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那个保安。”
背后传来一声气势汹汹的呼唤。
雷明应声回头。只见一个比女人还漂亮的男护士和一个比男人还帅气的女护士正一前一后地朝自己这边走来,顿时有点不知先朝谁微笑才好的懵逼感。
最后他还是选择朝胸大(个子也高点)的那位先露出笑脸。
江湖上飘了这么多年的他,总有一种野性的直觉。
——辨识出谁是老大。
“请问有啥事儿吗?”雷明问梳着马尾辫的女护士。对方还没开口,旁边的男护士倒是不高兴了,用病历本啪的抽了雷明肩膀一下:“喂!你这个流氓保安,明明是我问你话的,你冲人家姑娘嬉皮笑脸的是想干嘛?”
“……她比你高,显眼。”雷明捂着肩膀,嘴贱的下场是又被对方给踹了一脚。
雷明有点恼火,可是他的原则是不打女人。眼前这个暴躁的小尤物虽然带把儿,但是太漂亮了,一时还真揍不下手去。
巴掌下不去,嘴仗不能输。
“别说我没警告你,再这样老子揍人了!”雷明梗着脖子,大概是眼角下垂的缘故,但凡轻微皱眉,就会显出一副看不起人的街头流氓样。
可是对方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揍谁?揍我?你不是保安吗,你的职责不就是保护医生保护护士保护院长保护病人保护医院公共设施保护医院私有财产保护医院生态环境保护社会安定团结保护地球和平吗?(雷明:嗯?)”那个工作牌上写着姓名阿兰的男护士像机关枪一样扫射得能动手就不动口的嘴炮战五渣小保安步步后退,手里还握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注射器,在雷明眼前颇有威胁性地晃动着,“真不知道你这种小流氓是怎么通过保安面试的,难道通过标准是只要脸长得好看就行了吗?”
雷明一愣,看了看阿兰,又看了看那个女护士,忍不住一拍大腿:“……我说怎么那么容易就进来了,原来是因为看老……看我长得帅啊哈哈!”
不待笑完,就感觉有人的气息骤然靠近,再一看阿兰不知什么时候贴了上来,脸凑得都快够上他的鼻尖了。给一个漂亮的家伙这么近距离地盯着,雷明还确实有点心跳不稳外加动作僵硬。正扛不住要强行推开这货,屁股上冷不丁被人摸了一把,顿时心跳就快了两拍,正想着自己最近事业感情是不是双线呈祥时来运转,那个千树万树都奔驰在桃花盛开的原野上,然而下一秒,他就觉得自己漏气了……一个针管正晃悠悠地插在左边屁股上。
啊……好疼。
世上总有些男人喜欢把自己整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可偏生就是有两样东西免不了让他们胆寒退避。
一是鬼,二是针。
很不巧,雷明就是这种男人。
那一针扎得他两腿一软差点跪倒,他赶紧单手撑着墙双眼一闭麻起胆子将屁股上的针管刷的拔出来,看也不看地随手一丢。
妈的,丢脸极了。
说真的,雷明那时恼羞成怒什么也顾不得了,伸手就去抓阿兰的衣领,指尖碰到布料的瞬间,却抓了个空。
没错,是抓了个空。
天羽空早将阿兰护在身后,一拳击出,雷明急忙化爪为掌,牢牢实实地接下了这一击。
“哈哈……这个医院的护士,都好强啊!”
有架打,雷明止不住地一脸兴奋。天羽空自然不甘示弱,马上回了一笑。
“反应还不错嘛,我原以为你是只会用脸混饭吃的软脚虾呢。”
“护士小姐客气了,要是没两招的话这张脸早就保不住了,当年想往老子脸上划刀子的人可不在少数呢哈哈。”
“小心说话咬着舌头!”
言语间两人已经过了几招,倒是挑事儿的阿兰抱着胳膊站在旁边,一会儿为天羽助威“揍他揍他打他屁股上刚才被针扎的地方”,一会儿又友情提醒雷明“护着脸护着脸你这流氓所有的人品都集中在脸上了”。
“你闭嘴!”
雷明和天羽异口同声地吼道。
“话说我为什么要跟一个女人打架啊,老子的原则是不动女人的,所以你快停手好不好。”雷明开始嗷嗷叫。
“行啊,”天羽马尾欢快地在脑后甩来甩去,“叫声姐来听。”
“卧槽你比我小吧。”
“那就继续。”
“好好好……”雷明往后跳开一步,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真不想跟女人打,对着美女叫声姐我也不亏,等我喘口气酝酿酝酿感情先。”
天羽空叉着双手,额头一层细密的汗珠,在白色灯光的照耀下很好看,整个人都像在微微发着光。
“好了没?”阿兰插嘴道,“叫声姐要酝酿这么久吗,又不是求婚。”
雷明白了他一眼,抓了抓头:“空姐。”
天羽空爽朗地笑了起来,雷明也跟着笑了。空先伸出了手,雷明也赶紧伸出手,两人友好地握了握,也算上不打不相识了。
“都叫姐了,以后要罩着小弟我啊。”雷明也不见外,立刻就开起了玩笑。
“没问题,需要帮忙就叫我。”
“好啦好啦,所以你们俩这算没事了?”阿兰叉着腰问,一脸不耐烦的模样。
还不都是因为你引起的,天羽空和雷明眯着眼打量着面前这个家伙,干嘛装得跟个旁观者一样,啧。
“干嘛这样看着我,又不是人家的错。”阿兰撅着嘴,“一开始我只是想问下你,知不知道封院的内部消息。老娘还约了人呢,出不去是要闹怎样?”
“我不晓得,就接到主任电话说要我把所有出口全部关闭,没有命令不准打开。”
“切,你这个保安真没用。”
“想打架吗,这次谁拦着都没用。”
“好啦,既然是医院的强制性命令,谁都没办法啊。”空急忙出来调停,“还不如坚守岗位好好工作,配合医院早点把疫苗研制出来分配给大家,这样我们都能早些出去不是吗。”
“哼,可惜我的约会要泡汤啦……”阿兰拖着调子,不情不愿地朝护士站的方向走去。
“那我继续去巡逻了。空姐,有什么需要就打我手机182XXXXXXXX,先走了啊。”
雷明跟天羽空挥了挥手,就朝电梯那边走去,还没走两步,就听见后面有人叫道:“嘿,那个保安!”
“啊?”他回头看去。
是阿兰,那个家伙正一脸不怀好意地冲他比划着手势。
“晚上我给你打电话哦!”
“你敢打我电话,我就敢打你人!”雷明冲着阿兰嚷道。
然而,最终他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想到这所医院,还是蛮有趣的嘛。
他们完事后就分开。
没有拥抱爱抚,没有旖旎留连,各自找了衣服披上。
雷明点了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白雾渐渐模糊了脸上的表情。阿兰用手扇了扇飘到面前的烟雾,皱着眉头埋怨:“什么憨货牌子的烟,味道这么冲?”
雷明用下垂眼瞟着他:“有兴趣,来一根?”
“才不要。”阿兰嘴上说着,却乘其不备抢过香烟吸了一口,接着万分嫌弃地塞还给他。
“哈哈,咋地,抽不惯?”
阿兰撇着嘴翻了个白眼:“老娘只抽好烟。”
雷明笑笑,没再说话。烟抽到一半之时,只听得旁边手机按键的哒哒声连接不断,偶尔还会传来阿兰几声窃笑。他不禁好奇地问:
“怎么了?”
“没啥,发个朋友圈罢了。”阿兰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手指动得飞快,“顺便预订一下明天的人。”
雷明夹着烟,调侃道:“下次寂寞的时候我可以再陪你哦。”
“是吗,”阿兰伸手撩了一下雷明的额发,“寂寞的人难道不就是你吗?”
身边的人明显是愣住了,叼着烟头含糊地发出几声干笑。
“怎么,失恋了啊?”
“有点像……又不是。”
“那是你暗恋别人咯?”
“也有点像,但也不是。”
“那到底是什么?”阿兰坐不住了,“要么直接了当地说,要么干脆闭嘴滚。”
“有个人说喜欢我——后来吧,我感觉自己也慢慢地喜欢上他了。但是我不知道这个人具体是谁。”
“即使你问了也不告诉你?”
“只知道是这个医院里的。男的,比我年长,个子没我高,是个双性恋。以及……很有可能是个医生。”
“符合这种标准的医院里一抓一大把好吗,怎么找?”
“哎……”雷明叹了口气,“我拜托别人搞到了医生花名册的,翻了几天都快背下这些人的资料了。”
“有感觉像的人吗?”
“有几个。”
“是不是?”
“不是。”
“我跑去问人家,人家告诉我弄错了。”
“哈哈哈……为了这种事跑去特意问人家你是不是那个喜欢我的人,简直丢脸死了好吗?”
“老实说,要搁平时肯定会觉得没面子,但是现在好像也在乎不了这些。”
打火声响起,随后又亮起一星微醺的火光。
“他是真的不想让我知道他的身份,可我还是忍不住想猜他是谁。”
“这么说是你自个儿找虐呗。”
“嗯哪,现在看谁都像他,再仔细看似乎谁都不是。”
“也许他根本就是个女孩子,也许只是有人跟你开了玩笑罢了,结果你就当真。你是不是傻?”
“也许吧,”雷明自嘲地笑道,“可我总觉得他不会骗我的。”
“我现在都怀疑是不是真的有那个人哪。”阿兰说道。
“其实我也知道想也没用,可就是控制不住。”
阿兰坐起身来,直视着雷明。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每次想不开了就跑来跟我滚床单吗?”
“那样也不错啊。”雷明笑,“正好可以让大脑空白下来不去想那个人了。”
“我也觉得这样挺好,”阿兰笑着勾住他的肩膀,“反正感觉跟你还蛮契合的,所以说,人根本不需要去想那么多,用最简单的方式活得快活不就行了。”
“哈哈,是啊。”他答道。
是啊。
找一个人很容易。
而找到一个人。
却很难。
比疯狂本身更让人无助的,是你意识到自己疯狂的那一刻。
雷明将苏乐山强压在墙角时,对方眼瞳里映出的那个自己,他觉得非常陌生。
——冷酷、浮躁,又脆弱。
偏生对方的眸子澄静得像山野的夜空,什么都能映得个一清二楚。
雷明想笑,明明是自己把对方逼到角落,为什么自己却像是无处可逃的那一个。
待他回过神来,苏乐山的手腕在自己的手心里滑动,像是想挣脱出去。
于是他不再多想,闭上眼睛粗暴地吻了过去。
一开始只是在楼层中夜巡的时候,发现检验科最靠里的房间依旧亮着灯。
出于好奇,他走了过去。
房间门口的牌子上标识着实验室,透过巨大玻璃能看见好几个办公桌一样宽大的白色工作台,上面放置着各种说不上名称的白色机器,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孤零零地站在偌大的房间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冷冰冰的白,大概只有那人面前排列着的试管的五颜六色的盖子,是这个房间里唯一生机的色彩了。
鬼使神差地,他敲了敲窗户。那人回过头来,看见是雷明,放下手里的活计,摘下手套走过来打开了门,问:“什么事?”
雷明笑了笑:“苏医生好辛苦啊,这么晚还没休息?给你带了点热饮提提神。”
说着他举起刚才在角落饮水机处冲泡的速溶咖啡,这本来是他闲来无事冲给自己喝的,如今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
苏乐山看见热腾腾的咖啡,镜片下的眼神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变化。但他并没怎么刻意推脱,很自然地接了过来,说了声谢谢。
“休息下也好。”
苏乐山说着便走到对面的办公室的长椅上坐下,解开口罩,任由一边带子挂在耳朵上,靠在椅背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的脸看上去显得比白天要稚嫩一点,头顶有一戳比较短的头发不听话地翘起,镜片下的眼圈周围有淡淡的一层黑色,像是熬过通宵并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这还是雷明第一次好好看着他。
咖啡很烫,他小心地喝着,不时撅起嘴唇吹着气。
雷明看着他,不知为何感觉心里空荡荡的某个黑洞突然扩散得更深更大了。
大概这个人看上去也很寂寞的模样。
他走过去,手指抚上对方的鬓角,顺着耳朵的轮廓划下,然后勾住挂在耳朵上的另一边带子,轻轻将口罩取下。
苏乐山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很不自在,放下咖啡站起身来,试图绕过雷明走出房间,却被冷不丁地一把捉住了手腕。
“干嘛要走啊,医生。”雷明不紧不慢地沉声说道,“不是要休息一下的么?”
“放开……我要去工作了。”苏乐山冷着脸。
雷明任由他挣了两下,但是扣住苏乐山手腕的手指紧得像铁钳一样,他挣脱不开。雷明二话不说猛地起身将苏乐山堵在了墙角,他看到自己的影像分分明明地映在对方明亮的眸子里。
然后,他悲哀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
苏乐山的唇有点干燥。
雷明的嘴唇贴上去的时候,苏乐山像是被吓到一样下意识地想开口说话,却正好给了对方长驱直入的机会。
老实说,雷明的吻技并不算高明,但却有着一种蛮不讲理的热情,一旦锁定了目标,便绝不让对方轻易逃脱。他纠缠不休地追逐着医生拼命躲避的舌,索求着对方口中的津液。当他的舌尖滑过对方上颚软肉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苏乐山颤抖了一下,他那残留着辛辣烟味的舌头疯狂席卷着对方柔韧的唇舌,比起柔情蜜意的亲吻,更像是一头困兽辗转厮磨着想寻找到逃生的出口。随着时间的流逝,吸吮着的唇瓣也变得愈发柔软起来,他能够感受到对方传过来的炙热呼吸和不断上升的体温。雷明松开了似乎放弃抵抗的苏乐山的手腕,双手捧住了他微微发烫的脸,刻意加深了这个漫长的亲吻。
当他放开对方的嘴唇时,苏乐山的原本干燥的唇瓣此刻已经变得湿润光滑,在灯光的照耀下亮晶晶的,反射着一层诱人的光泽。
“……苏医生,陪陪我吧。”
雷明一手扶着苏乐山的后颈,另一只手就开始伸手去解对方腰间的皮带。
苏乐山急忙抓住腰间的那只手:“雷先生,你这是……要做什么?”
