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91字,故事终于收尾了,不算后日谈全篇4712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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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那是何等盛大的光芒?
薇塔塔·德拉娜经历过许多次白光——面对第五季时,前往其他世界回收碎片时,目视其他神祇的牧师使用他们那刺眼的圣光时,初见那天空中无尽地狱般灼烧的太阳时。
她对裹挟了幼猫·福玻斯和她自己的白光并没有什么反抗,毕竟当一道光想要伤害你的时候,你是无法避免的,如果它没想伤害你,那更没有必要去和它斗个高下。
不像进入星海那般的坠落,这阵光芒像是河流,她仿佛回到母亲的胎内,温暖的、水流般的光芒裹挟着她前进,彩色的光之碎片从她身边掠过,这幅光景卓尔少女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却始终无法回想起来。
最差不过是一部分属于那些被她抛弃掉的过去的记忆罢了,她这样安慰自己。
最终光芒再次盛大起来,将少女温柔地吞没。
“请坐。”
光芒的尽头是朦胧如烟的花园,围绕着它的光芒明亮而不灼眼,红茶的香味从少女无法分辨的方向飘来,身着淡绿色洋装长裙的女性高等精灵坐在白色的圆桌另一端,用温润且平和的目光看着薇塔塔,伸出戴着与塞西尔如出一辙绿叶手环的左手向着身边四个空位一指。
她戴着挡住上半面孔的面具,洁白的底色看不出是什么材质,那上面勾勒着蝉形的金色花纹,甚至没有露出她的眼睛,但卓尔少女不知为何就感觉她在看着自己。
薇塔塔不由自主地迈出脚步,一瞬间她感觉整个花园的景色仿佛万花筒那般在自己周围变幻,芬芳馥郁的花香舞蹈般旋转,而这股幻觉褪去之后,她已经坐在了圆桌旁的空椅子上,和戴着面具的精灵相对而视。
“您好。”不知何时珂旭的牧师已经坐在了薇塔塔右侧,自来熟一样向女性的精灵致意,“请问您是哪位?”
“您好。”戴着面具的女人回礼,伸手提起茶壶,将橙红的茶水倾入他面前的杯子,“我叫夏绿书……欢迎来到我的茶话会。”
“夏绿书…夏绿书……”薇塔塔被她胸口的蝉形项链和书形胸枕吸引了目光,只觉得这个名字格外熟悉,“啊,你是那个研究梦的人…?
“嗯,曾有人这么称我。”她同样将茶水倒进卓尔少女的杯子,茶香带着花的甜味在薇塔塔鼻端绕圈,“你们想要方糖?还是牛奶?”
“都要,谢谢。”幼猫发出毫无耻感的幼儿发言,“牛奶可以放多一些。”
薇塔塔捧着额头叹了口气:“方糖,还有,这次的事件到底是何方神圣干的好事?”
“你是指什么?”名为夏绿书的精灵用同样白色的小夹子夹起方糖,“你们来到梦中的事,还是唤醒我的事?”
“两者我们都想要获得答案。”珂旭牧师脸上的优越感在他将茶抿进嘴里时消失了,他少见地踌躇了一下,“如果不麻烦的话……这是什么茶呢?”
“不过我首先想知道我们为什么被扯进了这个奇怪的梦里。”薇塔塔挑挑眉毛。
夏绿书面具下的脸似乎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幼猫的问题:“现在的你们是从那个梦里来到了我的花园。这或许……是个对我们双方来说,都不太情愿的结果。”
“这对我们会有什么影响吗?难道会使我们无法回去?” 幼猫紧张起来。
“看起来我们打扰了你的美梦咯。”薇塔塔看着夏绿书的面具,用手指在空气中描摹她面具的轮廓和花纹,同时对身边森精灵充满没出息气息的发言嫌弃地撇了撇嘴。
“不会,只是没想到有人能唤醒我,所以想请你们喝喝茶而已。”对于的幼猫担忧夏绿书只是付之一笑,“就结果上来说,你们的确是把我吵醒了。但通常来说不会这样,是谁在其中动了手脚呢……”
“你的睡眠品质真好,很多人都会羡慕你的这种福气。”珂旭牧师发出毫无智力的发言。
“我是不想搅人清梦啦。”薇塔塔用小勺搅着茶里的糖块耸了耸肩,“我们顺着唯一的线索,用那只蝉进了好像是梦神的神殿,之后就到这里了。”
夏绿书提了提自己的吊坠,又笑了起来:“我可是很喜欢这种精巧的小装饰呢。”
“有机会的话,我们回去之后可以给你寻找一些。”幼猫皱着眉伸长了脖子,“动了手脚的,是那个奇怪的中年人吗?”
“海勒姆听到你说他是中年人可是会不高兴哦。”夏绿书似乎反而笑得很开心。
“那么,那位小哥哥?”幼猫看起来几乎要大笑起来了。
薇塔塔对这两个人的对话不置可否,端起还氤氲着方糖化开痕迹的红茶抿了一口,酸甜的茶水入口,少女觉得自己的精神被茶香无声地抚慰了。
“我也喜欢这些小玩意,还想着回家以后也试着做一下呢。”卓尔精灵单手托腮,有点惬意的眯起眼睛,“虽然在那边骂了他一顿,不过那家伙看起来是你的熟人?”
“我们曾经一起喝茶。”夏绿书也端起茶杯,隔着面具看不出她的表情,“他呢,因为看见了太多噩梦,所以有点奇怪吧?”
“那我们现在也是熟人啦。我觉得在这里好像不用自我介绍的样子?”薇塔塔继续小口嘬着茶水,听到噩梦二字忍不住抬抬眉毛,“让你这么一说,我竟然有点好奇他看到了什么不可名状的噩梦……”
“可怜的人。”幼猫顿了一下把嘴里的茶水咽下去,似乎一起咽下去了什么其他的发言,“我会为他祷告。”
“所有人的噩梦,现在的,过去的,乃至神祇的噩梦,以至于你们无法想象的种族的梦境。”夏绿书的语气淡淡的,那是叙述事实的口气,没有任何夸张。
薇塔塔背后有些莫名的起粟:“听起来就……他那颗脑袋怎么能塞进去那么多东西的?”
她连续做了这些时间的噩梦,就已经快把她逼疯了,如果经历了全部灵魂的噩梦,那个名为海勒姆的人类又变成了什么样子呢?
——他是看到了真实,还是迷失在了那些无尽的噩梦里?
“如果我的梦都能像这片花园这样,那我也会愿意做梦。”小女孩看着手里的茶杯叹了口气,“可是做完梦留下的都是遗憾。”
“所以,因为那些噩梦的缘故,他变得有些奇怪,仔细想想,在我入睡前起就是如此……”夏绿书没接薇塔塔的话,只是发出一阵悠长的叹息,薇塔塔觉得她的目光投向了花园之外的朦胧之境,“你们说,是他动的手脚?”
“大概算是这样吧,他还摆了我们一道。”薇塔塔放下喝了一半的红茶,向椅背上一靠。
幼猫重新板起脸来:“当然,这些只是我们的猜测。”
“先不说海勒姆的问题,总之那家伙坑的我们不轻。”薇塔塔摇头,“你什么时候开始‘入睡’的?”
“嗯——很久了,几百年?几千年?大概有吧。”夏绿书用一根手指支住自己的下巴,露出思考的模样来。
珂旭牧师又睁大了眼睛:“这么久了吗?不会想起来走走之类的吗?”
——你在对着一个进入了神明领域的人说什么呢?
薇塔塔又想敲他脑袋了。
“不会呢。”她似乎露出微笑来。
好在夏绿书脾气很好。
“如果睡眠品质能像你那么好的话,我也……”幼猫·福玻斯又把什么东西咽回了肚子里,“不过遗憾的是,在这个梦里没有我所爱之人。”
“梦呢,是想要什么就能出现什么的……不是吗?”她把脸向着幼猫侧过去微微一笑。
“是的而且不用担心会惹哪位生气。”珂旭牧师发出一串毫无停顿无比流利的回答。
“不过我觉得……你更像是睡到了时间之外一样。”薇塔塔懒得接幼猫的茬,她单手托腮,开始用视线描绘夏绿书的衣服,“那边的世界,是真实的还是幻境?”
“那难道是您的一个梦?”幼猫两手环握,“如果是这样的话,唯愿有个人能把那个梦里的人从血脉之理的魔掌当中解救出来。”
“那是梦,就像你们感觉到的一样。”夏绿书欠身给薇塔塔和幼猫添上茶,薇塔塔点点头算是谢过这里的主人:“你这么说起来,海勒姆也在梦里过了那么多年?”
“他和你们可不一样。”夏绿书又笑了,“你们觉得他是人类?”
薇塔塔愣了一下,她忽然开始发抖,有些记忆在她脑中苏醒过来了。
19.
那个死在不期而至凛冬之中的吟游诗人曾经和薇塔塔聊天,他在夜晚的漆黑之月下笑着对她说,无论情愿与否,人的过去总会在某一时刻追上自己,而那时候不管是谁都无权拒绝。
诗人的过去在漫天的钻石星辰之中追上了他,他接受了那段过去,也付出了早就该付出的代价。
而这一刻,在梦境的花园之中,少女的过去终于追上了她。
薇塔塔觉得喉咙莫名地发干,她几乎颤抖着抓起茶杯,将新添的茶水倒进自己嘴里。
“……那他是什么?”她眼前闪过被她抛弃的过去。“他难道是梦妖?”
“差不多。”夏绿书的声音恬淡安然,薇塔塔耳边却不断传来来自过去的呐喊,“在我来到梦境里时,梦妖和魇灵正在相互敌视……不过,在我入睡前,他们已经恢复了和平。”
薇塔塔不再有余力去关注夏绿书的表情,她仿佛独自一人坐在这片朦胧的花园中,只有那些那些来自过去的声音在她的身边盘旋——神殿中姐姐们的教诲,离开地底世界时同族的惨叫,震破云霄的歌声与金铁交击,抛弃了她与她抛弃的哭声……
那些声音和馥郁的花香一起,从她所不知道的遥远的地方赶来,和她的过去一同呼唤着她。
“接受我们吧”,那些声音汇成这样的一股洪流,如同最深最重的噩梦。
那并不是遗忘,她怎么可能将那些过去遗忘?只是不想回望,不想思考,不想接受。
她说自己将过去抛弃了、打碎了、杀死了,然而一个活着的灵魂又怎么能真正摆脱自己的过去呢。
“他是噩梦的化身。”
夏绿书从面具下看着小小的卓尔精灵,目光悠长。
“诶——”薇塔塔偏过脸去,拖长了音调露出僵硬的笑容,“半梦妖我倒是认识一个,魇灵又是什么?”
实际上她认识两个,但她还不想那么快就承认自己输给了被她抛弃的过去。
“梦妖是美好的梦,魇灵则是糟糕的梦。”夏绿书耐性很好。
“那海勒姆是个魇灵了?”薇塔塔觉得自己开始耳鸣,“怪不得那么恶趣味……”
夏绿书又笑了:“嗯,算是吧。”
从梦妖开始的,薇塔塔和过去截然不同的生活。
即将结束于魇灵的,她费尽心思为自己取得的新生活。
她忽然之间恨透了这帮遨游在他人精神世界之中的多事生灵,虽然她并没有什么立场或是理由去怨恨他们。
“在你们回去前,能帮我个忙吗?”夏绿书交叉起手指,声音里带着些歉意,“不这样做的话,一切没法恢复原样。”
“什么事情?”珂旭牧师把他的茶喝见了底,“原本应该是什么样的?”
“都坐在这里了,就当做一壶好茶的回礼呗。”薇塔塔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要我做什么?”
“希望你们能打他一顿,嘿。”她吐了吐舌头,“准确来说,是希望你们抢走他身上的一件东西。”
“您相信我们能办得到?”幼猫好像暂时失去了喝茶的心情,“它听起来比我们都强大多了。”
“那只是因为你太弱了——在梦里打他一顿的话,我已经打过了。”小女孩挖苦完珂旭牧师,同样用吐舌头作为同意夏绿书的回应,“你要他的什么东西?”
“胸针。”夏绿书指着自己胸口的书形小装饰,“像这个一样。”
“胸针?”薇塔塔摸了摸口袋里的蝉形项链,毫不意外地发现它已经不见了。少女露出“我回不去的话也没办法”的表情来,两手一摊:“那家伙甚至没跟着我们进神殿,在梦中拿到的蝉也回到你那里去了吧。要我回去找他吗?”
“嗯,我会送你们去找他……”夏绿书明显懂得薇塔塔的意思,“只要拿到了那个胸针,这场梦自然就会结束。你们要吃些什么吗?”
三层的蛋糕圆盘不知何时出现在圆桌中间,松软得像云朵一样的奶油蛋糕和酥脆得像梦一样的曲奇暂时把关于过去的事情从薇塔塔的脑中赶跑了。
“这个曲奇真的好吃,算是我吃过最好的曲奇了。能够有这样的梦境的话我也愿意天天做梦。”她满足地叹气,又一脸嫌弃地看了看珂旭牧师的方向,“还有你,是橘猫吗?吃那么多。”
幼猫·福玻斯的面前已经放了五个蛋糕碟,他手里端着第六个金边的白色瓷盘子,嘴边还沾着蛋糕上的奶油。这家伙用文雅的动作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把蛋糕暴风吸入,虽然在这个梦境中借着夏绿书的力量桌上的甜品在不停地补充,但还是显得这家伙有些没出息了。
“我不胖。”珂旭牧师对薇塔塔的吐槽瓮声瓮气地表达了反驳,之后停了一下,用更加过分的速度解决起他面前的那个镶着红色水果的圆形蛋糕来。
好在梦境的主人只是笑而不语,并没有什么不悦的模样。
“说起来,那个‘钥匙’为什么是蝉?蝴蝶不是更像梦境吗?”薇塔塔用叉子切下一块草莓蛋糕边缘的一小块送进嘴里。
“可是蝉,会在地下做很长很长时间的梦啊。”夏绿书啜了一口茶水。
“可它变成那副样子是梦醒以后的事情呀。”卓尔少女有些迷茫,她始终无法理解这个对梦境痴迷到成为梦境之中一份子的女性为什么要用蝉来作为自己的代表。
夏绿书似乎也愣了一下,之后微微笑了起来:“说得也是啊,哈哈,它醒来的样子可比睡着的样子可爱呢。但我是正好相反的啊……”
“以前我家乡有人趁它睡着拿它做吃的。”薇塔塔突然怀念起家里的油炸金蝉来,眯着眼睛看夏绿书的轮廓,“和它不一样的,好看的人无论睡着醒着都很好看呀。”
“那个能吃?”幼猫终于停下了他的超速吸入,一脸震惊且无法理解地看着薇塔塔,“你们地底居民居然吃那种东西?你就是因为这个逃出来的?”
薇塔塔被噎得差点把嘴里的食物喷出来:“没吃过就不要妄下定论啊!”
就地底世界的食物讨论过一回后,幼猫重新问回关于梦的问题:“请问有没有办法,可以让人做自己想做的梦呢?你看,有人像我一样总是能做美梦,也有人像薇塔塔一样,总是无法如愿。”
小女孩有点不悦地塞了块曲奇进嘴里:“……我只是想睡个好觉,现在让你这么一说感觉我好像被魇灵缠上了一样。”
幼猫好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是特别招他们喜欢吧。”
“随你便啦,我都快习惯了。”薇塔塔终于想起自己的正事来,问了个早就想问的问题:“你到底是如何陷入沉睡的?和海勒姆口中的‘梦神’有关系吗?”
“是呢,我呢……想沉睡,便能够沉睡,就像人类睡着一样。”夏绿书似乎又在把目光投向很远的地方,说完一句之后却不再继续。
“你不是精灵吗?”薇塔塔觉得背后有点发凉,而梦境主人只是笑而不语,小女孩最终摆了摆手放弃了对这件事刨根问底,“算了,对这种半只脚踏进神明大门的事情我还是不问了……”
幼猫接着卓尔精灵的问题打了岔:“如果你做梦的话,就会出现我们之前去的那个世界那样的地方吗?等你醒来,那个世界就会化为虚无?”
“那不是我的梦。”夏绿书摇头,“它只是梦见它的人的梦,梦境不会消失,而是会持续下去。”
“也就是说,每个梦都是一个世界?一个拥有自己的历史、现在和未来的完整世界?” 薇塔塔觉得自己有点傻了,“这些梦境的世界都会留在那里,等下一个人踏足进去?”
“我们的梦,也会变成这么完整的世界吗?”幼猫也不自觉坐直了身体。
“你可以这样理解。”夏绿书表达了默认,“只要你们把海勒姆的胸针拿走,一切就会恢复原样,不会再出现如你们一样陷入梦境的人。”
薇塔塔决定在可能的范围内打破砂锅问到底:“他的胸针连接了什么?拿走之后会出现什么情况?”
夏绿书似乎在叹息:“碎片,它连接着藏在你们带来的挂坠里的碎片,正是那碎片……叫醒了我。”
“……就像暗月石那样的碎片?”薇塔塔瞬间联想到她踏上旅程之后的目标。
“嗯——性质不一样。”夏绿书侧过头去思考了片刻,“除那之外的,或许是吧。”
幼猫一如往常地思考坏事:“如果我们被它杀死了,就永远都醒不来了?”
