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字27066
算达内尔的。
使用技能猛力攻击转化1/3,神风逆袭
前头彻底写嗨了感觉后继无力,仿佛身体被掏空
你将会看到如下表情包
你难道还不明白你的处境吗.jpg
我还真不明白我的处境.jpg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jpg
我觉得学医救不了库瑞比克.jpg
cnm,听见没,cnm.jpg
出血量超大.jpg
向奶妈势力低头.jpg
三年起步最高死刑.jpg
三年稳赚死刑不亏.jpg
怎么回事,眼泪停不下来.jpg
这首《妈卖批》献给在座的大家.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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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紫雾之章·二
那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一个年幼的卓尔精灵,在她尚且不知人事的时候就被夏德娜女神选中,之后她在那座比任何一座卓尔的地下城市都要更加黑暗的圣殿中度过了整整四十个年头,在海洋般起伏飞散的银色荧光中歌颂着女神,向女神祈求着也许永远都无法到达的那个未来。
那个女孩,那时的名字叫作薇儿塔西瓦。
最初的时候她被一个女性带到了那座神殿,她对女孩说,被女神选中的薇儿塔西瓦啊,这里将是你的另一个家。
她说,我名叫茱莉斯·贝拉米,你可以叫我茱莉姐姐。
后来她不见了,留给尚且拿不住剑的女孩一对名叫银棘的细剑。
那个一头黑发的玛雅姐姐接管薇儿塔西瓦的时候,幼小的卓尔女孩还不知道死亡的意义。
薇儿塔西瓦只是听别人提到茱莉失信的事情,看到了茱莉再也睁不开的眼睛,可她也只是看到了那么一眼,天真的女孩总认为那个温柔的茱莉姐姐有一天将会回来,给她带回好吃的蛋糕和漂亮的首饰。直到她四十年后长大,懂得了死亡与活着的含义,懂得了大部分她需要懂得的东西,然后她才第一次在城外看到那个年轻女人简陋歪斜的墓碑,那个温柔美丽的女人就那样躺在土地之下,大约已经是一具不成样子的朽骨。
而在她懂得死亡之前,玛雅也离开了她。那些士兵将柔弱的黑发姑娘从夏德娜的神殿带走,从幼年的牧师面前带走,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她亲切地称呼姐姐的女人,就算她已经跟着那个男人离开了地下世界,她也没有再见过那个女性的身影。
她大概已经死了吧,在无所事事的日子里薇塔塔·德拉娜这样想过。
花下之女神的老板娘,今年刚刚九十六岁的卓尔少女,薇塔塔·德拉娜是在她甜蜜的打盹时间被窗外传来的呼声和从门缝里钻进来的冷风给惊醒的。
黑白的人影在她窗外慌乱地经过,她那由于无聊和秋乏而发困的小脑袋用了一分钟去思索这些人呼喊的内容,接着没关紧的大门外面吹进来的雪花让她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快跑!”他们在窗外呼喊。
“那些东西来了!”
她对危险的嗅觉在两年前的那些冒险中已经被磨炼得相当敏锐了,而现在的情况让她忽地想到了某一个可能性。
女孩推开虚掩着的店门,冷风卷着锋利的雪花吹进她敞开的衣领。
街道被幽蓝的冰雪覆盖,它们从远处的神柱扩散而来,那东西连接着冰蓝色的漆黑之月,而在她能够看到的地方还有暗蓝色的光幕在空气中游动,像是小规模的极光。
卓尔少女蓦地觉得自己回到了两年之前,那时候还有那么多人在她身边,亚修,折途,阿泽拉,加瓦尼,Blank,他们曾经并肩战斗,而现在大家全都天各一方。
没有人有义务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她作为一个离开地下的卓尔精灵,早就失去了一个卓尔精灵应有的地位,就算她还崇敬着她的夏德娜女神,而女神也并没有抛弃她。
那场冒险的最后,她本来觉得自己足够勇敢足够坚强,所以女神奖励了她,让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
可最后她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得到。
那个冬天真的很冷。
不是因为衍冬裔,不是因为那些充斥了天地之间的呜咽和死亡,甚至不是因为那些伤口和那些她再也不愿想起的回忆。
只是因为她又是一个人了,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她亲眼看着亚修和折途大吵一架,穿着那身他为了亚修破费购买的新衣的折途头也不回地向着门的方向走了过去,而亚修背对着艾瑞克的牧师走向了另一个方向,从那以后女孩再也没有见过这两个人,每天都与她拌嘴的傲娇牧师也好,动辄便对大家进行思想教育的笨蛋勇者也好,谁也不曾再见过。
就算她曾经听说过他作为市政部队的一员在活动,他也从未再次出现在过她面前。
小小的侏儒早已精神百倍地与她的队友们告别,她说她在坎加还有很多不得不去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等着她的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举着小小的拳头,湛蓝如同坎维天空的眼睛里全是自己的能够改变世界的希冀,被笨蛋勇者深深影响的女孩俨然将自己当做了新的勇者。
阿泽拉在最后的战斗中不见了,谁也没能找到那个温柔又迷糊的年轻母亲,薇塔塔不知她是被人带走了还是消失在了那些冰做的巨大傀儡之间,她也不想去考虑那些东西。
因为一旦去思考那些,她觉得自己将会陷入一个她自己无法理解的怪圈之中,再也无法脱身。
最后她目送着那些人去了他们各自的方向,那些人就这样将卓尔少女孤零零地留在原地,而薇塔塔也就那么站在原地,任由尚未暖起来的风撕扯着她白衣下牧师袍的裙摆。
她一直没有见过原希望之光小队的那些同伴,一直到两年后的现在,她也没再见过他们。
然而世界仿佛戏耍她一般,将与两年前几乎无二的景象就那么呈现在毫无防备的女孩面前,冰冷的风和雪花割裂她娇嫩的肌肤,一瞬间无数回忆涌进她的脑海。
那些她以为自己早已能够遗忘的记忆,早就冰封在她心底的记忆。
后来少女回了城北的兵舍,一个人站在被冰雪摧毁的房屋门口,看着被雪花覆盖的那座小小的壁炉,曾经有人在上面烤野兔,而她在一边眯着眼睛等待,还有人说她抖动鼻子的表情就像是猫。
他们都走了。
他们都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这个地方。
那个时候她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大哭,至少也要向自己的神明抗议,可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委屈似乎根本就无从说起,那些她并不需要的感情捆住了她的脚步,德拉娜家优秀的幺女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就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那样烦恼着些本来毫无必要的事情,而作为夏德娜牧师的荣耀和傲气都被她无意识地放到了一边。
她为什么要为了那些人叹气悲伤?
她为什么要为了一句毫无意义的孤单而埋怨自己美丽的至上的神明?
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女,她是夏德娜的神使,是那么多同胞之中万里挑一的选定之人,她没有必要被那些凡俗之人的困惑捆住手脚。
她想把自己与过去的那些东西斩断,她想要以这双眼睛记住一切她能够记住的东西,她想要告诉所有她的同胞,地面上是可以有他们的一席之地的。
就算她心知肚明,自己再也回不去那个地方了。
至少她全心全意的侍奉女神,应该可以让女神稍微垂怜一下她,让她不再感到那些锥心的孤独和痛苦吧?
然后她离开了,让那些在世界上唯一不会背叛她离她而去的武器彻底摧毁了那间脆弱的小屋。
她想和过去诀别,今后她再也不是那个稚嫩的没心没肺的姑娘,她只是一个无心的人偶,为了夏德娜而存在的人偶,就像她得到夏德娜的力量时,她原本就应该成为的那样。
成为那样的人偶,心就再也不会痛了。
可是还有人不肯离开她的视线。
那个和她一起脱离法师塔的傻大个武僧零,总是有事没事就跑来她的店里转悠转悠。显然主要经营女装的花下之女神和这个巨汉格格不入,可他两年之间从没间断过不时的造访,就像来这个地方看看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习惯。
拜他所赐,那些她早就想忘掉的记忆一直在少女内心的冰面之下闪光,就像提醒着她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一群人,他们曾经在你身边在你背后在你面前,他们曾经与你并肩。
可是她想要忘掉。
她恨不得将那些东西从冰面之下凿出来,然后将它们狠狠的撕碎烧净,可她是做不到的,任谁也无法做到。
说到底,不过是一场战斗的缘分,为什么他会这么执着?