失去理智的人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一样,几乎是用蛮力在扯拽着皮带,动作粗暴得像是在发泄着什么不满一样。
“妈的!”
“雷明,认清楚现状,我不是你心里的那个人。所以,住手!”
苏乐山的声音变大了,他争不过雷明的力气,皮带已经松开,对方的手正迫不及待地朝里伸去。
“住手,这是警告。”
雷明没有住手。然而几乎就是下一秒,他被揍了。
准确地来说,他被一块培养皿给砸了。
大概是苏乐山放在白大褂口袋里的,这时候正好派上了用场。
而苏乐山揍完雷明之后的第一反应是看看培养皿有没有损坏。
雷明有点懵,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原地,连苏乐山匆匆的离开的时候,他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他回过神来,对方已经回到了实验室锁上了门。
次日,雷明蹭到护士站,有气无力地跟天羽空搭话。
“空姐,你们科室的那个苏乐山医生,是个怎样的人?”
“嗯?人很好啊,工作细心负责又努力,就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太拼命了。”
“哦。”
“怎么了,突然问起苏医生?”
“没什么,那天巡逻看到他很晚还在工作,就随便问问。”
“哈哈,别看你平时三大五粗的,还蛮晓得关心人嘛!”天羽空拿起桌上的工作本,“我还有事,先走啦。”
“空姐慢走。”
又到夜晚。
又是那条走廊。
又是尽头的房间还亮着灯。
雷明默默地走过去,看见在那依旧白得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房间内,某个人仍在不眠不休地在工作台前来回忙碌。
白大褂下略显单薄的后背,头顶翘起的那一撮短发,平稳可靠的举止和极度认真的态度。
雷明将一杯热咖啡放在检验窗口的台子上,轻轻敲了敲玻璃。
然后在里面的人回头之前。
他已转身离开。
*无意中发现这两货居然是白羊和天蝎……噢哟这不是“啪啪啪”和“嘿嘿嘿”的代表座么?于是我觉得剧情什么的连意会都可以省了…………(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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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属门被剧烈的撞击震得嗡嗡作响。稚名夏夜被雷明按在手术室的门上,粗暴地进行接吻。与其说这是亲吻,更像是一场角逐和厮杀,没有半分柔情蜜意。
天蝎与白羊。
水与火。
不容。
浓烈的酒气从二人身上散发出来。之前喝了多少?已经不记得了。等记得的时候口舌已经纠缠一起:雷明的吻向来粗暴直接,堵住嘴唇舌头就去强行撬开牙关,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防守,而是设了一个陷阱在等着他,他刚刚碰到对方的舌尖,立刻被那蛇一样灵活的巧舌卷住了,还来不及反应,对方就令人恐惧而酥麻地缠了上来。雷明不禁皱了皱眉头,挣脱夏夜重新发起进攻,可无论他如何追逐,对方都能跟他虚与委蛇,他屡次只能碰到对方湿滑的舌面,像是猎手面对一个狡猾的狐狸,只能看得见一掠而过的身影却无法将其压制征服。这令雷明本就易躁的情绪愈发变得不耐烦,偏生这时候夏夜低声一笑,用手指勾了勾雷明的下巴,用一种令人火冒三丈的语气轻声道:“别急,多练练就好了。”
一声闷响,看到夏夜捂着脸后退了两步,雷明才意识到自己打人了,正产生一丝理智上的懊悔,然而这丝懊悔在看到对方的表情的后立刻烟消云散了。
“哈……如此手下留情,是喜欢我吗?”夏夜捂着脸嘿嘿地笑,眼神里露出愉悦的光芒。
雷明扬手又是一拳,打得对方一个踉跄撞上了里面的手术台,台子旁边的器械车被碰翻了,里面的金属工具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
“你很喜欢这样是吗?”雷明沉着脸逼近。
“挺爽。”夏夜没心没肺地笑答。
“老子就让你爽——”雷明拎住夏夜的白色外套领口狠狠一拽,唯一扣着的那枚扣子顿时被崩得老远。衣服随即被扯下来丢在脚边,夏夜自己解开了皮带扣。雷明抓住皮带非常粗鲁地将他的外裤扒下来,一眼就看见对方内裤里高拱的凸起,前方还有些许的湿润已经浸透了布料。
这时候夏夜突然吻住了他。
不同于之前的虚与委蛇般的挑逗,这个吻带有更多摄取的意味。夏夜揪着雷明的衣领,用饱胀的凸起磨蹭着雷明的下身,接着突感唇上一紧,睁眼看见雷明正冷冷地望着他,他舔了舔嘴唇,破损伤口中的血腥味顿时充满了口腔内壁,刺激着他兴奋的神经。
“保安先生,”夏夜舔着伤口,伸手抚上了雷明的裆部,“我不帮你的话,你是硬不起来的吧。”
雷明皱了皱眉。
“你对着我硬不起来的话,怎么让我爽啊?”
夏夜还是一副欠揍的模样,懒懒地笑着。他看雷明不再动手,便拉开了对方裤前拉链,伸手套弄了起来,随着手上的动作不断加快,他终于感觉到对方硬挺了起来。
“自己把后面撑开。”雷明扒开他的手,“我可没有什么耐心跟你慢慢来。”
“呵呵……我的后面不常用,可能要花点时间。”
夏夜背过身去,将内裤拉下来,手指沾了唾沫便探入后穴中搅动,由于没有什么润滑物,扩张进行得有些困难。雷明可没有耐心等,从口袋里掏出个保险套撕开,戴上便用蛮力挤了进去。夏夜疼得倒吸了两口冷气,接着颤抖着发出一声叹息般舒爽的呻吟。
“啊……嗯……竟然随身带着么,呵呵……”
毫不留情地撞击让麻痛仿佛漾开的水波一样,一层层地从尾根扩散开来,电流般地在全身游走。夏夜一边惬意地低声呻吟,一边吐着可恶的话语。
“是打算跟那个叫阿兰的护士?”
雷明不说话,只是一味地冲击着身下那个令人极度不爽的身躯。
“还是那个刚才喝酒时谈到的,嗯……揍了你的那个医生?”
“闭嘴。”
雷明一把揪住了夏夜的后脑勺的头发,手指恶意地使劲拉扯,让连着头发的发根在指缝间纠缠紧绷,然后狠狠一松,对方的头颅就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砰地一声撞在冰冷的手术台面上。
“啊,右脸要肿起来了,呵呵。”夏夜笑着说。
“你的右脸跟我无关,那不是被你今天调戏的那孩子打的么。”雷明冷笑道,“那孩子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是秀一,嗯?”
“彼此彼此,看来我们都不是太讨人喜欢啊。”
夏夜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彻底激怒了雷明,他加重了身下的动作,剧烈的抽插伴随着肌肉相撞的声响,回荡在手术室内。他越是想粗暴地伤害夏夜,夏夜似乎就越是兴奋,不但呻吟的频率加快,就连腰部也积极配合着他的每一记动作,雷明突然觉得夹着自己的后穴骤然一紧,夏夜哼了一声,接着便有一注白浊之物滴落在手术台下方的地面上。
雷明抽身而出,取下套子甩在地上,稍微整理了下衣服便往外走。谁知刚迈步子,就被人从后方勾住了肩膀,接着带有体温的鼻息喷在了他的耳畔,让他心下一紧。
夏夜以一种令人无法容忍的距离贴着他的耳朵,几近是咬着他的耳垂轻声密语。
“今日承蒙招待,下次就由我来满足保安先生吧。”
雷明一言不发地挣开夏夜的胳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手术室。他感觉到自己一败涂地,而最令人恼火的是那个家伙居然还在笑。
“有什么开心事?”
突然有人开口问他。
“啥?”
“看你一个人在那边咧嘴傻乐呵,中大奖了么?”
“哈哈,”雷明舔了舔嘴唇,眼睛弯成月牙状,阿尔卑斯奶糖甜甜的香味似乎还在口腔里回荡不去。
“大概吧。”他笑着说。
如果从这里出发。
进入门诊楼的大厅后,直走乘上右边的电梯到达二楼。顺着“检验科”标志牌指示的方向右拐行进,穿过那道印有科室名称字样的自动门,经过样本收集室、化验室、休息室等工作间,靠近走廊尽头那个堆满白色机器的实验室,透过那一尘不染的明亮玻璃——
就可以看见他,检验科的医师。苏乐山。
初进院时大概是见过面的,但并没有留下太多印象。
说不定那时候他也是跟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也许双手插在外衣口袋里,也许嘴里会叼着一瓶维他奶。脸上的表情严肃得几近僵硬,如同所系的领带那般一丝不苟。不过如果你能稍微认真观察,就会发现一双腼腆清明的黑眼睛正藏在镜片后方,闪烁着柔和而坚定的光芒。
武侠小说中,总有这样低调的人,那么不显眼,但一旦展现出他的本来面目——哪怕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也能一击致命。
就像昨天晚上的那一笑。
就像昨天晚上的那一吻。
那嘴唇轻抵在肌肤上的触感依旧清晰明了,满口腔都是温软连绵的奶香味儿……虽然这一吻短如蜻蜓点水,但仍然比之前曾有过的加起来都还要好。
回味无穷,而又意犹未尽。
在这之前,雷明从没见过苏乐山的笑容,他甚至都没想过,苏乐山还会有“笑”这样的表情。
可是昨天晚上,苏乐山捧着那杯速溶咖啡的时候,分明地露出了笑意。
——竟然是那么好看。
他雷明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居然也会在看到那个微笑的时候,像个张皇失措的小男生被老师发现写给女孩子的情书一样呆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当对方的气息靠近时,他早已说不清是心跳过速,还是根本心跳就已经停止了。
雷明终究还是忍不住来到了二楼的检验科。
跟化验室里的天羽空打了个招呼后,雷明晃到了最里面的实验室前,却没有看见那个人的身影。想想也是,既然空守在这里,那个人应该是轮班回去休息了。虽然知道此时碰面的机会很是渺茫,但心中依旧难免浮起一层淡淡的失望。
这时,雷明注意到休息室的门是关着的。仿佛直觉的引导,他走过去轻轻地推开了虚掩着的门,然后便一眼看见了在长椅睡觉上的苏乐山。
长椅是木质的,很硬,又很窄,苏乐山用一个看上去很不舒服的姿势蜷缩在椅子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毛毯,头下垫着一个靠枕。
他的黑框眼镜摘下来放在头顶上方的椅面上,模样顿时显得比平时小了好几岁,短短的黑发有些乱糟糟的,看上去跟一个通宵学习的普通大学研究生并没什么两样。
只是那略显憔悴消瘦的面容,让他比那些学生们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沧桑感。
看到此情此景,说不心疼连雷明自己都不信。
他解开扣子将制服脱了下来,小心地盖在苏乐山身上,又坐到长椅的另一端,将苏乐山蜷缩着的双脚抬起来搁在自己腿上,然后塞进衣服里贴身暖着。就如同他小时候睡觉时,他的妈妈常会做的那样。
凉丝丝的双脚在接触到炙热的皮肤后,条件反射地往回缩了一下,但是被雷明按住了,待到暖和的体温从一方传递到另一方的细胞中,雷明能感到苏乐山原本紧绷着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冰凉僵硬的双脚也似乎柔软舒缓了许多。这让他大感欣慰。
从这个角度,苏乐山的样子看起来更年轻了。大概是因为他身上并没有沾染太多社会上的风尘气息,还保留着一份学生模样的固执和纯粹。让雷明情不自禁地想守护他不受伤害。要是放到多年之前,他打死也预料不到,当年那么讨厌学校里乖宝宝一样的优等生的自己,现在竟然会用这份心情小心呵护着一名怎么看都是标准优等生的苏乐山。
不打脸的就不叫命运了。
雷明露出了一丝笑意,他想伸手摸摸苏乐山的脸,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那天晚上的事情,就作为一个封存的秘密吧。
苏乐山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你不用太介怀。
他这么对他说道。
“怎么可能不介怀……”雷明喃喃道,“……我在乎你啊……”
自言自语一旦说出口,就像是幻梦成真了一样,雷明整个人都惊醒了。
妈的,我刚才说了什么?
他感觉体温呼的一声骤然上升,后背上却静静泌出一层冷汗。随着心跳节奏猛地加剧,就连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也微微有些颤抖起来。
不对,我喜欢的家伙是那个匿名跟我告白、与我交流的人。
我明明已经很喜欢他了,这段时间我日日夜夜想的都是他——
如鲠在喉,雷明大脑一片空白,因为他这时才发现到,自从和苏乐山打交道以来,他似乎就不再纠结于那个匿名给他带来的烦恼与纠结了。
“呵呵……”
他捂住眼睛,发出一阵苦涩的干笑。
“呵呵……哈……哈哈哈……”
他勾下身来叹了一口气,无力地按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想起小时候嚣张跋扈,最喜欢欺负班级里听话成绩又好的学生,是老师眼里典型的令人头疼的坏孩子。如今也有这么一天,为一名内向低调的优等生的一举一动心跳起伏,喜悲无常。
“见鬼……苏医生……”
他的话语从捂住嘴的指缝中低声透出。
“我喜欢你。”
在他的旁边,长椅上的苏乐山呼吸均匀。
睡得正熟。
室内弥漫着情欲高涨时特有的缱绻气味,黏腻的呻吟不断从颤抖的喉头溢出。
阿兰自背后被人拦腰抱住,在极度快感中叫嚣的肉体失控地抽搐着。他弓着脊背,像一具毫无反抗力的性爱玩物任凭别人肆意处置,滚烫的前额无力地抵在床单上,头发被唾液和汗水粘在嘴角及脸颊两侧。
从这个角度,他可以看见自己湿漉漉的分身随着捅入后穴的每一次冲击上下摇晃着,充满情色冲击的画面让尖锐的耳鸣声轰鸣着刺穿了他的头骨,大脑神经瞬间紧绷到极点。
肉穴在高扬的快感下死死绞紧深入其中的阳具,激得身后那人发出低沉的嘶吼,俯身贴紧了身下这具正不断颤抖着的躯体。
阿兰浑身哆嗦了一下。那人炙热的唇舌正在吸吮啃噬着他脊椎上的节点,并朝着肩胛骨下方一口咬下。
他两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整个人就要往下倒。
身前的床单上立刻浸上了点点白浊,还有少量射到了阿兰自己脸上。
这时从背后伸过来一只有力的胳膊揽住他的胯部,雷明从对方的身体里退出来,摘下粘糊糊的安全套扔进床下的垃圾桶里。阿兰喘着粗气瘫倒在刚刚射精的地方,任由床单上的精液弄脏自己,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之后他们便很有默契地各躺一方,一个开始摸烟盒,一个开始玩手机。直待到雷明点燃第三只烟的时候,阿兰大概是发帖和聊天玩得够了,终于开口打破了沉寂。
“喂,你。今天心情不好?”