“很遗憾,但是的确如此。”夏绿书算是默认了这个委托的危险性。
“我觉得他还没有那个胆子把我留在他的噩梦里,他要是敢把我留在那里,我绝对要让他怀疑谁才是噩梦的化身。”卓尔女孩对白牧师的胆怯表达了不屑,之后将问题抛回给夏绿书,“也就是说,那个碎片全都收集到你的手里之后,我们的世界和梦境的世界联系也就彻底断掉了,是吗?”
夏绿书点点头。
“那也就喝不到这么好的茶了……哎。”薇塔塔看着茶杯感到一阵惋惜,“好吧,当做好茶的回礼,就去揍他一顿吧。”
“虽然的确是有点可惜,我还想过带我的未婚妻到这里来逛逛的,不过我认为这是珂旭会想要看到的结果。”幼猫一如往常地忘不了他的所谓教义,“所以,我们会去。我们离开后,您会再次陷入沉睡吗?”
“也许吧。”夏绿书露出最后的微笑,茶香和花香在她的笑容里渐渐远去。
20.
再次从过于盛大的白光中脱身出来的时候,薇塔塔看到的是古怪的城市和仿佛要坠落下来的天空。那些颜色沉重得仿佛舞台上的幕布,又像是老油画上即将斑驳之前的颜料,深重的红色黑色与绿色白色相交。那些色块似乎是她刚刚离开的菲薇艾诺,却更像是被谁随意涂抹在岩壁上的画像,每一笔画都透露着诡异和不安。
而佝偻的、熟悉的背影,就站在这些色块之中,一如既往地歪斜恍惚,像是喝醉了酒。
“喂,老疯子,又见面了。”卓尔少女隔着一个梦境的距离出声喊他。
披着长袍的魇灵用夸张的动作扭过头来——他几乎把自己的脑袋扭了整整半圈,浑浊无神的眼睛里映出金发的青年和银发的少女。
海勒姆·黑尔斯的表情从呆滞变为疑惑,从疑惑成为慌乱,而慌乱之后是不可思议。
人类模样的魇灵嘶哑着喉咙大叫:“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应该问你才对吧?要不是你在夏绿书的信物上做了手脚,我们怎么用得着回到这里?”薇塔塔感到一丝厌倦,无论海勒姆是魇灵还是人类还是其他什么东西,这种毫无廉耻心的劣根性实在是让她感到恶心。
少女迈开脚步向着魇灵前进,重新浓厚起来的黑雾随她心意凝成厚实的盾牌,将红色的飞弹挡在溅射范围之外。她在这次梦境的旅程中第一次出鞘了她的剑,黑色的粒子跗骨之蛆一般顺从地攀援上去,如同她手臂的延伸。
这两年间,她对于神力的运用越发如臂指使,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和家乡的高阶祭司一战了。
“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的?魇灵法师海勒姆·黑尔斯?”
薇塔塔·拉雅特·德拉娜用覆盖了黑色神力的细剑远远指着法师的脖子,像是指着她即将去迎接的未来。
闪着刺眼光芒的光耀十字从伏在作为掩体的色块之后的薇塔塔头顶飞过,成功地命中了远处的法师,卓尔少女远远地听到魇灵发出的惨叫。
战斗意外地陷入了暂时的胶着,海勒姆借着他对于地形的熟悉像是跳蚤一样在巨大的色块之间穿梭,时不时用烦人的油腻术和法术箭骚扰着两个牧师,让薇塔塔想起小时候和城市里那两个惹人厌的法师学徒做战斗训练时的光景。
——那兄妹两个的阴损程度可比这个魇灵狠多了。
她抬手让黑色的巨盾挡住数发射向自己的光之箭,那些法术在盾上灼出仿佛被火烧过的痕迹,化作了光的粒子。这个家伙怕是把薇塔塔当成了和那些龟缩在地下而不敢去夺回属于自己土地的同族一样的人,实际上这种规格的光芒还远远到不了瞬间灼伤她视力的地步。
少女冷笑着让黑色的荆棘堵住魇灵的去路:“就这么点能耐?你还没有我们的学徒有能力,小丑。”
海勒姆握着他的法杖回头,开始进行嘶哑的咏唱。
薇塔塔自然没有听过这些奇怪的语言,她也从未在意过这些法师的能力,教导她战斗的嬷嬷只告诉她,对付这些玩杂技的家伙,“只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而事实证明,无论是对付衍冬裔还是面前这个跳梁小丑,这八个字都是最有用的至理名言。
“头上!”幼猫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少女没有向上看,只是巨盾瞬间在头顶成形,接下来就是闪电劈裂盾面上数十枚长枪的巨响。
她怒吼着将巨盾投向还未完全结束咏唱的法师:“你给我吃下去吧!”
她能看到同样仿佛油画颜料般泼洒的血液从疯男人身上飞溅出来。
——闪电术,啊,这该死的闪电术。
她这辈子都记得被那两兄妹的闪电术劈中的痛苦,那种无力的麻痹、痛感和屈辱好像穿过数十年的光阴,重新刻进了她的脑海。
她踏在色块的墙壁上朝该死的法师奔去,黑盾出现又消失,被阻挡的法术在黑暗的幕布中开出彩色的花,无光的枪矛向着男人一发又一发地飞驰,最后重新化作黑色的粒子消失在他身周的防护罩外。
“胆小鬼。”再次让荆棘丛挡住法师所有的去路之后,薇塔塔充满轻蔑地对着海勒姆·黑尔斯的脸吐出这句话。少女用脚尖轻巧地站在荆棘的顶端,那些长而尖的棘刺仿佛她的王座,而她就是领域之内的年轻女王。
珂旭的牧师从远处奔向这片战场,满地的荆棘同样是他的阻碍。
她终于看到了海勒姆·黑尔斯的正脸,他的神情惶恐而不知所措,干瘦凹陷的脸上长满了唏嘘的胡茬,那双浑浊无神的眼睛像是玻璃珠一般毫无生气。
“你说你,都这个样子了,还在坚持些什么呢?”少女让黑色的长剑抵着魇灵法师的喉咙,看着他的眼中却满是怜悯和厌恶,“被无数的噩梦逼疯的家伙。”
“也许吧,但我是噩梦的化身……”海勒姆的声音依然嘶哑,说着仿佛不是发自他自身意志的句子。
薇塔塔玩耍一般让修长的黑剑在法师喉咙上切出一道血痕,看着颜料般鲜艳的血色从那里涌出来:“你知道吗?有人在我面前说过她是寒冬的化身,那个姑娘对我说,‘命运的寒冰从不宽恕,永冬的长夜永无尽期。’”
“……你想说什么?”男人抬头,露出无法理解的神情。
卓尔少女在他来得及躲闪之前抛出一枚黑闪电般的短锥,正中海勒姆的左眼,法师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
“嗯,她比你叫得好听。”薇儿塔西瓦微微笑起来,露出满足和玩味的表情,“她呢,死在我的剑下,死得很美,我很满意。那么你呢?”
少女让长枪穿透他的肩膀和手臂,将因为剧痛跪倒在地的法师强行固定在半空中,而男人的脸已经被他自己的血染成了一半鲜红一半苍白的模样,反而像是这一片沉郁色彩中唯一真实的存在。
“别多做挣扎,在女神神力的笼罩范围内,我就是她的代行者——你总不会蠢到要去尝试反抗一位真正神明的神使吧?”她单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琢磨着从这个人身上如何下刀,“我想一想,先一根根切断你的手指脚趾,再一节节将你的手臂和腿分开,之后剖开你的腹部,让我们来看看你们魇灵的肚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最后让我用仁慈的黑暗送你上路,你说好不好?”
海勒姆·黑尔斯没来得及回答。
光耀的巨剑一瞬间夺去了薇塔塔的视力,卓尔少女本能地从荆棘丛上后跳闭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魇灵法师已经变成了无头的尸体,那颗头发凌乱胡茬唏嘘的脑袋在地上滚了两滚,停止了弹跳,什么东西从那具无头尸体的脖颈断口涌出,海勒姆的尸体就这样化为一团黑光,飞往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真是没有情调的珂旭神使。”她从色块的墙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幼猫·福玻斯,“在这样的地方,你真的以为他会真的死去?”
“他毕竟是一位法师,我愿意让他保住最后的荣誉。”珂旭牧师的话不咸不淡,“如果是这样的情况的话,那就留给珂旭来解决吧,他会主持一切的公义。”
薇塔塔看着年轻的森精灵冷笑:“公义?什么公义,把受了诅咒的同胞赶到地底就是你们这些虚伪的家伙所谓的公义?”
“抛弃你们是珂宁的决定。一切都是神的安排,人是没办法对其置喙的。”幼猫·福玻斯的语调依然平静、稳定而彬彬有礼,和她两天前最初见到他的时候毫无二致。
“一样的,都是一样的,管他是珂旭珂宁瑞图宁还是其他的什么神,都是一样的。”她用银色的细剑指着珂旭牧师的脸,“所以我才讨厌你们这些地上的白精灵,虚伪,恶心,带着那股令人作呕的伪善,打着‘一切都是神的旨意’的旗号——”
薇塔塔睁圆了眼睛,终于说出她早就想对这个无心的白精灵想说的话:“什么神的旨意,实际上不都是你们的所作所为吗!”
幼猫没有回答她。
金发碧眼的森精灵青年只是静静听着她的斥责,然后弯腰去海勒姆留下的长袍上寻找夏绿书安排给他们去回收的书本形胸针。他将那枚精巧的小饰物从地上拾起来的时候,忽然抬头看着薇塔塔,定定地看了数秒。
“卓尔精灵不是被我们抛弃的,而是你们抛弃了神。”
这是薇塔塔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少女睁开眼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漆黑之月熟悉的亮光从窗外照进来,把高大的男人本就巨大的影子拖得更长。
“睡得好吗,薇塔塔?”做着临时店员的武僧露出笨拙的担心神情,“今天也做噩梦了?”
梦中的世界在少女的眼前掠过。
“没有。”她最后小声地这样回答了,“我梦见了……生锈的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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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两个精灵缩在树林的阴影里躲过了这群精灵主义者的搜查,当他们鬼鬼祟祟地又回到密道入口旁边时,天空已经只剩下西边的一丝光亮了。
前一天晚上他们在那间旅馆中过夜,薇塔塔甚至没有机会看到天空;今天她看得到天空,却发现这里的菲薇艾诺别说是月光,连星星都无法看到。
当群星消散时。
薇塔塔忍不住想起这句诗句,那是一年多前一个白色的精灵在她店门口卖唱时说过的诗句,他说“当群星消散时,他们终将醒来”。
那时卓尔小女孩心想,群星怎么会消散?它们是一个一个的世界,世界怎么会消失呢。
现在这么看,群星果然已经消散了,那个假冒诗人的男人说得没错,他在死前真的留下了那么几首真实的诗歌。
“就算躲在这里,如果他们搜查整个西花园,我们也会被发现。”幼猫·福玻斯在薇塔塔少见地发愣时提出新的问题来,“就算我们躲进地道,怎么重新隐藏起密道的大门?”
“……对哦。”小女孩挠头,“我没想到这点。”
“我听闻法师们都拥有自己的魔宠,如果我们中的一个人是法师的话,就可以让魔宠替我们做这件事了。”珂旭牧师妄想得振振有词。
“问题是我们都不是,而你的神术大概一点用都没有。”薇塔塔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有个主意,你先给我滚下去,剩下的我来解决。”
幼猫好像想说点什么,但在开口之前就被薇塔塔两手推着给推进了地道,在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后,女孩尽可能地集中精力,将那些细碎的草叶、苔藓甚至泥土缓缓地浮起数十厘米的高度,就在地道入口的正上方——她从没用漂浮术做过这么细致的事情,一般情况下她只是用这种能力给自己倒杯茶而已,但现在的环境逼着她不得不挑战一下自己的极限。
好在那些东西漂浮得很稳当,薇塔塔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从那扇打开的木板门爬了下去。当她确定自己的头顶已经在木板门关上也不会被砸到的高度时,小女孩将撑着木板门的木棍给放平了,接着她解除了漂浮术的控制。
她听到那些泥土甚至小石头叮叮当当落在木板门上的声音,接着是苔藓块的闷响,最后是柔软的草叶沙哑的回音。
看起来问题不大,至少可以在这种黑暗的环境里骗过几次那些白色精灵的眼睛。
薇塔塔松了口气,接着三下并作两下麻利地下了梯子,回到了飘着淡淡垃圾臭味的地道里。
“所以呢?如你所愿现在我们在安全并且臭气熏天的地方了,接下来我们干什么?”她有点没好气,如果按她的性格就会直接杀出一条血路去梦神神殿,而这个珂旭牧师待在身边让她什么事都没法放手去做,薇塔塔的耐性已经差不多到极限了。
“还有别的路吗?在这个地方待着也不能算是安全。”幼猫露出“如你所见我看不到周围的环境”的表情来。
“没有,到头了,这是条单行道。”薇塔塔叹了口气,点亮一个小小的淡绿色光球,让它悬挂在森精灵的头顶,“我不觉得他们会跑来这边搜查,但毫无疑问现在那些主干道是不能安全通过的,而我们要去那座神殿就必须通过主干道。我们又不能从房顶爬过去。”
说实话我觉得现在杀过去还比较快,小女孩把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她已经足够见识到了这个珂旭牧师啰嗦说教的能力,如果她再说点这些“善良”的牧师所不愿听见的话,就怕下次他再开口的时候她要忍不住把这家伙的舌头给割下来。
“他们总不能一直封锁着主干道,多影响市民生活啊。”珂旭牧师说着好像理所当然的话,“我们可以试试看他们打算封锁多久。”
“你觉得这群纯血疯子在乎屁民的生活?”薇塔塔总觉得自己在这种地方吐槽就是输了,“他们要是封锁一周你就一周不出去?等到人家打开地道就会发现两具饿死的尸体你信不信?”
幼猫也发现了自己话里的问题,稍微沉默了一下:“……或者我们先回到博物馆那边?从办公室溜出去,看看能不能弄两张市民证。”
“回博物馆倒是可以,市民证大概率是搞不到的,咱们一没有钱二没有路子。”薇塔塔耸肩。
“你不是一直希望搞清楚海勒姆·黑尔斯为什么要欺骗我们吗?”珂旭牧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两眼突然开始发光。
“当然了,现在说这个做什么?是要增加我的不爽吗?”提到那个老疯子卓尔牧师就没好气,那顶装模作样的礼帽又在她眼前开始晃荡。
“我们从博物馆出去就去找他,问清楚发生了什么。”幼猫把自己的拳头放在另一只手里,“等搞清楚了之后,再回这边看看。虽然我很不想这么说——希望现在那些暴徒已经达到了他们的目的,不再封锁博物馆那边了吧。”
“问题是你怎么去找他?我可是不认路。” 薇塔塔一脸的不置可否。
幼猫挠了挠后脑勺:“先去看看吧,不然我们还能做什么?”
小女孩打呵欠:“那你前头带路咯。”
幼猫·福玻斯充满干劲地向前走了几步,接着停下了脚步。
“还是你带着我走吧,我看不到钢丝。”他话里有点抱歉的含义。
“……到底还要我带路……”实际上还在青少年的小牧师龇牙咧嘴地走到森精灵前面去,“别忘了,我要把那个老疯子的帽子塞进他嘴里的时候不准拦我!”
幼猫似乎一时语塞:“你……随意。”
15.
薇塔塔掀开本来应该在桌子下面的木板门时,并没有遇到预想之中的阻力,看起来那个名叫塞西尔的高等精灵女性回到办公室之后并没有把那张桌子给推回去,她也不知道到底该说这姑娘干得好还是说她太没警惕心了。
——毕竟他们走掉的时候谁也想不到他们还会再回到这里来。
外头的天色彻底黑透了,但博物馆内似乎还有些脚步声,薇塔塔贴着办公室的门听墙根,走廊上还有靴子铁掌敲打在地上的声音,以及不知什么人用精灵语低声交谈的声音。
她听不太真切,但毫无疑问那群纯血疯子还没有滚蛋。
“喂,外面还有人诶,你跑回来干什么?”卓尔小女孩压低声音跟同行的森精灵说话,“你要是说要从博物馆里一路杀出去我倒开心。”
然而幼猫·福玻斯没回答她,他好像陷入了自己的思索中,此时盯着书架上的书一言不发。
都在这种情况下了,他还有心思在这儿发愣?
