间未能尽兴,欲火郁结所致?若真是如此,小老此处恰有春宵玉露一瓶,只要让这位大爷在云雨前饮下那么一滴两滴……”
不等谷践之说完,那美人两颊早已绯霞满溢,眉目含嗔,跺脚怒道:“真是老不修,恁地不要脸,陈大哥,多说无益,把这破泥丸还给他,我们走罢!”说完便一把抢过刀疤汉子手里那粒赤红丸药,直直往谷践之面门扔去。
似是没料到那女子会将药丸直接朝自己扔来,谷践之口中“啊呀呀”叫着就往侧面闪躲,还伸出手去想要挡住那粒药丸,却没想到那药丸落到手中没能抓稳,只见它落在地上,“噗”地一下就被人踩得稀碎。
眼见药丸被毁,谷践之回首正想说些什么,没想到天上又飞来了几十文钱,为免被那铜钱砸中,谷践之只好慌手慌脚地又接又挡,结果还有不少落在了地下,周围的人瞬间也蹲到地上捡了起来——钱虽不多,都是图个白捡便宜的乐儿,谷践之也只好蹲身下去与人争抢。正在这时,那大汉声音却从远处传来:“这点钱就当赔你那粒药了,至于我陈某到底是不是个男人……还用不着借你那什么劳什子来证明,哈哈哈!”等谷践之终于直起身来,那大汉和女子早已混入人群,辨无可辨了。
看着周围人群此时还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谷践之看来似乎心中更是气恼,拽起油布上的褡裢,俐落地把摊上的东西尽数收起,拨开人圈往外走去:“让让,让让!今儿个不卖了,晦气,真是晦气!”其他闲人看到此景,明白再无热闹可凑,便也纷纷作散。
一炷香时间后,谷践之七拐八绕已是来到城西,捏着那十几文铜钱,嘴里叨叨念着什么:“这后生真是越来越不讨人喜爱,若是再在别处遇到,必定寻机捉弄于他。”正说着,谷践之瞟见路旁盘腿坐了一个盲眼乞人,头也不回地信手将手里铜钱往地上的粗瓷破碗中扔去。“赏你些零花钱买点吃食,也算给老儿我积积阴德去去晦气。”只见这谷践之似乎扔得随意,可那十来枚铜钱竟都像是生了眼一般,丁零当啷击在那瓷碗中央,无一遗漏。那乞丐听得声响,浑身一颤,然后坐起身来,似乎刚才正在休憩养神,这时被钱响惊扰了好梦,愣了几秒,才伸手往碗里掏去,原本转头想要道谢,却听得施舍之人的脚步早已走远,干脆就把钱塞进衣襟,又躺回了地上去。
之后谷践之又往前行了不久,穿街绕巷,熟门熟路地寻到一间客栈门前,只见白墙青瓦,蔷薇枝垂,工巧整肃。门头檐下挂有灯笼一盏,上书“闲禺”二字,权做店招。谷践之似是有些怀念地看了看那灯笼,才抬脚跨进门内。刚进门,就听得柜台前响起一个古灵精怪的声音:“这位伯伯,您是住店还是找人?住店还请来此处登记,若是找人,那还是请回吧!”谷践之抬眼,原是一个小小少女立在柜台之后,一双杏眼,一对丫髻,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煞有介事,谷践之看得可爱,不禁哈哈一乐:“没想多年不来临安,这掌柜的也换了人了!小掌柜,老夫来此正是住店,不知这二楼临街的客房可还有空余?”那少女眨眨眼,打量了一下谷践之的模样,才翻开了桌上的簿子,点头道:“临街客房恰有一间,还烦伯伯您在此做个登记,我一会儿让伙计给您带路。”说完便转头朝堂里忙活着的伙计招呼了一声:“大柱哥!有客人!”那伙计听到招呼,手脚麻利的把手里的菜品迅速传上,又从旁端了糕饼点心,提了一壶热水,换了条干净巾子往肩上一搭便一溜儿小跑了过来。这时间拿捏的恰到好处,谷践之刚递了押金,转身就看到那高大伙计已经立在一旁,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谷践之自是提脚跟上,上了楼,行之房前,那伙计打开门,擦了擦本就无甚灰尘的桌面,然后将那糕点置于桌上,再掀了茶盖沏好了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知已做过了几百遍。待他将房内收拾停当,才又回到门外,朝谷践之施了一礼,示意可以入住。而直到他做完这一切,那伙计从头到尾竟是一语未发。
谷践之搁下行李,谢过带路的伙计,看着对方提着水壶又下楼去,才步入房内打量了一番:只见窗明几净,床褥整齐,物事井然,虽说比不过有名客栈的上房,却也差不得哪儿去。从窗往外望去,此间确是临街的方位,靠在窗边往下一看,不消费神便可将这客栈门口的情况尽收眼底。
谷践之伸手捋了捋下巴上那几根的山羊胡,满意地点点头。想了想又踱至门口,装作不经意地样子往周遭瞟了几瞟,一对招风耳也细细辨认声响,等确认了自己隔壁两房的主人都尚未回来后,便又缩回了屋内。
虽说已知道四周暂无耳目,谷践之却也不敢懈怠,阖门关窗后又在室内检查了一番,直到确认一切无恙后才坐回桌旁。
只见其掌中一翻,便多出了一只小小药瓶,晶莹可爱,若给先前在路上看了热闹的人细细看看,便能认得,这就是谷践之在街上与那刀疤脸对话时取出的装着所谓“春宵玉露”的药瓶。谷践之拔去塞子,往手心一倾,倒出的却不是液体,而是骨碌碌滚出了几枚赤红药丸,和那刀疤大汉一开始拿到的那粒别无二致,只见他眯眼略微辨认了一番,便从那些药丸中捻出一粒,食拇二指略一用力,那药丸就此碎裂开来。
原来,这丸内实是另有玄机,在碾碎的药丸残骸当中,显出了一粒更小的白色物事,谷践之从身上褡裢之中取出一枚小巧竹镊,将那粒白色的东西夹了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那竟是一页密信!