最开始这个男人在她眼里就像是只烦人的苍蝇,他既不像修·雅兰那样温柔又有趣,也不像亚修那样严肃却细心,在她看来他几乎像个移动的木头桩子,只不过比木头桩子多了张不怎么会说话的嘴。
可是他就是这么锲而不舍,像个笨蛋那样一趟一趟地往她店里跑,一直到最近还是这样。
就是到最近。
明明别人都回来了,昨天她还听到那些冒险者都在街头巷尾议论着市长遭到袭击的事情,那个每次都从前去冒险的世界带点小礼物回来的家伙还没来。
女孩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之间已经默认了并且习惯了零的存在,如今这个少了那家伙的世界忽然之间便安静了下来,静得令她窒息。
那些记忆像是闪光的鱼用嘴唇触碰冰面,带着血迹的气泡破碎在深蓝色的水底,连半透明的冰凌都染上淡红。
那时候的小小的女孩,她的哭声那么的无助,那么的撕心裂肺。
雪花停在女孩单薄衣裙的领口,缓缓地融化了,冰凉的水滴渐渐渗进黑色的布料里去。
卓尔少女像是下定决心似的那样咬了咬嘴唇,一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将那套她以为自己再也穿不到的白色冬衣从衣柜里取了出来。
“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女孩看着那套毛茸茸的雪白衣装自言自语。
“反正从我出生就决定好了——”
她将身上的黑衣脱下,赌气似的扔在地上。
“反正我怎样哭泣、呼喊、祈祷,我也无法选择我所处的世界——”
少女并没有多深的紫色肌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之中。
“反正地上地下,哪里都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女孩粗暴地套上里衣,毫不在意自己的指甲在身上划出微红的痕迹。
“要是放弃那家伙的话还是趁早比较好,不然就变得和那些笨蛋们一样了——”
她两年来再一次将那些捆满短武器的武装皮带捆在了自己身上。
“最后再怎样想不开再怎样埋怨都不是我的事了——”
女孩将洁白的狐毛斗篷围在自己脖子周围,狠狠地拉上胸前的带子,脚下蹬上了小巧的白色皮靴。
“反正,我已经做过了!”
女孩穿着与两年之前同样的衣裳,带着和两年之前同样的武器,走出了自己栖身两年的小店。
之后世界在她眼前被蓦然冰封。
所有和自己在一起的人都会受到伤害,来自薇塔塔本身的伤害,或是各种各样的来自其他地方的伤害。
好像和她在一起的人都会被这个世界唾弃然后抛弃一样。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这就是她的命运,也许女神是要考验她的心志。
可是她想要找到他。
她不再是那个在克林菲尔的烈日下举着阳伞寻找一个叫作修·雅兰的男人的小女孩,她是一个独当一面的夏德娜神使,她正拿着自己的剑寻找另一个比雅兰还要蠢一万倍的大傻瓜。这是个会在忽然之间充满恐惧与死亡的城市,两年前它就是这样,两年后它又一次将灾难降在了这些无辜的人们头上。
可是那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想要找一个人,只是想要找一个人而已。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丢下我啊!”
有人这么呼喊着,大哭着。
“我只是不想孤单一人而已啊……”
是谁呢。
11.青白之章·五
青年笑着,深紫色的眼睛眯得弯弯的。
他对向自己拔刀的少年伸出手,对他说,我们要创造新的史诗。
安迪杜恩·银月在他失去父母之后,度过的这不算长的不到一百个年岁中,从来未敢肖想过自己能够拥有一个与自己至亲至爱的家人。
而现在流着他一半血的半精灵少年就这样站在他面前,对着他说出青年最爱的那个女人的名字。
少年说,那是他的母亲。
他拥有和我一模一样的眼睛,青年这么对自己说。
他还拥有和叶子一样的轮廓和黑发,唇角和叶子一样柔和,大概笑起来也和她一样好看。
他抑制住自己将男孩拥进怀中的冲动,他看到血水顺着自己的衣角流下,可在这股拥有了亲人的喜悦中,青年觉得肩头被冰剑贯穿的那些痛感根本不算什么。
就算这个亲人最后会将他送去他的终末。
可那是他亲爱的儿子,他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是孤身一人,死在自己儿子的手中,他乐意之至。
如果那个叫作布雷登的红发少年还活着,大概会大声的嘲笑他,然后问他是不是懂得他们父母的感受了。
然而青年知道那种感情与卡堤亚那些抛弃子女的人截然不同,那些人是抱着后悔和赎罪的心情去死的,而他会抱着欢欣与喜悦去迎接他的终末。
因为他就算在彼方也不会是孤单的,他将永远年轻,和与他所爱的人一同等待团聚的到来,就算这等待需要用尽他所有的时间。
可他想要在最辉煌的时刻去迎接他的妻子,他美丽的姬恩·艾尔索普,而他的儿子,他相信这个少年拥有比他更加优秀的能力,他可以依靠他自己生活得很好,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为我最亲爱的人献上我的祈愿
无数的泪水痛苦全部化为玫瑰色的爱
与你相会之时连温柔都仿佛要溢出天空
好想见到你
好想触碰你
就算那只是梦中幻影
安迪杜恩作为一个诗人的时候曾经唱过这样的一首歌,那时候他用手指拨着褪色的六弦琴,用他绿都水土滋养出的清澈嗓子唱着歌词,那是他得到最多赞赏的一次表演。
现在青年挥舞着他的一双月弧般的匕首在不知从何而来的兽群中穿梭杀戮,可他觉得自己仿佛在随着那首歌的调子舞蹈,每一步每一击都仿佛带着那些曾经从他手指之间流淌的音符,也只有这时他才意识到作为吟游诗人的气质早已融入了他的骨血,那些放手杀戮的日子早就被时间洗得只剩了淡淡的血痕。
现在的世界天是蓝的水也是蓝的,树是绿的草也是绿的,鸟儿婉转女孩微笑,他的身边有他最亲爱的人,他觉得自己曾经遭受过的那些泪水痛苦都是值得的,那些孤独的日子全都有了回报,他心中的喜悦仿佛要溢出胸膛。
可你仿佛旋律渐渐消失
可你仿佛记忆渐渐单薄
请别从我身边离开
我的一切都将敬献于你
你便化身为我世界的唯一
过去,姬恩·艾尔索普是他世界的唯一,而现在他心中多了一个人,那个人正在他背后和他一起战斗,他能听到那柄他再熟悉不过的刀切开风雪的声音,锋利而透明。
郊狼向着精灵扑击,青年轻盈地转身避开野兽笨重的利爪尖牙,反手将匕首插进它的脖子,薄薄的刀刃切断了狼的动脉,血水如泉喷涌。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
那些你在我身边的岁月再也不会回来
可我从那时起一直在寻找你的笑颜
我求问神明,我向繁星许愿
只有泪水横流
他现在无比地庆幸自己那时没有顾忌带上少年是否会拖慢自己的逃命的速度,那时他只是单纯地想要救下一个人。如果他没有抓起这个男孩的手臂,那些寒冰的恶魔一定会将他从脚底开始瞬间吞噬,而安迪杜恩将会永远的失去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个亲人,就算他并不知道他还有这么一个骨肉至亲。
所以现在精灵的内心充满了欢欣喜乐,他几乎是在笑着旋转手中的刀光,如果不是在这种鲜血横飞的战阵之中,所有人都会看到他眼角眉梢满溢的温柔。
那是无数的时间刻画下的温柔,一个人在经过刻骨的孤独之后才会留下的那种温柔。
我曾经在星空下彷徨迷惘
我曾经在深夜中品尝孤独
时间如同砂砾流动行走
那些日子再也无法归来
可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话语
他笑着,战斗着,舞蹈着。
姬恩·艾尔索普告诉他,无法舞蹈是因为他的心中没有爱。当他懂得了那些舞步中的爱和喜悦,那些步子自然而然会像春天的花朵那样从他脚底蔓延出去,他们是精灵,这些东西应当生长在他的血脉之中,就像鸟儿会飞,鱼儿会游,精灵们拥有一整个艺术的世界。
现在安迪杜恩觉得他懂得了那种感情,痛而快乐的感情。
他五十六岁时,帕夏尔对他说,舞蹈是一种与世界沟通的语言,当他真正的理解了舞蹈,他才是一个真正的影舞者。
而他一直无法理解那种肢体的语言,一直到现在。
在刚才那一刻他第一次觉得,他理解了这种语言。
这是诉说幸福的、美丽的语言。
男人的血随着他手臂的舞动与雪花混为一体,淡红的粉雪从他们身边飞过飘飘摇摇,划出的弧线像是女孩微笑的眼睛。
然后黑色的矛戟穿过淡红的雪和风,红色的泉水喷溅如注。
12.真红之章·五
女孩从达内尔·银月头顶落下的时候,少年的思维停滞了那么几分钟。
并不是因为她淡白裙摆下面的什么春光被他一览了个无余,不如说这姑娘裹得像个什么乖巧的小兽,而他本身对于女孩子的裙底也没什么兴趣。
他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相遇,从这个女孩和安迪杜恩说话的语气听来两人似乎很熟,而少年对于他与他母亲一起挣扎苟活的这些年间这个男人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也一无所知,而这个女孩会不会成为他复仇的阻碍他也无法断定。
简单地说,达内尔现在不知所措。
一开始他无比吃惊的地发现那个安迪杜恩·银月其实是个嗜战又臭屁的疯子,和他母亲所描述的温柔少爷完全不同,然后现在他又怀疑这个可恶的精灵似乎和另一个卓尔精灵的少女——不,应该称为幼女么,这个女孩看起来只有相当于人类十四五岁的模样——有染,虽然并没有什么事实证据可以证实想得太多的少年的猜测。
——这姑娘还是个孩子啊,混蛋!果然这家伙是幼女控么!