薇塔塔有种想把这个菜鸟的脑袋拧下来看看那里面都是些什么构造的冲动。她离开房门回到窗前,拨开百叶窗的叶片向外看——不知为什么,百叶窗似乎是这里的流行设计,他们前一天住的旅馆是这样的窗帘,今天白天去的咖啡馆也是这样的窗帘。薇塔塔总觉得这种窗帘过于轻薄,失去了那种给人安心的厚重感,这种设计她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庭院里还有微弱的灯光在不规则地闪烁,似乎是那些巡查者手里的提灯。从灯光看来人数也并不多,大概他们的工作也要到尾声了。而远处传来的喧哗声也变弱了,那些人不是被抓走了就是被放走了吧,薇塔塔叹了口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气。
“他们大概快走了,我们再待一小会。”她也不管幼猫到底听到没有,自己说过之后就缩回了头,百叶窗的缝隙合了回去,房间里再次回归昏暗。
而幼猫似乎微不可闻地回答了一声。
一味的等待显然不是薇塔塔的性格,她开始在办公室里这里摸摸那边翻翻。这个办公室里满是她看不懂的书,什么《生物演变考》《世界关联性论丛》《通道能量基研究》《不同世界间趋同演化案例》,光是名字就让小女孩一头雾水,看过几个书脊之后她就只觉得眼晕,再也不想看第二眼了。她最后得到的结论只有一个,就是从桌上的名牌来看,这是他们馆长的办公室。
本来她就不喜欢学习和看书,小说还可以看两眼,这种不知所云的晦涩文献完全在她的理解范围之外。
“桌上只有一台不知道可以用来干什么的机器,抽屉都锁上了。”珂旭牧师突然发声,吓得薇塔塔一哆嗦。
“要说话就先喊人啊!”她小声抱怨这个愣头愣脑的家伙。
抽屉上着锁不是难事,只要她的刀子还在她手里,哪怕这张木质的桌子要她把整个锁头都挖出来也难不住她。她本想说“撬开不就得了?”,但想到那家伙迂腐的说教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而幼猫好像故意的一样转头看着窗外,又一言不发了。
“你能不能再幼稚点啊?”她差点就笑出来了。
薇塔塔真心实意地觉得这个人好好笑,这种动作再加上他的那种表情,就像在催促着她说,邪恶的卓尔精灵,我现在看不到你的动作,你快撬锁告诉我抽屉里都有些什么线索。
在她眼里,这个森精灵的珂旭牧师明显从一开始,从他们还在火车站的时候开始就完全不信任自己这个临时的队友——不如说,他甚至没把自己当回事,只觉得自己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小孩子,对待她的态度和他们的幼童如出一辙。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坏事,但幼猫·福玻斯这个人显然对于什么都不在乎,无论是这座城市的未来还是这里的现状,在这点上就连薇塔塔这个公认是铁石心肠的卓尔精灵都比他要多出一份怜悯之心,而他只去怜悯那些多余的东西,仿佛例行公事一般。在薇塔塔看来,他现在唯一在乎的只有自己能不能回到那边的菲薇艾诺去,至于其他事情,一律与这家伙无关。
而他却满嘴都挂着仁义道德,好像这么做珂旭真的就会看这个虚伪的家伙一眼那样。
说到底,这家伙现在真的还接受着珂旭的眷顾吗?薇塔塔替他画了个问号。
她从怀里摸出另一把刀来,这把刀刃薄背厚,非常适合用来切砍硬质的东西,无论对象是木头还是骨头。
刀子毫无阻力地没入锁头旁边的木头,这张桌子的木质和做工都相当不错,薇塔塔简单粗暴的撬锁方式被任何一个家具匠人看到大概都会发疯。她毫无顾忌的破坏行为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带起一阵喀啦喀啦的噪音,是个人站在那里都会知道有人在暴力开锁,而那个有事没事都会去找点事的珂旭牧师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个王八。
锁头从最中间的抽屉上脱落下来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啧了一声。
——虚伪的白色精灵。
“为什么你会认为,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同伴,是一件幼稚的行为?”幼猫·福玻斯再次突然开口,这次没能吓到薇塔塔。
“我说过这样的话吗?”小女孩伸手把失去看门狗的抽屉拉出来放在桌上,“我如果不说,那肯定是因为没必要。”
不过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要怎么说她,她都无所谓了。现在这个情况下,蝉在她身上放着,黑暗的环境里只有她能看得清楚路,而不使用神术的肉搏战里也显然是她占上风,这个森精灵在她身边的唯一意义就是挡箭牌,他再说些什么对她而言也不痛不痒,大不了当做被蚂蚁叮了一口罢了。
被她撬开的抽屉里放着一叠文件,薇塔塔被抬头的一行字给吸引住了。
《关于金属蝉的研究报告》。
“哎呀……”小女孩差点笑出声来,简直是刚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她正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吊坠犯嘀咕的时候就有这么一份文件出现在她面前,就算她再怎么不喜欢看书,面对这份文件也只有笑着打开的份了。
“众所周知,十数年前起,菲薇艾诺的空气开始急剧恶化,与此相对应的则是夏日里的急剧减少的蝉鸣……”
报告的前面几乎都在叙说菲薇艾诺的空气质量在这数年中变得如何如何令人不堪忍受,而环境变得如何差劲,最后他们如何在西花园发现了这个东西等等。薇塔塔迅速地翻过这些无意义的部分,进入这份报告的正题。
——那枚金属蝉到底是什么?
那后面有许多假说,有些假到让薇塔塔看一下都想要嗤之以鼻,但这些家伙却觉得很有道理,让卓尔精灵忍不住想问问这间博物馆是不是不存在理解常识的人了。
之后的一条被用红色墨水批了重重一行大字的假说倒是让薇塔塔起了兴趣。
“无稽之谈!”红色的墨水这么写道。
而那条假说明明白白地写道,这只蝉或许是与另一个世界的衔点。
薇塔塔用食指的指甲在上面无意识地轻轻敲打:“就是这个无稽之谈了吧,我们要用到的……”
“上面怎么写的?”珂旭牧师终于结束了他的装聋作哑,做出像是脖子痛那样的表情困难地扭头过来。
“这上面说,这个蝉可能是这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的衔接点。或许指的就是我们的世界了。”薇塔塔心情正好,不和他计较。
“这样吗?”幼猫又开始看着窗外走神。
“虽然这些人看起来不信咯……喂,你在听吗?”她看着森精灵的后背挑了挑眉毛。
珂旭牧师不作回答,只是反问:“还有呢?”
“没了啊?还是说你想听他们把所有蝉都杀光了这件事?”薇塔塔长叹一口气,把文件递到他面前,“不信自己看。”
“不用了。”幼猫摆摆手,只是两眼发直地看着窗外。
16.
在薇塔塔蜷缩在馆长办公室那张宽大的扶手椅上已经打起了轻鼾的时候,幼猫·福玻斯将她叫醒了。
“外面已经没有声音了。”他仍然保持着那安稳又没有感情的语气,“我觉得可以走了。”
两个精灵偷偷摸摸地从办公室门口探出头去,漆黑的走廊上空无一人,远处的嘈杂声也消失了,看起来那群血脉之理的恐怖分子确实已经撤离了。薇塔塔蹑手蹑脚地从黄昏时塞西尔给他们指的路返回到大厅,看起来由于那群纯血疯子的搅局,所有的安保人员都被吓回了家,而他们甚至可以大摇大摆地从大门走出去离开。
大厅的巨龙还在那里孤单地站着,白骨被融化进浓得化不开的夜色。白天的骚乱没有给这头沉睡的龙骨带来什么影响,看起来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就算这个菲薇艾诺毁灭,它也会静静地站在这里看着精灵之城的终末吧。
就像一头沉默的、真正的古龙那样。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具似乎泛着火光的龙骨,从博物馆的大门离开了。
按幼猫的说法,博物馆的这片地方应该对应的是另一边菲薇艾诺的商区,他们只要向着东北方向走就能抵达神殿区,而现在应该仍然横在主干道上的血脉之理就是他们绕不过去的路障。
“所以我还是觉得,像现在这样躲躲藏藏还不如直接杀过去。”薇塔塔打着呵欠嘟囔。
“不要节外生枝,自找麻烦。”幼猫又开启了他的谆谆教导模式,“我们不知道在这里受伤了,甚至死了,对我们的灵魂和肉体会有什么影响,必须谨慎。”
小女孩在浓浓夜色里翻白眼:“那不还是你不够强,有足够的能力的时候什么都不用怕。”
两个仿佛相反色的精灵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相互说着废话,世间最无聊最没有营养的对话也不过如此。
但这段对话很快就被不远处的身影给截断了。走路摇摇晃晃像是喝醉了的中年人,头上戴着装模作样的平顶礼帽,身上穿着一样装模作样还皱巴巴的燕尾服,除了海勒姆·黑尔斯那个老疯子以外,薇塔塔无法再做他想。
身体在她的大脑反映出海勒姆这个名字时就已经擅自动起来了,她用已经暌违了一年的最高速在一瞬间闪到了那家伙的背后,在这个疯疯癫癫的梦学家反应过来之前扼住了他的喉咙,在他喊出第一句“抢劫啦”的时候,如自己所愿地把他的礼帽塞进了他的嘴里。
在珂旭牧师反应过来并且赶过来之前,小女孩已经把海勒姆两手捆了个结实,拖死狗一样地拖进了旁边的暗巷,熟练得就像早上把吐司塞进嘴里。
当幼猫急匆匆赶到这个仿佛杀人越货未遂的犯罪现场时,正撞上薇塔塔拿着刀尖对着海勒姆的眼球比划。
“我劝你嘴里少几句瞎话,不然我让你这个老东西往后说一辈子的瞎话。”卓尔精灵凶相毕露地对着中年人龇牙咧嘴。
幼猫罕见地没阻止薇塔塔的过激报复行为,只是轻飘飘地让她冷静点:“别这么冲动,这样我们什么问题都得不到答案。先带他回博物馆里面再审他。”
被从暗巷又拖进了博物馆的海勒姆还在呜呜叫唤,直到幼猫把被薇塔塔塞了个结实的帽子从他嘴里扯出来,这个疯疯癫癫的中年人才得以顺利地继续他的呼吸——薇塔塔塞住他嘴的手法简直是要把他给憋死一样。
“救命啊,抢劫了,抢……”海勒姆缓过来点劲又开始吆喝,直到看到薇塔塔手上被揉成一团的帽子才知趣地闭了嘴。
薇塔塔咬着后槽牙说话,一副咬牙切齿想把这人吃了的表情:“老东西,你中午跟那骗谁呢?”
“啥?什么骗谁,我没骗过你们!” 海勒姆一边挣扎一边嘴硬,被薇塔塔把刀架在脖子上才消停了一点。
“你跟谁说蝉在博物馆呢老疯子?”她用刀背顶着海勒姆下巴,还顺便问候了对方的男性先祖,“而且你这么晚了还敢在外头逛?你逛个【哔——】呢?满嘴没实话不怕鬼爬你背后吗?”
幼猫似乎觉得薇塔塔的脏话有点不堪入耳,咳嗽了一声岔开话题:“你说那只蝉在博物馆里,然而我们却不是在里面找到的。”
“它的确曾经在那里,谁能想到它现在不在了呢?”海勒姆翻起了白眼。
珂旭牧师好像也有点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但还是耐着性子和他讲文明话:“但根据我们的消息来源,它本来不应该在这里。”
疯疯癫癫的梦学家开始胡搅蛮缠:“谁啊?你怎么能确定不是他在撒谎?”
薇塔塔把刀往他肉里使劲一推:“它恐怕从来都不在那里,老疯子,我警告你最好说实话。”
海勒姆开始发出夸张的嚎叫,卓尔精灵举起帽子作势要塞回去,这家伙就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
“那东西就是从西花园的塑像那里发现的,它现在还在那里,要是这东西在博物馆我们早就拿走回家了。”小女孩一脸嫌弃地撇撇嘴,“要不是你那满嘴的胡话我也用不着在全是垃圾臭味的密道里呆上那么久。”
“你引我们到这里来,然后我们就遇到了血脉之理的排查,我们很难不怀疑你。”幼猫说话的气息有点不稳,薇塔塔觉得自己听到了他深呼吸压制自己怒气的声音。
中年人似乎想耍点花言巧语:“嘿,欺骗你们,尤其是这么美丽的小姐,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谁知道?有趣?满足你那变态的好奇心?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正常过?”薇塔塔觉得自己现在只能用看垃圾的眼神看这个疯子,用看流浪狗的眼神都是高待他了。
“如果你也是从我们那个世界过来的人呢?你不希望我们回去,是因为你怕你也得回去。”幼猫捏着海勒姆肩膀的手指咔咔作响,海勒姆嗷嗷的叫起来,“或者,你就是破坏皇室差分机的人?你想让我们成为你的替罪羊?”
听到差分机这个词,海勒姆的表情再次迷离起来:“嘿、嘿,差分机啊……差分机,那东西会把彩虹拆散,叫它们永不再编织。”
他带着一脸疯癫而喜悦的笑容,好像被用要捏碎肩膀的力道抓着、又被刀指着喉咙的人不是他,他只是个戏剧之中的旁观者一样。
“你妈的,就是你把差分机弄坏了?”薇塔塔手一滑差点把刀捅进他嘴里。
“不、当然不?血脉之理接到消息有人要破坏差分机,然后当天,差分机就损坏了,而后支持血脉之理的贵族当政了——你不觉得太巧了吗?”海勒姆也被吓了一跳,使劲摇头,还小心着不被薇塔塔的刀划破脸。
“我当然觉得太巧了,所以一开始我就觉得这是血脉之理干的,我是真的讨厌那群无趣又没有任何美感的家伙。”薇塔塔放松了手上的力度,她怕自己下次手滑真的把这家伙捅得再也说不出话,
海勒姆似乎觉得刀刃的钳制放松是自己的舌头管了用,便继续说着花言巧语,“不过,这种事,说到底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吗?你们在做梦,你们是过客,你们只要抵达了神殿,哪怕是血脉之理也追不进去,哈!”
“他们的行为恐怕会令珂旭不悦。”珂旭牧师好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定位。
“他们拦在我们的路上,我想要过去就得杀过去,而我可不想让我自己身上溅上那些无聊家伙的血——谁知道你是不是血脉之理的狗腿子?” 薇塔塔觉得有点反胃。
“可他是人类啊。”幼猫好像有点懵。
“谁知道那群疯子会用些什么人去当他们的爪牙。”薇塔塔看着梦学家露出一脸的嫌恶。
“嘿!血脉之理可不收人类会员!”海勒姆大声抗议。
在讨厌血脉之理这点上他好像倒和薇塔塔站了统一战线,但这点相同被小女孩给有意忽略了:“你说告诉我们去西花园找蝉的人是在撒谎,你又凭什么?难道你知道是谁告诉我们的吗?”
“那蝉被送来研究过,还留下了研究报告,之后又被送回去了——这事儿我可不知道。”梦学家两眼看着龙骨吹口哨。
“你他妈不知道哪儿说出来的这么多?老疯子!”薇塔塔差点又把刀捅到他脖子里。
“嘿、嘿!你们想引开血脉之理吗?我可以帮你们。”海勒姆开始提起交涉条件,“你难道不想知道顺利通过的方法吗?我告诉你吧,嘘——别让那个死板的家伙听见。”
“他又挡不住我。”薇塔塔把刀往他下巴上又顶了顶,“我劝你嘴里最好说点实话,不然我可不知道我会不会真的捅穿你的喉咙。”
“你去引开他们?这样,你还能活吗?”珂旭牧师多余的怜悯又开始作祟,“我不知道那群极端的人会那么好心。”
“闭嘴,他活不活不关咱们事。”薇塔塔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海勒姆伸长了脖子,贴在在卓尔精灵长长的耳朵边嘀咕:“皇家保卫队里还有台差分机,只要把它炸了,血脉之理一定会过去——你猜怎么着?他们的人其实没你想象中的那样多。”
“哈?一台差分机就够乱了,再来一次?”卓尔小女孩瞪大了眼睛,“你是什么侏儒的亲戚吗?爆炸爱好者?”
饶是薇塔塔也被这家伙的想法吓了一跳,这么喜欢爆炸的人她上次见到的还是个在她家商店门口放超大烟花的侏儒,被她连轰带撵的赶走了。
“我之前才见到过一个侏儒,他和他的队友都很矮,一定是生太多气的缘故。”中年人继续他的牙尖嘴利,“不过,你们问了我这么多问题,也让我问你们一个,如何?”
“……问吧。”幼猫在薇塔塔开口之前答应了海勒姆,但这家伙虽然嘴上说得爽快,表情里却颇有些“这是你这辈子最后一个能问出来的问题”的意思。
“你们觉得,人为什么会想做梦?”梦学家又戴回了他那癫狂面具一样的笑容,薇塔塔看着这个表情就有种想把他的脸皮给剥下来的冲动。
——就算说出口也就是说说而已,她的确算是个凶残的家伙,这点她承认,但小女孩倒是从来没干过这种灭绝人性的事。
“我为什么会想要做梦?”幼猫换回了他那平稳的语气,柔和而安静,好像刚才那个差点失态的人不是他一样,“在醒着的时候我不会、甚至不敢去做的事情,在梦里都可以大胆地做。现实中已经无法补救的遗憾,梦里的自己永远都能力挽狂澜——”
珂旭牧师甚至带了一点笑容:“做梦是从不如意的现实当中逃亡的方法里,最安全、同时也做轻松的一种,试问我又怎么可能不热爱它呢?”