他用脚踢了踢雷明的小腿,歪头打量着心不在焉的对方。
“说说看,是不是跟上次那个匿名告白的人有关。”
雷明哼笑一声,眯缝着的眼睛透过烟雾不知道看向什么地方。
“怎么,被人家甩了?”阿兰兴奋地凑上前来,满脸散发出熠熠生辉的八卦之光,“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嘛。”
雷明叹了口气。
“……那个匿名的人倒是有段时间没出现了……”
“哦——怎么?不出现了,所以你想人家啦?”
雷明也不晓得是没有听见阿兰的话,还是故意答非所问。
“我还是不知道他是谁。”
“人家就是不想让你知道的嘛。”
“憋着不难受么,要是我的话只怕对方不知道我喜欢他呢。”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说话做事不经过大脑啊?”阿兰啐了一声,“真是个猪脑子,太白瞎你那张脸了。”
“你丫的不就是看中咱这张脸了嘛。”
“拜托你要点脸……你也就只剩这点脸还可以看了。”
阿兰抢过雷明的烟,顺势跨坐到他身上,将床头柜上的保安帽扣到雷明头上,吸了一口后仰头朝天吐出。
“为了一个完全没有真实感的人心情低落,你也够没出息的。”
“并不完全是因为那个人,我——”
雷明欲言又止。
“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
阿兰带笑的表情僵了一下。
“什么?”
“你认识检验科的苏乐山医生吗?”
阿兰叼着烟想了很久才摸着头慢慢回忆道:“之前我去检验科找空的时候,好像是见过一个男医生,戴着眼镜很严肃不怎么说话的样子,不过我想不起具体长什么样子了——不会吧,你什么时候跟他打过交道啊?”
“嗯,就是他。”
阿兰一脸吃坏了东西的表情,然后突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
雷明看着阿兰,皱起了脸。
“笑屁。不行啊?”
阿兰打了一下雷明的帽子,烟灰掉到了床上。
“拜托,用脑子想想啊……你俩完全就不是一类人好吗,我真好奇你怎么冒出这么个天方夜谭的念头?说说你算什么,你连大学的门槛都没摸过。人家是什么,研究生!哈哈哈……小混混恋上高材生,你们是在搞笑吧!”
雷明张口结舌地半天反驳不了,沉着脸啧了一声,侧身又要去摸烟盒,却被阿兰一把按住。
“说真的。那种书呆子,你看中他哪一点?”
令阿兰惊讶的是,听见自己这么问的时候,这位平时吊儿郎当的保安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柔和起来。虽看上去面无表情,但眼睛里隐约藏着满满的笑意,似乎还夹杂了那么一丝不好意思。
“他……笑起来特别好看。”
雷明不禁想起苏乐山在实验室里工作的背影,每次都能让他在窗外驻足凝望上很久。那一天他站在窗外,无意中看到苏乐山捧着暖咖啡展露笑颜的景象,恐怕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真的,幸好他不经常笑,不然早被别人拐跑了。”
终究是没能压住心中的澎湃,雷明能感觉到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翘起。
“我之前没这样过,我想对他好,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丑话说在前面,你们不合适。”阿兰坐在雷明身上,双手撑在两侧,将脚一先一后地搭上了雷明的肩头。“不过既然你一门心思地往死胡同里钻,我也懒得管你们就是了。”
阿兰的身体比起一般的男性要柔韧得多,他双脚绞在雷明的颈后向前一带,将对方的身体勾到自己面前,凑上嘴唇将口中的烟雾缓缓送进了对方的口腔之中。
“不过你们要是闹矛盾,我会忍不住鼓掌的哦。”
他带着明烈直率的表情,一脸坏笑着说。
“切……”雷明拿他没办法,只好骂道,“妈的别再勾引我了,想干死我啊。”
“再来一次嘛——”阿兰用手指轻蹭着他的小腹,像蛇一样地缠了上去,在他耳畔娇声悄语,“……人家好想要。”
一旦感觉到对方顺应了自己的意图,阿兰便轻咬住了对方的嘴唇,先是慢慢地舔舐挑逗,然后进一步试探和深入,再至唇舌交战呼吸紊乱时,已是欲火一发不可收拾。
雷明从阿兰疯狂的热吻中夺回喘息之机,说道:“等一下,我拿个东西。”
“别拿。”阿兰双臂缠上雷明的肩膀,不让他动,“那玩意儿不戴也没关系。”
“不行。”
“我说不用就不用!”阿兰强行吻上去,舌头灵巧地在对方口腔中游动挑拨,透明的唾液顺着嘴角滑下,掉落在雷明赤裸的胸膛上。
“我想要你射在里面……”阿兰在雷明耳边细语呢喃,“……这样更舒服。”
他拉下雷明的帽子遮住对方的眼睛,用手指抹去残留在对方胸口的液体往后穴上涂去,一边扩张一边轻轻哼出声来。
“啊……嗯……”
像是听见召唤般,雷明朝发声的方向抬起头来。阿兰低下头,用乳首去蹭雷明的嘴唇,被一口含住的瞬间,酥麻感从膝头顺着神经直奔大脑。
雷明捧住了阿兰的侧腰,像舔舐糖果般用力吸吮着两颗坚挺发涨的乳粒,粗鲁地噬咬着小小的红肿的乳尖,他吻得越是粗暴,阿兰的呼吸就越是急促。
腹下直立的坚挺被一只颤抖不已的手扶住,接着便接触到温暖的肌体,面前传来忍痛的闷哼声,有什么柔韧的软肉正一点点反复吞吐着,最终将他的分身完全包裹住。
扶在腰上的手加重了力道,撑着阿兰的身体加速上下运动,只听得交合处的水声越来越粘稠,撞击声也越来越干脆急促。
阿兰咬住帽檐,借助着身下的冲击力一把将遮住对方视野的物品甩开。不顾身上被唾液、精液和汗液弄得粘糊糊的,他用身体紧紧贴住雷明,从对方身上传来的炙热体温和强烈的索求,使得富有弹性的肉壁像是拧紧了螺丝般吸紧了体内的阳具,惹来了一阵更加激烈的撞击。
“啊啊……”
阿兰失声叫了起来。
在越来越肆无忌惮的冲击下,对方的手指碰到哪里,哪里便像失利的战场一般节节败退,当雷明的手指抚摸上脊背时,阿兰射了。
随即他便感受到有黏液似乎正顺着后穴流至了大腿根部。
阿兰精疲力竭地躺到了一旁,他听见雷明正从纸盒里抽了几张纸擦拭着刚才被他射到胸前的精液。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听着身后穿衣服悉悉索索的动静。
“阿兰。”
他听见雷明叫他,但他懒得应。
“你背后的那个疤,是怎么来的?”
“哦……那个啊,”阿兰终于在床上找到了手机,一边摁亮屏幕一边答道,“之前读书时候跟一个男生交往来着,因为走得太近,就被同学传得风言风语的。”
“后来他为了证明跟我没有关系,就拿烟头烫我来着。”阿兰漫不经心地说,连眼睛都懒得离开屏幕。
雷明愣住了。
“想起来那家伙还算是我的初恋呢,哈哈。”
阿兰正准备将编辑的文字发出去,突然间一只手臂穿过锁骨前方揽住了他的肩膀,背后的伤疤被亲了一下,随即耳边响起一个压低的嗓音。
“那是他没有眼光。”
头发被人用力揉了揉,脚步声从身边迅速远去,阿兰那句“你恶不恶心啊”的抱怨硬是梗在喉头未能吐出,随着脚步一起消失在那记短促的咔嗒关门声后。
*主线打卡
*并不是所有《雷雨》都是伦理剧,也可能是动作片【别想歪
*祈祷楚哥别再抽中雷明了,亲情剧情不适合恋爱企
*楚哥这么帅你们还矜持什么,要么扑倒他要么躺下让他扑啊【正义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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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欲来风满楼。
雷明是绝对记不住这类文绉绉的词句的。
只是当他习惯性上天台打算放松下神经时,迎面看见楚江白背对着自己双肘撑在天台栏杆前的矮墙上,脚边的地面横七竖八躺满了烟头,脑海里立刻产生了一种类似于上述诗句的念头。
黑云压城城欲摧。
他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靠,倒霉。
楚江白听见身后的动静,不慌不忙地松开了指间还剩了大半截的香烟,任由半支残烟加入到满地烟头的行列,这才挑起半边凤眼打量着站在五米开外、摆出防御性微笑的那个男人——
“雷保安。”
楚江白的声音很沉很稳,过于清晰的吐字方式,仿佛枪支咔地拉开了保险栓。
“刚才的广播想必您也听到了,真是不巧哪。咱们好像又碰上了。”
雷明吧嗒吧嗒咬着尚未点燃的香烟,双手插在裤口袋里,很不文雅地抖了抖腿,这全是他当小混混时候的习惯性动作。而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些过去的坏毛病在面对楚江白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复苏。
“有话直说呗。”雷明翻了个白眼,“绕弯子累不累。”
“——对您,我楚江白没半点儿兴趣。不过既然咱们都被困在这地儿了,就还得劳烦您陪我演上一出儿。”楚江白边冷冷解释着边向前跨出一步,迫胁性的目光咬上了对方的视线,“我有不得不出去的理由。”
“就是要我假扮成情侣配合你拿疫苗是吧?”
“不错。”
雷明呸地一声吐掉嘴里咬得变形的廉价香烟,朝楚江白勾了勾手指。
“喂,来根烟抽抽。”
楚江白掏出还剩几根烟的烟盒,从中取了一根抛给雷明。
雷明接住,麻溜地往耳后一别,又笑着扬了扬手。
“两根,你记得的吧。”
楚江白微皱眉头,干脆将整个烟盒都扔了过去,然后沉声道:
“回复呢。”
雷明毫不客气地抓住烟盒往口袋里一塞,歪头望着楚江白凛冽的脸色。
“哦——”他拖长音调,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老、子、不、干。”
见楚江白不语,他调头便朝门口方向走去。
“我可以保证。”楚江白猛然出声道,“只要你肯配合,待我离开这里后,一定把你那俩心头好给救出去。”
如他预料的那般,前方的身影顿住了。
“检验科的苏乐山和护士站的阿兰,对吧?我有调查过,你跟他们关系匪浅。怎么样,这个交易你不吃亏。”
“姓楚的!”对面传来愤怒的咆哮,“有种就冲着我雷明一个人来,别把无关紧要的人牵扯进来!你丫不就是心里不爽快想挑事儿不是,行!少磨磨唧唧地老子现在就在这里跟你单挑!”
“好!”楚江白厉声说道,“今儿晚上七点半,就这儿碰头。按规矩谁赢了就听谁的,随便你来多少人。”
他从雷明身边大步冲过,一甩袖子。
“告辞。”
晚七点半,楚江白准时来到楼顶天台。推开冰凉的铁门,但见今夜无月,仅一盏孤零零的照明灯映亮了天台地面一隅。有凉风从黑暗中钻来,又从黑暗中消失,四下里一片静寂,偶尔传来远处马路上车辆的鸣笛声。
楚江白等了半晌,仍不见雷明的踪影,不禁轻蔑地冷哼一声。
“哼屁,”头顶后方冷不丁传来说话声,“老子没逃。”
楚江白回头朝发声处望去,只见约三米高的配电房上蹲着一团人影。只见那黑影在他的注视下懒散地站起身来,扑通一声跳落到了他面前。
“你一个人?”楚江白挑了挑眉毛。
“废话,老子说过单挑的。”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楚江白低声发笑。雷明只觉脑后风声一紧,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在肚子里暗暗骂了声娘。
要说在医院里最不想和谁动手,答案无疑只有一个名字。
雷明从裤兜掏出烟盒,用嘴叼了一根,又抽出一根扔给楚江白,嘴里嘿嘿笑着说:“请你的。”
楚江白捏着自己上午给出去的烟不屑地哼了一声。雷明没管对方的嘲讽,自顾自地点燃了烟,然后把打火机抛给了楚江白。
楚江白单手接过,啪地一声压出火苗,将烟头凑了上去。
雷明动手了。
趁着楚江白低头点烟的工夫,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照着鼻梁就是一拳呼出。
楚江白只觉眼角余光一暗,身体已然后退一步,右手格挡住对方的拳头,同时猛吸一口气,烟头红光瞬间燃起,他抛下打火机,接下了对方的第二拳。
“呵,偷袭。”楚江白哂笑,“街头上下三滥的下数。”
“对你还管什么他妈的下三滥还是上三滥,”雷明咔地一声踏碎了掉在地上的塑料火机,收回拳头提腿朝着对方胸口飞起一脚,“虽然不知道你什么来头,反正八成跟我一样——”
楚江白腿风紧随而至,足尖正中对方膝后区的那块菱形凹陷处,不待他将腿收回,对方已然踉跄后退,左膝弯曲一时竟是无法直立。
“……果然不是什么好货色。”雷明咬牙,嘿嘿冷笑,额上流下冷汗。
楚江白徐徐上前,面色从容地吐出一口烟雾。
“没想到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我雷明向来承认自己不是什么聪明人,但老子并没有瞎。”处于下风的男人一边摆出防御姿势,一边从牙缝挤出话来,“除你之外,这辈子老子还真没有见过打着三个耳洞,还断了小指的医生。”
楚江白用下巴望着他,冷漠的眼神里压抑了一道带着煞气的精光。
“不过道上的人像你这样的……老子倒他妈的见过不少。”
左腿依旧阵阵麻痛,眼前那人却已在说话的这段时间里,正不紧不慢地向这边靠近。
一步。
两步。
楚江白迈出了第三步。
这时他离雷明仅有一臂之隔,提腿就朝对方胃中狠力踹去。如果这一脚踹中了,没个十来分钟怕是爬不起身,即使没中后退一步躲开了,一条腿不灵活的家伙也不是他楚江白的对手。
正当他如此思索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雷明不退反进俯身冲来,楚江白的鞋帮擦过雷明挡在身前的手臂,瞬间手腕处的皮肤和布料一并破裂,雷明咬牙抓住楚江白腰间的衣物,将全身的力气都聚集在肩膀上顶住对方的腹部,大吼一声撞了上去。
若是别人,给这一撞必定不是撞翻就是被撞飞,但楚江白反应何其迅猛,腰部吃力的霎那间已知不妙,左脚急忙抵住地面,踢出去右脚迅速收回,下盘努力调整着身体的平衡以及强行压低了重心,再加上雷明左腿被他踢伤使不上太大的劲儿,这一下硬是没有被撞飞出去,而是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直至后背狠狠撞上那根金属灯柱。
不知是本来就没有装牢实,还是螺丝被这一击给撞松了,总之两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与楚江白天台斗殴的第二天,雷明闷头大睡到接近中午才勉强活过来。
即使活过来了,也是半死不活的那种。
当他习惯性运用腹部力量打算一蹶而起,却遭到了腹部肌肉的背叛,刚起身到一半就因肌肉酸胀失力砰的一声给摔了回去,浑身上下的痛处顿时像是点燃了引线般一齐爆发,疼得他憋着口气愣是好半天动弹不得。
他妈的……楚江白……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被揍进医院里的日子:他坐在急诊室里磨损的木头椅子上,父亲在门外背对着他一言不发,母亲边哭骂他不成器边恳求医生治好他儿子,他自己则闷着头一声不吭地伸出胳膊让医生帮他缝合伤口,带着眼罩缠着纱布,嘴里满是血腥气……雷明自嘲地安慰自己——比起当年,今天的情况已经很是乐观了。
眨眼间外出闯荡也快整十年。说是闯荡,如今回头再看,似乎更像是走投无路的另一种说法。扪心自问后悔过吗,无数次的工作应试失败、吃过期食品、捡烟头抽、睡公园椅……各种不堪回首的落魄经历。
饿了靠忍。累了靠撑。病了靠熬。
你问后悔过吗。
是后悔过——尤其是在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后悔了的那一刻,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
于是收敛了性情,砍去了尖角,洗心革面地重头做人。
再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已是出来闯荡的两年后。
电话是母亲接的,随意聊了两句报了平安,双方一时陷入沉默。
他正打算结束这场尴尬的通话,电话那头忽然传来母亲没抑住的哭腔:
“……明伢子,回来吧?”
