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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够与人普通地对话,其实也算是才能的一种。
至少对于一之濑悠来说是这样的。自己并没有别人口中的富家子弟的傲慢,也不是没有对话交流的意愿,只是话语在嘴边会凝窒,在出口之前变成液体,重新被咽了回去。比如说,像是帮人捡起东西这种小事,在接收到来自对方的道谢后,除了“不用谢”之外,也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但是如果换做他人,或许可以作为进一步成为朋友的契机。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身处青春期的男生会主动去和女孩子创造说话的机会了。
——一之濑同学,要一起吃午饭吗?好。
——一之濑同学,今天的问题我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教我吗?可以。
——一之濑同学很聪明呢,以后我有问题都来问你可以吗?……不可以。
仅仅凭借本能来选择“是”和“否”的答案就能引发他人的不快,甚至带来充满恶意的中伤和谣言的经历,一之濑悠不止一次的体验过。自那以后,他在发出每个音节前,都要仔细地思考一番,而等他思考结束的时候,就已经错过了回复的最佳时机。
——跟一之濑说话他都不会理人,是傲慢吧,看不起我们吗。
——一之濑君超~冷漠的,上次我帮他捡起东西,他居然理都不理,就站在那看着我,差劲~
人们对自己认定的东西坚信不疑的程度往往远超过对一个普通人的信任。等到悠意识到他需要解释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会听他解释的对象。他试图发出声音,但是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会被指认为无意义的辩解,久而久之,也就沉默了下来。
构成生命的元素并没有声音这一项,也就是说,闭口不言和闭耳不听都不会对生活产生任何影响。抱着这样的想法度过三年之后,他几乎停止了对言语的接收,也丧失了表达的能力。
于他来讲,取代语言的,是铺天盖地的钢琴曲谱。
“赌场啊……适合赌场的音乐果然还是爵士吧,那种昏黄色又带着点迷惑人心感觉的小调,很合适不是吗?”
“蓝调也不错啊,适合八十年代的传统赌场,那种女性的感觉。”
午后的排练室里,浅野和天女目讨论着适合live主题的曲目。作为队长的浅野对很敏锐,作出的曲子也很受欢迎,因此承担了大多数作曲的责任。而作为和他一同成长上来的幼时好友天女目承担的更多的是编曲方面的工作。每次live曲子的基调大多是由这两个人做出决定。同队的天音也会作曲,可惜发挥不稳定,这点大概是本人那个过分跳脱的性格的缘故。
“那是什么啊?赌场要的应该是刺激不是吗,那种激动人心的,让人热血沸腾的才合适!”
“不行不行——那种没办法让观众融入进来的。这次不是你的长处,所以不行。”
“……喂まな你怎么看,果然还是应该热血一点才对吧。”
“没错,燃才是浪漫,比如说,碰见在赌场胡作非为的流氓我们像漫画里一样用音乐打倒他们——之类的,这种捏着一把汗的感觉最棒了!”
“稍、稍微跟我想的有点出入……总之,我还是认为要激动人心一点!”
排练室的关于live的对话进行的一如往常。前辈的浅野和天女目给出提议,然后被天音反驳,而まな的话永远都令人摸不到头脑。这种讨论他很少发表意见,也很难跟上谈话的进度。倒不是没有想法,只是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类似的热烈谈话总像是与他隔着一道荧幕的世界一般,他想说出的话无法让荧幕上的人物知晓,而荧幕中的角色也不会看向观众。
他是个观众,没有权利参与其中。
悠将视线转向窗外,思考起排练结束后在被要求与浅野前辈一同回家的路上,该说些什么才好。
“小悠怎么看?现在是二对二,你有什么意见吗?”