其实他也并没有这么想。
少女的谈吐无不表现出她其实是个老练的冒险者,似乎还参加过两年前的某场恶战——在护卫队时期他也从黑德爱尔口中零零散散地听到过相关的事情,现在他忍不住就开始猜测她大隐隐于市的原因。
最后他也没想出来。
他无法在战斗的同时还继续思考着这些他自己都搞不太清楚为什么自己要在思考的事情,而四周的野兽已经向三人合围过来,如果不是那个叫薇塔塔的卓尔少女一直在从护在她身周的黑色雾气中抓出各种各样的武器抵挡它们的攻击,大概就凭他们父子二人也撑不了多长时间。
毕竟仔细思考一下的话,安迪杜恩其实挺弱的。
突出兽阵的重围用了他们不少精力,饶是对于计谋布阵不怎么了解的达内尔也感觉到了这些畜生异常的有序,它们和他作为一个年轻佣兵的时候曾经对阵过的那些家伙几乎是两个物种。确认了远处的蓝色人影就是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之一之后,女孩在几息之间便裹上了一身漆黑的盔甲,那盔甲和她身边的长枪短剑似乎是同样的质地,少年从未见过那种材料,黑得没有一丝光亮,仿佛所有的光——月光,雪光,冰凌之间折射的蓝光——都一一被那身盔甲吞噬殆尽,半精灵莫名地就生出一种那些光都化作了女孩的力量的感觉。
女孩的影子在雪花间发出尖啸,娇小的姑娘仿佛化身黑色的恶龙,她指间那对修长的细剑指挥着她周身武器撕裂无数野兽的身体,蒙蒙的黑色粒子随着她的动作飞散又凝聚,她做得那么熟练,就像她已经做过了无数次这样的事情一样。
就像她出生以来就一直在做这样的事情一样。
“我们也不能这么看着一位女士战斗啊。”
有人在少年背后拍了一记,吓得难得地陷入沉思的达内尔抖了一下。
“上了儿子,像你这样一愣一愣是找不到女朋友的。”安迪杜恩的笑容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少年却感觉被什么晃了一下眼。
他忽然有点理解母亲所说的那些话了。
13.紫雾之章·三
冰蓝的影子在女孩面前放大,薇塔塔渐渐能看清楚那个指挥着兽群的人了。
那是个应当在地上种族们的眼里相当漂亮的女孩,皮肤白皙长发飘飘,只是那一身寒冰的盔甲和她尚且带着婴儿肥的面庞实在太不相称。寒风正剧烈地卷动着她的蓝发,雪花落在她长而微蜷的睫毛之间,可她笑得恬淡安静,那双风信子色的眼睛看着冰雪肆虐的城市,就像是在午后的阳光下看着杯子里的红茶。
“有人在找你喔。”
蓝色的少女开口,她柔和的微笑正被寒冰中那些勿忘我般的光华包围着。
卓尔少女心里无来由的一紧,骤然停下的脚尖在雪地上划出一道弧线。
“他一直在找你,一直到现在,他还在找你。”少女垂下睫毛,“真的是个执著到可怕的人啊。”
她和薇塔塔之间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悲荒遗孤冰蓝的影子在女孩视线中闪动,黑色的粒子不安地在卓尔少女身周逸散开来。
“不会有人那样找我的。”薇塔塔顿了顿,“永远也不会有人那样找我。”
“‘永远’这个词很难说的。”蓝色少女玫瑰色的嘴唇弯起一个微微的笑,“说过‘永远’的人,几乎都等不到永远。”
“可我从来没有期待过永远。”女孩手中被雾气染黑的细剑微微一振,黑色的粒子从剑身脱离又合拢,银蓝色的月光在剑上一闪而没,“我只在意眼下。”
“及时行乐也是人生的一种态度。”少女风信子般的眼睛眯了起来。
“我说的话跟及时行乐可差得远了,小姐姐你对别人语言的理解真是差到一定境界了耶。”薇塔塔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在幻惑之城面对铃渡的时候,比起那个不听别人讲话的金发半梦妖,这个悲荒遗孤把一切都按照她的理解解读的态度更加让卓尔少女觉得烦躁,“还是说你们悲荒遗孤全都是这个德行?自说自话?”
蓝色的悲荒遗孤似乎叹了口气。
“你现在心里想的,是战斗吧?”她这么说。
“也罢,来吧。”
冰雪的藤蔓从蓝色少女脚边蔓延开来,它们仿佛真正的藤蔓那样生长开散,结出雪花的叶子和冰凌的花朵,带着炫目的闪耀的蓝光遮蔽了天空,朝着女孩疾风般袭来。
“为什么就连这一点也和那个假铃渡一样啊!”
卓尔少女急退,黑色的雾气在她身前凝成盾牌,两年的空白期并没有对她使用神术的熟练度造成什么影响,不如说她神术的力量甚至增加了。透明的冰凌一层层穿透黑色的盾牌,那些粒子发出尖啸的悲鸣随即消失,夏德娜的神力被悲荒之神的神力所吞噬消灭了。
怎么会这样。
卓尔少女瞪大了没有瞳孔的眼睛。
她的动作慢下来了,藤蔓从她背后擦过女孩的腰间,那里的盔甲瞬间从实体变成了碎片,冰凌带着锋利的刃割破了她的白衣,在里侧那些坚固的武器上擦出了火花。
怎么会这样?
藤蔓向着女孩的小腿缠绕,她本能地向一边跳去,冰凌只来得及拽下了她的一只靴子,而那只靴子瞬间便长上了冰花,之后便被封进了透明的冰雪棺材。
为什么会这样啊?
就算她所信仰着的夏德娜只是位中等神明,可她竟然无法抵御一个已死之神的信徒,这究竟是为什么?