他一时哽住。
“你在外面要是受不住了就回来,你放心,妈这有养老金……妈养得起你!”
“……”
“你是怕你爸爸骂你吗……你爸不怨你了,他早就不怨了。你爸现在身体不好,老呆在家里不肯出去,他啊……就是后悔呗。但他顽固,他不肯跟你说……你们父子俩都一个死犟脾气。他之前出去散步,别人问他,你儿子现在哪儿呢?他答不上来,我们都不知道你去了哪儿啊……你说你这伢子怎么就两年不跟家里联系呢……你咋就这么倔呢呜呜……”
“……”
“……后来,你爸就不愿意出去了……他怕别人再问起你,他答不出……赚多赚少没关系,你能平平安安地就好,我们老百姓家里也不求什么荣华富贵……”
“……”
“你姥姥也总念叨你,我们就跟她说你跟着你爸爸的朋友在外地工作,有照应,过得好,叫她放心……你小时候我们工作忙,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是你姥姥带着你的,你还记得不……你也偶尔给你姥姥打个电话吧,她听着你的声音高兴……我们说你过得好她都不放心……”
“……”
“……儿子啊……回来吧……”
他挂掉了电话。
其实那么有一次,他病得很重,甚至觉得这次铁定是要熬不过去了。他怕自己死在露天下父母知道了伤心,就逼着自己一步步往医院里捱,想着就算要倒也得倒在医院里才行。即使在那次凄凉可悲的时刻,即使年少与人斗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即使现在在工地上受气受辱受苦受累的时候,他都没有为之崩溃过。
而眼下,他哭连头都抬不起来,手里握住的话筒是湿的,喉咙吐不出一个字。
他知道自己不会回去。
并非不爱戴父母,只是当年让他们失望得太重,一旦看见他们的脸似乎就会重陷旧日尴尬氛围里去。
亲情有时候也跟爱情一样,隔着距离就感觉到好处,靠得近了又矛盾丛生。
回去。回到哪里去?
楚江白那种急切想要离开医院的心情,搁他雷明身上并没有。
自从那次与家人通话后,他已经能够每月给家里寄钱,每周给父母打电话,逢年过节也会回去住上几天。但是楚江白的那种对家的归属感,他依旧没有体会到。
转眼又过了快八年。
与当时相比,自己如今究竟又转变了多少呢。
雷明叹了口气,歪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毕后,他换了身新制服,感慨下次打架绝不能贸然穿着工作制服就上。
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经过这么一折腾已经将近中午一点了。正准备从桌上抓过手套戴上,却突然发现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放着一个食品打包盒。
雷明左右看看,屋里确实只有自己一个人。他拿起盒子打开来看,是一盒煎饺。他干脆摘下手套,直接用手拈起来就吃,味道挺不错。
只是……谁送的?
吃完当作午餐解决掉的早餐,雷明便例行公事地四处晃悠去了。当晚九点,他习惯性地路过检验科前时,却犹豫了下。
上回苏乐山从自己面前逃走的事情似乎还历历在目。说实话雷明不是很懂为什么他一时激烈反抗自己,一时却又主动靠近,待到自己真对他上心了,他又像受到惊吓一样落荒而逃。
只是距上次一别,算来也有五天没见着了。
想看看他。
雷明往检验科里走去,谁知刚到门口就和天羽空打了个照面。
“找乐山?他不在。”空很干脆的回答道,把雷明尚未问出口的话给堵了回去,“单周他白班我夜班,你要存心找人的话就不能把当值的日子给算清楚了?”
“……”
“别挡道!”
苏乐山慌慌张张从休息室里跑走的那次大概被空误会了雷明做了什么得罪人家的事,所以这段时间一直没有给他好脸色看。
雷明无奈,只好苦笑着离开。
第二天,又出现了打包好的食品盒。
第三天,当苏乐山伸着胳膊将食品盒放在桌上,正准备抽身离去时,一转身就看见雷明撑着保安室外的墙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苏乐山不禁倒吸一口气,随即镇定了下情绪。
“……早上好。”
“早上好啊,苏医生。搞锻炼?”雷明笑嘻嘻地望着他。
“嗯……跑步。”苏乐山的视线望向旁边,“你在外面做什么?”
“撒尿啊。”
“里面不是……有洗手间么。”
“浇花啊。”
“……”
苏乐山很不擅长应答这种无赖一般的对话,只好闭口不语。雷明见他低头不说话了,就指了指桌上的打包盒:“这个是你送的?昨天我还以为是楚江白那小子来给我赔罪呢。”
“是我……赔罪是怎么回事?”
“哈哈没啥,前两天跟他干了一架。”
谁知苏乐山的眼睛突然直直看了过来。
“你打架了?有没有外伤?疼不疼,严不严重?”
“没事的,不受伤的还叫打架吗?话说这几天的早餐……谢谢啊!上次看你那么慌张地跑了,还以为你会躲我来着——”
“回答问题!伤哪儿了?”
“……就身上,”他有点懵地看着苏乐山过分严肃的表情,“还有头……”
“进去,我看看。”
苏乐山不由分说地把雷明往保安室里推了一下,态度坚决的样子让雷明也拿他没辙,只好乖乖进去脱了衣服在椅子上坐下。
“真没事,就刚开始有点痒痒的,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苏乐山不理他,顾自检查着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
多半是皮外伤,只是胸腹前那一大片青紫色的瘀伤,不晓得有没有波及到内脏。另外左侧额角上的伤口挺深,缝了两针尚未拆线。
苏乐山检查雷明额角的伤口时,白蓝相间的运动服恰好蹭到了雷明的鼻尖。布料很柔软,微微散发着着化学药品和肥皂混合在一起的气味。
莫名地让人感觉很安心。
苏乐山只觉得后腰突然间被人推了下,怀里顿时就压进了一个脑袋。
“雷明……你做什么?”苏乐山有些恼怒地去推这人的肩膀。
那人单手揽着他的腰,将脸紧紧埋在他胸前的衣服里。
“抱歉,就一会儿……”他听见对方闷声央求道,“你数十下,我就放开……好不好。”
室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雷明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也许是三十秒,也许是一分钟。
然后他感觉到苏乐山轻轻推他的肩膀:“喂,有十下了。”
雷明只好老老实实地放开手来,怀里的人退后两步,眼睛盯着地面。雷明发现苏乐山不戴眼镜的时候似乎更不愿与人进行视线接触,但他还是更喜欢看苏乐山不戴眼镜的样子。
像是卸去了一层防备,少了一道屏障。
就连他雷明这样粗粗拉拉的家伙,似乎也能够看懂一点眼前这个人了。
“你最好去照个CT,有时候内脏受伤一时感应不到,身体不舒服不要硬撑。”苏乐山朝着门口的方向半退半走,嘴里不住循循叮嘱,“额头上的伤口不要沾水,睡觉时也注意不要压到了……”
雷明连连点头,嘴角挂着一丝不甚分明的笑意。
“那我去上班了,你好好休息。”苏乐山的手摸到了门框,后退一步跨出了大门,“既然你起了就把早餐吃掉,凉了对胃不好。”
“苏医生,”雷明笑着说,“谢谢。”
苏乐山僵了僵。
“不客气,照顾朋友是应该的。”
说完,他转身匆匆离去。
雷明坐在椅子上没起身,点上了一根烟。
……朋友吗。
自那后他又往检验科跑得勤了起来。
刚开始他打着受伤的借口蹭休息室:“苏医生,我头不舒服借你这儿坐一下。”
苏乐山也摸不准雷明说话究竟几分真几分假,反正点点头默准了。雷明见他同意了,就大大咧咧地坐进休息室里,也不去打搅工作中的苏乐山。两个人隔着一条空空如也的走廊,一个默默做着实验,一个埋头玩着手机。
没过两天,苏乐山从实验室出来往对面房间随意瞅了一眼,发现雷明竟然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睡着了。
苏乐山冲过去摇醒打瞌睡的人:“醒醒,你这样会着凉的。”
雷明抬起头看了一眼,又合眼将头垂了下去。
“要睡回就保安室去好好睡。”苏乐山继续摇他。
“……我就稍微打个盹,”雷明懒懒地回答,“一会儿还要巡逻的,你别吵……”
说完又睡了过去。
苏乐山拿他没办法,想了一会儿,从衣柜里取出毯子给他围上,又拿了件备用的白大褂披在他肩膀上。
“你睡吧,我就在隔壁。”
雷明含糊地嗯了一声。
大约过了二十来分钟,当苏乐山再到休息室时,雷明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第二天,苏乐山从宿舍又搬了一床薄被到休息室。
之后雷明在这里睡得更是自然而然了。
有一天苏乐山走到休息室的白色屏风后想拿点东西,赫然发现屏风后挂着一套保安的白色制服以及一些简单的日用品,顿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时候他看见雷明从门外走来,像在自个儿家一样从容地跟他打着招呼:“哟,还没下班啊。”
“……”
见苏乐山不说话,雷明嬉皮笑脸地做出要抱一下的姿势。
只见对方顺手端起仙人掌盆栽,正要丢出去时突然念叨了一句:
“不行,这盆开花了。”
言罢便拿起桌上的杯子,毫不犹豫地泼了过去
然后他便站在原地,看着雷明狼狈地抹着一头一脸的水。
果然是这样……
雷明哈哈笑着,一手抹着眼睛,一手冲苏乐山招了招:“傻愣着干啥,还不快给我点纸。”
他接过对方递过的纸巾,擦干了脸上的水。
“食堂,你去不。”
苏乐山摇摇头,过了两秒回答道:“我过一会儿去。”
“行,那我先过去啦。”
雷明走出休息室,朝检验科外走去。他并不是真的要去食堂,他只是找个理由离开而已。因为他刚才已经再次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苏乐山打算跟他做“朋友”。
朋友,已是很近的距离。
近到可以朝夕相处。
他会关心你的身体,他会在意你的心情,他会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
朋友,又是很远的距离。
远到咫尺便是天涯。
我能感受你的呼吸,我能沉迷你的气味,我却不能碰到触手可及的你。
如果你不想我离你太近。
不管一廊之隔。
或是一墙之隔。
还是一臂之隔。
没关系。
我就在这段距离之外——
离第一周结束还有26个小时。
手机响起提示音的时候,苏乐山正在替雷明的伤处上药。
雷明掏出手机只瞟了一眼,就立即关掉屏幕,将手机塞回了口袋。
“怎么了,”苏乐山问,“有事吗?”
“没事。”雷明赶紧答道,“没啥大事,不急。”
苏乐山取来药膏,用手指撩起他的额发:“拆线后的伤口愈合得挺好,记得仍然不要沾水,不要吃辛辣的东西,不然会留下疤痕的。”
“哈哈留个疤怕啥,我身上到处……”话说到一半,感觉到苏乐山刀子一样的视线刺了过来,他急忙改口,“好好好,我知道的。”
丝丝凉意从额角传来,雷明舒惬地闭上眼睛,感受着白大褂领边轻轻擦过鼻尖麻痒的触感,完全忘记了口袋里那条还未回复的消息。
消息来自阿兰——
“无聊死了,过来陪我。”
此刻尚是周六晚上10点。
翌日上午9点左右雷明经过护士站,突然想起昨天忘回的信息,不禁一拍后脑勺,这放人鸽子的事还得去当面解释下才好。
远远就看见阿兰在工作台后低头站着,不知道是发呆还是在干啥,雷明都快走到面前了,他都没有觉察到。
“嗨,昨天晚上哥有事……”雷明的手刚刚触到对方的肩膀,阿兰却像忽然被烫到一样,接连后退了好几步撞上了墙,瞪大的眼眸里映出了身前的面孔。
雷明的表情从惊讶一瞬间变成了愤怒,他狠狠拽过阿兰的胳膊,逼视着对方有意回避的目光,压抑着怒气沉声问道:“你这伤是哪儿来的?”