谈话矛头突然转向了他。悠毫无准备,在被浅野喊到的名字时候几乎手足无措。他慢慢将视线收回,看到四个人的眼睛都正盯着他。天音的目光正热烈地渴求着认同,天女目前辈的眼睛眯了起来,微笑着看着他,まな看着他的表情似乎有些担心的样子——虽然他完全无法理解まな在思考些什么。至于浅野前辈,悠的眼睛刚刚转过方向,突然就有那么一瞬间,丧失了与他视线相交的勇气。
……该从哪里说起才好呢。
适合蓝调和爵士的不仅仅是80年代的赌场,不如说30年前的整体的基调就是依凭在那之上的,并不具有赌场的代表性。但若只用燃或者热血沸腾的词汇来形容赌场,又未免太过偏颇。如果让他从他所知晓的物品来形容赌场的话,应该是罂粟一类的。同时具备华丽和危险这两种特性,才是赌博吸引人魅力的所在。相较而言,爵士太过随性,蓝调又过分浪漫。如果让他选择风格最为贴近赌场本身具有的特性的话,他最先想到的是灵魂乐或者节奏布鲁斯,像是Muddy Waters或者Ray Charles之流的游刃有余不缓不急的小调。
但是无论是怎样说明,似乎都不能从反驳其中一人的立场中摆脱,如果把全部想法直白地表达出来,相当于否定四个人之前接近15分钟的讨论。无论如何,都会至少令一方心生不快。
悠的牙齿无意识地咬住了嘴唇,修整整齐的手指在校服下摆处越叠越紧。
又发作了,无法说明的时候就会紧张的毛病。
按照悠之前与人交往的经验,在他做出这样的动作沉默一段时间后,问询的人就会自己走掉,他也因此可以松一口气。但是沉默好像已经持续了很久,三十秒六十秒九十秒,经年练习钢琴培养出的对时间的精准感觉偏偏在此刻也在发挥着作用。途中天音好像想要说什么,但却被坐在他一旁的天女目摁了回去。悠低下头试图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却还是能感受到投向他身上的目光的热度。
“……你、你们决定就好……”
没什么意义的一句话,但悠只想说些什么早点终结这个以自己为核心的奇怪沉默氛围。
“不行哦,之前有说好的吧,你有什么想法就好好说出来。刚刚那副表情完全就是「我有看法但是说出来一定会惹人不快所以还是算了吧」的意味,觉得不是的话反驳我也没关系。”
浅野有个特长,一般在少女杂志的情感栏目里会被称为情商怪物。而被他自己说的神秘一点,则是读心术。他很擅长看着别人的脸色,有时甚至能猜到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其实只是会读空气。
悠在窘迫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不明显。高兴的时候大概是嘴角会比平时多上挑一点角度,困扰的时候可能也只有眉毛微微皱下一些。因为想说的话他没办法表达出来,跟他交往的人也很难从这样的表情得到什么回应,所以会被理解成拒绝与人交流的傲慢也就不算奇怪了。
然而这表情的少许变化总能被浅野全部捕捉并且理解,哪怕是只在心里转过的一个念头,在脸上稍微显露了痕迹,被他看见后也会追问悠说是不是有什么看法。悠不讨厌和人这样的交往,毕竟不用言语交流对不擅长表达的他来说不是件坏事。但有时又会觉得有些可怕,像现下这样,不想告知对方的部分也会被接收到,就会出现十分尴尬的境况。
“我……”
这时候应该马上否认,然后迅速地想出一个合理的借口来推托。小说和电影里类似的情节有许多,悠甚至能在脑内回想起相关经典电影桥段的几段BGM的第一小节音符的排列,却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本该是个观众,隔着荧幕理解结局就足够。在落下帷幕的一刻,沉默地融入散场的人群里,成为路上随处可见的一个背影。
一之濑悠,高中生,十七岁,一米七二,不算胖也不算瘦,发型普通,长相凑合,打扮平庸。
从哪方面来看,都不具备应该让人产生兴趣并且认真询问意见的关键要素。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连发出讯息的意愿都消失了。喜欢独处,喜欢将自己关在箱子当中,将所有的外部声音隔绝开来。
想要一个人,在没有人的世界当中,成为声音的绝缘体。
然后自己构筑的世界被轻易地被侵入了。
“磨磨蹭蹭地,赶紧把你想说的东西说出来啊?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赶紧告诉我结果啦,这样吊着真的很让人不爽啊!”
天音用手指着自己,声音震动着耳内的鼓膜,讯息以被动接收的方式被悠的大脑理解。
不远处的天女目前辈还是带着和善的微笑看着自己,说,我很期待可爱的小悠的意见哦。
“前辈要不要看看赌O默世录来多了解一下?看过就能理解我说的赌场浪漫是什么了!”
……不,只有这个还是算了。
“快点说出来啦。”浅野坐在离他最近的位置,一伸手,刚好能碰到悠的刘海——然后就被撩了上去。“像这样把眼睛露出来,也是让人明白你想传达的事情的很重要的一点呢。这次的live看来要帮你好好搞一下这个发型了……不过在转移话题之前,你的意见呢?”