其实,先前在谷践之摊上闹事之人,亦是闻尘楼门下,姓陈,单名一个瑜字。两人原本便是借此机会传递消息,为掩人耳目这才装作不相识,不过陈瑜本就是浪荡子一名,若要显得一切如常,自然身边还是要长伴美人,只可惜二人都没料到那女子竟会横插一手,把那藏有情报的药丸扔了出去。好在谷践之手上功夫不俗,在其落在手心之中时,便迅速用一粒空心药丸将其替了。而之后陈瑜撒钱也是为了制造混乱,让谷践之好趁机将藏在手里的药丸好好收起。只是这招虽然有效,却让那谷践之觉得当众捡钱落了面子,心中难免横生怨念。
闲话少谈,再说回那密信,这密信用纸,轻薄脆弱,好似重一点的呼吸都会将其吹碎一般。好在谷践之对这材质的处理已是轻车熟路,不一会儿那细如黄豆的密信已被展成了一方巴掌大的巾帕大小。
由于这密信材质实在过于透薄,铺放在桌上后桌面颜色花纹全数透了上来,谷践之便从那粗布褡裢里抽出一张草纸,轻轻垫入这密信下方作为背景,瞬间一片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便显在了纸上。谷践之似乎又要取些什么,然而这一次并没有再去褡裢内摸索,而是从衣服夹缝的内袋里取出了一个与穿着不符的玩意儿——一块透亮匀净的淡蓝水晶。那水晶被打磨地十分光透,而且四围扁扁,中间突出……竟是一块透镜。
准备完毕后,谷践之又确认了一下整张信纸并无破损,便眯起眼透过那水晶透镜,仔细研读起密信内容来。
不过一般说来,看信便是看信,又不是阅读圣贤文章,何来研读一说?事实上,这密信并非白话写就,而是由一套独特的加密方法处理过,也是闻尘楼防止消息泄露的手段之一。因此要是换了一般人,若是不去翻阅书籍多方比对,那定然无法看懂,然而谷践之在闻尘楼做事三十余年,各类暗号密码早已烂熟于心,只需稍作思考,便能把信中内容解它个七七八八,谷践之译完之后,发现信中内容大约如下:
“近期临安府内聚起大批江湖中人,官府之内亦有异动。本楼虽收得各色风声,然难辨真假,故命尔等来此待命传信。以下录有部分人名相貌,平日多加留意,问寻察探,勿漏微尘。”
除去开头三句,余下的便是人名相貌,部分相貌之后还跟了家世背景。
谷践之看完一遍,便在心中默背起来。等到确认已经牢记于心,谷践之便抓起那页报纸,催动内力行至右手。只见那页薄薄信纸瞬时脱水炭化,由白变黄,由黄转黑,一眨眼的功夫已是化为黑色齑粉,从谷老儿枯瘦的手指间簌簌落下。
右手施力销毁密信间,谷践之左手也并未闲着,早已将配药草纸放在其下接着,让那黑粉尽数落在纸上,分毫不漏。然后又取过先前捏碎的药丸残骸,将这粉末小心翼翼抖入其中,又伸指沾了些许茶水,搓搓揉揉,竟混着这黑粉又将药丸捏成一粒。可惜揉进那黑粉之后,药丸便不复之前的红亮,而是变成了灰暗的铁锈色,但谷践之显然毫不在意,捏起药丸,一弹指便送进了口中,然后抬起茶壶,就着凉掉的茶水,一饮而下。
喝完后,谷践之还似乎意犹未尽一般咂了咂嘴,踱至窗边,打开窗子吹着风发起呆来。望向窗外的屋舍行人,谷践之忽然自顾自嘿嘿笑了起来:“看来今年的钱塘秋潮,定要比往年来得猛烈许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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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开学,磨磨蹭蹭码了5k,虽然写完后还是做了些修改,但估计bug和错字还是会有不少……毕竟文盲强行拽文,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T▽T)
因为人设纸上钩的是自由使用,于是就擅自响应陈瑜大哥了,其中也用到了闻尘楼和咸鱼……啊不,闲禺客栈的背景。如果出现了OOC和错误之处,小的在此听凭楼主和老掌柜发落 m(_ _)m
也欢迎各位来找我家老爷子玩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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