“摔的——”阿兰一扭头,露出了脸颊和眼睛之间的一大片乌青之处,眼睛红肿着,一看就知道之前哭得很厉害过。
雷明压抑着怒气,用力把阿兰往自己身边扯了一下:“谁干的?他妈的谁欺负你了?”
“没谁。”
“别瞒着,到底是谁?”
“我说了没谁。”
“靠!老子没那耐心,快说实话是……”
“放开我!”阿兰突然也发起火来,奋力挣脱了雷明的手,“老娘说摔的就是给摔的你丫的别来管我!”
雷明一眼望见从阿兰袖口露出的那节手腕上,显出尚且鲜明的淤血痕迹,就像是被什么强行绑住勒出来似的。他心下一凉,一个箭步冲上去扯开了对方的衣领,果不其然皮肤上的伤痕触目惊心。
“我操,你这他妈难道也是给摔的?!”
他抑制不住怒吼出来。
阿兰打了个寒颤,泪水在眼眶里倔强地打转就是不肯掉落。
看到对方这个样子,雷明的怒火犹如浇油般烧得更旺了。不待他爆发,阿兰猛地打开他拦着自己的胳膊,默不吭声地朝走廊尽头走去,雷明连叫他几声都不理,很快就只剩下一个单薄的背影。
雷明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只好骂骂咧咧地朝反方向离开。他已经隐约意识到事情是因自己昨晚无视掉阿兰那条短信所导致的,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涌上大脑,激得耳膜发出一阵蜂鸣声——他能感觉得到自己的五脏在体内剧烈颤抖,插在口袋里的双拳握得咯咯作响,就连周围的人看他的眼神也渐渐充满了猜疑和警惕……
当他巡视到住院部三楼经过某间病房时,从半开的门内传来刺耳的说话声:“咿——哭得可厉害了——”
他骤然止步。
“……哈哈哈你们不知道,刚开始在我面前还特么嘚瑟——”
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啊是啊,你走在后面没有看见他进门瞧见我俩时的表情……”
另一个男人的笑声。
“……哈哈哈不是有名的骚货吗,没想到那么不经操,还求饶呢……”
第三个男人的声音。
“我早跟你说那种放浪的贱货他妈的就是欠揍,你看老子一拳下去他听话不听话!”
“对对对,绑起来就老实多了……”
“你妈逼的见血就兴奋哈哈哈,是不是网上说的那种施虐狂啊哈哈?”
“你们不懂,那家伙被烟头烫的时候后面紧得可带劲儿了……”
“妈的,你们是变态配骚货,刚好正一对儿啊。”
“去你妈的,那种货色谁会正经要啊?哈哈哈……”
“哈哈哈……那你昨晚上他那么多次?让我看看你裤裆里的玩意儿现在是不是还站着——”
里面传来骂声,紧随着一阵调笑打闹。
“哎……你说他会不会去告诉别人啊?”
“他能找谁说,说他在院里瞎浪,到处找男人上床?妈逼的不想混了啊,我跟你说这种晚上不要脸的东西其实白天特么的要脸。什么玩意儿,自己发骚还怪得了别人?别忘了最开始可是他自己找上我的。”
他阴阳怪气地学着口音。
“帅哥,我今晚被人放了鸽子,你来陪我玩玩嘛——”
“妈呀,好骚!”
“哈哈哈……幸好咱们带了套,谁知道那贱人身上有没有啥脏病。”
“就是就是。”
“所以说老子昨天那是在教他做人嘛——”
谈话声猛然被一声巨响所打断。
病房的门被人一脚踢开,重重地撞在墙上,再重重地反弹了回来,踢门的人一拳打在反弹回来的门板上,骨节咔得响了一声。
病房里的三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不速之客,直到那人快步朝这边走了过来,这三人中为首的那个才跳起来嚷嚷道:“妈逼的,你找死啊!”
话音刚落,他的领子就被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一把拽住拖了过去,对方不说二话先是一拳揍在他脸颊和眼睛中间,然后一把按倒在地上。旁边的同伙想要帮忙,刚拉住胳膊就被顺势一记肘击强行撞开。另一人从反方向扑上来,被飞起一脚踹在小腹上,顿时闷声倒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为首那人见挣脱不开,张口就朝抓住自己领口的手上咬去,然而直到血腥味在口里弥漫,他的领口依旧没有半丝放松,腹部倒是遭到几记结结实实的膝袭——被迫松口的瞬间,血液立刻从白手套上面沁散开来,戴白手套的人再次挥拳揍下——当他再次抬起胳膊的时候,手套上的血就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了。
被肘击打中的那人此刻从地上爬了起来,抓起凳子就对准前面用力砸下,咚的一声正中目标背心——戴白手套的人一头往前栽去,打了个踉跄却没摔倒,他随手捞起放在床头柜上的开水瓶就对着攻击者迎头回击:砰地第一声,是砸中额头的声音;砰的第二声,是开水瓶的底座松动脱落,装满开水的内胆在床头铁栏杆上开花的声音。
开水浇了搬凳子那人一身,他抱着下半身杀猪般地嚎叫了起来。
戴白手套的人由于和这人站得很近,裤腿也开水也淋湿了不少,滚烫的裤管紧贴在腿部肌肉上,导致他单腿迈步的时候,身子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一下。可他像失去了痛感一样,只是随便抖了抖腿,捡起之前砸中自己后背的凳子,走到被开水淋了一身的那人前面,一脚踏上了对方的裤裆,看了会儿对方狼狈哭号的脸,冷笑一声使尽全力踩了下去。
而对方张着大嘴,已经叫不出声。
随后他来到另一个之前被踢中小腹的那人跟前,举起凳子朝那人的下腹处砸了下去,可惜凳子被拱起的双腿挡住,命根子是逃过了一劫,只是在对方鬼哭狼嚎的叫声中,也不知道那声轻微的咔嚓断裂声,究竟是来自凳子还是来自那人的腿。
最后他返回到为首那人旁边,抬腿狠狠踢中那人青紫的侧脸,一下、两下……殷红的鲜血混着牙齿从那人的口中涌出。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脚边那个被血糊满了一头一脸的人。
对方已然在哭着求饶。
“……大哥,饶命啊……大哥我错了……大哥……”
听着对方含糊不清的哭诉,他慢慢地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
“大哥……您说什么我都听……大哥请手下留情啊……”
他走过去,踏上对方的命根子,用鞋底碾了碾。
“啊啊……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得罪您老人家,您就放过我吧啊!”
那人放声嚎了起来。
“老子今天……”他低声喃喃。
对方张着冒血的嘴,带着一脸鼻涕眼泪看着他。
“教你做人——”
他再度挥拳。
后来是怎样发展的,雷明已经记不大分明了。他只晓得自己是被人拉开了,依稀还有楚江白和德川清的面孔在眼前一晃而过。
周围开始很吵。
后来又很安静。
比如眼下,他被反锁在药品仓库的看守室里关着禁闭。由于地下室的缘故,空气像四周冰冷的水泥墙一样凝重。除了自己的呼吸,什么都听不到,大概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那样的安静,就是这种。
雷明独自坐在床边,注视着半米开外的地板。
他知道自己又闯了祸,还很严重。
只是如果让他重来一回,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他觉得自己这次大概是真的在这里待不下去了。应该会被辞退吧,或许还要赔钱什么的——赔那些王八蛋疗伤的医药费。
如果是这样……
仓库门响了一下,传来开锁的声音。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很轻,来人应该穿的是软底鞋。
“喂。”
是阿兰的嗓音。
“晚上好,怎么还没睡呀?你这里倒也是分不出白天晚上,不过外面可是快午夜了呢。”
“我还以为有多糟,看样子环境不错嘛。”阿兰朝四周随意瞟了几眼,“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椎名肯定喜欢死了,哎可惜他不喜欢打架,没有进来的机会。”
“说起来你这儿怎么连个窗户没有,真跟坐牢一样啊。我跟你说,昨天晚上的烟花可好看了,不然你还可以从窗户里瞅个几眼,打发打发时间嘛。”
“对了我跟你说呀,药房里的那个椎名郁可有意思了,哈哈哈老娘这一辈子还没见过那样青涩的处男——哎虽然他没亲口说过但是肯定是了嘛,那玩意儿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这个人内向得都不敢跟人说话,天天拿个纸板写写画画逗死人了,哎我就不信了跟你讲我一定要他开口说话,哼要知道老娘的手段还没使出来呢。”
“你说,他上床时总得开口出声吧,嘻嘻。”
“话说你这里还真是冷清啊,今天情人节呢,你的小情人呢?干嘛连你也不说话啊,不会吧……莫非这几天他都没来过?啧啧,看样子你们也快要分了呢,哦不对,你们好像根本就没有成过。”
“什么嘛。搞了半天居然还是我这种人比较有良心,所以说……”
“阿兰。”
雷明声音有些嘶哑。方才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阿兰这才安静了下来。
“我要是被开除了,你帮我给苏乐山带句话。”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我让他失望了,对不起。”
“我不要,你自己……”
“但我雷明就是这样的人,看不过眼的,我不能不管。这种性情,我改不了。”
他捏住另一只手的指关节,像是在字斟句酌地找合适字眼。
“我喜欢他,是真的。”
“靠,你自己说去!”阿兰用巴掌砸了一下眼前的铁门栏杆,转身就走。
“那个椎名——”
阿兰骤然停下了脚步。
雷明从床边站起身来,朝铁门这边走来,还是老式的那种笼子栏杆似的的铁门,他走到门边,透过栏杆打量着露出一脸不高兴的阿兰。
“喜欢的话,就跟他好好处。他要是对你不好,告诉哥。”
阿兰一动不动,板着脸看着别处。
“就算哥不在这里了,有人敢看不起你,拿你说事儿,我保准让他直着来,横着走。”
阿兰的眼角发亮,没说话。
“上次全是我的错,”他从栏杆中伸出手去,将撅着嘴的人拉过来,查看对方脸上和手上还没好的那些伤,“哥该死,让你受委屈了。”
他重重叹了口气。
“一直没机会向你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三个字一出口,两颗大大的泪珠就从阿兰脸上无声地掉了下来。雷明用手去擦,却被阿兰反手握住,像个小孩子似的紧紧抓住就是不放。
“以后,甭管心里有什么不痛快。”
雷明用带胡渣的脸,亲了亲阿兰的额头。
“都别再糟践自己。”
第二周即将结束的最后一天,雷明被告知关于他打架违规的禁闭已经终止了。
这段日子里,过来看望他的人前前后后也有好几个,只是他最想见到的那个人,却至始至终没有出现过。
他拍拍灰站起身来,甩了甩胳膊。
外面的阳光讽刺般地耀眼。
雷明冲回保安室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拾掇出了个人样,然后直奔门诊楼而去,谁料还没走到门诊门口,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扭头一看不远处围了一小堆人。
他略犹豫了一下,还是拔腿往人群那边赶去。
“怎么了?”他分开人群,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短发女孩子歪坐在地上,脸色发白,嘴唇泛青,看上去很虚弱的样子。
“她刚才突然就倒地上了,没有力气站起来。”周围有人说。雷明蹲下摇晃着她单薄的肩膀,关切地问道:“没事吧,哪里不舒服?”
女孩无力地垂着头,非常小弧度地摇了摇。周围的人群再次发出担忧的小声议论。雷明四下一顾,拉开嗓门:“抱歉让一让,我送她去急诊室。”说着便将女孩打横抱了起来,与她身高不相称的过轻体重让雷明暗自惊讶,那张面庞也让他依稀有些模糊的熟悉感,但来不及细想,他带着病患先朝急诊室的入口赶了过去。
“好点了没?”
他问服药后靠在椅子上休息的女孩。
“好多了……谢谢。”女孩礼貌地回了个微笑,大概是药物生效的缘故,苍白的脸色看起来缓和了不少,嘴唇也显露出了一点浅浅的血色。
“护士说你没大碍,但是需要静心休养。你住几号病房?等你感觉能动了,我送你回去。”
“我没事,不用麻烦您了。我自己可以慢慢走回去。”雷明看她扶着墙壁站起来的模样,忍不住身往下一蹲。
“行了,这里是医院瞎客气啥,上来,我背你。”
“冬音?”
“哥哥!”
病房门口,兄妹二人互相之间的打招呼,解释了女孩子看起来眼熟的原因。
“你为什么背着我妹妹?”
“你是她哥哥?”
和稚名夏夜的每次会面,似乎都不是那么愉快。
“好久不见。”
“啊啊,出了点事。”
“终于被开除了?”
“禁闭而已,让你失望了。”
“哈哈哈哈,你做了什么?”
“跟人打架。”
夏夜笑了笑:“这不奇怪。”
雷明瞟了一眼夏夜,又回头望了望病房里的女孩子。
“你妹妹——”
“先天性心脏病。”
“……别担心,我们院医生不错的。”
“我就是她的主治医生。”
“……那她现在怎样了?”
“还需要动几次手术,我一定会治好她的……一定。”夏夜边说着边望着冬音,眉宇间不自觉地露出几分疼惜而哀愁的神色。然后他无意中瞟见雷明脸上诧异的表情,眉毛微微一挑。
“怎么?”
“没什么……没想到你也会有那种表情。”
夏夜带着自嘲的笑容冷笑了一声。
“她是我的亲人。”
“在这之前我以为你什么都不在乎,好像这世上什么都对你无关紧要。”
“那你呢,什么都在乎,什么都一头热地去拼命?”
雷明哑然。
“我问你,”夏夜像是在深思熟虑又像是放弃了思考,用一种接近叹息的语调说道,“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
“想要他啊。”
雷明毫不犹豫地回答,随即又眯着眼笑了笑。
“或者……忍着不碰他吧。”
他揉了揉额头上之前的伤口,由于某个人天天叮嘱他注意这小心那的,甚至亲自替他上药,所以伤口恢复得很好,并没有像之前其它伤口那样留下一道疤痕。
“只要他觉得心情好就成,我都愿意去迁就。反正换个人我可没有这种好脾气去对待。”
夏夜嗤笑一声。
“所以说,你是心里想着谁才问这个的?”雷明一脸坏笑,“莫非连你也中招了?”