世界突然有了自己以外的其它人。
准确地说,是被荧幕内的世界侵入并且吞噬了。用来隔绝自己的边境外壳在外部传达而来的声音面前不堪一击。
天音真的很吵。浅野前辈也很多事。天女目前辈总能包容所有人。まな还是他无法理解的存在。
言语是一种武器。
同样也能让人感受到温柔。
或许他可以试试,用他擅长的方式,用他唯一所能依靠的手段,再一次地尝试发出讯息。
“我想……这次的曲子,可以让我试着写写看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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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ck 02 星間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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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止意外先把卡打上,没写完……总之可能要很烦人的一章一章发了。
基本没讨论过,OOC都属于我。队友有意见请告诉我我会改的……!
+展开
所谓言语,如果无法传达内容,也不过是声带振动后发出的无意义的音节而已。
一之濑悠不擅长与人交流。
并非是有意地与人拉开距离,或者是故弄玄虚地装腔作势之流,而是彻头彻尾的不擅长。比起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想法,还不如直接放弃——大概就是这种类型的人。
表达自己和理解他人是同等难度的事情。
悠并非没有考虑过这种事情的成因,而想来想去,也只能归结于言语这个载体上去。将感情这项不可名状的东西简短地用日常中的几个字概括总结归纳再传达给对方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书本会用大段的文字渲染气氛来烘托人物感情,电影会用镜头的切换以及光影的变化以求让观众理解,就连音乐——与文字最为类似的一种载体,也无法一蹴而就,而是循序渐进将感情推动到峰顶,从而引起共鸣。
言语似乎与这些都多少少有类似的地方,但同时又无法达到任何一种表述的境界。
语调上扬的“我爱你!”
和语调低缓的“我爱你。”
如果做成题目让人判断其中哪句话蕴含的感情更深,无论是谁,应该都是无法回答的。而人类却依靠这种单薄的基础相互交流了几千年,实在是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所以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突然就跳到自己眼前,自顾自地对自己说出“要不要来加入我的组合”,甚至还撩开了自己的刘海莫名其妙夸奖起了自己瞳孔颜色的人,对于一之濑悠来说,会被自动归属于外星生物那一类里。
就像阿西莫夫的书里所描写的,莫名到让自己只能继续缄口不言的物种一般。
一、
四月是樱花和流感病毒一起乱飞的季节。
悠对樱花谈不上有什么特别的喜爱之情,但至少并不喜欢流感,再加上四月是开学的代名词,代表他不得不与别人维持基本交流的日子又要开始。汇总到一起的结论是,他并不喜欢四月。
四月由于会有新生入学,哪里都很吵,就连在天台都能听到社团的喧闹声,而琴房又都被征做了演剧部展示用,像他这样的非社团的成员自然而然地就被赶了出来。
——以上,都毫无疑问给他的不快增加了下幅。
他有些漫无目的地在学校里散步,想着是要就这样直接回去,还是等到这阵子新生热之后一个人再去琴房里坐一会,至少把身围这股叽喳不停的浮躁洗掉再回去。他的家除了架钢琴以外,再没什么其他能算得上是娱乐的东西,不过比起在家里练习,他还是更偏好在学校里。带着回音的房间里的每一个音节都如同对他用手指奏出交流的回应,而自己的每一个心思,都不会被这位如同镜像一般的知己看漏。虽然偶尔会感叹于他人乐曲对自己内心诠释的局限性,不过这种于他而言意识层面的自我对话,比起和人实际用言语交谈,要容易理解许多。
耳机里自动播放的是Journey,澄净清澈的琴声如同流水,滤过了他身周大部分喧嚷。其实比起传统的古典钢琴曲,他更喜欢爵士摇滚之流的,虽然也被家里斥责过,不过跳脱出古典框架的自由和随性的组合还是让他沉迷其中不可自拔。悠把手伸进兜里默默调大了音量,有形的黑白琴键不规律的跃动组合出的世界却趋于无形。悠否认掉了自己之前的想法,比起流水,该是更自由的形容。
是风。
而现实中的风恰巧也随着呼唤降临,来在了最棒的时机。悠闭上了眼睛,那一瞬间,脚底踏立的地面消失了,意识也随着耳朵里的琴音一齐流泻向了某处无端的世界,中调加上了鼓,但琴声依旧灵巧和缓。
风止过,耳中的声音却没停下,反而自顾自地加上了和弦。
头发上似乎沾染了什么,不过还不到足以打扰自己的地步。悠缓慢地向前移着步子,连方向都不曾睁开眼睛辨明,脚下踏着的路不是学校的地砖路面,而是通往某处的路,即便尽头无从辨明,但仅凭皮肤接触到的暖意也心甘情愿再往前踏一步。
可以的话,真想这么一直走下去,不会被任何人打扰。
这是一之濑悠,一个人的旅行,而对话的双方,只有自己和世界。
所以也就不难想象,他被人突然拽到一旁的时候,有多不快和惊讶了。
——毕竟旅行道路上突然出现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野生动物总是会吓人一跳的。
“你这样走路很危险的啊,怎么能闭着眼睛?”