“说得好像你很热爱现在这个情况一样。”薇塔塔翻了个白眼,“我从来都不想做梦。从一年之前我就开始做噩梦到现在,就在此刻当下我都在做着噩梦——我说真的,要是真有梦神的话,我倒希望他哪天晚上能让我别做梦好好睡一觉,别让我再长黑眼圈了,那东西用多少眼霜都去不彻底。”
她没什么要特别怀念的东西,名叫薇塔塔·拉雅特·德拉娜的女孩早就失去了她名字里所包含的一切,她当下的世界就是这个小小的卓尔精灵的唯一,而她自己又本来就是个现实主义的姑娘,那些影子般的梦境只是她现在好不容易步入正轨的生活的绊脚石。
谁想要过去的影子去影响自己现在的生活?梦境越美好,醒来的时候就越悲伤——既然是梦,那总是会有醒来的一天的。
如果做梦的话倒是让我梦见那些我想梦见的东西啊。
这句话她没说出来,如果说出来免不了又要被这个疯疯癫癫的中年人拿来做一番文章,而她已经听够了这家伙的疯言疯语,要不是要留着这家伙问出通过盘查路障的方式还有做挡箭牌,她早就给他捅个透心凉了。
海勒姆张开嘴想说什么,但远处传来的另一声巨大的爆炸截断了他的话,疯癫的中年人打住自己引起的话头,哈哈大笑起来。
17.
“这又是怎么回事??”薇塔塔尖叫起来,她已经不顾周围会不会还剩下血脉之理的残党了,今天的事情发生的实在太多,她的小脑瓜要炸了。
“哦呀,炸了炸了!要走就趁现在哦?”海勒姆开心地跺着脚,似乎是因为手被捆起来没法鼓掌,这家伙直接用跺脚代替了。
“到底是为什么炸了??”小女孩持续尖叫,“你这个该死的老屁到底干了什么!!”
梦学家一脸的得意:“只是个闹钟做的小小装置而已,哈。”
“……走,我要你给我们当盾牌!” 薇塔塔一阵无语,稳住自己之后便一把把海勒姆从地上扯起来,抓住用来捆他手而撕下来的这家伙的燕尾服后摆,朝着博物馆后门冲去。
“结果这事还是你干的——你猜我要是把你交给血脉之理会怎么样?”
幼猫按她的安排,带着他们在小路暗巷中穿行,而目标正是神殿区的梦神神殿。
就算是在高速逃亡的路上薇塔塔也不忘威胁一下这个老疯子。她实在是无法理解这家伙的思维,在没有魔法的世界里寻求魔法也就罢了,但这个世界甚至能把“门”那样高端的法术用得出神入化,而他们的生活水平已经远远超过了能够使用魔法的那一边的世界,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真的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怪不得这群贪婪的家伙被珂旭抛弃了。
血脉之理倒是真的和海勒姆说的一样,在爆炸发生之后他们也开始骚乱,之后都向着那个方向涌去,没人再去费神照顾路上的那些劳什子。而他们在这群家伙反应过来之前就穿过了主干道,在没人追上来找他们麻烦的情况下看,这些人真的无暇顾及排查什么市民证了。
“告诉我们进入梦神神殿之后要怎么做。”现在的环境嘈杂又混乱,幼猫回头看了一眼海勒姆,却差点撞上面前的垃圾箱,薇塔塔清晰地听到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海勒姆好像没听到他的话,只是自言自语地嘟囔:“真是可惜,原本应该能有更好结果的。”
“你想还要什么结果?”薇塔塔气不打一处来,“想要我们替你解决了血脉之理?不好意思我没有那么高的正义感也没那么多时间——不如说现在的这些混乱才是我最喜欢的!”
“你的目的是什么?你认为你对秩序破坏得还不够切底吗?现在罪案已经无法阻止了,等我们确认了梦神神殿的事情就把你交给卫兵!”幼猫虽然不敢回头,嘴上的工夫却一点没减。
“没时间了,你还要去招惹那群纯血疯子吗?”如果不是手上扯着海勒姆,薇塔塔很想跳到幼猫头上敲他两下,“他们要是回到路障上就麻烦了,还要杀过去才行,到时候你又要啰嗦!”
说话间他们已经穿过了神殿区前的最后一条主干道,原本仿佛逃避他们的神殿区如今不再后退,那层无形的障壁已然消失,造型奇特的神殿近在咫尺。卓尔精灵这时候才发现,白天看起来似乎灰蒙蒙的这座神殿却在夜幕星河般的灯光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薇塔塔能从它的墙壁望进去,却看不真切,就像梦里的景象那样,似乎永远蒙着一层浓到散不开、却又像是故意不去阻挡窥视之人的雾气。
——只要推开这座神殿的门,就可以回到家了。
不知从哪里来的这股信念灌注进少女的脑海,大概也同样在珂旭牧师的脑海中回响。幼猫奔向梦神神殿的大门,而薇塔塔抓着一个成年男人一跃而过神殿区外的矮墙,一时间有如神助般几乎恢复了巅峰时期的身手。
“就在那了!”她大声呼唤珂旭牧师开门。
接着薇塔塔手上忽然一松,抓着一个成年人的重量突然消失了。
卓尔精灵发出愤怒的咆哮:“他跑了……!”
在她回头的时候,一阵熟悉又有些微妙区别的白光从神殿的方向将她包裹,而海勒姆仍然带着他面具般的痴笑,站在白光之外向他们挥着手。
“再见啦。”他的口型似乎这么说。
+展开1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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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通常而言,在对付愚民的时候,一柄架在脖子上的利刃比什么都好说话。
而当所有的愚民都被同一把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持刀人得到的将不是配合,而是混乱。
现在的情况就正是如此。
虽然是博物馆闭馆之前的黄昏时段,在这栋建筑里逗留的无关人士还是蛮多的。带着武器的暴徒突然闯进安静的博物馆这件事首先吓哭了一个不知道在哪的孩子,之后是女人的尖叫,再然后门外滞留的人们突然山洪一样冲进两个牧师所在的、原本空旷安静的大厅。
最初的震惊过去之后,小女孩毫不犹豫地丢下还愣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的珂旭牧师,跟着人流朝博物馆深处跑去——他们本来要朝着那边去搜索的,但被这群武装暴徒给截胡了。卓尔牧师把脸藏在斗篷的帽子里,虽然这座城市的正常人看起来至少不会挥着巨剑剥了她的皮,但那群臭名昭著的纯血疯子就不好说了。
关于“血脉之理”的事情,也是薇塔塔在暗月城听其他的冒险者谈起来的。这个组织在他们嘴里就是一群挥舞着纯血论大旗专心清除异己的恐怖分子。听那些来自德菲卡的人们所说,菲薇艾诺的王族对于这群家伙也相当的头痛,虽然已经把他们定性为反政府组织还在通缉,但这群人不仅死性不改还变本加厉了,有人还说他们甚至还长袖善舞的渗透进了政府组织内部,妄图从方方面面颠覆整个菲薇艾诺的社会……总之说得有多可怕就有多可怕,稀罕得薇塔塔总要想一下到底他们是卓尔还是自己是卓尔。
讲道理,这群白精灵不总是标榜自己光明磊落吗?干的事却比卓尔还要下三滥,也不知道是谁给他们的面子去称呼这群地下的黑色精灵是“邪恶的亲戚”的——他们的神吗?
大家都喜欢权力,薇塔塔可以理解这点。但如果拿到权力之后却把城市搞得死气沉沉毫无趣味,那又有什么意义?
薇塔塔·拉雅特·德拉娜最讨厌的就是无趣的地方。
来到这个梦境的世界之后,虽然无奈要和一个白色的还是珂旭牧师的精灵同行,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相当有趣。明亮到像是太阳一样的灯光,街上四处横行的钢铁怪兽——她昨晚刚刚从某个女人嘴里听来,那东西和“火车”还不一样,叫作“汽车”——会发出白光在墙上画画的巨大机器,甚至还能在这里看到来自其他世界的巨龙遗骨。
如果不是回不去自己家,习惯之后她说不定还蛮喜欢这样的世界的。
——如果没有现在的这种情况的话。
她原本以为这样先进厉害的城市已经把血脉之理这样的恐怖组织给根除掉了的,结果还是毫无进展的模样,看起来无论是什么样的世界,无能的执政者也永远不会改变。
人群后面传来清脆的碎裂声,似乎是那些暴徒打碎了什么东西。薇塔塔继续把自己裹紧了闷头往前走,在火车站让她惊惶不安的人群这时候反而给了她安心感——对于她而言,安心感也是种奇妙的东西,某一时间的安心感会成为之后不安的源头,而曾经让她害怕的东西却有可能成为安心感的来源。
“去后门那里!”有人在喊,“不要惊慌,请大家有序从后门离开!”
卓尔小女孩一瞬间就觉得上头了。
开玩笑?我们才刚刚进到博物馆里来,都没能来得及去找一找那只金属的蝉在哪里就碰上了这种倒霉事情,如果就这么离开,看现在的情况还不知下一次能进入这个博物馆该是什么时候,还有什么事情能比困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更糟糕?
然后薇塔塔被不知什么人撞了一下。
正着急上火的卓尔精灵瞬间爆炸:“挤什么挤啊!没长眼睛吗!”
“抱歉……”撞了她的人闷闷地道歉,薇塔塔一抬头想继续开喷先问候一通对方的先人,结果还没张嘴就傻了。
幼猫·福玻斯正带着一脸便秘般的表情跟着人群逃跑。
“不是,你跑个什么劲?”黑牧师目瞪口呆地看着白牧师。
“人这么多,我又没有神术可以用。”他嘟嘟囔囔。
“他们是血脉之理啊,只会对不是你们这些白精灵的家伙出手,我跑就跑了你跑啥?”薇塔塔感觉自己无法理解这个人的大脑回路。
珂旭牧师一本正经:“如果他们邀请我加入他们呢?”
“先不说人家看不看得上你这个奇装异服,”小女孩觉得胃痛,“就算万一里的万一,那你假装同意一下不就得了?死脑筋。”
幼猫不置可否,而薇塔塔也没心思去理会他是怎么想的,他们正被涌向后门方向的人流推搡着前进,不管如何不甘心,已经有一年时间没有和人厮杀过的她也不敢在这样的地方与一群武装暴徒起冲突,更不要说这群人里还有些人拿着她完全没有见过的武器。
人群的前方突然有个女人尖叫起来,不知是谁被扒了首饰还是发生了踩踏事件——薇塔塔敢打赌这个声音和她最开始听到的女人尖叫几乎一样。
然后她也差点发出了一样的尖叫——不知什么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什么,谁?什么东西?”小女孩卯足了劲要挣脱那只手,一错眼却看到那只手上戴着枚翡翠色的绿叶手环。
“跟我过来!”那个轻飘飘的声音这样传进她的耳朵里。
10.
薇塔塔站在这间空无一人的展厅里,拼命地压抑自己碰碰乱跳的心脏。她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跟着高等精灵一路狂奔而没喘上来气的那股窒息感给压了下去。
回到家以后一定得重新开始锻炼身体了,千万别被安逸的生活给养成了那群白猪。小女孩在心里告诫自己。
“这里是还没开放的展厅。”高等精灵也在喘气,倒是珂旭牧师站在一边脸不红气不喘,好像刚才只是进行了晚祷一样。
高等精灵喘匀了气,接着刚才的话说下去:“后门那里也有血脉之理的人在。”
“所以才有人尖叫。”薇塔塔皱着眉啃起指甲来,“过不了多久这个地方也会被他们发现的吧,现在怎么办?不过在那之前……”
高等精灵似乎想说什么,被薇塔塔堵回去了。
“你是谁?”卓尔精灵盯着她白色的同族,她甚至能从女性绿色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我叫塞西尔·卡思伯特。”高等精灵倒是毫不戒备,只是露出一脸的疑惑,“只是一个普通的过客……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回不去’这件事的?”薇塔塔反问塞西尔,“我是说刚才在演讲那里。”
“有人告诉我们,来这里找一只金属造的蝉。”幼猫在一边多嘴,被薇塔塔剜了一眼。
“最近像你们这样的人很多。”塞西尔皱起眉头,“海勒姆让你们来的?”
“是,他说只要拿到那个东西,就能到神殿区了。”珂旭牧师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他正被卓尔小女孩狠狠瞪着。
“他让我们找到那只蝉,然后带去梦神的神殿。”对于这个说不清话又对自己的多嘴毫无自觉的家伙,薇塔塔也没什么办法,只好补充上这个森精灵没说清楚的部分。
“只要找到梦神神殿,就能回去。”幼猫继续多嘴。
薇塔塔截断珂旭牧师的话头:“刚才你说有很多像我们这样的人,你是说莫名其妙睡着就到了这个地方的人?”
塞西尔仍然皱着眉:“是的,通常应该……”
高等精灵的话没说完,她闭上嘴的时候门外嘈杂的声音也明显了起来。
“你看我说他们会发现的!”小女孩几乎要尖叫了,她压着声音四处张望,试图找到一个能让她自己藏进去的地方。
“都安静下来!”门外有人用精灵语喊话。
塞西尔把食指挡在嘴唇前面,对小女孩做了个“嘘”的手势,接着指了指展厅另一头的门。
薇塔塔立刻知趣地闭上了嘴,如果因为她的尖叫把血脉之理给引进来问题就大了。她尽量静悄悄地跑向那扇门,虽然靴子的鞋跟仍然在地板上发出叩叩的声响。
门外的声音仍然在继续:“我们接到消息,博物馆里有人正在谋划毁坏王室的差分机,所以现在正在调查市民证。”
“什么东西……”经过发愣的珂旭牧师时薇塔塔使劲扯了扯他的袍子,“不关我们事,快走快走,被他们调查到就大条了。”
“如果你有市民证并且是我们的同胞,马上就能离开这里。”薇塔塔离开展厅的时候,门外的声音还在继续它的种族主义发言。
“这边走,”塞西尔压低声音,手上给两个牧师比了个向右的方向,“你们得离开这儿。”
“那我们接下来能做什么?”幼猫第一次显得有些急躁,“我们还能干什么呢?”
“那蝉呢?蝉怎么办?”薇塔塔打断珂旭牧师语无伦次的发言,“我们离开这里还回得来吗?”
“蝉不在这里。”塞西尔快步朝前走着,带着他们两人在弯弯曲曲的员工通道里穿梭,“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说……”
“诶?”薇塔塔愣了一下。
“他骗了我们?”珂旭牧师很快反应了过来,“那么,蝉在哪里?”
“那个可恶的秃头……!”薇塔塔恨不得咬手绢,“让我再遇见他我就把他那顶装模作样的礼帽塞进他疯疯癫癫的嘴里!”
“在西花园,在那里的乌拉尼亚塑像前……”塞西尔没理会卓尔精灵恶狠狠的发言,转身打开了一间办公室,“那个东西很显眼,你们不会错过。”
“西花园?那你带路,我不认路。”薇塔塔伸手扯扯珂旭牧师的袖子。
幼猫没理她,追着塞西尔的背影发问:“我们把它带走没关系吗?”
“外面还能看到血脉之理的人,你们得赶紧走。”塞西尔把窗帘拉开一条缝往外看了眼,“你们需要那东西才能离开这里,归根结底,这不是你们的世界。”
“血脉之理在这里势力很大吗?”珂旭牧师追问起毫无意义的事情。
“取决于你怎样定义大小。”塞西尔用力推着办公室的桌子,实木的家具缓缓挪开,露出一块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板,像是地道的入口。
“我只是奇怪,为什么教会没有处理掉他们。”幼猫像是丝毫没有感受到他们这两个外来户现在的处境,只是一味的追问关于血脉之理的事情,“难道他们已经强大到,即使是神的仆人都不会去招惹他们的地步了吗?他们那个样子,实在是太招摇了。”
塞西尔两手搭在桌子上,满脸都是迷惑:“不,从来没有过珂旭的教会去和血脉之理起冲突的情况……”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你们珂旭教会管得那么宽的吗!”薇塔塔肉眼可见地暴躁起来,“我们先去找那个东西,找到之后去胖揍一顿那个黑尔斯,然后回家!”
“我看我们找到之后,就直接回家吧,不要节外生枝。”珂旭牧师倒是在这种地方发挥起了他没什么用的怜悯之心。
“我真的好想揍他,”卓尔小女孩咬牙切齿,“至少要问问他为什么胡说八道。”
“这里以前是贵族的住处,所以留有这样的东西。”塞西尔没对他们的发言做什么评价,只是蹲下身揭开盖住密道的木板,露出一把看不到头的长梯子,“你们可以从这里出去。”
幼猫点点头,顺着梯子爬了下去,还一边和薇塔塔说话:“万一去找他之后,遇到了别的麻烦呢?”
卓尔牧师呲牙咧嘴地跟在他后面爬下去:“只要不是血脉之理那样的麻烦,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砍一双,来三个串一串做烧烤……”
塞西尔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三人的动作很快,梯子虽然不短,但也很快到了头,迎接他们的是一片安静而凉爽的黑暗。
小小的光团从薇塔塔手心亮起来,虽然没什么大用,至少借着微弱的光亮她能看到地道里的大概环境——这地方又窄又高,两边的墙上钉着长长的钢丝,一直延伸到连她也看不到的地方去。
黑暗给了卓尔精灵冷静和勇气。
薇塔塔摘下斗篷上那顶闷热的帽子,回过头来,对绿叶的高等精灵点了点头:“谢了,虽然还有很多东西想问你的……有缘再见吧!”
“原本想给你们引个路的,现在看来不用了。”塞西尔看着薇塔塔手中的光球耸耸肩,“那你们顺着那条钢丝走就好……”
“谢谢你,美丽的小姐。”幼猫·福玻斯再次展现起他那令人火大的彬彬有礼,“愿春之女神永远指引你。”
塞西尔倒是毫无波澜地将这份感谢照单全收:“那么我就回去了,我们有缘再见吧。”
之后她爬上梯子回到了办公室,薇塔塔目送着那一丝光亮被木板盖住,留下他们两人在令人安心的黑暗中。
11.