冰凌击打在少女的肩头,那里的盔甲也碎裂了。
“悲荒之神的寒冰是从来不会怜悯任何东西的。”冰蓝的悲荒遗孤在不远处这么说,“‘命运的寒冰从不宽恕,永冬的长夜永无尽期。’”
“那是你们的祈祷词么!”女孩咬着牙齿,她光裸的脚被那些不正常的冰雪冻得失去了知觉,现在她光是稳定的站在那里就很困难了。
“‘你的肉体只是时光,不停流逝的时光。你只不过是每一个孤独的瞬息。’”少女挥手,不知从何而来的野兽再次朝着女孩扑去。
有那么一瞬间薇塔塔仿佛看到勿忘我色的少女对着她温柔地笑了。
兽爪向着女孩扑击而下。
月弧般的刀光从她背后飞来,在那头狼的身体上旋转着切割出巨大的伤口,带着新绿穗饰的长匕首插进了郊狼的身体,野兽身体里洒出的温热的兽血融化了风中的雪花。
“让开!”有人在她身后咆哮。
她身后被击碎的冰雪藤蔓变成了一段段的冰块,那些东西带着巨大的动能撞在了女孩后背上,薇塔塔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刀刃的破空之声擦着她的后脑掠过,她听到血液从血管中喷出的声音,像是被截断了的溪流。
薇塔塔胸口闷闷地痛着,她站起身时看到的是两个男人的背影,一个肩膀单薄黑发飘摇,手中的长刀正在将第三头野兽从身体中间一分两半,另一个衣摆尚且滴着血水,却那么灵活地在兽群中穿梭,她只来得及看清楚他金色的发尾,夺目得像是她来到地面上那一天的阳光。
而从那些冰凌中生出的霜花正在缓缓地爬上女孩的手指,几乎冷到了她的骨头里。
14.青白之章·六
那个悲荒遗孤在和年轻的老板娘对话的时候就行动起来了,只有安迪杜恩和达内尔清楚这一点。
卓尔精灵没有向背后看,这一点不是她的错误,显然谁也不会在那种情况之下转头看向自己的背后,蓝色少女的寒冰藤蔓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在无声地生长,它们散发着逼人的寒气,和精灵在先前寒冰中大屠杀中侥幸逃脱时避开的那些冰霜是同样的东西。在两人赶到之前它们便拔地而起,毒蛇那样朝着女孩袭去,冰雪的枝丫和花朵仿佛菲薇艾诺最古老的树盖那样遮蔽了天空,不远处站着的树林也好娇小的卓尔少女也罢,都消失了在了精灵的视野里。
挡在他们面前的,除了那些恶魔般的冰霜,还有显然已经化作了悲荒遗孤傀儡的豺狼虎豹。猛虎发出低沉的咆哮,猎豹在他面前伏下身子收紧四肢,海雕从他们头顶俯冲而下,狼群露出它们带血的獠牙,所有的动物都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如果叶子在这里,会很伤心的吧。
安迪杜恩用手中的匕首切开那头豹子气管的时候这么想着。
另一边达内尔似乎杀得兴起,精灵似乎能隐约看见自己儿子嘴边的笑容,他在兽群中挥舞着原本属于精灵的那柄长刀,无论是动作还是眼神都与那个少年时握着刀的安迪杜恩·银月如出一辙。
这到底是让他欣慰还是让他担忧,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毕竟“父亲”这个词已经远离了他一百年,他连那个男人的脸都已经记不起来了,偶尔冥想时的梦境中出现的也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而他自己,也根本不知道一个父亲应当怎么样对他的孩子,他只是无理的觉得自己的孩子做的不会比自己更差。
因为那是个流着他最骄傲的叶子的一半血的男人啊。
“击碎那些冰块!”他对着达内尔喊道,“我们得到那个女孩的身边去!”
“闭上你的嘴!”少年毫不留情地回话,“我知道我应该做什么!”
苦笑再次爬上了精灵的脸,他真的不知道该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去面对这个孩子,但他知道的是,自己欠了他太多,欠了他的母亲太多,多到他用这还剩下四百五十年的一生都还不完的程度。
他想要补偿他们,可已经太难太难了。
两人迅速向着那道半透明的冰蓝色屏障接近,卓尔少女黑色的背影已经模模糊糊地能够看得见了。她似乎在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可黑色与蓝色的影子距离却在慢慢变远。
达内尔挥出拳头,击碎了他们面前的冰障,少年指间缓缓流下鲜红的血,被那些冰块异常的低温迅速地凝成了血色的冰珠。
少年微微喘息着,有点单薄的胸口在溅了血的白衣下清晰地起伏着,收回那只右手的时候用和精灵同色的右眼瞥了他一眼。
“‘击碎那些冰块’,”少年重复道,“你说的,我做了。”
精灵愣了愣,然后笑了。
“剩下的不用你说,我知道该怎么做。”半精灵少年将眼睛转向不远处那个蓝色的影子,那个悲荒遗孤的少女在自己身前再次唤出了十数头郊狼,那些群居的畜生用它们锋利的兽爪和牙齿朝着女孩攻击,而卓尔精灵的女孩身上黑色的盔甲已经碎掉了一半,几乎就要倒在地上。
半精灵手腕一抖,将刀刃上鲜血尽数振去,一抬脚踏过了那层没有完全破碎的冰雪屏障。
少年的呼吸声先是停了一下,然后他动了,朝着少女的方向。
安迪杜恩也奔跑起来,他举起右手的匕首,将它平着向那头将要挥下它巨大利爪的郊狼抛去。
匕首带着远远快于精灵和半精灵的速度向着野兽飞去,它在空气中迅速地旋转,微微弯曲的造型给了它类似回旋镖的机能,空气从血槽中流走的时候将会增加它的速度,只一眨眼的功夫那道银色的刀光就嵌入了郊狼的前腿,那狼痛叫一声后退了数步,而他离勉强站稳的卓尔少女还有三米的距离。
达内尔比他更快,少年已经擎着那柄长刀朝着狼群扑去,冰雪的藤蔓变成了锋利的棘刺从半精灵脚底生出,安迪杜恩几乎是向前跃出那样击碎了那些坚硬却脆弱的冰刺,破碎的冰块不受控制地向四面飞去,落在地上,扎进青年精灵的手臂里,击在卓尔少女的背后,切割着半精灵少年的身体。
至少他没有被这些东西刺穿,这就很好了。
精灵咬着牙将那锋利的冰块从自己的手臂里拔出来,没注意到自己手臂上已经裹了一层白霜。
“让开!”他听到半精灵的声音这么咆哮。
他绕过地上卓尔少女瘦削的身躯,从尚在抽搐的郊狼身上拔出自己的匕首,反手切开了另一头狼的动脉,野兽的血从它脖颈侧面喷出来。精灵在野兽与野兽之间跳跃,手中的刀刃劈开野兽的血管,半精灵紧随其后彻底结束这些畜生的性命。
再抬眼的时候蓝色的少女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悲荒遗孤微微笑着,口中低声吟诵着什么。
“‘命运的寒冰从不宽恕,永冬的长夜永无尽期。’”
精灵听到女孩如此吟诵。
“‘你的肉体只是时光,不停流逝的时光。’”
她抬起手,冰雪的甲胄在勿忘我色的光华中闪烁。
“‘你只不过是每一个孤独的瞬息。’”
黑云滚滚地压在了冒险者们的头顶,雷光在其中隐现。那是所有的德鲁伊都会学习的神术,召唤蕴含着自然最强大力量的奇迹,从云层中诞生的雷电。
然而从那些云中诞生的并不是雷电,而是从天而降的寒冰之枪。那些武器落下时黑云骤然散开,它们像是雨水却比雨水危险了太多,每一根都带着风声与雷光,枪尖在冰蓝寒月的照耀下闪着骇人的寒光,在精灵的瞳孔中渐渐放大。
那一刻安迪杜恩几乎觉得自己看到了自己的末日,上一次他觉得自己要死了还是四十年之前,那时候他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折在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多岁模样的姑娘手上,更没想到这次会带着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一起去乘坐艾瑞克的渡船——
他后悔了。
然而游荡者的思维也在这里停滞了。
冰枪之雨并没有落在他们身上,有什么东西在他头顶挡住了那些致命的寒赫,高等精灵面前的是一层纯黑的屏障,尽管它正在冰枪不断的冲击之下瑟瑟发抖。
“快离开!”女孩尖细的声音穿过空气刺进他的耳朵。
卓尔少女站在他们的不远处,黑色的雾气有如实质那样从她身上朝着黑色的穹隆汇聚,她身边的武器渐渐变得稀少,从穹隆上滑落的冰凌刺破了她的衣服,划破了她的肌肤,少女的白衣几近鲜红。
“快从那里……离开!”她尖叫,黑色的雾气从她身体里爆发出来,黑色的荆棘从她脚下开始蜿蜒生长,在男人们躲开的同时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那样朝着勿忘我般的女孩游去。
然后它们夭折在了半路,最终挡在几人头顶的穹隆还是被冰枪所穿透,它化作黑色的粒子散开,最后的利器将那些荆棘钉在了地面上,它们也化作雾气消散了,最后只有卓尔女孩无力地委顿在地。
冰雨停了,银蓝色的月光洒在每一个人身上,精灵睁眼看到的是满地墨色的鲜血已经被低温冻成了光洁的冰面,而淡紫色皮肤的卓尔女孩光着的脚已经开始发黑,只有那天鹅般修长倔强的颈子还在直直的梗着。
“放弃吧。”蓝色的少女这么说。
15.紫雾之章·四
“你们做的一切都将是徒劳。”少女风信子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怜悯与平和,“悲荒之神终将再临,‘命运的寒冰从不宽恕’。”
那可不一定啊。
女孩咬着自己的嘴唇,有带着铁锈味道的液体在她齿缝里流动,那些东西早就在那里了,她不愿咽下也不愿吐出,只好任由它们在口中就那么待着。
“那可不一定啊。”她又说了一遍,这次说出了声,那些液体沿着她的嘴角慢慢滑下。
蓝色的少女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你们的神,我们在两年之前就已经击败过一次了。”女孩看着悲荒遗孤的眼睛。
“我知道。”
“选择一个已经被击败过一次——不,两次,甚至是已经死去的神明,你们是认真的么?”