“并没有,只是玩玩而已。”夏夜不咸不淡地答道。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雷明说着慢慢朝楼梯方向走去,“我他妈也是知道这人年纪越大越是怕谈感情,总感觉随时会输个精光一样对吧?其实感情这玩意儿,只要动真情了,管你多少岁,还不是都跟新手上阵一样。任你夏夜平时玩乐经验值再高,也会在那家伙面前一瞬间清零。真要喜欢上了,哪次不等于把捅自己的刀子交到对方手上?”
直到雷明走没影了,他的最后一句话还在夏夜耳边久久盘旋不去。
“——你怕又有什么用?”
雷明出了住院部,在阳光下做了个深呼吸,三步化作两步往门诊楼赶去,谁知还没有走到门诊楼门口,就看见保安室前伫立着一个这些天来朝思暮想的熟悉身影。
一瞬间,从彻底放松到近乡情怯的情感接踵而生,之前经历过的种种事情在脑海里如潮水般汹涌而过。整整六天的完全离别,所有剧烈的不安和无数的猜想在见到那个白色身影时全部化作了一个结论——
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归属感。
然而步伐和嗓子似乎都凝固了,他在离那人一丈之处望而却步。
就像一名胆小鬼一样。
浮萍无根,顺水漂泊。
无足之鸟,至死着陆。
其实人,也不过如此。
雷明从小就想当打抱不平的大侠。
小时候的他,并不知道大侠的一生有着太多漂泊坎坷。
长大后的他,自然是没当上什么大侠,但就打抱不平和漂泊坎坷这两点倒是继承了个十成十。
在社会上跌爬滚打的这九年来,常常听见有人互相之间在问,以后不在这里干了,你要回到哪里去。
这个问题,也有人问过他,他愣是没能回答出。
回去,回到哪里去?
楚江白对归家那种迫切的心情,他体会不到。
“在乎”这种心情,就像一种存在于在血液里的无形的重量。
在乎的东西多了,就会感觉到身体里有一种沉稳的踏实感,好像悬空的双脚终于踩实了地面。
一旦依赖上这种踏实的感觉,就会对在乎的事物渐渐产生归属感。
在乎,你对什么都在乎——
稚名夏夜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显带着戏谑之意。
此时看见苏乐山的背影,雷明突然意识到了,之前一直飘,是在乎的还不够。
归属感的重量是很沉很沉的,沉到足够让你的双腿不再漂浮于半空。
沉到你觉得自己就属于这个位置。
这得多在乎。
隐约感觉到有人靠近,苏乐山回头一看,雷明正站在身后,带着往常那种没心没肺的神色,笑眯眯地注视着他。
“进去坐坐?门没锁。”雷明一扬下巴,上前将门推开。苏乐山只好提步迈了进去。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有段时间没住人的灰尘味道,就连空气似乎也显得特别冷清。雷明拉过椅子,示意苏乐山坐下。
苏乐山站着没动。
“也是,好久没打扫……你比较讲究这个,我一下给忘了。”雷明边打着哈哈,边四处寻着抹布,“我找东西给你擦擦。”
“……不用了。”苏乐山小声地说道。
“怎么,”雷明紧张地问,“……你这就要走?”
“我就是看看你回来了没有,”苏乐山盯着左前方的墙壁,“没别的。”
等了好一会儿,没听见雷明再吱声儿,苏乐山这才慢慢将目光收回,刚落在对方身上,又迅速转移开去。
“你……还好吧……伤着哪儿了没有?”
“没事,都是小伤,早就好了。”
苏乐山似乎在搜肠刮肚地寻找着能说的字句,隔了片刻,又缓缓地说道:“休息室里你的东西都在……我替你收拾了下……”
他停了停,又继续说:“如果缺什么……可以和我说……”
“——缺你啊。”
毫不犹豫,仿佛理所当然一般的口气。
“多少天没见到你了,还是头一遭——”
雷明没说完的话被对方突如其来的拥抱硬生生给堵回了喉咙眼,让他当场愣在原地。
自从表示仅为朋友关系之后,这是苏乐山第一次主动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
雷明一时有些懵,手脚似乎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虽然下意识地想回抱过去,又怕一旦真接触到了,对方又会跟以往一样从他身边跑开。
“这次,”他想了好半天,笨拙地开口,“真的很抱歉……”
“……能回来就好。”
耳边传来的低沉声音让他的心跳骤然加速了几个节拍,苏乐山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人能回来就好。”
雷明感到心中一暖,半悬的手臂终于落在对方身上。他一手搂住苏乐山的肩,一手抚上对方的后颈,手指插入柔软的头发里,将六天来朝思暮想的人紧紧搂入了怀里。当令自己迷恋不已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时,一瞬间竟然有种鼻酸的幸福感。
他将脸埋在苏乐山的肩上,嗓子干涩。
“嗯,我回来了。”
苏乐山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抱在雷明背后的手箍得更牢了些。
浮萍无根,顺水漂泊。
无足之鸟,至死着陆。
其实人,也不过如此。
“听说我这次错过了不少活动,哈哈。”雷明试图找个开心点的话题,“你们都玩了些什么?”
“跟胡桃他们一起做了巧克力,看了烟火猜了拳……”苏乐山突然停住,沉默了片刻才小声地说,“没了。”
雷明觉察到怀里人有些不对劲,于是松开胳膊去看对方的表情。
“怎么了?”
苏乐山条件反射般地想躲,却冷不防被捧住脸庞,一时无法回避视线,目光便和雷明的眼睛直直地对上了。
“诶,你是不是瘦了啊,连黑眼圈都出来了……怎么搞的?”
雷明正在数落,却猛然发现苏乐山的脸红得像被烫过了一样,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忍不住轻轻亲了一下对方的嘴唇。
只是蜻蜓点水般地一吻,对方的身体却僵住了。
“啊,抱歉。”
话出口后一股懊恼却涌上心头。
“……我,我要回去工作了……”苏乐山低着头推他,雷明只好放开对方,不情不愿地将两手塞进了口袋里。
“你今天是值白班还是夜班。”
“……夜班。”
“那我晚上去找你。”
待到那匆匆离去的身影隐没在门诊楼光线阴暗的大门里,一股名为不甘心的剧烈焦躁感再次将他的整颗心脏一口吞噬。
当晚,将近11点了还没见雷明出现,苏乐山的心头闪过一丝不安。
这家伙,不会又出什么状况了吧?
他放下手里的显微镜,习惯性地伸手去架子下面拿维他奶,不料却摸了个空。他叹了口气,离开试验台,准备到对面的休息室里取一些。刚走出实验室,就看见走廊上靠近实验室的这边的地板上坐着个人。
是雷明,背靠在实验室的墙外,坐在地上睡着了。难怪他多次看向玻璃窗外,那里都没人。
苏乐山弯下腰来,推了推睡得正熟的那人。
“喂……醒醒。”
雷明被他晃了几下肩膀,这才醒了过来。
“……啊……抱歉,不小心睡着了。”
“你怎么睡这里,小心着凉。”
雷明揉了揉眼睛,歪歪跄跄地站起身来。
“我看你在做事啊,没想着打搅你,结果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你叫我啊。”
“没事,我没等多久。”雷明刚说完就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苏乐山赶紧去休息室取了一套进实验室的装备递给雷明:“穿上。”
“真没事的,我不冷。阿嚏——”
“穿上!”
他一脸严肃地抖开刚拿出来的白大褂,雷明只好吸着鼻子将两只胳膊套进袖子,苏乐山帮他穿上衣服,抚平了肩上的皱褶。
“口罩也戴上。”
“不用了。”
“干嘛,你不想进来啊?”
雷明带着还没完全睡醒的一点迷糊神情,傻傻地看着站在实验室门口的苏乐山。
“啊?”
“戴好口罩,脚在门口黑胶带上踩几下,穿上鞋套再进来。”
一口气说完,苏乐山就拉上口罩进去了,留下雷明一个人呆站在走廊里。
原本还有点犯困的脑子,在理解完苏乐山的话之后,腾地一下清醒了。雷明那张比老城墙还厚的脸皮居然也在夜晚的凉意中开始久违地发烫,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两声。
看见雷明勾着头按着规矩老老实实地一步步操作,苏乐山也忍俊不禁,赶紧掉开头去。
雷明关上门,像乡下人进城似的到处看,那些仪器他都搞不懂是做什么用的,也不敢乱碰,一时显得束手束脚的。
“你坐那里吧。”
苏乐山指了指靠窗的凳子,他如蒙大赦般地乖乖坐下。
“我给你倒点热水暖暖身子。”
“不、不用,”雷明赶紧说,“我挺热的。”
看到苏乐山投过来的疑惑目光,他搓着手,眉开眼笑地解释道:“我不知道这个房间原来能进来,我以为你会要我要先去做个全身消毒什么的……所以不冷,反而有点冒汗——”
他的话音刚落,苏乐山就噗嗤一声笑了。即使他习惯性地伸手去遮挡,雷明也能清楚看到他弯弯的笑眼和口罩下的弧度。
然后苏乐山那只用来遮脸的手腕就被人拉了下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一对有力的手臂紧紧地锁进了怀里。
“对不起。”雷明轻声说,“我努力试过了,但我真的没办法跟你做朋友。”
这话让苏乐山心中一紧。正当他发愣的时候,耳朵上口罩的一边挂绳被人取了下来。他呆呆地看着眼前那张近在咫尺的熟悉脸庞,似乎永远都在嬉皮笑脸的面孔现在换上了一副他所没见过的正经表情。雷明的眼睛很黑,也很亮,陌生的神色让他有些慌乱。
看到苏乐山整个人都呆掉的样子,雷明抚住他的脸庞直接吻了上去。
不同于白天里蜻蜓点水那般轻吻,这个吻更加强硬,带着更多坚定不移的昭示和决心。当他放开对方的唇的那一刻,漫天流星如雨倾泻而下。
“我想碰你、想吻你,我在地下室的六天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能像现在这样抱着你。”
雷明爱怜地抚摸着苏乐山的脸庞,凝望着对方眼睛里闪烁的璀璨星光,用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口气,一字一顿的说:
“我喜欢你。认真的。”
苏乐山。
——你的身边,就是我想回去的地方。
不好意思,拖了好久的互动。
祝愿栗子和楚医生能够平安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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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当广播宣布封院的消息后,人们自然而然地分为了两类。
一类随遇而安。
一类困兽犹斗。
有趣的是,平日里喧哗活跃的不一定困兽犹斗,平日里固守本分的也不一定随遇而安。
前者比如雷明。
后者比如栗原薰。
第一轮抽卡结果出来后的某天夜晚九点。
雷明带着满身被楚江白揍出来的伤,在院内进行着例行巡视。
当他来到医院西头的侧门前,见一人悄无声息地伫立在路灯光晕边沿。
那人身着医用白褂,夜色中背影单薄。
“喂,你是想出去吗?”雷明问道。
对方似乎没有有听见他的问话,依旧伫立在原地。
“劝你不要再试了,”他朝那人走过去,“这儿安保设施很严的,而且你也不想把未检验出的病毒带出医院吧,医生?”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散云雾,露出圆了一半的月,月光照亮了灯光,让他一瞬间看清了对方伤口斑驳的双手。
“啧,已经试过了吗……”他皱了皱眉,“喂,我说你这人别干杵着赶紧去包扎一下啊!”
那人仍是纹丝不动。
雷明快走两步不耐烦地一把抓住那人的肩膀用力扳向自己:“靠,我说你听不见——”
剩下的半截话被他生生咽回了了肚子里,他终于知道那人不肯动的原因了,就当他看见那人满脸的泪水之时。
扣在对方肩膀上的手被啪地一声打开了,那人恼怒地冲雷明嚷道:“有什么事吗?”
本是凶神恶煞的一句话被他用带着哭腔的嗓音吼出来后,不但不让人生气,反而觉得这家伙倔强得有几分可爱。
雷明盯着栗原薰怒不可遏的样子,露出了一张在对方眼里简直该遭千刀万剐的笑脸。
“是有事儿啊,这不要先带你去包扎么嗯?这么好看的手要是留疤了很可惜的不是吗,哈哈哈。”
“不用你管!”
“我不管你自己会去包扎?我说你会让别人看见你这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吗,我不信,瞧你脸皮薄得跟张纸似的。”
栗原薰语塞,将头偏向一旁。
雷明见他不说话,又劝道:“再不走我就要拉你了啊,医生你不是有洁癖吗,再不挪窝我就真动手了啊……”
“我不是洁癖!”栗原薰吸吸鼻子,“还有……我是药剂师,不是医生。”
雷明几乎是用身体撞开的门,两扇金属门页发出巨大的响声,把正在顶楼上吹风的栗原薰吓了一大跳。
“是你……”
雷明白了他一眼,闷不做声地翻出烟来点燃,然后将空烟盒往墙上啪地用力一摔。
“喂,你……”栗原看了看雷明脸色,结果还是咽下了训斥的话语,走过去将空烟盒捡起,放进角落的垃圾桶里。
雷明大步走向楼顶边的护栏墙旁,任由风将头发吹得稀乱,刺鼻的烟味被风卷向后方,呛得栗原连连咳嗽。
“你……咳咳……”栗原用手扇着空气,皱着眉头,“你今天心情不好啊?”
雷明视线投向前方,不置可否。听见栗原咳嗽声不断,他烦躁不堪地叼着烟往一旁让了让。
可是栗原偏偏又不知死活地跟了过来,固执地追问着:“有什么烦心事,你可以跟我说说啊?”
“不关你事。”雷明从嘴缝里生硬地蹦出几个字,“别来烦我。”
栗原鼓着脸颊,站在原地不动也不吭声,过了好一会儿,被他瞪着的男人像是认输一样扭头吼道:“你干嘛非要盯着老子啊?!”
“我怕你跳下去。”栗原气鼓鼓地回答。
“老子不会跳楼的!”
“万一跳了呢……”
“没有万一!”