“走吧走吧,借着这点光能看见路伐?”薇塔塔拽着幼猫的袖子往前走,凉爽的黑暗让她心情很好,甚至还顾及到了这些白色的精灵在黑暗里看不清路的问题。
“勉强可以看到,我的黑暗视觉当然不如你。”幼猫亦步亦趋地跟在卓尔精灵背后,走得一步比一步小心。
“我还是很奇怪,你们珂旭教会管得那么宽吗?”薇塔塔回过神来,又思考起幼猫口中他们的教廷与那些暴徒的关系,“我们的教会从来不会像你们那样做事,做那些事情的是卫兵和战士。”
“实际上,我对于教会内部是如何运作的并不太清楚。”幼猫声音里不知为何带着点歉意,“如你所见,我的一切行动都以我的老师为准——斯卡蒂牧师经常会去铲除罪恶,所以我才认为,像是血脉之理这样的坏群体应当被我们的教会所消灭。”
薇塔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所以现在呢?你发现事情并不是这样的?你的老师是错的?”
“请不要这样评价我的老师,她并没有错,她只是分外的憎恨罪恶罢了。”珂旭牧师的声音里有些不悦的成分。
“好,好,她没有错,错的是世界。”卓尔牧师打着哈哈,“所以你觉得到底什么是罪恶?”
幼猫反问回去:“卓尔精灵都会想了解珂旭的教义?”
薇塔塔愣了一下:“我问你觉得什么是恶,这和珂旭的教义有什么关系?”
“‘光明赋予力量,秩序引导众生’。”珂旭牧师的声音里透露着虔诚,“秩序即是善,破坏秩序的便是恶。”
“那是珂旭对罪恶的看法,而我在问你你对罪恶的看法。你们珂旭信徒都这么迂腐的吗?”小女孩叹了口气,“还是说难道你是那种尿布都要爸爸来洗的婴儿,一点点自己的想法都没有吗?”
“珂旭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白色的牧师说话的语气平静而愉悦,“神喜悦什么,神的仆人就应当喜悦什么,因为神的旨意就是我的一切。‘从心里遵行神的旨意’,这才是一个好的牧师应当做的。”
然后他补充了一句:“爸爸是不会洗尿布的,只有妈妈会。”
“就连衍冬裔和悲荒遗孤都比你活得像个人,”薇塔塔啧了下舌头,“真是个可悲的家伙,你这样根本就配不上你嘴里那么好的未婚妻啊。”
幼猫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有出声。
引导着两个精灵前进的钢丝似乎没有尽头,卓尔精灵有些无聊,便继续和白色的同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那我这样问你吧,为什么你觉得血脉之理是恶?”
“因为他们违逆了珂旭的旨意,他们的宗旨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幼猫回答得毫无犹豫,“珂旭希望能寻求和其他种族的合作,建设一个合乎他价值观的世界,但这些人却觉得只有精灵才配在这个世界上生存。”
“可是善和恶的区分可没那么清楚啊。”卓尔精灵脚步轻快,“在你们的神看来——不如说在大多数你们这些地上种族看来,我们也是恶,你也应该在那一边的菲薇艾诺就和你的老师一起剥了我的皮。”
“那是因为老师对珂旭的教义有不一样的理解。”森精灵保持着他的固执。
薇塔塔还想说什么,但她只觉得再说下去也毫无意义,而在她的视野中已经出现了一道梯子,也许就是这条地道的出口。
“喂,前面有梯子。”她拽拽幼猫的袖子。
“也许是出口。”幼猫·福玻斯仍然平静又礼貌,“我上去看看。”
说话间那道梯子已经出现在了连森精灵也能看得清楚的范围内,幼猫开始一阶一阶地向上爬去,薇塔塔则又点亮了一团光球,朝地道前方扔去:“钢丝还没到头,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出口,你先看看,小心点。”
森精灵手脚很快,在卓尔精灵探路的同时已经登上了那道梯子的顶端,正尝试推开那道木板门,门的另一侧也传来隐隐约约嘈杂的声音。
“前面还有个拐角,大概还要走一段才能到头。”卓尔精灵朝着光亮停止在墙上的方向张望,“上面什么情况?好吵。”
“这道门很重,也许上面堆着什么东西。”幼猫的声音瓮声瓮气。
“那你小心点,如果有人就别出去了。”薇塔塔抬头看着这个愣头愣脑的白精灵。
然后突然有个什么东西从木板门打开的地方掉了下来。
“卧槽!”卓尔精灵吓得立刻跳开到另一边,“你搞了什么!”
那堆从门缝里掉进来的东西带着粘稠的水声砸在了密道的地上,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腐臭,薇塔塔甚至无法形容这种味道——发酵的酸味里带着一丝丝奇怪的甜腻,更多的是要摧毁这个纤细卓尔精灵的嗅觉一样的腐烂恶臭,那股味道从她鼻端灌进她肺里,呛得她几乎咳嗽起来,而她甚至能辨认出那堆东西里面有一块发黑的生肉。
“你怎么搞了一大堆垃圾下来!!”薇塔塔开始尖叫了,“这上头是个垃圾场吗!”
珂旭牧师似乎在闭气,他一言不发地继续用力推那扇门,更多的垃圾随着他的动作从那里掉下来,卓尔精灵尖叫着从木板门的位置跳开,一边斥责这个白色的精灵实在是好恶心,一边朝着钢丝延伸的方向逃走了。
“前面还有路,你要是还想在这儿跟垃圾玩我可不陪你了!找不到路你自己想办法!”薇塔塔几乎要生气了。
失去引路人的威胁似乎起了效果,不知在思考什么、已经被淋了一头腐水而臭气熏天的幼猫·福玻斯终于收回了他罪恶的双手,嘈杂和更多的臭味被关在了木板门外面,而地道里面的臭味则开始缓缓地蔓延开了。
“赶紧走赶紧走,你臭死了!”卓尔精灵捏住鼻子远离这个森精灵,站在他刚刚好能看到她的地方快步朝着钢丝指引的方向一路小跑,“你已经从白精灵变成臭精灵了!”
“睡醒了就不臭了。”幼猫理直气壮。
“问题是你现在就臭得要死啊!”
两人一前一后飞快地赶完了剩下的路程,被臭气熏得快要窒息的薇塔塔一心只想赶紧跑出这条地道去摄取新鲜的空气,而幼猫怕跟丢了这个唯一的引路人也跑得飞快,在面前出现下一把梯子的时候,钢丝的指引终于到头了。薇塔塔飞快地爬上梯子,伸手推开了那道木板门。
清新的空气灌进地道,小小的卓尔精灵终于觉得自己的鼻子得到了解放,她从木板门与地面的缝隙中向外张望,有苔藓、草叶和细细的泥土从门板上面落在她眼前。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她还能看清楚外面应该是片静悄悄的小树林,刚刚被垃圾的腐臭摧残过的鼻子里也能闻到青草和树叶的味道——那才是属于菲薇艾诺的味道吧,她一时闪过这样的一个想法。
“是个小树林,” 薇塔塔低头朝地道里说话,“反正看起来是没有人,我先出去了。”
幼猫似乎还在发愣——他从刚才在博物馆的时候开始就经常这样发愣,薇塔塔都有点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前一天晚上熬夜又被血脉之理吓了一次变傻了。
“我上去了哦?你快把我熏死了。”她重复了一遍,接着从地道口一跃而出,尚有微明的天空照亮了卓尔精灵银色的眼睛,梦中的菲薇艾诺带着股奇异涩味的晚风吹着她的头发。
12.
“如果这里没有更大的变化,这里应该就已经属于西花园了。”幼猫·福玻斯对着这片树林研究了一阵之后,终于这么下了结论。
薇塔塔快把周围的环境背下来的时候,这家伙才慢吞吞地从地道里爬上来,也不知是被血脉之理吓傻了还是被垃圾的臭味熏傻了——她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比较高,不然哪个正常精灵会故意在一个垃圾堆下面推开暗门还让垃圾浇自己一头一脸的?更何况这个珂旭牧师被她抱怨了之后居然还少见坦率地道了歉,这个情况她还完全没有见过,忍不住就沉默了一阵。
“既然是西花园,所以那个姑娘……塞什么来着?安塞尔?”薇塔塔揉着额角,她觉得自己也快被臭味给熏傻了,“总之她说的那个乌什么的雕像,是在这里了吧?”
“是塞西尔所说的乌拉尼亚塑像,她说蝉就在那前面。”幼猫兢兢业业地纠正她的发言。
“你们白精灵在意的事情我又不知道。”薇塔塔摆摆手,“那个乌拉什么是个什么人物?还给他建塑像,应该是个相当牛逼的人物了吧?”
幼猫似乎要开口,又被薇塔塔抢走了话头:“等一下,你先离我远点,你真的臭死了,现在你这家伙简直就像个移动的垃圾堆。”
这话也不假,只要幼猫接近她,小女孩就觉得辣眼睛呛喉咙,咳嗽要从肺里被她无休止地吐出来那样的痛苦。一向活得精致的卓尔精灵哪受得了这种委屈,就像在过去,旅馆的被子如果不干净,她宁愿冒着让自己染风寒发烧的危险也不愿意去盖上那床至少可以保暖的脏被子;在外面露营也要选最干净的那块地面,再用尽可能干净的东西铺在地上给自己做成床铺。
“去,去,再离我远点——”薇塔塔毫不顾及幼猫已经开始委屈的表情,一手捏鼻子一手把他继续赶开,“啊好了,站在那不要动了,跟我保持这个距离,不然我要听不到你说话了。那好,那个乌拉到底是什么人?”
“在我的记忆里他是个历史人物,似乎和菲薇艾诺的陷落有关。”提到这个人,幼猫也少见地皱着眉头,“但至少没有伟大到这座城市会替他建立塑像的程度。”
“菲薇艾诺的陷落?”小女孩感受到自己知识的匮乏,“那是怎么回事?”
“那是失落之年的事情了,你不是德菲卡人的话,不知道也很正常。”珂旭牧师点点头,“简单地说就是珂宁抛弃了菲薇艾诺,兽人趁机入侵了这里,最后它就落到了兽人手中——兽人是一群什么样的……”
珂旭牧师打住了话头,又摇了摇头。
“抱歉,我不该这样说这个种族的,但你应当知道兽人们的……习俗。”幼猫·福玻斯在小心翼翼地整理自己的用词。
薇塔塔莫名觉得这个号称人人平等的珂旭牧师有些忍不住的咬牙切齿。
“兽人根本不能称为智慧种族,它们就是一群只知道破坏和侵略、而且还臭气熏天的野兽。不过我觉得,如果——只是如果,”薇塔塔也皱着眉头,用两根手指捏着自己下巴,她现在又开始庆幸自己在做见习牧师的时候跟着嬷嬷多少学了些有关政治和经济的知识,“如果这里是个正常发展的世界,能够在和‘那一边’的菲薇艾诺同样的存在时间里发展到现在的这个模样——我是指像现在这样满街跑着冒烟的钢铁怪物,还和那么多其他的世界有联系——如果它是正常地发展到这个地步的,那么绝对不会有你所说的菲薇艾诺陷落这回事——说不定连失落之年的问题都没那么大,毕竟看起来不仅仅是这一个世界发展成了这样,那个火车甚至能开到暗月城去呢。”
幼猫没有作声,似乎是在消化薇塔塔这一大串理论。
“所以我觉得一定是在历史的进程中,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这件事为分歧点,这个世界和我们的世界完全不同了,那个乌拉也是这个影响导致的伟人之一。”小女孩说出她最后的结论。
“我不能确定,因为我没有接触过这里的历史,但你说的也许有道理。”幼猫还是保持着他一向的谨慎发言,“还有,不要这样说一个被神承认的智慧种族,这是违反秩序的行为。”
“我不承认,那不就够了。”薇塔塔翻了个白眼。
幼猫·福玻斯沉默下来,对她的发言不置可否。
接下来他们的任务似乎暂时变成了让幼猫不要那么臭,为此薇塔塔甚至贡献出了自己的手绢让这个家伙去擦他的剑和盔甲——“不要再还给我了!”她这么一边压低声音尖叫一边把手绢丢向这个森精灵。
在珂旭牧师清理他自己的时候,卓尔精灵灵敏的耳朵很快捕捉到了树林另一端的喧闹,原本她从地道里探出头的时候还没听到,而这种接近骚动的喧闹则在这数分钟里越发方位清晰,最终在幼猫擦到他的胸甲的时候被她确定在了这片西花园的外围。
“喂臭精灵,那边好像有情况,先把你那身衣服放放,我们去那边看看,你打头阵,我断后。”薇塔塔朝着幼猫招手。
他们重新用草叶和泥土掩盖了木板门之后便朝着某一个喧闹声最明确的方向走了过去,在路途中发现了这尊有三个薇塔塔那么高的铜制塑像,而它的铭牌很清楚地告诉他们,这个男性精灵的塑像就是他们要找的“乌拉尼斯塑像”。
“预言了兽人即将入侵,因此避免了战争的伟大诗人——乌拉尼斯·凯法塔夏。”幼猫逐字逐句读出这行精灵语的铭文,疑惑溢于言表,“但菲薇艾诺不是已经陷落过了吗?”
“这就证明了我刚才的推测!他们通过这个乌拉尼斯的预言预测兽人的入侵,所以避免了陷落,所以才能躲开失落之年的灾难,发展成现在的样子。”小女孩兴奋起来,“总之蝉就是在这里吧?”
“也许在它脖子上,太高了我看不太清楚,不过那里挂着什么东西。”珂旭牧师指着雕像头顶,“你能飞上去吗?”
“醒醒,我又没长着翅膀,你在做什么卓尔精灵会飞的梦?”薇塔塔对着仍然飘散一丝垃圾臭气的森精灵翻白眼,“漂浮术和飞行能力又不一样。”
幼猫露出束手无策的表情:“那我们该怎么拿到它?它挂在有两个我那么高的地方。”
“你就不能动动你那颗像生锈的门锁一样不开窍的脑袋吗!”薇塔塔被这个榆木脑瓜给气笑了,“你把我举上去我不就能扒着它的肩膀爬上去摘项链了吗!”
13.
“要是抬头我就杀了你。”小女孩把裙子系到腰间,在高大的森精灵肩头摇摇晃晃地站直了。
“我不会抬头的,那样不利于保持平衡。”幼猫的眼睛老老实实地盯着地面。
薇塔塔其实对于这家伙到底抬不抬头并没什么在意的地方,她现在只觉得这个人梯到底是有些发抖,一咬牙在幼猫肩膀上蹲了下来:“总之我要跳了,你稳着点!”
然后随着幼猫毫无悬念地被她踢倒在地而发出的盔甲碰撞和呼痛声,她抓住了雕像的手臂,随后在乌拉尼亚的身上找到了自己的落脚点,顺着雕像的衣纹爬到了它肩膀上,干脆坐在了这尊雕像的头顶上。
项链就在雕像脖子上挂着,项坠不出所料是只金属的蝉,她甚至能摸到这小东西翅膀和腹部的纹路——薇塔塔没见过这种金属,而这枚吊坠也出乎她意料的小巧,只有她两根手指那么宽,就算她戴在身上也不会显得奇怪。
虽然在这种地方戴着这样的东西不知会引起什么事故。
“蝉就在这,我这就把这玩意取下来。”她对着下面刚刚爬起来的森精灵摆了摆手。
薇塔塔伸手去雕像脖子后面摸索——既然是项链,那大概率是有搭扣的,她松开那个简单的扣子,另一只手接住那枚小小的项坠。
然后她看到远处的街道,大量的白色的灯光堆积在它们中央,连月光都被它们驱散。
卓尔精灵蹲在铜像的头顶,没人能在这个距离上看到她的身影,黑夜就是她最好的伪装色。少女的视线投向远处的街道,那里灯火通明,远远的看过去像是星辰的河流,偶尔有奇怪的尖锐哨声传入她的耳朵。如果是站在那条街道上,周围一定是亮如白昼才对,薇塔塔自忖。
从雕像身上落下很简单,小女孩直接就从乌拉尼亚的头上跳了下来,有漂浮术做缓冲的情况下她从来用不着担心自己被摔到,更何况这个高度和她曾经掉下去过的法师塔比起来简直就是待在地面上了。
“东西拿到了,路那边很吵——而且我们如果去神殿的话,看起来是一定得经过那边。”薇塔塔把项坠在幼猫眼前晃了晃,在他伸手来拿之前塞回了自己的口袋,“那边好像还有很多人,离太远了我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那就先过去看一看。”幼猫已经整理好了他被薇塔塔那一脚踢得歪歪扭扭的肩甲,重新端起他那副大概是珂旭牧师特有的、认真又迂腐的模样。
“好奇心会杀死猫喔。”小女孩解开裙子,重新戴上斗篷的帽子——不管怎么说,人多的地方微妙的眼神还是让人不舒服的,“如果过去那边发现有问题的话,就先回到地道里去再思考下一步的行动,至少那里是安全的。”
珂旭牧师表达他的异议:“你能记住路吗?我们没有做路标。”
“那是你。”小小的卓尔精灵笑得露出两排牙齿来,锋利的短刀在她手指间映着月光和灯光,刀花一时间华丽得令人眼花缭乱,“你以为我的断后真的就只是躲在后面吗?”