女孩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那只少了靴子的脚早已没了知觉,就像一块接在她小腿上的死肉。
“对于我神的信仰,我们自哀恸之年以来就从来没有动摇过。”少女平静地回答她,“那不因为他曾经被谁击败或是是否还站在那神位之上,甚至与他是否存在也无关。”
“只是因为,那是我们的神。”
“还真是……毫无原则的狂信者啊。”卓尔少女将细剑插进地面,它代替了那只毫无知觉的右脚支撑着女孩的身体,而黑色的雾气正在凝固,将那只脚强行与她的腿连在一起。
“那我就请你和你的神一起去死吧。”她扬起下巴,一身黑盔最后的头甲也骤然裂开,化作星星点点的黑光消失在空气中。
卓尔少女稳稳的站在原地,破碎的白衣被她扔在一边,全身上下满是武器的女孩犹如年轻的武神降世,原先的盔甲已经消失无踪,只剩下黑色的雾气包裹着她的整条右腿,而那一头银白的长发在风雪之中飒飒飞散,宛若繁樱。
“如果被某个秃鹰牧师嘲笑了,或者被某个笨蛋勇者说教了,我会很困扰的。”她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而且我还想找一个人。”
雾气骤然凝固,最后的甲胄已然成形,代表着夏德娜的繁复花纹爬满了少女修长的腿。
“所以你,别碍事!”
无光的武器在她周身爆散,化作收割生命的暴风。
16.真红之章·六
少年从地上抬起头来时正看到那个娇小的卓尔少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然后稳稳地停在那里,像是一尊小小的武神。
黑色的雾气缠绕在她右腿上,在少年面前骤然凝固成坚实华丽的甲胄。
他不知道那些纹路代表着何等神明,亦不清楚那卓尔少女的力量到底来自何方,但是他明白一件事,就是自己和那个令他无法说清感情的男人都被她救了一命。
那柄白色的刀就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和它中间隔了大约三五支冰枪,其实只有不到五米的距离。它没有被击中也没有被冰冻,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里,和他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一样,而少年手中正握着这场灾变发生之前刚刚给它新配的黑色的皮鞘。
要抓住它。
达内尔试图站起身来,然而腰间的剧痛让他无法用力,一支突破了屏障的冰枪穿透了他的腰侧,在安迪杜恩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衣服已经和他身下的雪地一样,被染得一片殷红。
黑色的长剑从他头顶擦过,卓尔少女动起来了。
那些黑雾从她身边散开,少年觉得他所击破的冰雪屏障之内每一寸地方都有那些微不可见的粒子的存在,整个空间里的律动都在渐渐与女孩的心跳同步,她在试图取代那个蓝色的女孩,执掌这片空间中的控制权。
那大概类似于权力的争夺,只不过相较于人们之间的勾心斗角更加纯粹,那是神力与神力之间的碰撞,而他无法理解这些东西。
他也不必要理解。
少年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离自己不远的那柄刀上,他必须抓住它,否则自己也好另外一边的两人也好,都会死在这里,死在这个蓝衣少女的手下。
冰枪牢牢地冻在地面上的血泊里,将少年固定在原地,而少年的伤口被极端的低温与那柄凶器连在了一起。他用力咬着牙齿,伸手抓住那柄武器,尝试将它从地面上折断,然而他的右手正在由于低温颤抖,完全无法用出力气。半精灵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皮肤早已失去了它大部分的知觉,摸到什么都像是隔着一层棉花那样迟钝而模糊。
黑色的武器擦着他的后背飞过,其中两柄打碎了那柄将他钉在地上的冰枪上半部分,那恶毒的武器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摇晃。
——如果我不能将它从身体里拔出来,那么就把我自己从上面拔下来吧。
这样的想法在半精灵脑海中一闪而过,而他敏捷地捕捉到了这点信息,并且打算把它付诸实施。
如果冰枪还是那么一丈有余的长度,少年就算想到了这一点也是毫无疑问做不到的,没有人能把自己的身体举高到那么高的程度,当然他如果是个翼族人,这点就不好说了。
至少他觉得那个曾经和他共事了一段时间的拉尼亚是可以做到的。
然而卓尔少女的攻击将它击碎到只剩下不到一半的程度,如果他拼那么一下,大概是可以做到的。
少年缓缓地从地上弓起身子,极寒的冰擦过他的伤口。也许那柄枪将他钉在地上的同时还伤到了他的内脏,年轻的半精灵不清楚自己的伤势是不是有那么严重,他唯一清楚的是自己正在痛得全身发抖。
隔了十一年,他是一生中第二次感受到这种几乎无法忍受的疼痛。
十一年前他哭喊着求饶,然而并没有人怜悯他的痛苦,后来他用自己的手结束了自己的痛苦,迎接他的却是更加长久更加令他想要放弃的煎熬。
然而他忍下来了,并且马上就要达到自己从十五岁开始就坚定了的那个目标。
所以一时的忍耐永远会换来最好的结果,他是如此相信着的。
因此现在他也忍了下来,忍受那种刻骨的疼痛是任何一个人都难以做到的,只是少年的眼中现在只有那柄正安安静静闪着寒光的长刀。
那是他的伙伴,它从他离开母亲的小屋开始就一直陪着他,他指向何方它便忠实地跟随他杀向何方,从不退却从不背反,是他最好的盟友。
雪花无声地落在他身上,蓝衣少女开始反击卓尔少女的攻势,空气中的律动变得混乱,仿佛一个人的身体里跳着两颗心脏。
他渐渐感觉不到寒冷了,他想起了薇洁娅的火焰,那位复仇之女神的火焰要比这些冰——这些一个已死之神的孤独信徒所唤出的冰——要比它们更加的寒冷更加的无情,那些火焰会将人的身体灵魂一道吞噬,而他早已感受过那些火焰。
所以,不必恐惧,不必后退,甚至不必在意。
他看着那截冰枪渐渐从他下腹穿了过去,他的血在上面凝固成晶莹的红色冰花,然而从他身体里涌出的温热的血——那些液体甚至还冒着热气——那些血液又将它们融化,然后两种液体混合成不健康的水红,顺着冰晶滑落到地面上,将那一层白雪染成同样的颜色。
寒冷已经不见了,剩下的只有侵蚀着他每一寸神经的疼痛,而达内尔·银月最不惧怕的就是疼痛。
长而锋利的枪头已经从他的身体里抽离出来,或者说,已经从那个穿透了半精灵的伤口之中穿了过去,而那个可怖的伤口在这个过程中被撕扯得更加夸张,血色已经不止在他的身体右侧蔓延,而是以那柄冰枪为中心开始向别的地方扩散。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视线开始模糊,满眼除了那柄刀反射出的白光以外没了任何东西。本就开始消失的知觉加快了它离去的脚步,耳鸣和那时一样侵袭着他的听觉,少年耳内已经没有了别的声音,剩下的只有天地之间那些不知所踪的灵魂们发出的尖啸。
和十一年之前一样。
有血从少年紧咬的齿间溢出,那些东西源源不断地从他的喉咙里涌上来,一部分被他咽了回去,更多的血充斥了他的口腔,染红了他的牙齿,顺着他的脸颊脖颈一路流下,滴落在雪地上,晕出他自己看不到的、与安迪杜恩的血相同的浑浊的圆。
他什么都听不到了,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全世界只剩下面前耀目地闪烁着的白光和从腰腹间蔓延到全身的剧烈的疼痛,他从仿佛要炸裂的胸口压抑着咆哮出声,顶在地面上的膝盖深深地陷入雪窝里去,少年的脚在地面上挣扎着撕开与他自己一样的红色的伤口,半精灵颤抖着的左手似乎已经接近了那团白光——