二、
身高比自己高,体型比自己壮,金头发,有耳洞,身上有汗味,以及……烟味?
如果不是对方身上的校服,悠几乎以为自己遇上了巷子里游窜打劫的不良少年。习惯落在远方的视线被对方的身形挡住,眼睛接受到的光线都集中在了对方的身上。只好稍微抬头向上看去的悠对上了对方的视线,而耳机里的乐曲也到了尾音。或许是列表的最后一曲,没有了之后的自动播放,听觉和视觉终于连通,携力将意识拽回了眼前的现实。
对方皱了皱眉,似乎是不满自己一言不发的失神状态,“刚才那样走可是很危险的,可能撞到人不说,也有可能自己摔倒哦。”
悠的大脑在对方的第二遍指责下终于运转了起来,再次确认了自己周遭的状况,脑中自发开始搜索曾经可能看过的应对不良少年的办法,遗憾的是,似乎并没有书本把这一项单独整理成册。不安从悠的指尖开始扩散,该用何种的话去应对,什么样的表情和态度去表达,统统都是未知数,想着至少说点什么打破沉默,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储备符合现下情景的词汇,终究还是低下了头移开了视线,被动等待对方的发落。
耳边传来的是校服和里衬摩擦的响动,悠本能地第一反应是在想对方会不会挨打,甚至微微蜷起手臂将手放到了下腹的位置,如果真的发生什么,自己的手至少不会受到过分损伤。手掌皮肤的温热触感很快就接触到了头皮,不过没有预想中的痛感,倒是顺势揉弄了几下,几片之前落在头发上的花瓣随着对方手部动作,不紧不慢地落在了地上。
“……我没有那么可怕吧?我也没有在责备你啦,只是真的很危险,才特意提醒你一下而已,抬起头让我看看,没有被我吓到吧?”
从话语来判断,似乎并不是会对自己做出伤害的局面,但好像又演变成了不抬头就不行的情势。悠多少放松了点身体,蜷曲的手指也松了开,迟疑了下,还是顺着他的话语把头抬了起来。视线再度交汇,悠不确定自己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单纯遵循他的话完成了抬头这个动作,接着又再次陷入了不知如何相处的困惑局面之中。
“哎?你这里有痣?”
眼前的刘海突然被撩开,映入眼里的光骤然变强,视野也随之清晰了起来,于是面前的人的样貌清晰地落在了眼里。第一印象是似乎并没有影视作品里的那么凶,当然不排除是对方对自己突然笑起来的缘故。第二反应是对方的手把自己的刘海全都撩到了额头上,手掌的热度毫无阻碍地从皮肤传了过来。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悠迅速向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甩脱了对方的手。
——被他人的触碰干扰到自我意识总是令人不快。
再次笃定了这个想法后,对方却好像不在意他一般,对着他二次伸出了手。
“我认得你!你会乐器对吧?我叫浅野树,有个组合还在缺人,你要不要一起来?”
顿了一下之后,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听起来似乎毫无关联的话。“眼睛很好看啊,用刘海遮起来可是有点可惜了。”
眼前出现了一条路。
前途无法认知,没有尽头,缺失背景的铺垫和前期的叙述,毫无逻辑,毫无关联,但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在面前出现了另一条选项分支。
虽然一切都是未知,但可以确定的是,对话的绝不仅仅只有自己和宛如自身镜像一般的世界。
会与未知交流。
不知为何,这件未知的事本身却没有那么令人难以接受。
或许只是高中男生的探险心在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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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在企划时间开始的一年前
在开企很久之前写好的,关于悠入队时的故事,这边也稍微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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