这段短短的路没能证明什么,除了他们前往神殿区是绝对无法绕开那条堆积着大量灯光路这件事以外。其他的方法——例如躲开人多地方的岔路、绕开那堆看热闹的一般市民、或者干脆绕一圈再去神殿区,这些办法纷纷被证明根本无从下手。
“还是得从这儿走。总之先看看他们干什么……”薇塔塔啃着左手的大拇指甲,右手的已经被她啃秃了,再啃恐怕就要出血了。
她把身体向前探去,想要尽可能的听清离这片树林还有一段距离的大路上到底在吵闹什么。
一个男人正在用精灵语高声说话。
“……奉摄政王艾因娜·拉-凯法塔夏的命令,在这里调查潜藏城中的可疑分子!”
“摄政王”这个词似乎激起了围观群众的好奇——或者说是不安,有人顺着这股不安发出疑问。
“摄政王?怎么回事,没听说陛下退位了啊……”
“就在刚刚,王室的差分机发生了一起事故,陛下在事故中受伤昏迷,按照继承顺位,由艾因娜大人理政——在她的命令下,这起阴谋,由我们血脉之理全权调查。”
使用精灵语的男声似乎带着种洋洋自得的优越感。
“看起来关于血脉之理,我们是躲不过去了。”幼猫将他高大的身体隐藏进树木的阴影里,压低声音抱怨。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薇塔塔同样躲在树后小声嘟囔,“我怀疑这里面有个简单的阴谋……当然我是说,和我们的阴谋相比。”
“你是怎么想的?”珂旭牧师少见地询问起卓尔精灵的想法,“我觉得总之应该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思考办法,也好休息一下。”
“如果按照我的理论来推测的话,现任陛下一定是个欢迎其他种族进入菲薇艾诺的开放派执政者,也是因为她这座城市才能够发展到现在的模样,”薇塔塔盯着街道上明晃晃的灯光,“而现在看起来已经很清楚了,那个叫艾因娜的摄政王有极大的可能是那群纯血疯子的一份子,所以血脉之理才能如此毫无顾忌地在明处行动。搞不好连那个所谓的差分机事故都是这群家伙演的一场戏……永远不要试图在政客嘴里听到实话。”
“如果这么说,那位陛下很可能是被软禁了,我们只有将她救出来,消除血脉之理的不良影响,才能回到我们的世界去。”这次换幼猫的眉头拧在一起了。
“软禁还是乐观的情况,最坏的状况是说不定那个陛下大人已经死了,到那时候就算我们能想办法处理掉摄政王也没用。”薇塔塔叹了口气,“这次真的是遇上了个大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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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论剧情的时候发现这两个牧师在一起交流实在是太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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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一黑一白的两个牧师沉默地坐在街边,喷着蒸汽的小型“火车”从他们面前驶过,空气被它们烧得很热,屁股下面的硬地却很凉,凉得像薇塔塔的心,拔凉拔凉。
“我们不仅没有钱,而且我们身上的东西恐怕也不值钱。”黑牧师耷拉着眼皮。
“我还是想找一下典当行。”白牧师继续他的固执。
黑牧师双手抱膝:“除非你想拿你全身的家当去当一枚银币出来——你看这些人造出的大怪物,我怕咱俩的全身家当加起来都不够一枚银币。”
“也许我们可以去化缘?”白牧师提出他的想法。
“你让一个高贵的夏……卓尔去沿街乞讨?”黑牧师白了身边的珂旭牧师一眼。
白牧师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摊开手,又收回去,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抓了两下自己的一头秀发,捂住脸,叹了口气,把脸扭到另一边去了。
“那我还能怎么办”几个字就差写在他脸上了。
薇塔塔觉得屁股底下的地砖更凉了。
而街对面的报童还在尴尬的气氛里毫无自觉地吆喝着他的号外。
“梦学会议将于明日在菲薇艾诺召开——!”
报童是个看起来比薇塔塔还矮一截的人类小男孩,斜背着个有半个他自己那么大的邮包,臂下夹着一卷报纸,另一手挥着几张,邮包里依然看起来沉甸甸的像是还有一大捆的模样。
“梦还有学问?”
“白精灵,你听到没有?梦学会议。”卓尔女孩对着街道另一边抬抬下巴,“之前我们不是推断过,这是在梦里吗?说不定有点用。”
“我觉得大家都没什么兴趣。”白牧师左顾右盼。
“要不然,我们去搞张报纸?”黑牧师用大拇指指了指报童,“毕竟我们现在就在梦中。”
薇塔塔兜兜转转溜达到报童身边的时候,小孩已经喊了一阵,正在进行他短暂的休息,看见形迹可疑的黑牧师还警惕地把报纸收了收。
“小姐,看了可得给钱啊。”报童一脸的“不准你们偷看报纸”,孩子气的不满显而易见。
卓尔牧师一眼瞥见报纸上的通用语大字:“梦学会议将于明日在菲薇艾诺召开。”
这小家伙也太不会吊人胃口了。
“哇,真是好小气。”薇塔塔做了个鬼脸,绕到这孩子另一边去——她过去经常用这种技巧让被问话的家伙产生混乱,虽然她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用,“小弟弟,你这么小就出来卖报?在精灵的城市里生活的还好吗?”
我知道这个城市排外排的吓人,最后这句小女孩没说出来。
“只要每个人都买报纸,我就能养活我和妹妹了。”小孩扁扁嘴,“小姐,要不要买一份报纸吧?”
这家伙难道是“全世界每人都给我一枚铜币我就是第一富豪”派的白日梦玩家吗?
薇塔塔咽了口唾沫,把这句话给吞了下去。她揣在斗篷里的手伸进自己衣襟里面,皮质包裹下冰冷的金属给了她些许安心感,借着这股感觉她继续和小男孩搭话。
“诶,你还有妹妹啊。”她从报童看不到的斗篷帽子里盯着他,“一定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吧?”
“嗯。”小孩一脸疑惑地应了声,算是出现了第一个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的表情。
女孩张张嘴,又闭上了。
最后她小小的叹了口气。
“喏,给你这个。”薇塔塔摸出那把被她捂得带了点热气的短刀,摊开手递到报童面前。
“诶?”报童愣了一下。
“这个东西可是很好用的喔?肯定能换到钱的。”她在孩子看不到的地方挑挑眉毛,“用这个可以吗?”
薇塔塔·拉雅特·德拉娜,在她97年的生活中还没尝到过缺钱的滋味。
离开家之前的时候不用说,她的吃穿用度从来不用她自己思索;离开之后也没有多难过,饿肚子和买东西基本不用发愁;就算在雅兰生病的时间里,她参与的那些悬赏任务也足够两人过着相当不错的生活。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缺钱是这么难受,甚至她手上的东西贬值到了这样一把可以作为大部分普通冒险者主武器的东西只能换一张报纸的程度。
卓尔小女孩的自尊心要爆裂了。
薇塔塔赌气一样蹲回原来的地方看报纸的时候,刚才全程默默看着她用刀子换报纸的幼猫也跟过来了,歪着头看她读报。
没见过人看报吗这人!
小女孩没好气地把报纸朝着白牧师那边伸出一半。
“谢谢您。”幼猫·福玻斯居然还笑了,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她动作里的那股脾气。
薇塔塔越来越确定自己对于这个人脑袋是不是多多少少有点问题的猜测了。
——虽然,不如说所有的人在她眼里脑袋都有点问题。
——梦学会议即将在菲薇艾诺召开。
这是她第三次审视这行字了,梦学这种东西她闻所未闻,听起来就像是街边不靠谱的骗钱占卜师声称拉玛给了他启示那样的解梦骗局,也难怪所有人都对这件事无动于衷,只会吆喝头版头条的小男孩也卖不出去报纸。
这么一说,这头版头条怕不是主持人买下来的吧?
她慢慢地往下看,在这些写得相当漂亮的文字中间找到了一个和主讲者这个名词挨在一起的名字,“海勒姆·黑尔斯博士”。
“白精灵,你认识这个人吗?”薇塔塔想都没想,直接把旁边的家伙当成了行走的菲薇艾诺百科全书。
“不认识。不如说,这样古怪的梦,梦里有我们认识的人才会更奇怪吧。”幼猫的声音依然平静而清澈。
“他还是个博士。”薇塔塔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你见过博士吗?”
幼猫没了动静,大概是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这句话。
“这上面还写着,他在一些蛮荒之地找到了丰富的文物……蛮荒之地?”小女孩认真地思考蛮荒之地的定义,“比如坎维的沙漠?”
幼猫依然默不作声,不知道他到底在思考什么,但至少应该不是在思考怎么把薇塔塔的脑袋砍下来,然后把她晒成卓尔干。
“我看看这个地方……白精灵,你是菲薇艾诺人来着吧?”薇塔塔抬头看白牧师,指着报纸上所写的地址,“现在还能认清路吗?”
“幸好这个地方没有太大变化。”白牧师左顾右盼了一阵,“你之前有见到过典当行之类的地方吗?”
“啊?你还在想这个问题啊?”卓尔小女孩把眉头拧成了个疙瘩,突然有种想打开他脑壳帮他洗洗脑袋的冲动,“我们现在也不知道他们的社会经济怎么样,什么东西值钱什么东西不值钱,什么东西好卖什么东西没销路,总之我们手上的东西大概有九成都一钱不值——就这样闷着头去干活,会赔到底裤都输掉的哦?”
停了下,她又对幼猫放出了最后一击:“再说了,你才对这里更熟悉吧。”
白牧师被她彻底沉默了。
薇塔塔带着一股胜利的骄傲感把视线放回报纸上,开始寻找有没有什么可以干完工作就结账的地方——她已经开始饿了。
就这么停了几分钟,幼猫·福玻斯开始左顾右盼地往前走。
“等等等等你去哪?”薇塔塔伸手抓住白牧师的衣角——这个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她完全没有思考过这个动作到底含着什么样的意义,但白牧师好像也对此毫不奇怪,就像也曾经有她这样身高的孩子这样拽过他的衣角,而他已经习惯了这份重量。
“我想去会场那边看看。”幼猫走得飞快,好像面前吊着胡萝卜的驴子一样。
“那你这么早去做什么?明天中午才开始的讲座,看刚才大家的反应又不是什么超火爆的高级讲座,绝对不会没位置的啊?”小女孩被他扯得跌跌撞撞,又不敢松手,怕自己一松手就被这个突然上了弦跑得飞快的白精灵给扔在这片她人生地不熟的大街上了。
“我怕他们提前安排了。”他的声音依然平稳缓和,平稳到薇塔塔开始恼火,“如果迟到了,听漏了,总是会怕因为这个而回不去的。”
“我懂了我懂了,所以你就要今晚睡在大街上然后饿到明天中午去听一场还不知有没有用的狗屁骗人演讲吗?”卓尔少女暴怒。
幼猫愣了一下,停下了:“呃……抱歉,我没想到这个问题。”
“我们至少先挣到明天的早饭钱好吗?我已经饿了。”薇塔塔带着怒气挥动手里的报纸。
6.
“您愿意照顾孩子吗?”幼猫·福玻斯皱着眉头。
“你觉得我这张脸不会把孩子吓哭吗?”小姑娘气还没消下去,抬头把斗篷帽子稍微往后一拽,把自己紫色的小脸露给幼猫看。
“我认为孩子会变的特别乖巧。”白牧师一本正经。
“我他妈……”薇塔塔深呼吸,抑制住自己想打人的欲望,“我这么跟你说你能听懂吗?至少我现在,还不知道这里的人,对我这样的卓尔是什么态度——反正我知道我来菲薇艾诺玩的那天你们恨不得把我扒了皮。”
幼猫张了张嘴,好像是想反驳,却又闭嘴换了句话:“卖东西?”
“卖什么?武器吗?”她拎着手里的报纸,“你觉得它们值钱吗?”
“……那,这里招聘夜间的服务员。”幼猫指着报纸的另一处。
“你觉得人家会聘我吗?”薇塔塔叹了口气,这家伙快把她的脾气给硬生生磨下去了,她上下打量打量这个还算高大的森精灵——当然,和零相比,巨人以外的种族都不算大个头——然后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
“我觉得你更合适。”她这么跟白牧师说。
白牧师看起来沉吟了一下,竟然点头同意了:“如果这里还是我知道的那个菲薇艾诺,他们应该不会拒绝一位森精灵。到时候,可否请你帮我看着我的武器呢?”
“你信任我一个卓尔那我就替你看着咯。”小女孩先愣了一下,接着两手一摊,“再不济我们可以去抢上一票……算了,你肯定会阻止我。”
“如果您想付诸行动,就不应该告诉我。珂旭不希望我们因为他人的种族和信仰而对其产生偏见……”
珂旭牧师又开启了他的长篇大论模式,这次薇塔塔接受教训,转身就走。
“在到招工的地方之前,我们再想想之后怎么挣钱吧!”她大声跟森精灵嚷嚷,试图盖过他的说教,“我不知道这里的人对衣服有什么看法,如果他们喜欢设计的话,我倒是可以用设计图去挣钱——别看我这样,我已经开了三年的服装店啦!”
薇塔塔蹲在这家小旅店门口,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从刚才幼猫把一身盔甲和武器卸给她走进那扇逼仄得可怜的“大门”到现在,她已经见到了五对看起来就不是要干什么正经事的男女走进去,甚至还有两组两女一男和一组两男一女的三人行,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些人进去要干什么。虽然早就有了这不是什么正经旅馆的心理准备,还是没想到这旅馆居然是个类似娼馆的地方。
那个珂旭牧师的脸色现在一定很精彩,小女孩自我吐槽,完全忽略了自己刚才也露出了看见奇怪东西的表情,开始百无聊赖地低头去数街边爬过的蚂蚁。
第两千零八十七只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数过了的蚂蚁爬过去时,幼猫·福玻斯带着一脸菜色回到薇塔塔面前来了。
“被人家赶出来啦?”黑牧师一脸嘲讽。
“不,并没有……不如说,虽然工资被克扣了一些,我还是被聘下来了。”白牧师一边摇头一边露出一种“这个事情我没办法跟你解释”的表情。
“那还不快点进去?不然我们可没地方过夜了。”薇塔塔一脸的费解。
“就是,这个地方,我觉得不适合让你进去。”幼猫捏着自己的额角。
“啊?那你是让我睡大街咯?”薇塔塔一脸的“你有病吗”。
“不……,不是那个……我觉得,就是……这种,可怜可悲的堕落之人进行交易的地方……”幼猫尽力露出一种“到底要怎么做我也很困扰”的表情来。
“不就是个妓院?你以为我什么地方没待过啊菜鸟。”薇塔塔翻了个白眼。
虽然她的眼睛本身就是银色的,翻白眼也没人能看出来。
珂旭牧师明显被噎了一下。他又踌躇了两分钟,最后弯腰把薇塔塔身边放着的巨剑和盔甲抱了起来:“那你进去以后就躲在柜台后面,我怕你在外面会出现意外。”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进去睡觉,绝对不给你添麻烦,菜鸟。”小女孩摆着手打呵欠,虽然她很想喊他菜鸡,想了想他其实还不如鸡,至少鸡会啄人。
而他现在这样,看起来真的是只知道跟着老师清除异己。
薇塔塔睡醒的时候,明晃晃的灯光差点晃瞎了她的眼睛。她揉着眼睛爬起来的时候正听到幼猫带着麻木和厌烦的声音。
“我们这里没有那种服务提供。”白牧师带着一种无奈的疲惫跟某个人解释,“我们只负责给各位安排房间。”
然后他背后的某个没有舌头的铃铛响了,他从墙上拿下一个听筒似的东西放在耳边:“您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一瓶红酒,对吗?请稍等片刻,这就给您安排。”
然后他把听筒挂回去,对着柜台外面的人发出驱赶宣言:“您看,我们也是很忙的,”
薇塔塔循着他的声音从柜台里侧爬上来,把自己的脸迷迷糊糊放在桌上:“小猫,现在什么时间了?”
“已经凌晨了,我建议你回去睡觉,至少能够保证自己的体力。”珂旭牧师一只手按在她头上,想把她塞回柜台后面。
“这不是有女人吗?”站在柜台外面的人发出嗤笑声。
“她只是个孩子。”幼猫叹气。
“孩子会来这种地方?我嫖过比她看起来还小的,比那些老女人还骚。”男人嘿嘿笑起来,“本来你们精灵就个子小,虽然看起来小,年纪可是比我祖母还大啊。”
“欸——?”薇塔塔拖长了声调,趴在桌上从帽子里男人看不到的地方打量他,“你觉得我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呀?这位先生?”
“不是来等客的还能是做什么的啊?”男人伸手去抓她,“这小子居然还骗我。”
“我只是在这里睡觉而已啊,先生。”薇塔塔往后一退躲开他脏兮兮的手,微微欠身,“您要出多少钱来买我呢?”
这个油头油脑、在薇塔塔眼里肮脏得像是街边一堆流着腐水的垃圾的男人居然还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那得看你的表现了……五十个铜币——你在干什么?”
小小的牧师已经单膝跪在柜台上了,她握着短刀的手垂在身体两边,冰冷的金属和一种可笑的怒意已经把她的睡意成功赶走了。
“我都很久没发过火了,这位先生。”卓尔牧师笑眯眯地。
“五十个你还嫌少?”半秃的中年男人指着旁边的幼猫,“这货一晚上连那一半都赚不到!”