一声轻响,少年忽然觉得自己自由了。
将他钉在地面上的枪在他身下断成了两截,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只是觉得忽然自己脱离了束缚,而那柄刀就在自己面前,他只要伸手去拿,就可以让他的盟友重归他的身边。
半精灵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颤抖,亦没有意识到自己手中的刀鞘早已落地,他挣扎着伸出自己沾满了红色冰晶——那些冰晶在数秒钟之前还是从他身体里溢出的温热的血——的右手,握住了一支与地面冻结成一体的冰枪。少年已经没了站起来的力气,他只是本能般拼命地将自己的身体向前拖动,全然不知那道红色的痕迹正在他身后蜿蜒。
那只手抓住了又一支冰冷的武器。
然后又一支,又一支。
少年匍匐着向前爬去,刀上耀目的白光离他越来越近。
然后他的左手触到了熟悉的刀柄。
触觉已经离他远去,但那柄他握了十一年的刀已经仿佛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少年一瞬间便攥紧了手掌,就像还是个孩子时那样紧紧地攥住母亲的手。
然后一切都潮水般褪去了。疼痛也好,寒冷也罢,所有的一切都在迅速消失,留下的只有一片仿若冬夜的静谧。
一片仿若死亡的静谧。
他似乎觉得有什么人轻轻地抱住了他的头,还有谁在远处喊他的名字,半精灵觉得自己变成了小小的一团。他好像又是那个追逐着蝴蝶奔跑的孩子了,母亲在不远处坐着,在那片绿茵毯上微笑着看着他,对她的伊蕾塔一遍又一遍地说话,说她的儿子将会成为一个优秀的男子汉。
少年的眉头展开,笑了。
17.青白之章·七
黑色的雾气在女孩身上流动成形,瘦小羸弱的卓尔少女在高等精灵面前一瞬间变成了威风凛凛的女武神,女孩散落在风雪之中的长发犹如雪白的霜花,黑色的武器游龙一般与蓝衣少女的寒冰不断碰撞,两人的武器都在几息之内就被对方击落,它们落地之后都化作黑雾或雪尘,然而在一瞬间便又重新凝聚起来,进行新的一轮攻击。
那一刻那些已经融进他骨血的诗人之心催动着他,让他想把这一切都用笔尖变成诗歌,永远地记录下来、传唱出去。
然而现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安迪杜恩·银月心知肚明。
空气中交杂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精灵大概能够理解,那已经不再是他面前的这两个少女的交战那么简单,那是两位神祇在他们的信徒身上所显现的力量,他们在通过自己的眷属进行着不在他们这些普通人认知之内的对抗。
风雪与黑雾以不同的拍子律动,而影舞者在其间寻找到了那个平衡的节点,他踏在那条线上前进,一步又一步如履薄冰,只有那双匕首偶尔搅碎空气与风雪,在两种力量之间划出断续的轨迹。
然后他看到了红色。
那些红色从离他不算太远的少年身边开始漫溯,最开始是浅而淡的印痕,让高等精灵认为那是他自己看到了太多血色之后的幻视;然后那些颜色随着少年的动作开始变得明显而鲜艳,并且向着更大的范围扩散,白色的雪地渐渐地被染成鲜红——那些颜色应当是鲜红的,可在黑雾、寒月与蓝光之下,就算在影舞者的眼里,那些东西也只是泛着难以察觉的红,仿佛是被谁无意间打翻了一地的墨水。
他觉得有种麻痹感一瞬间窜过了他的脊椎,战栗而冰冷,那种感觉来自他身体深处,并不是来自于外面那些飘飞的雪花,影舞者踏在微妙平衡之上的步子一瞬间就乱了,成了割裂两种力量的不和谐音。
然而高等精灵已经不去考虑这些了。
他清楚地看见叫作达内尔·银月的少年——他唯一的亲人,他的骨血,他人生中大概是最后的意义——他看见他的儿子正向他那柄刀的方向挣扎着,那柄刀曾经伴着高等精灵经过了数十年的岁月,如今它成了他儿子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一柄冰枪插在那个孩子的身体里,穿透了半精灵少年的身躯,而那大孩子的动作正将自己的伤口粗暴地扩大着,越来越多的鲜血从他身体中涌出,一层又一层地覆盖过雪地上的那些痕迹,让它们从浅红变成鲜红,从鲜红变成深红,从深红变成暗红,最后在冰雪光芒之中变得如同墨汁那般黑而浓重,散发着的铁锈气味连安迪杜恩都感到了刺鼻。
已经变成了红色的枪尖从少年身下露了出来,他正在试图把自己从那柄断了一半的长枪上抽离出去,只是他的动作无疑只会让他的伤势加重,他身后还有长达一米的枪身,任何人都不可能这样挣脱它的束缚。
本身那少女做出这些武器的时候就没想着让他们活着离开这里。
少年发出了微弱的呼喊,然而那本来应当是他愤怒的咆哮。
高等精灵再次抛出了手中的匕首。上一次他这么做是为了救那个小小的卓尔女孩,这一次他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多那么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就算是一丝,他也要抓住。
匕首发出破空的啸响向前飞去,毫不费力地切碎那些不稳定的乱流,准确地击中了与地面已经被鲜血融为一体的冰凌枪头,后者应声而碎。
少年猛然失去了支撑点,向前扑倒在红色的雪地上。
“达内尔!”安迪杜恩失声高喊少年的名字。
少年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呼唤,他只是在地面上向前挪动,那只满是被冻结的鲜血的右手抓住一支又一支的寒冰之枪,那些东西仿佛牢狱的铁栏无规则地将他禁锢在那几寸土地之内,可他并不在意,少年用右手拉扯着自己已经破碎不堪的身躯,在身后拖出蜿蜒的红色印迹,只有那只微微颤抖的左手一直向前直直地伸着,试图去抓住那柄刀。
“达内尔·银月!”高等精灵像是他曾经挥动那柄白鞘的长刀那样挥动左手的长匕,禁锢着少年的寒冰牢狱被他以最粗暴最无谋的方式打碎,雪尘伴着血滴飞扬,搅乱了空气中两种截然不同的律动。
“你做不到的!快停下!”他感觉自己的声带仿佛要被撕裂。
蓝衣少女的动作开始迟钝,冰凌重新凝结的过程也开始变得缓慢,然而安迪杜恩并没有注意到这点。
他眼中只有那个倔强地向前爬行的少年,那个孩子推开了一切阻挡着他的东西,精灵渐渐看到了他的脸,一直挡着他左脸的那些长发被血粘成了一绺绺的,与他的皮肤紧紧贴在一起。
不,那根本不能叫作皮肤。
那只是一些虬结的伤疤,它们是丑陋的深红色,从少年本该光洁的额头开始堆积在那里,越过了那个空空如也的眼窝,终结在他耳边,而那只缺少了一半耳廓的耳朵同样带着红色的伤痕,那半张一直隐藏着的脸根本不像是一个人,更像是从宵银的深渊中走出的怪物。
血从他微启的嘴角涌出,那只一直张开的左手忽然收紧。
少年做到了,在安迪杜恩到达他身边之前,他握住了那柄刀。
然后他便倒下了,已经不再有血从他身下向外蔓延,那个巨大的伤口已经在极寒的低温下被冻结,先前他留下的痕迹大概只是少年那身已经被全部染红的白衣所无法储留的液体。
高等精灵第一次感觉有什么液体模糊了自己的视线,他跌跌撞撞地向着少年奔跑,半精灵的右手已经彻底松开,只有那只左手还紧紧地攥着刀柄,仿佛一个孩子攥着他母亲的手指。
——空气那么冷,仿佛将世间的一切都冰冻,包括人的心。
他向那个轮廓尚未褪去圆润稚气的大男孩跑去,半精灵的孩子就那样静静地倒在那里,没了戾气没了杀意,右眼长长的睫毛在蓝色的月光中被冻结成好看的蓝白色,安静苍白得仿佛大理石的雕塑。
——冰冻之后的一切都变得坚硬,可同时又变得脆弱无比。
他摔倒在男孩身边,有发热的液体从高等精灵的眼眶里滚落,又在他的脸上被凝结成冰。
——变得脆弱之后,轻轻的一击都会使它们碎落一地,再也无法复原。
“达内尔?”