“可是,要是没人看着你,你万一突然想不开就是想跳呢。”
“我……”雷明深吸一口气,“就算跳也是被你他妈给烦的……”
话音未落,突然一股力量扯住了他的衣角。
“你以前帮过我,”栗原的眼睛透出坚定的神色,“即使你觉得我烦,我也不能丢下你不管。”
那只抓着雷明衣角的手,已然看不见一点儿伤痕。
走到保安室门口时,栗原本能地踌躇了。雷明像是了解他心里想什么,自己率先走了进去:“进来,没那么吓人。”
皱着的眉头在迈入房间的瞬间松懈下来,栗原有些吃惊地打量着周围,一时竟找不出合适的词语。
雷明从柜子上拿来一瓶矿泉水,拧松了瓶盖后放在桌上,并顺着对方的目光环视室内一圈,笑道:“怎样,没你想象中的那么脏乱吧。”
栗原看看那瓶尚未完全开封的矿泉水,对雷明的感觉仿佛没刚才那么抵触了。
雷明拍拍房中唯一那张椅子的椅背。栗原走过去坐下,由衷感慨道:“确实超乎想象,原先我还以为会是多么惨不忍睹的样子。”
雷明噗嗤笑出声。
“笑什么?”
“不是我自己收拾的。”
栗原立即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我就说嘛,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谁这么好还帮你收拾屋子?”
“一位朋友。”
“女朋友?”
雷明笑笑,拿着碘酒棉签走过来坐在椅子对面的床沿上。
“手伸出来。”
栗原伸出手去,雷明用棉签沾了碘酒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细细涂着药。
“疼就说。不过就算疼我也没办法,我这已经很小心了。”
“别拿我当小孩看!”栗原嘟着嘴,“哼,我还真是佩服你朋友,要是我才没有那个耐烦心去收拾别人的屋子。”
“呵呵,他和你一样,有点洁癖。”雷明朝柜子上努了努嘴,“那些水就是给他备着的。”
“哦,那是跟我有点像。”栗原点点头,随即气恼道,“不对,我才没有洁癖呢!”
“不过他才不像你这么爱哭鼻子呢。”雷明瞥了栗原一眼,末了又叹气道,“不过有时候我倒宁愿他能像你这样爽快哭出来,省得憋坏自己。”
“哎,我说你的这个朋友,他是不是喜欢你?”
“嗯,什么?”
“因为如果是我,是不会帮不喜欢的人整理屋子的。”
“这样啊,那你看我这次帮了你,下次帮我整理房间报答我如何?哎……你看你马上又嫌弃我了,哈哈哈别装了!”雷明放下碘酒,拿起了绷带,“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只是朋友而已。”
栗原哦了一声。
“不过,你朋友对你还真好。”
“嗯。”雷明笑笑,“我知道。”
“你不记得了吗,那天你替我包扎后,带我到这里的天台上来,说以后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来这里吹吹风,头脑就会清爽许多。”栗原说道,“虽然你这个人有时候说话挺讨厌,但我还是很感激你在我失落的时候扶过我一把。
雷明回头看了栗原一眼,掐掉几乎吸到底的香烟,端详了片刻正在逐渐消逝的火光,猛地扬手以一个抛物线的弧度将烟蒂从楼顶抛下。
他退到比栗原所站之处还离楼边更远一点的地方,将双手插进了口袋里。
“现在放心了?”
栗原看看雷明与楼边的距离,松开了对方的衣角。
“所以……你今天是怎么了嘛。”
“没啥,”雷明冷哼一声,“只不过被人背后捅了一刀。”
“哦……”栗原正在脑海里搜索合适的安慰词汇,却被对方打断了思路。
“你又是为啥跑来吹风?”雷明望着天上飘过的云,闷声问道。
“我只是……”栗原摩挲着口袋边,纤细的脖颈微微低垂,“你说,我这样的人,会有人真心喜欢上我吗?”
雷明愣了愣,侧目而视。
“我个性不好,嘴巴又毒,脑子不聪明……而且,还很胆小。”栗原咬了咬唇,“总是习惯瞎逞能,脾气毛病一大堆,该说的话往往说不出来,还老是会动手打人……”
“噗,”雷明忍不住嗤笑道,“你那两记嫩爪子也能叫打人……”
话没说完胳膊上就被抽了一下,回头看见栗原瞪了他一眼。
“那你觉得,会有人真心喜欢上我这个人吗?”雷明问。
栗原以为是雷明故意气他,正要反唇相讥,却看见那人落寞的眼神透着一股认真劲,心下一犹豫,话就咽下了。
雷明苦笑着摇摇头:“看来,我活该被人骗。”
“你之前不是有个朋友,很喜欢你的嘛……”
被戳到痛处,雷明不禁皱紧眉头,可是栗原没有看见,继续说道:“我觉得那个人对你挺好的,你不是说过他又是给你收拾屋子又是给你送饭的,你那次关完禁闭还兴冲冲地炫耀人家给你做了巧克力啥的,反正从你口中,我感觉他是非常喜欢你的。”
“别说了,你又不知道那个人!”
雷明突然发火,栗原先是吓了一跳,随即有些生气起来。
“你这个人,总是不听别人说话!反正言语一不合你意你就发脾气,凶什么凶啊!”
“亏你那个朋友还那么喜欢你,换个人谁受得了你这个臭脾气啊?”
“我性格不好,我还会反省,你反省过自己的态度吗?”
“在意别人是不是真心喜欢你的话,你就去问那个人啊!”
“冲我吼什么吼嘛……”
栗原任着性子把话一口气说完后,又不禁偷偷瞟了一眼雷明的脸色,心下有些忐忑自己是不是把对方惹恼了。谁知对方并没有像他想的那般怒气冲天,反而看上去有些踌躇的样子。
“我……我要回去了。”栗原一边嘀咕着,一边拔腿想溜,谁知还没逃两步,肩膀就被人从后面重重拍了一下。
“干嘛——”
栗原刚回头来,就冷不丁地被一双大手严严实实地捂住了双耳,他诧异地瞪大双眼,看见眼前的人嘴唇上下翕动,却完全听不见对方在说些什么。
“——性格差怕啥,我以前就喜欢过你。”
耳边的手松开了,眼前的男人露出了微笑,像是个结束了恶作剧的孩子般释然。
“你刚才说什么?”栗原十分迷茫。
“说你是头猪。”雷明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懒得理你!”栗原气鼓鼓地掉头就走,走到门边的时候,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药师,谢谢你。”
栗原没有回答,只是爽快地挥了挥手臂。
天台上只剩下了雷明一人,他将后脑勺抵在墙上,注视着天空。
——不管你说什么,老子都不想听!
——我不解释了……
——随你怎么看我,记住,你不是混混,不要自暴自弃。
——放手,别让我再看见你。
当时那只抓住自己手腕,不让自己离开的苏乐山的手,是否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
雷明记不分明了,只记得那手指冰凉,从手腕处一直凉进了自己心里。
他闭上了眼。
天台上,和风缓缓地吹。
这天早晨,当雷明值完勤回到保安室时,一进门就发现有个纸箱突兀地搁在门边的桌面上。雷明靠近往里瞟了一眼,发现装的全是自己之前落在休息室里的东西。他摘下手套扔在桌子上,朝床边走去——睡着的苏乐山的脸庞映入眼帘,既熟悉又陌生。
还是那身一尘不染的白大褂,还是那具瘦削不瘦弱的身躯,还是那副看上去像是想要独自承担下一切的神情。只是变得疲惫憔悴多了,他这么想着,在床沿边上坐了下来。
他不知道苏乐山在这睡了多久了,明明丢下东西就可以一走了之,可却偏偏留了下来,是有话想对自己说吧。
雷明叹了口气。
苏乐山轻轻一抖,下意识睁开了眼睛。
他抬起头来,对上了雷明的视线。苏乐山眉头一皱,着急着就要开口解释,却被对方用手势打断了。
“等下,我一晚上没睡,很累了。让我洗个澡先。”
嘴上说着,雷明站起身来开始解衣服扣子,边解边问道:“你有急事要忙吗?”
“没……”
“哦,那你等下吧,我冲澡很快的。”
“好……”
苏乐山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三下五除二脱得只剩下一条内裤,趿着拖鞋走向卫生间,自己却只能压抑住翻江倒海的情绪在外面乖乖地等着。
很快,卫生间里传来水声,苏乐山手足无措地坐在床边,随着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他越来越感到心神不宁。
原先想好要说的话,现在像一张沁在水中带字的纸,又开始在脑海里模糊不清。
——留在这里真的好吗,雷明之前不是说过不想再看到自己的吗?
——偏偏自己还厚着脸皮跑过来企图跟他作解释。
——所以他才借口洗澡来回避表示不想看见我……我应该赶快离开这里才对吧……
对……我该……
他正准备站起身来,卫生间的门突然打开了,雷明露出半个湿淋淋的脑袋,对着外面喊道:“我忘记带内裤了,帮我拿一下。”
苏乐山愣了半晌,有些僵硬地站起身来,在衣柜抽屉里取了一条底裤递给雷明。
“谢了。”雷明接过衣物,又招呼了一句,“帮我铺下床。”
苏乐山在关上的浴室门前站了好一会儿,又僵硬地回到床前铺被子。
铺着铺着,他忍不住苦笑起来。
这家伙,每次总是能恰到好处的……
打乱我的节奏。
正当他拍松枕头的时候,雷明从浴室里出来了。
苏乐山一见对方的脸,就开口道:“你别生气……我把话说完就走。”
雷明肩上搭着毛巾,站在苏乐山的正对面,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苏乐山做了个深呼吸,一口气说道:
“那是我的学姐,她叫何艳,现在已经结婚两年,和她的丈夫有一个孩子。”
“之前我一直说要你等,就是需要时间去解决这件事,我不想让自己对你的感情沦为迁就。”
“我把腰斩的论文写完了,欠研究所的情还掉了,和学姐之间也说清了,以前需要处理的一切我都解决了。”
苏乐山偷偷瞄了一眼雷明的脸色,对方还是沉默着没有说一个字。
“你在休息室里的东西我都给你带过来了……我以后不会出现在你的视野里。”
“如果有一天医院重新对外开放了,我会写辞呈。你千万不要因为我辞职。”
“以后做什么事都不要冲动……不管你信不信现在的我,你喜欢的那个苏乐山为了保住你的职位可以连医师执照也赌上。”
“我喜欢你。”
苏乐山握紧拳头。
“我说完了。”
室内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雷明往旁走了两步,在床边坐下来,抓起毛巾擦了擦头发。
“说完了?”
“……嗯。”
“行,过来陪我躺会儿。”
“啊?”
苏乐山还没反应过来,雷明已经钻进了被窝,还打了个喷嚏。
“很冷啊,快点。”
苏乐山犹豫了下,最后还是脱去鞋子,除下外套,在雷明身边躺了下来。不待他放平身子,就有一只温热的胳膊伸过来将他揽入怀中,香皂的芬芳味道和人体暖呼呼的气息扑面而来,原本泛凉的脸颊如今却变得微微有些发烫。
“你不生气了吗?”苏乐山小心翼翼地问道,“本来……打算在一切结束之后和你说的。”
“嗯。”
搁在苏乐山后背上的手像是安慰性地轻轻拍了拍。
“冷静下来想想,你也不是那种人。”
话音刚落,雷明就感觉臂弯中的人靠拢过来,钻进了自己怀里更深的地方。苏乐山软软的头发蹭在自己脖颈处,有些舒服也有些痒,他将嘴唇压在对方的额发上,轻轻地合上了眼睛。
“我知道自己有些事处理得不是特别好,所以才会让你误解而生气。”在温暖氛围的烘焙下,苏乐山感觉到蓬松的困意再次袭来,“一直以来,我都是喜欢你的……你现在相信了吗……”
在意识脱离之前,他并没有等到雷明的回答——身边的男人似乎是已经睡着了。
领取疫苗的那一天,当两人走进空无一人的仓库,看见桌子上的疫苗和纸条之时,雷明悄悄松开了一路上来紧握着的苏乐山的手——就在下一秒,他突然紧紧反扣住苏乐山的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对方按倒在地。
苏乐山被这一下措不及防的变故弄得大惊失色,拼命反抗,大声叫着:“雷明!你要做什么?!”
雷明跨坐在苏乐山身上,用不容置疑的眼神盯着对方骤然缩紧的瞳孔,一口将罩在针头上的塑料套咬下来吐掉,抓起装有疫苗的注射器就朝对方的侧颈上扎去——当针尖触到皮肤的那一刻,身下的人突然停止了挣扎。
雷明无意看了一眼,目光就再也没能转移开来。
苏乐山在哭。
并不是那种嚎啕大哭,那些晶莹的泪水只是悄无声息地涌出,漫过发红的眼眶,顺着耳郭的形状没入细软的黑发之中。
没有反抗,没有争执,似乎连呼吸都已经放弃了。几乎凝固的空气里,只有苏乐山的眼泪在静静地流。
雷明感觉心脏一阵剧烈揪紧——他从没见过苏乐山哭。
哪怕是被误解,哪怕是激烈的争吵,甚至是走到分手的边缘,苏乐山都能很好地极尽全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而此时此刻,他徒劳地扇动着睫毛,企图收住自己的泪水,然而那些晶莹的液体却只是伴随着他的努力变得越来越多。
苏乐山猛地闭上了眼睛,他的身体随着眼泪的失控颤抖起来,取代长久沉默的,是逐渐由小放大的呜咽之声。不知何时雷明已然松开了禁锢着他的手,苏乐山抬起手掌遮住眼睛,哭得不能自已。
哭声里宣泄了太多太多的委屈、痛苦、不甘、气愤、自责……他终于像个孩子一样,在强硬无情的世界面前溃败了下来。
“学了半辈子医……”
雷明听见苏乐山含糊不清地吐出这么半句,胸膛里原本仿佛停滞的心脏猛然疯狂地有如雷鸣般跳动起来。
他俯下身去,小心地环住已然崩溃的那人的肩膀,将对方从阴沁的地面上扶了起来。苏乐山哭得浑身发软几乎无力坐稳,雷明就像哄孩子一样在他的耳朵轻声劝慰着,将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你……不相信我……”
雷明皱着眉头听着苏乐山上气不接下气的抽噎声,以及关于自己的断断续续的控诉。
“你就是不信我……”
“……我说我是喜欢你的,”苏乐山满脸泪水,声音里满是委屈和埋怨,“你不回答我……你装睡都不愿意相信我……”
雷明的喉结突然剧烈地抽动了几下。
“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相信我?”