在男人说完这句话之前,小小的卓尔已经把刀刃抵在了男人的脖子上,她的脚下没有任何东西,那是只属于他们卓尔的魔法,天赋的飘浮。
“可我不知道您的脑袋值不值五十个铜板啊。”
白色的高跟靴子踩在男人的肚皮上,薇塔塔那张长着卓尔独有紫色皮肤的脸在中年男人面前放大,银色的眼球里充满的只有厌恶和杀意。
“肮脏的垃圾。”
女孩厌恶的情感从她嘴里变成单字吐了出来。
7.
“……你说你去过妓院,你是去干什么的?”幼猫·福玻斯终于憋不住了。
中年油腻秃头男——这是薇塔塔给他的称呼——当场就被他想嫖的黑牧师给吓跑了,也不知是因为刀架到了脖子上还是因为薇塔塔是个卓尔。幼猫得以脱身去给楼上的某个房间送了酒,再下来之后薇塔塔已经重新开始酝酿睡意了。
“我的老师会去那种地方扫除那些不正的产业……我想不到你会为了什么去那种地方。”他坐在椅子上,对着在地上用旅馆的备用被褥铺了个小床的女孩发问。
“我要是说我是去杀人的呢?”女孩侧躺在地铺上打呵欠。
白牧师沉默了一下:“……我可以相信。”
“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如果你冒过险就知道,总有些东西不适合男人去干的。”她摆摆左手,“不如说在我们的社会里,女性能做的事情还比较多,男人只能干粗活。”
“你们的女性都做什么?”白牧师好像有点好奇。
“什么都做,城市的护卫,神殿的牧师,小到裁缝和厨师,大到城主和将军。”薇塔塔盯着柜台下面的阴影,“尤其是牧师,我们没有男性的牧师——至少我没见过。”
“所以你懂吧?我来到地面上之后发现居然有男性做牧师的时候有多惊讶。”她抬头看白色的精灵,第一次这样坦然又平静。
薇塔塔睡着再醒来的时候,泛白的晨光正从门外照进来,换班的人也已经来了。
幼猫得到了可怜的十个铜板做工资,至少可以让他们俩不饿。
“这什么穷酸鬼工资?老娘以前宰头狼拿的钱都比这个多!”薇塔塔气得表情都扭曲了。
幼猫用这十个铜板的一半在街边换了条黑面包,两人和昨天一样蹲在路边吃饭,薇塔塔吃得眼泪快都出来了——其中有一半是因为她饿急了,另一半是因为这东西实在太难吃了。
“我们不清楚那个会议会否提供茶点和饮料,如果没有,我们就需要把剩下的钱拿去购买晚餐了。”白牧师数着剩下的铜板,“您认为呢?”
“随你便啦……只要不饿着肚子总有办法。”打呵欠,“今天还是要找一下有没有什么可以蹭吃蹭喝的地方……”
“神殿区无法进入,不然就没那么麻烦了。”珂旭牧师叹气。
“不如说那些东西像是在拒绝我们。” 夏德娜牧师也叹气,“谁知道为什么一过去它们就往后跑一样……到底还是在梦里。说起来,如果不找到取水的地方,我们好像连水都要买……”
她打量着路边飞着蚊虫的水沟,那里面的东西显然不可能作为饮用水来用的。
“也许拥有神性的事物,无法在梦境当中变出来吧。”白牧师若有所思。
“哪个家伙干出这种事的,我真的很想把他掐死。”薇塔塔恶狠狠地。
云背后的太阳已经快到正头顶了,幼猫已经在街边的长椅上稍微休息了一阵,不然他今天就不仅仅是无法使用神术的问题,而是很有可能走着路就一头栽倒到刚才薇塔塔看到的那种水沟里去。
“差不多该出发咯。”薇塔塔戳着还在睡醒后迷茫中的幼猫,“讲座快开始了。”
两个精灵到达的地址和幼猫所说的那种带茶水和点心的研讨会一看就不搭边,外面看是栋老旧的建筑物,进到里面也只有排列整齐的椅子和毫无生气的白墙,唯一有点意思的是最前面的一台长相古怪的大机器,从薇塔塔的角度只能看到上面有大量的齿轮,其他东西她一概看不明白。
卓尔小女孩找到一个靠墙的座位坐下了,幼猫紧跟着她坐在她身边,而时间一点点过去,这个房间里人也慢慢多了起来,虽然也并没多了几个。
看起来真的没人对这东西感兴趣,不过会来的人看起来还都蛮有钱的,至少闲到中午会来听这种听起来就像是骗人的会议。
主讲人走上讲台开始准备的时候,随着椅子的呻吟声,有个人坐到他们旁边了。
——什么人会坐到像现在的他们这样打扮的“怪人”身边?
薇塔塔悄悄探头出去看,只看到一只白色的手,上面戴着翡翠似的绿叶手环,在往上看是深色的头发和尖尖的耳朵。
是个高等精灵,还是个女的。
小姑娘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幼猫倒是很自然地跟他的同族打了个招呼。
“你们也会对这种奇怪的演讲有兴趣啊。” 精灵对幼猫点了个头算是回礼,她的视线甚至越过了珂旭牧师看了眼小女孩,薇塔塔没忍住又缩了缩,怕那女的看到她的模样会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我们刚到这里不久,看什么都觉得新奇。”珂旭牧师跟她做解释。
“说得也是。”女性耸耸肩。
说得就像她真的知道我们刚过来一样,薇塔塔腹诽。
“那你呢?”幼猫反问了回去。
“讲梦的会议嘛,总会想来看看的。”她比了比讲台上的人,那家伙戴着圆顶礼帽还穿着件模样奇怪的衣服,尤其是高腰还扎的紧紧的裤子,薇塔塔很怀疑他那条裤子会不会把他勒死,“这个人叫海勒姆·黑尔斯。”
“……看过报纸就会知道吧。”小牧师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吐槽这个女人。
“他虽然是个博士,却因为老是讲古怪的理论被学界排斥。”女人像是没听见薇塔塔的话。
“恕我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看了报纸上的宣传,仍然不太明白这个演讲到底是关于什么的。可是我的朋友看起来很感兴趣的样子……”幼猫摊开手,“上面这个人很有名吗?是因为奇怪的学说而出名?”
你在这儿哪来的朋友?还对这个东西很感兴趣?薇塔塔差一点就把“你们白精灵真的都是蒙人不用打草稿”给说出来了。
“他啊,多半是因为他自认是夏绿书·奈弗拉的继承人而闻名吧。”高等精灵耸耸肩。
“夏绿书·奈弗拉又是谁?”薇塔塔忍不住探出头。
“以前研究梦的人。”戴着绿叶的白精灵声音很轻,像是在飘浮,“据说她呢,找到了永远留在梦中的方法。”
“原来是这样。”然而幼猫的脸上却写满了“什么东西我怎么听不懂”。
这家伙实在是太不擅长隐瞒自己的想法了。
薇塔塔撇嘴:“……她的现实得是有多不如意才会想永远留在梦里啊。他们研究的是梦中来到奇怪的地方,而且还没有钱包这种事情吗?”
她的话没得到回答。一道白光从那台满是齿轮的机器里射了出来,吓得缩在椅子上的黑牧师一下坐直了。
“那是什么东西”这句话差点就从她嘴里冒出来,如果是三年之前,这句话就已经冒出来了。没关系,冷静,她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可能是魔法,但是魔法也不是谁都能使用的,既然那东西没有攻击自己,那它暂时就是无害的,如此云云。
而讲台上的中年人已经开始了他的学术演讲。
“三年前,在索那尼尔发生了一件事,事情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其中发现了一些现象……”
男人在台上挥着双手,他说过几句之后薇塔塔才发现,白光在墙上画出了一副画,似乎是座城市,也许就是他口中的索那尼尔,而昨天在火车站,薇塔塔也听到了这个地方的名字。
也许这次的事情和那个索那尼尔脱不开联系,她现在越来越倾向于“在梦中来到了另一个莫名其妙的世界”这件事,也许是某位大能的恶作剧了。
“……我们可以得到一个概念,通路,通路是一种门——而门是魔法……”白光切换了墙上的图画,变成了“门”的模样。
“他在说什么?你能听懂吗”薇塔塔小声问幼猫,换来的是轻微的摇头。
“我们通过门通向另一个世界,梦境的通路也是门,所以我们的梦境也是另一个世界……”
男人讲得十分自我陶醉,但他演讲的方式简直就是随口胡说,像是疯子的呓语那么毫无条理和逻辑,甚至比不上街道上随意一个唱歌的吟游诗人,薇塔塔甚至很好奇到底是谁给的他上台演讲的勇气。
硬着头皮听了半场这差劲的演讲,在薇塔塔开始怀疑跟这个人能不能正常交流的时候,她终于听明白一点这个人的意思了:梦境并非想象,而是另外一个世界,而这一切理论的起源都在三年前那个名叫“索那尼尔”的城市发现的、仅仅出现了一瞬的某种通路里。
“和那件事是同一年……如果光论年份的话。”薇塔塔自言自语,她想起自己踏上真正的冒险之路的第一步,还有这个“第五季”正式作为神明被人们认识的时间——她之前问了一些当地人,看起来这里的时间和梦境外面现实世界的年份是一致的。
当然,海勒姆·黑尔斯这种差劲的演讲理所当然地得不到任何好评,已经有人靠在椅背上睡着了,甚至发出响亮的鼾声。
男人不以为意地继续他的演讲:“能够像这样,打破梦境与现实两个世界的桎梏的,一定是某种伟大的魔法之力,我们……”
“放屁!魔法那种东西早就过时了,只有差分机才是未来!”有个人在台下喊。
“对啊,你自己演讲不也在用着差分机吗?又当又立这种事你可真是擅长的不能行啊这位黑尔斯博士!”有人嘲讽他。
后面的演讲薇塔塔听不清楚了,不少人在喝倒彩,有人在打鼾,有人直接站起来走人了,总之整个会议变得一团糟,而不知什么时候黑尔斯对下面鞠了一躬,看起来是他的演讲结束了。
“管他什么魔法不魔法,我对法师从来都没什么好印象。”薇塔塔捧着下巴,把两只脚放在椅子上。
“抱歉打扰了,他说三年前的那件事,指的是什么呢?”白牧师扭过头去问他身边的精灵。
“你们去问他就好了,他一定会回答的。”戴着绿叶的白精灵依然用那种轻飘飘的语调说着话,“包括你们回去的方法。”
“…………啊?”薇塔塔愣了一瞬间。
她怎么知道我们“回不去”这件事的?她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还是说她就是让我们来到这个回不去的奇怪世界的罪魁祸首之一?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女性已经起身离开了。薇塔塔顾不上对白色精灵本能的厌恶,追着她的背景跑出门去,而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人群里——菲薇艾诺,精灵之城,街上随处可见那样的白色精灵,而她们在薇塔塔的眼里都是一个模样。
她回去的时候,幼猫已经和海勒姆·黑尔斯攀谈上了。
“那女人是谁?她怎么知道我们是通过梦境到这个地方来的?她就是罪魁祸首?”小女孩对着幼猫气急败坏地嚷嚷。
“慎言,我们不知道她会不会听见。”白牧师一如既往令人恼火地平静。
“她听见又怎么样?我的话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薇塔塔火气超大,她甚至觉得自己脑门上要因为这个事情爆痘痘。
“我们都是神的仆人,除了其他的神,谁还能把我们弄到这里来呢?”他说话的口气仍然淡淡的。
“……你这话我倒无法反驳。”薇塔塔又哑了火,“但是哪个神会这么无聊?不怕其他的神找祂麻烦?”
“您看,显然我们都对您的演讲充满了兴趣。”幼猫扭头回去,继续和那个黑尔斯博士攀谈。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充满兴趣的!
“你们懂吧?这划时代的伟大理论!” 这个人反而表现出极大的兴奋来,手舞足蹈,“这将是一场革命!虽然这些实际应用都还无法预见,我们所有人也应该都对这件事表现出衷心的喜悦才对!这将是一条崭新的道路!”
“对对,崭新的道路。”薇塔塔叹气,抬头去看那台被叫作差分机的大家伙,“虽然这东西和你的理论关系不大……至少这台大机器给我的印象不比那群法师差。”
“小心点,它很精密。”海勒姆听到法师两个字,露出种向往的表情,“呵呵,我可是听说过去的法师轻而易举就能召唤出风暴啊、雷电啊那种东西的,可惜这个时代已经没有那样的人了。”
“关于那个通路,我倒是知道一些东西。”薇塔塔对着海勒姆竖起自己的手指,“如果我说,我们是从梦的另一头来的,你信吗?”
8.
“梦?梦!哈哈!你们做了个古怪的梦,是不是?哈哈哈!”戴礼帽的男人大笑起来。
“可以这么说。”薇塔塔露出她惯用的微笑,“如果您愿意请我们吃顿饭的话,我能告诉您更多东西。”
“如果您对我们梦中的事情感兴趣,我们也可以长谈,希望对您的研究可以有些帮助。”幼猫补充她的话,似乎怕海勒姆把他们当成来骗吃骗喝的家伙。
“吃饭?当然没问题。”
海勒姆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你们知道三年前吗,嗯?”
三个人正式开始聊天的时候,他们已经坐在离演讲地址不远的一家小饭馆里了。不知海勒姆点了什么东西,总之那不会是什么值钱东西,薇塔塔看着服务生的表情这么推测。
“这件事我们正想向您请教。”珂旭牧师秉持着他的彬彬有礼。
“三年前,有人梦见了另一个世界。”海勒姆露出神往的表情,“在那里,菲薇艾诺还绿树成荫,没有蒸汽,也没有差分机。”
“对的对的,他们还在赶尽杀绝我这样的人。”薇塔塔指指她自己,“比起来这边就友善多了。”
珂旭牧师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没有什么然后,被打开的通路被封上了,某个人……或者某个神……回收了所有的碎片吧,呵呵呵。” 海勒姆还是带着一脸疯癫的笑容。
薇塔塔突然很想一拳打在他脸上。
服务生没好气地端来了三人份的黑面包和黑咖啡——暂且不说黑面包,光是看见那能照出人影的黑咖啡她的脸就绿了,她服装店里的熟客都知道这里的老板娘连冷掉的红茶那种苦味都差点不能入口,更不要说咖啡了。好在桌子中间放着免费的牛奶壶和方糖,她一口气加了近四倍的奶和糖才觉得这东西可以入口了。
“对那个世界感兴趣吗?先生。”一口咖啡喝下去,薇塔塔还是被苦得抖了抖眉毛。
“那么,您说的那些做梦的人是怎么回来的呢?”珂旭牧师两眼闪闪的。
“呵……哈哈哈,想知道吗?想回去吗?”男人没回答珂旭牧师的话,只是自顾自地笑得像个疯子。
海勒姆眼睛里有种让薇塔塔害怕的光,小女孩稍微缩了缩,咽了口咖啡味的唾沫:“……又有谁不想回家呢。”
“我就不想,那地方太无聊了。”海勒姆端起杯子,就那么把漆黑的咖啡灌进自己嘴里,“好吧,那就告诉你们吧。你们需要去一个地方。”
“你们看到神殿区里的景象了吧?”海勒姆指了指神殿的方向。
薇塔塔回忆自己看到的神殿区:“如果你说的是那座白色神殿旁边尖尖的奇怪建筑的话。”
“你们从未见过那样的建筑吧?——那里,是梦神的神殿。”
“梦神?还有这种神明?”女孩瞪大眼睛。
海勒姆开始往自己嘴里塞黑面包:“只要去那里,你们就能找到回去的方法。”
“但我们遇到了一个问题,我们无法靠近神殿区。” 幼猫话里少见地带了点焦躁。
“你们需要一个东西,一只金属做的蝉。”男人用黑咖啡将堵在嗓子里的黑面包冲下去,“带着它,你们就能走进神殿。”
薇塔塔一头雾水:“金属做的蝉?那是那个神的圣徽吗?”
“呵呵呵,是不是呢……”海勒姆·黑尔斯坐在椅子上晃动。
“反正不管那个东西是什么,总之我们得得到它,可是我们现在连晚饭都没着落。”薇塔塔小口啃着面包瞅幼猫,这东西啃得她腮帮发酸。
“那我们要怎么做,才能获得那个东西呢?”幼猫截断海勒姆的自言自语。
“它在博物馆——博物馆黄昏才会关门,运气好的话,你们或许可以今天就回家哦?呵。”他又笑了一声,笑得薇塔塔毛骨悚然。
“所以,我们需要去博物馆把它偷出来?”幼猫露出“这怎么能行”的表情,那股神气好像是听到了谁让他去杀了自己的邻居一样。
“或许我们可以把它‘借’出来。”薇塔塔眨眨眼睛,把那股不安压进肚子里,试图从海勒姆嘴里得到更多信息,“先生,你想知道更多关于那边的事情吗?不是菲薇艾诺,而是暗月城发生的事情,要说的话那可是法师们大活跃的舞台啊。”
“知不知道呢……哈,知不知道呢。”海勒姆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以梦游一般的姿势走到柜台结了账,之后便离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跟踪他一下的冲动。”薇塔塔盯着海勒姆·黑尔斯的背影啃指甲,“我总觉得我们之后还会有用到他的地方……”
“虽然我想要直接去博物馆看看,但你如果觉得这样的话……”白牧师捏着自己额角思考了一下,“我们去跟着他看看吧。”
海勒姆住的地方不算太远,两人跟在他背后五十米左右的距离,左拐右拐没一会便到了他的住地。这家伙虽然吃东西小气到一定境界,但住的地方还挺高级的——透明的大门,门口守着负责开关门的门童,每当有人进去都深鞠躬,透过大门看进去里面的装修也是相当的考究。
不过这家伙进门的时候没给人家孩子小费。
住着这种旅馆,居然请人吃饭还只吃黑面包和黑咖啡,进门还不给人家小费,这人是要有多吝啬?