安迪杜恩颤抖着托起他亲生骨肉的头,叫出男孩的名字。
他曾经和只有十六岁的姬恩·艾尔索普开玩笑,他问她,如果将来她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她会叫他什么名字。
女孩偏着头想了想,说,我会叫他达内尔吧,大概。
现在这个叫作达内尔的孩子就躺在他手心里,只有陆陆续续的咳嗽还在昭示着半精灵的性命尚且没有被上天收走,只是每一次的咳嗽都带出一股血沫,也许还夹杂着什么内脏的碎片。他不知所措地擦掉孩子嘴边的每一股血液——他一直都是杀人的那个人,而不是救人的那个人。
救人的人,一直都是那些牧师和医生,而他则是那个袖手旁观他们失败的人。
然而他现在无比希望自己是个能够治愈他人伤痕的牧师或是其他的什么人,而不是一个只会挥刀的莽夫。
“孩子,你醒醒啊,不能睡在这里……”青年的手指颤抖着擦去粘在少年伤疤之上的红色。
你不是还要杀了我么,这句话被某种感情哽在了精灵的嗓子里,没能说出来。
他觉得很多东西都迟了,现在他已经能够想象出这个孩子经过的是什么样的过去,他知道他曾经受人羞辱,也知道他曾经哭喊求救,可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早就来不及了。可现在他也不知道他该怎么帮助他。现在他的孩子那么安静那么脆弱地躺在他怀里,嘴角微微翘着,全身的温度仿佛都在慢慢地消退下去,他用自己的衣物裹住孩子的身体,却毫无用处。
本来他只希望,有一天这孩子可以在他面前安心睡去,睫毛像婴儿一样在熟睡中抖动,可现在好像一切都来不及了。
高等精灵想起了那个卓尔的女孩,她是牧师,就算是恶神的牧师也一样拥有治愈他人伤病的能力,他四处转动着眼睛寻找那姑娘淡紫色的身影。
没有。
到处都没有女孩的影子。
她去哪儿了?
“薇塔塔,薇塔塔!”他叫着女孩的名字,现在的他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别碍事!”女孩的声音从远离他的方向传来。
18.紫雾之章·五
女孩能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
黑色的雾气在不大的一片范围内散开,每一枚粒子都是她的眼睛她的耳朵。她能看到黑发少年挣扎着拖出殷红的血痕,能看到自称凛月的青年精灵向着少年奔跑,也能听到空气中远处传来的悲鸣。
然而那些东西现在与她无关,她必须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面前的悲荒遗孤身上。薇塔塔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于她面前的蓝衣少女,她紧紧关注着她的行动,每一次寒冰之枪的攻击都被那些作为她手臂的黑色武器击落,它们同时化作尘埃然后同时再次凝聚,兵戈交击之声不绝于耳,而卓尔少女能感觉到自己渐渐占了上风。
空气的律动开始接近于她的心跳,黑之雾的浓度压过了被风卷起的冰晶雪尘。
可她始终看不透那蓝色的少女。
并不是因为雪尘和冰风阻挡了她的视线,那些东西在她的黑雾扩散出去时早已形同虚设,大概只会阻碍到另一边两个男人的视线。她单单只是“看不透”那个女孩,她甚至无法确认这个悲荒遗孤到底是不是生物。从表面来看,她会呼吸,会说话,甚至有心跳有脉搏,可在黑之雾看来,她与一块石头无异。
两年前薇塔塔曾经与两个衍冬裔交战,无论是一开始的控兽师还是后来的施法者,他们在黑之雾中都被她看得通透,甚至清晰到了他们的骨骼和血流。
这个女孩虽然不像衍冬裔那样有明显的特征,而且她也不会自称“衍冬裔”,然而从本质而言,应该也是生物吧?至少薇塔塔是这么觉得的。
可她在黑之雾里却什么都没有显现,就像一块平凡无奇的大理石立在那里,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甚至没有骨骼。
为什么?
女孩开始焦躁,她无端地就想去啃咬自己的指甲,虽然她已经两年没有做过这个动作了。
上一次她做出这个动作,是在漆黑一片的法师塔里。
高等精灵的声音响起来,搅乱了她本就一团乱麻的思绪。
——所以我才讨厌一切的人啊,一个一个,都这么样的自私任性。
——高等精灵也好,卓尔精灵也好,人类也好。
女孩不耐地喊叫起来:“别碍事!”
然后少女脚下一踢,全速向着蓝衣的悲荒遗孤冲了过去。
就算不知道她是什么东西,击碎就好了!
神力所筑的剑与枪击落一切威胁到女孩前进的武器,而剩下的被她毫不犹豫地无视掉了,就算有些冰凌正对准了另一边生离死别模样的一对父子,就算有白色的霜花爬上了自己的脚背,但它们没有阻碍到她的奔跑,所以没有必要在意——
作为夏德娜大人的杀戮人偶,只要做到杀戮就足够了。
只是她再次回过头去,高等精灵在她能够看到的地方跪着,双手沾满了另一个人的血,有种她从不曾在这个男人身上见过的感情从他眼睛里流露出来。
求你了。
她从那个一直骄傲得令她反胃的高等精灵眼底读出了这句话。
——如果雅兰在这里,他肯定会戳着我的脸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家伙全他妈在你面前扔了啊。
女孩脚下并没有停顿,只是原本扩散在各处的稀薄黑雾骤然凝聚成了深黑的颜色。
——所以我才讨厌这些人啊。
黑之雾向着半精灵汹涌而去,大量的神力带着女孩的怨气闯入少年的身体,近乎粗暴地修补着他的伤口,少女甚至能在雾中听到他微弱的呻吟。
——这样你就满意了吧,自私的高等精灵?
她很生气,尽管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生气。
那时候的女孩不知道自己那颗太小太小的心早就已经承不下过多的感情,也不知道她一直拒绝承认的那些感情将会怎样改变她的未来,而等到她知道那种令她七窍生烟的感情叫作嫉妒的时候,她已经再也见不到那些让她懂得这件事的人了。
距离蓝衣的悲荒遗孤还有二十米。
寒冰的枪戟从女孩身侧擦过,在她身上留下彻寒的白霜,雪亮的短锥也覆上了一层霜花。
距离蓝衣的悲荒遗孤还有十米。
璀璨的冰花在她脚下盛开,却更快地被黑色的雾气消融,星星点点的寒芒接连不断地溅起与世间一切生命相同的殷红鲜血,又被黑之雾修补完全,生与死的交替轮换在女孩身上不断显现,她口中叼着漆黑的细剑,指间夹着黑刃的短刀,她眼中只有那个挥动着双手的悲荒遗孤。
距离蓝衣的悲荒遗孤,还有五米。
冰雪的屏障从蓝衣少女面前升起,一瞬便被无数的黑刃突破。
“别!碍!事!”