雷明感觉鼻子一酸,嗓子就哽住了。他费了好久的力气,才吐出一个“我……”字的音节。
他本来想说,我相信你对我有感情,我只是无法肯定你对我的感情多于你对于你学姐的。
我是真心想让你能够活着出去。
就不用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抛下了。
可是他说不出口,在苏乐山的面前,他一直想当一名英雄,而不是一位懦夫。
然而苏乐山现在的样子,让他的心口撕心裂肺的疼。怀里的人揪住了他的领口,再一次地泣不成声。
“……不要丢下我……求求你……”
雷明吸了吸鼻子,收紧双臂,几欲将怀拥的这具躯体融在自己心头之上。
“嗯。”
“不要丢下我……”
“好。”
“别留下我一个人……”
“不会的。”
“我不要一个人活下去……我不要你走……”
“傻瓜,我在呢。”
“呜呜……”
“放心吧,除了你身边,我哪儿都不去。”
“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
苏乐山一遍遍地重复着话语,雷明就一遍遍耐心地回答。
他吻着珍爱之人的眉眼,擦去他脸颊上的斑驳泪痕,像对待孩子一样拍打着对方的脊背给予抚慰……直至怀里的痛哭变成抽噎,抽噎转成哽咽,最后由哽咽渐渐化为安静。
雷明的嘴唇蹭着苏乐山发红的眼角,用从未如此坚定不移的眼神直视着正前方那即将朝他俩走来的未知命运。
“从今往后,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听,你提的每一个问题我都会回答。”
“我会陪着你。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说到做到。如果你不相信,这辈子就别离开我,我会证明给你看。”
“我们会一起离开这里……”
“一起活下去……”
这就是许多年以前,某个下雨的早晨,一个叫做雷明的男人所做出的最终选择。
过了许多年以后,当他老得什么都记不住的时候,有人问起当年的爱川封院事件时,他望着不知名的远方,只回答出了一个名字。
发送至:XXX@XXX.XXX
邮件主题:【雷明】
邮件内容:【苏乐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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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开心参加了这个企划,让我再次体验了不同的考验与挑战。
首先,谢谢帅气的院长为我们提供这个充满爱与思考的企划主题,为我们营造了一个轻松但并不简单的企划氛围。(食谱让我爱你一辈子啊,院长大人~)
其次,谢谢苏苏走进雷明的世界,两人既互补又冲突,相信他们虽然会有磕磕碰碰的磨合期,但是只要并肩走下去一定会有幸福的人生。
再次,感谢楚江白和阿兰两位老朋友对我一路上的支持,没有你们的帮助,便没有雷明的成长。
最后,能与栗原、德川、椎名、夏夜、宇多田、葵葵、秀一、崔凯、五十岚、胡桃、空……(人太多恕我不一一点名了)这些新朋友相遇,是我莫大的荣幸。让我们下一个企划再见啦~!
再次感谢大家!(鞠躬)
终于写完了!
玩企划的时候就跟自己说过,希望自己笔下的角色,能有生老病死这么一个比较完整的人生。所以这个番外就彻底交代了保安雷明这个角色最后的结局了。因为其中还牵扯到了别人家孩子的人生,所以我这边情节的就当是平行世界(所以就没响应了)。若是有什么不合适的,还望多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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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雨姐:
见信佳。
提笔写信似乎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也不知为何在这个年代还会莫名涌起一股想给你写信的冲动,想来感慨,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我这思绪起伏的心情变得平静一些吧。
我和哥哥的身世,想必你是很早就知道的。老爹和爸爸跟楚叔叔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我曾多次听他们用调侃的口气提起当年拜访楚叔叔和思雨姐的情景:老爹一见到思雨姐就喜欢得不得了,连和叔叔斗嘴都不顾了,只是一门心思逗着姐姐开心,在饭桌上都抱着舍不得撒手,还一个劲儿地在爸爸面前唠唠叨叨今后一定要领养个女儿。爸爸被他烦得实在受不了,就随意回嘴道:领养个小子也不错啊,将来还可以娶这家的闺女。没想到此话一出,常年没个正经模样的老爹还真立刻闭口不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爸爸正哭笑不得,忽地听见背后不知从何时出现的楚叔叔板着脸说了句:
“……送客。”
每次想象当时的情景,我都会忍俊不禁。姐,感觉爸爸他们在年轻的时候,也都调皮着呢!后来啊……虽然被楚叔叔赶出门,老爹依然兴致不减、贼心不死地硬拉着爸爸去法源寺拜了一气,求菩萨保佑他能领养个可爱的闺女。尽管爸爸一直评价老爹的做法就是瞎胡闹,但是说来也巧,就在不久后的一个闷雨的初夏夜晚,老爹在巡逻的时候听见湖边的树林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结果找到了被遗弃在草丛里的两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护士查遍了妇产科的记录也没有发现近期有生了双胞胎的妇女,只能推断是从医院外抱进来丢弃的。次日,熬夜做了一晚上实验的爸爸早晨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看见老爹坐在对面的休息室里,脚边落了一地的烟头。爸爸给老爹倒了一杯水,默默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我知道你想什么,只要你考虑好了,我没异议。”
或许真的冥冥中自有天意,应了老爹在菩萨面前那个心诚则灵的愿望,哥哥和我分别取名为雷诚和苏灵——由于一下子要养育两个孩子,为了让我们得到更好的物质生活,老爹辞去了保安的工作,找了份长途货运司机的活儿,一干就是十多年。
回想起哥哥和我的童年,印象中最深的就是听着房间外传来的来往人声,看着明亮安静的休息室里的白窗帘微微飘扬,接着脸上便感受到从室外吹进来的或是潮湿、或是燥热的风……
我和我哥上初中的时候,在爸爸的劝说下,老爹没再跑没天没夜的长途客运了,改到本地城市开出租车。现在想来,爸爸暗中悬了十几年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吧,但是没等他放心多久,家里又出了新的状况:哥哥和老爹之间开始产生矛盾,哥哥开始逃课、打架、闯祸……爷俩不是吵架就是冷战。初三那年,在和老爹一次激烈的争吵中,气得失去理智的哥哥冲着夹在中间劝架的爸爸大吼道:
“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就因为被你俩收养了,我和灵儿被同学在背后指指点点了多少年?!我们受了多少委屈,你们根本一无所知,还有什么脸面来说我混账不懂事?!”
爸爸的表情一瞬间就僵住了,猛地扭头看向我,眼神满是震惊与痛苦。
当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哥哥这么一说,再被爸爸那么一望,眼泪刷地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我哭了的刹那,爸爸跌坐进旁边的椅子上,老爹扬手就给了哥哥一记至今仍回荡在耳畔的响亮的耳光:“不想呆了就给老子滚!他妈的老子这些年拼死拼活地就为了养你这么个糟心的玩意儿!滚!!!”
我从没见老爹发过那么大的脾气。虽然老爹一向性格直,脾气冲,但是在我的印象里,他总是那么懒懒地眯着眼睛,叼着一根烟,嘴角挂着一丝痞痞的微笑,像个大孩子一样——
门砰地砸在墙上,我这才反应过来,哥哥已经一个人冲出了家门。一向冷静的爸爸坐在椅子上没动,老爹额角青筋凸起,用气得直哆嗦的手点燃了烟,不做声地闷头抽着。我在旁边呆呆地守着,仿佛过了一整年那么久……一根烟尽了,老爹才仰天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问道:“乐山,你说……是不是我的报应到了……”
当天晚上,哥哥没回家。
之后的事情我印象有些模糊:老爹和爸爸顾不上我,到处找离家出走的哥哥,把我送到兰叔叔家住了几天——还是一周多?我真的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段日子里我非常地不安,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没过两天,兰叔叔就告诉我,说我哥找到了。然而等到老爹把我接回家的时候,他们才对我说,我哥转学到北京去了,就住在楚叔叔家里,放寒假的时候我可以和爸爸一起去看他。
思雨姐,我就是去北京看哥哥的时候认识你的呀。那时候,我压根没想到那位漂亮的小姐姐就是我未来的嫂子哈!所以说事情往往在回想的时候,才让人感慨怎么就那么地无法言喻,那么地巧啊……
不过从那年开始,哥哥再也没回过家。每逢寒暑假,爸爸就会带上我,去楚叔叔家住上一段时间。我每次试图在哥哥面前提起老爹的时候,哥哥总是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微笑,嘴里叼着抽到一半的烟,眯眼看着远处。
他不知道,那神态的他。真的和老爹感觉好像。
我大学毕业后顺利找到工作的时候,真的感觉到自己已经好久没见老爹和爸爸这么明朗的笑容了。谁知好景不长,全家高兴了没几天,老爹驾车时就出了车祸。等我赶到爸爸上班的那家医院,手术早就结束了。我冲到病房的门口,正看见爸爸坐在床边,伏在老爹的肩头上,像是在哭。老爹用没打点滴的那只手摩挲着爸爸的后背,很慢很柔,就像安慰小时候的我和哥哥时一样。
我站在门外很久都不忍进去。大概由于哥哥与老爹多年不和的这件事,让我都忘记了双亲之间的感情其实有多么的好。
这一瞬间,我突然觉得以前被人嘲笑受的那些委屈都不算啥了。
真的,姐,没有哪个孩子在发现双亲之间感情很好的时候,心里不觉得特别踏实的!
爸爸微微颤抖的脊背和极其细微的抽泣声以及老爹忍受着伤痛安慰着爸爸的低弱嗓音都让我心疼得要死。想想这么多年他们又何尝不是顶着委屈和压力过来的,说真的,这一刻我特怨恨我哥,我恨他怎么那么不懂事,真想马上冲到北京去把他拎回来——
就在这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在走廊后方响起,一个人影从我身后冲进了病房,喊了一声“爸”后就扑通跪下了。
站在门口的我被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挽住了,我扭头一看,正是思雨姐你啊!
后来我们才知晓,是药房的椎名医生知道老爹车祸的事情后,叫兰叔叔将这个消息告诉北京那边的,然后你们一接到消息就立刻赶过来了。所幸的是老爹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腿却是瘸了一条。也正是那天,老爹和哥哥之间多年的矛盾终于冰释前嫌了。
次年,哥哥和思雨姐你就举办了婚礼,并在北京定居下来。
老爹腿脚不便,无法继续开出租车,便又回到爱川医院当保安,像是兜兜转转了一圈啊,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可老爹说,挺好的,出去本来就是为了养家,现在我和哥哥都安定下来了,他也可以还和当年一样,守着我爸爸了。
说起来,姐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爸跟老爹性情完全不一样,打年轻的时候就是个话少沉稳的人,有什么事情也总憋在心里头,现在想想高材生的爸爸和傻不正经的老爹两人能凑一起过这么多年,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不是吗?
我现在还记得,爸爸在实验室里倒下的那天,是2045年6月13日下午3点多,是在实验室里与他一起做研究的学生把他送到急救室的。爸爸高烧持续不退,呼吸减弱,意识模糊,老爹和我在他床边寸步不敢离开,直到第四天症状才有所减轻。恢复清醒的爸爸看着床旁瘦了一圈的老爹,缓缓问道:
“当年我自作主张把阿诚送到北京抚养,你怨我不?”
站在一旁的我吃惊得不得了,这事儿我一直以为是老爹做的决定,没想到居然是爸爸。
老爹摇头。
“我怪你啥?我只怪我自己,每次你遭罪我都只能袖手旁观,帮不上你……你这辈子我都没有照顾好你……”
爸爸轻声笑了,他眼睛里那种清澈的光芒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就跟他年轻时候照片里的一模一样。
“你答应过我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个世界上……你说你要证明给我看。”
老爹的眼圈红了。
“你做到了,雷明。”爸爸的声音很柔和,“谢谢你。”
当天晚上,爸爸再次陷入昏迷。并于次日凌晨四点去世。
遵循他的遗愿,我们把他毕生研究的心血托付给了他的学生,并且进行了遗体捐赠。
之后的日子里,我一直很担心老爹的状态,我曾劝他回家安心养老,但他说自己闲不住,还是坚持要在医院当保安。但是我从没想到等到我把他领回家的那天,是因为他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症。
慢慢地,老爹记忆减退,对近事遗忘突出。但他还记得多年前爱川医院封院期间的事情,有时候还会一个人自言自语。
“老爹,您当年手机短信里发送的是谁的名字,您还记得吗?”
他用看陌生人的眼神望向我,眉眼笑笑的,然后吐出了爸爸的名字。
在患病的第三年,老爹又出了一场车祸,这次,他没能挺过来。
我在医院里见到了一个青年,据说老爹就是为了把他推开,自己才被车给撞了的。我打量了他几眼,瘦瘦高高的,带着眼镜,一副斯文的模样。
我处理老爹的后事,按照他多年前的心愿,也进行了遗体捐赠。
——那还是爸爸刚走不久后,有一天,老爹坐在窗前,看着阳光暖洋洋地照在窗外的树叶上,对我说:“闺女,等你老爹哪天也去世了,也搞个遗体捐赠吧。”
“……您老好端端的说啥呢?”
“你爸的眼角膜不是捐给别人用了么,听说还是个年轻人?”
老爹缓缓吸了口烟,说话的口气像极了一声叹息。
“如果我的眼角膜也能捐给别人,说不定哪天,就还可能见到你爸爸啊……”
小时候,我曾经因为自己有两个爸爸感到委屈,而现在,我为自己曾经有过那样的想法而后悔不已!我已经一个爸爸都没有了,是他们把我和哥哥两个被人抛弃的孩子苦苦养育到大……姐,我还能说什么。我真的好想我爸爸们啊!
就在今天上午,老爹的眼角膜已经成功通过手术移植给了另一名患者。我看了他的样子,也是一名长相清爽的年轻人。让我不禁再次想起了老爹在那天下午说过的话……
但愿他们彼此的眼神,还能在这个城市重逢。
祝哥嫂
身体健康!
苏灵
2049年9月1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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