“这个小气鬼……”薇塔塔扒在转角的墙上小声抱怨。
“说不定他只是花了大部分钱住了个不错的旅店撑牌面,要学会体谅他人。”珂旭牧师又开始了他的谆谆说教。
“闭嘴闭嘴,你好烦。”薇塔塔丧气地叉起腰来。
绕了这么一段路,到达博物馆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
“已经是黄昏了,博物馆还让人进门吗?”珂旭牧师发出疑问。
“先溜进去再说。”薇塔塔拽着他的袖子。
出人意料的,虽然快到闭馆时间了,但他们进门也丝毫没有受到阻碍——如果保安看到卓尔女孩之后微妙的眼神不算的话。
博物馆的大厅里放着头全须全尾的巨大龙类骨骼,大到薇塔塔把头仰了快九十度才看到它的全貌。
“哇,这群人从哪儿搞来的龙骨头……是亚龙吧?”未成年也没见过龙的黑牧师忍不住发出感叹,“真龙简直就是传说了,怎么这群人也不可能搞具真的龙骨过来。”
“不,这是真龙的骨架,这里写着它是从依弗然被发现的。”幼猫看着它旁边的介绍牌。
“……真是好厉害,依弗然又是什么地方……”小女孩目瞪口呆。
“是个非常热的地方,终年都燃烧着火。”珂旭牧师平静地向她解释,“虽然我也没有去过,我的未婚妻曾经去过那边,还在那边种下了一扇门。”
“……你的未婚妻?你还有未婚妻?”薇塔塔一瞬间觉得信息量有点大她接受不过来,“还是个种门的冒险者?她还在暗月城冒过险?”
“是这样的,她十分优秀,是珂旭为我安排的命运之人。”幼猫·福玻斯似乎有些骄傲。
“喂喂,你搞清楚点,问题不是人家是不是你的命定之人,而是你这个菜鸡配不配得上人家。”薇塔塔戳他脊梁骨,“像你说得那样,人家如果有意思,那人家的命定之人能从她家门口排到那边的三道弧顶去。”
“……这是有事实证据的!”幼猫似乎有些尴尬,“总之我们先去找那只蝉,我会慢慢告诉你为什么我会说她是我的命定之……”
他的话没说完,被外面的一声爆炸给截断了。
“我靠?”薇塔塔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这个喜欢叨叨的珂旭牧师身上了,“谁在外面扔了火球术?”
在她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一群白皮肤的精灵带着各种各样的武器冲进了这个放着龙骨的大厅。
“我靠??”小个子女孩的震惊又上了个台阶,她甚至忘了自己“白精灵过敏”的的毛病。
接着那群精灵中看起来像是头领的人举起他手里的武器,喊出的话把女孩的匪夷所思推上了顶点。
“这里已经被血脉之理占领了!”
+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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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会做那些梦么?”
他这么问。
“偶尔。”
她这么回答。
1.
离那场鏖战仅仅过去一年,暗月城的状况仍然混乱。“花下之女神”已经很久没有来过新客,黑色的牧师袍仍然挂在橱窗里,一排七色的围巾钉在墙上的缝隙间,现在连一丝吹动它们的风都不存在。
薇塔塔·拉雅特·德拉娜仍然经常从噩梦中惊醒,只记得梦中的自己惊惶无措,却不记得那里有些什么。在她第三十二次从躺椅上跳起来的时候,叫作零的大块头也正好小心翼翼捧着她新定制的茶具进到店里来。
“又做了那些梦?”男人一只手托着木盒,表情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女孩揉揉自己的额头,从门缝吹进来的热风惹得她一阵头晕,“没关系,只是太热了。”
店里的空气沉默了一阵。
“路上,买到了这个。我觉得你可能会喜欢。”青年人最终张开另一只手——薇塔塔有意地没去注意那只手上虬结的伤疤。
“镜子?我这里的足够了。”她看着那只手上金色的镜盒,皱皱鼻子。
“是银磨制的,很精致,不太多见……我想。”手固执地把镜盒向女孩面前送,又犹豫似的往回缩了一下。
卓尔牧师叹气,紫色皮肤的小手从泛着古铜色的大手里接过镜盒,来回端详起来:“侏儒的作品?”
男人没应声,算是默认。
“那个假诗人的白精灵以前跟我说过,侏儒的东西最靠不住。”薇塔塔笑了一下,“傻大个,你又上当咯。外面是黄铜,里面是铁,你看到的镜子是一层镀银,你拿起来可能觉得很轻,在我手里感觉像块砖头。”
“……那我拿去退掉。”零为难地挠头,另一只手伸过去拿镜子。
女孩推开他的胳膊:“算了,挺好看的,放桌子上做装饰。”
男人离开的时候,漆黑之月也暗下来了。今年的夏天不像去年那么热闹,还有烟火和浴衣,白色和红色花现在也绽放在她的衣柜里,从那之后她却没再穿过那套衣服。
镜子的质地是黄铜和白银,材质里并没有铁,盒盖上浮雕着精致的齿轮和树叶,大概是有一个侏儒朋友的精灵做出的东西。
说傻大个被骗了,纯粹是她的恶趣味。
薇塔塔愣愣地看着银制镜子里自己的脸,银色模糊了她脸上淡淡的几条伤疤,甚至抹淡了她皮肤的颜色。
吹掉灯之后,少女窝在躺椅上和衣睡了。
——总是要醒来的。
她这样告诉自己。
花下之女神第二天没有开门。
带着钥匙的零打开门的时候,看到的是躺椅上沉睡的卓尔少女,和桌上打开的镜子。
2.
蒸汽。
仿佛将整个月湖煮开了那样多的蒸汽灌注进卓尔少女的梦境,闷热与潮湿蒙住她的视线,三道弧顶将灰色的天空切割成四个部分,黑色的巨兽散布着锈蚀的味道,发出悠长的鸣叫。
少女在惊惧中抬起头,没有焦点的目光穿过灰色的天空。
“……诶?”
薇塔塔抬起手臂,在自己手上咬了一口。
她下嘴不轻,虽然咬不出血,但两排牙印是真真切切地印在了虎口上,疼痛也是真真切切的。
这是梦的话,未免也太真实了。
是幻觉?还是被什么东西下了咒?
她听吟游诗人讲过回到过去的占卜师的故事,而她面前的与其说是过去,不如说是她没有任何概念的另一个世界。
果然还是幻觉的问题,小女孩这么想。
铁锈味道的巨兽鸣叫着离开了,它行走在黑色的钢铁上,穿过蓝色的水幕般的光,消失在她视线的末端。
但不是做梦,这又能是什么?
蒸汽冲进了她的梦境,将她带离那个她想逃离的现实。
“通向暗月城的火车!”
有个声音在薇塔塔头顶炸响,吓得离成年还远的小女孩一哆嗦。
“通向索那尼尔的火车!”
那个声音继续高喊,余波在建筑中撞出一波波的回音。
奇装异服的人们涌入,人潮推搡着卓尔少女,她毫无知觉地被棕色白色和灰色的生物们裹挟着朝不知何处而去,又被从刚刚落脚的地方挤到别处,黑色的巨兽从另一方向进入她的视线,依然带着白色的蒸汽和轰响的鸣叫。
之后人潮被巨兽吞没,在它间杂着透明的腹部,薇塔塔甚至能够看到那些人带着毫无生气的面具向外张望。
大概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薇塔塔·拉雅特·德拉娜明白了“恐惧”的含义。
那只吃人的钢铁野兽是什么?“火车”是什么?这里是哪里?索那尼尔又是哪里?
远处水面似的蓝色光幕她很熟悉,那是“门”,现在在暗月城它的作用就是连通各个不同的世界,她也有幸通过那个东西去过那个名叫菲薇艾诺的精灵——纠正,白精灵之城。
虽然那并不能算作是一次愉快的旅行,甚至可以说那次“事故”直接导致了薇塔塔在接下来的两年里都严正拒绝离开暗月城这件事情。
但是,看在夏德娜女神的份上,剩下的这些东西,都是什么玩意??
有个人没被人潮推走,他站在薇塔塔身边,比起瘦小的卓尔少女而言像个旗杆。薇塔塔扭头只能看到他的上衣,棕色的皮质和灰白的棉布,很没有男子气概地镶着蕾丝花边,一枚挂着金链子的黄铜镜盒塞在他胸前的兜里,露出小半个身子来。
为什么一个男人要装着镜子?
他还把镜子打开看了一下自己的脸??
……他还用很嫌弃的表情看了我一眼???
小女孩觉得自己的脑壳要炸了,不如暂时放弃思考吧。
奇装异服的人潮暂时散去的时候,黑色的巨兽也饕足地离开了。
它几乎吃掉了这个建筑物内所有的人——那些奇装异服的家伙像是被蛊惑了一样排着队,从它遍布全身的嘴里自己走了进去,在它的肚子里也坐在椅子上毫无表情地乖乖待着,难道是在等着自己被消化吗??
最可怕的是,看到不上车的她自己,这群人的表情像是看到什么稀罕东西一样,竟然还带着些轻蔑的怜悯——他们的真的疯了?
然后那个家伙穿过了“门”,是去其他的世界寻找新的猎物了么?
难道库瑞比克完蛋了吗!!
不,还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人没被吃掉。
那个人不是奇装异服,他穿的是另外的某个神的牧师袍,但没关系,也许他是这个疯狂的世界里唯一一个还正常的人。
——等等,如果这也是我的幻觉怎么办?
少见的,少女的手在颤抖,她怕这个该死的幻觉世界再给她来点她最受不了的玩意。
她这么想着,直到那个白衣的不知是哪个神的牧师——如果不是他身上闪着什么圣徽,她绝对不会认为他是个牧师,比起来他那身装备更像个骑士——从长椅上站起来,高大的白色精灵慢慢地把脸扭向她这边,金色的头发在灰色的天光下黯淡地闪光。
哦该死,去他妈的。又是个白精灵。虽然能猜到,她待在暗月城这么长时间都没见过几个自己的同族,只有这些像是闲不住的金丝燕一样的白精灵才会满世界乱跑。
但她还是要骂一句,该死的,怎么又是个白精灵。
可能这也是种在血脉里的嫌弃吧。
金发的白精灵用一双深绿色的眼睛打量她,在那双翡翠一样的眸子质问般的扫视下,卓尔女孩开始庆幸自己捂得够严实——虽然在菲薇艾诺出现“事故”的时候她也穿着这身衣服——不会轻易地让人看出来她是个卓尔。
没人比薇塔塔更清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卓尔女孩在那群疯子手中会受到什么样的苛待了,或者说,至少看上去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
“小姐,你也是……从那一边来的人吗?”白精灵牧师开口了。
3.
黑色的巨兽再次长鸣着到来又离开,薇塔塔·德拉娜和幼猫·福玻斯并肩坐在菲薇艾诺火车站的长椅上,看着这个名叫“火车”的玩意来了又走,带走“月台”上的人流,也将那些奇奇怪怪的家伙吐到这块名叫“月台”的高台上。
这些东西都是幼猫来到这里之后问到的,薇塔塔开始觉得自己被吓到头脑都不冷静的行为真的是太丢人了。
“所以那个野兽……不,那个巨大的铁块就叫火车?它的用处是把人带到不同的地方去?”薇塔塔微微侧着头,其实按她的性格她很想直接把脸转过去盯着他使劲问的,毕竟就算是白色的皮肤,这家伙的五官在白精灵里也算是很端正的类型,而她从来不会让自己放过养眼的人不去看——
所以说,该死的白精灵。
“是的,小姐。”白色的牧师彬彬有礼,“刚才我在这里问了他们,他们说,这里叫做火车站,我们坐的地方叫作月台,是用来等待火车并且上车前往各种地方的。简单的说,就和可以坐很多人、跑起来不会累、而且很快的马匹有些像。”
啊,彬彬有礼,讨厌的彬彬有礼。
“唔嗯……真好啊,你怎么问出这么多的呀。”卓尔女孩摇头晃脑。
“嘴就长在鼻子的下面,只要肯开口,一定会有人蒙珂旭神的怜悯回答问题的。”白色牧师依然平静又彬彬有礼。
那只适用于你们白精灵,蠢货。
“这个梦真是太真实了。”少女抬头看那三道弧顶。
“是啊,太真实了。”幼猫·福玻斯目不斜视。
仿佛有冷风在两人背后吹过。
“幼猫牧师,我们要不要离开这里?你刚才说,上‘火车’要买票,我想回暗月城,我觉得到那边我就能醒来了,而我没找到我的钱包。”薇塔塔有点尴尬,“我猜你的也找不到。”
“小姐,你真的很聪明。”白牧师感叹了一句。
两人从“火车站”走出来的时候,灰色的天空裂开了一条不规整的缝隙,不太明朗的阳光洒在森精灵的头发上,薇塔塔忍不住又拉了一下自己的帽子。
——讨厌的白精灵,讨厌的梦,还有讨厌的阳光。
“……小姐,那是你的皮肤吗?”
她听到牧师有些颤抖的声音。
还不到一百岁的卓尔牧师差一秒钟就要拔剑了。
如果这个名叫小猫的牧师只是和普通的牧师一样穿着袍子举着圣徽,没有穿着盔甲背着巨剑的话还好,现在他那身装扮让薇塔塔觉得这家伙简直是那种见到异教教徒之后就会直接用那玩意把人家砍碎的角色。
不过他并没有这么做,反倒是憨憨一样愣在了原地,指着她手臂的手指甚至还在发抖。
“小姐,你,你是……”
幼猫·福玻斯瞪大了那双翡翠色的眼睛,俊秀的脸上露出被谁塞了只苍蝇一样的表情,说不清是吃惊、愤怒、厌恶还是被什么吓到了。
这个表情,一年半之前薇塔塔也见过,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同一张脸上。
“啊!你是!你是那个!”女孩觉得自己眼球都要爆出来了。
耻辱的记忆又一次苏醒了。
4.
卓尔牧师在逃窜。
薇塔塔·拉雅特·德拉娜觉得自己来菲薇艾诺游玩就是个错误,都怪那个傻大个每次来店里都和她讲他在外面打怪升级还装逼的那些故事,搞得自己这个前冒险者心里也是痒痒的想继续出去玩,女孩已经在心里用拳头暴击了零一万次。
如果没有他每天都在给他讲那些故事,她就不会在这里被两个白精灵追击!
这两个一老一少的白精灵似乎是师徒两个,两个家伙都背着看起来就会跑不动的巨剑,却跑得跟狗一样灵巧又迅速。
——该死的白精灵!!
虽然最后逃脱了他们的追击逃回了暗月城,这件事故还是导致在之后的一年半薇塔塔甚至不肯再离开花下之女神,有好几个月她连食物都喊对门的小兄弟帮自己带外送,无论零再怎么向她保证她的化装完美无缺,她也不肯出去别的地方溜达了。
而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就是那两个家伙里面的年轻精灵,她终于想起来了。
“是你这个家伙!!那时候追着我砍的白家伙!”
少女像只炸毛的小猫一样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好像下一秒就会对着珂旭牧师咬上去似的。
“小姐,我觉得你理解错了什么……”森精灵摇着两只手往后退,“那时候我的老师想要攻击你,我追着她是想要阻止她……珂旭教导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的出身和种族就歧视他……德拉娜小姐你别咬我!”
薇塔塔松开嘴,白精灵胳膊上留下了两排牙印。
“扯平了。”她气鼓鼓地把双手往斗篷里一揣,向城里走去了。
这座城市与她印象中的菲薇艾诺相距甚远——她对这座白精灵之城唯一的印象就是绿树成荫,而现在这座城市充满了烟雾和蒸汽,街上走的不是精灵而是什么种族都有的家伙。她甚至在人群中看到了矮人,虽然她见矮人不多,但她可以发誓那绝对是个矮人,没有别的种族有那些粗野的矮子那么多的胡子。
唯一能告诉她这里确实是她来过的那个菲薇艾诺的,大概是城市另一边的神殿区,那片建筑依然是她来过的时候那副样子。
不过就算是这一片地方也给她一种违和感,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为何出现。
幼猫·福玻斯倒是勇往直前,他没有丝毫迷惘也没有丝毫犹豫地朝着神殿区大步流星地走去,虽然薇塔塔觉得他们一直在向前走却一点都没有接近那片区域的意思。旅店、咖啡馆、饭店,建筑物在他们身边陆续后退,那片建筑群却像是在向后躲避他们,连变得清晰一点的征兆都没有。
“我说……你没觉得我们在做无用功吗?”
卓尔女孩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你的神好像不喜欢我们去打扰他诶,幼猫·福玻斯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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