这句话今天第三次从卓尔少女口中吐出。
还有三米。
所有的黑之雾猛然收回,凝聚成无数的枪戟矛戈剑斧铖叉,全数向着悲荒遗孤直射而去——那是可以直接取人性命的凌厉箭雨。
还有两米。
本应将蓝衣少女射得千疮百孔的箭雨并没有奏效,它们被那些冰之寒赫以几乎相同的方式挡了回去,冰雨的摩擦声中一切的攻击都变成了散落一地的雪尘和碎片,腾起的烟雾遮断了一切视线。
女孩咧嘴笑了,黑之雾中她看得清清楚楚,少女的形状就在那里静静地立着,没有任何要躲避的意思。
最后的一米。
卓尔少女抛出了手里的黑刃,毫无意外的被冰枪挡下。
女孩嘴角的笑愈发明显愈发张狂,细剑已经在一息之间回到了她手上,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那样。
蓝衣少女已经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召唤新的寒冰之枪了——她是悲荒遗孤,是已死之神的眷属,在神力的对抗之中无论如何也赢不过她,当她的速度快于这个少女之时,就是她的胜利。
她递出了自己的剑尖。
预想之中刺入肉体的钝感并没有出现,蓝衣少女轻飘飘地向后退去,第一击落空了。
没事,还有更多的攻击!
更多的武器在黑雾中凝聚成型,没有鲜血的滋养它们显得虚幻而不堪一击,然而即便如此,它们也足够抵挡住那些冰之寒赫。
能够抵挡,就够了。
又一次,纯黑和冰蓝的武器相击,飞溅的碎片在少女身上留下痕迹,又被缠绕她全身的夏德娜神力修补,只有丝丝缕缕的疼痛不停歇地侵入女孩的神经。
无法阻挡。
仅仅是疼痛完全不足以阻挡这个小小神使的脚步,她经受过阳光的烧灼,对于一个卓尔精灵而言,还有什么比阳光的天罚更加可怕?
没有,不会有。
永远也没有!
别挡……我的路!
再次向前奔跑。
“想用冰棱牵制的话就再拉开点距离啊!冰之屏障挡的方向也太粗糙了,明明那么坚固可靠!”
蓝衣少女忽然大吼。
“你在说什么?”薇塔塔一惊,刚才的这句话,无论是语气还是姿态,与这名悲荒遗孤一开始的形象都相去甚远。
趁着少女一瞬的犹豫,悲荒遗孤再次向后退去。
如果对手要逃跑,那么追上就行了。
再一次迅速的接近,区区几息的时间里薇塔塔与悲荒遗孤之间的距离已经拉近到让她的脸颊能感受到蓝衣少女身上冰冷的风,手中细剑朝着悲荒遗孤胸膛刺去——
她忽然张开了双臂,仿佛要拥抱什么人那样,在少女的剑刃之下露出了自己脆弱的胸膛。
——这是在做什么?
并没有寒冰枪阵再次凭空落下,甚至那些阻挡她脚步的璀璨冰花也没有再次绽放,那个动作仿佛只是个毫无用处的疑敌之策。
——你脑袋是不是有毛病啊?
女孩向前跃起,毫不犹豫地递出了自己的剑。
——你输了。
她听到蓝衣少女低而柔和的声音这么说。
时间的流速忽然慢了下来,她看到自己手指上的白霜骤然变得浓厚,之后彻骨到疼痛的寒冷才侵袭进她的骨节,这股感觉顺着她的手臂向上攀升,黑之雾也化作缠绕她身体的蛇,迅速而忠诚地开始噬咬那些冰霜——
不够。
太慢了。
时间的流速回归正常,爆发的寒冰神术在黑之雾能够抵抗之前便裹住了她一半身体。
“——离开那儿!”
高等精灵的吼声骤然炸响。
从侧面飞来的武器在悲荒遗孤神术的炫光之下绽放出新月一般的光辉,带着新绿穗饰的长匕首切断了少女与那层障壁的联系,然而也仅仅减慢了她被封入冰块的速度。
——已经足够了。
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才有把这个挡在自己面前的女人杀死的机会,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要后退?
就像那个还是笨蛋勇者时的亚修一样,他也一样不曾退却,不曾犹豫。
他所斩之物是“恶”,而少女所斩之物则是一切挡她前路之徒。
无论那是恶魔还是神明,只要能够被杀的,都应该倒在夏德娜的牧师,杀戮之神使薇儿塔西瓦的剑下,倒在那双带着神赐力量的银棘之下。
悲荒遗孤,也不例外。
无数的寒冰之枪对准了少女小小的身躯,她毫不在意,她能够调动的黑之雾已经全部集中在了细剑之端的一点,如果冰枪将她刺穿,这些雾气便会失去控制,变成神力的乱流,到那时候就算是龙也会倒在那样的攻势之下——
“我不允许你杀她!!!”
好像有人这么样喊了一句,可这声音实在太过微弱,让女孩觉得是远处某个人在面对敌人时孤注一掷的绝望怒吼。
冰雨爆散。
女孩闭上了眼睛,准备忍受万剑穿身的疼痛。
然而她所想象的痛苦并没有降临,那些致命的寒赫擦着她的身体经过,或者干脆就飞向了空地,它们击碎了地面上的冰,激起朦胧的雪粒,甚至穿透了雪层之下地面的青砖。
然而没有一支击中原本被死死锁定的少女。
——难道你是在戏弄我吗!
黑雾之蛇啃噬着冰凌,少女从其中成功脱身,只是右手还与银棘的主剑冻结在一起,黑之雾还在努力地消融那层寒冰。
——来不及了。
少女左手副剑向着悲荒遗孤的咽喉刺去。
只要剑尖能够咬住那根雪白的颈子,那么其上覆盖的黑之雾的毒性便能够让她在一瞬间变成一具干尸。
细剑的前冲之势忽然停止了。
“悲荒遗孤”抬手抓住了黑色的剑刃,那只左手手指粗壮而手掌宽阔,连在少女纤细的手腕上无比怪异。而细剑薄薄的刃已经咬进了那只手的皮肉之中,黑之雾正要尖叫着钻进那些伤口。
——回来!
卓尔少女慌忙命令那些黑色的蛇,剑刃上的黑色褪去,露出金属本身的银色。雾气一下笼罩回她的身边,缓缓消除着冰霜带给她的麻痹感。
她呆住了,那只抓住了细剑的手停在了原地,然而同样的蒲扇般的右手在正缓缓地挪动,每移动一寸那只裹着蓝色冰甲的纤细上臂就失色一寸,化作半透明的冰蓝色然后碎裂。
“那是什么!”高等精灵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面对着的是什么东西,那只手她很熟悉,它曾经小心翼翼地捏着自己最大的骨瓷茶杯,曾经犹犹豫豫地挑走了自己店里那条淡红色的围巾,曾经牵着自己跑过大街小巷只为了去看一场转瞬即逝的花火,而现在它抓着自己的武器,鲜红的血液从那里流淌出来,顺着剑身一直淌到自己手指上,手腕上,渗入已经在战斗中变得破破烂烂的衣袖里。
然后它松开了剑,继续向上抬起,这一次悲荒遗孤那裹着冰甲的上臂也开始碎裂,属于男性的粗壮手臂完全露了出来。
——不可能的。
——这是不可能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少女摇着头后退,在她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之下。
那只手缓缓举了起来,握成拳头,砸向了蓝衣少女美丽优雅的头颅。
第一下,第二下,冰尘飞散,鲜血飞溅。
第三下,第四下,脸孔失色,皮开肉绽。
第五下,第六下,冰晶碎裂,白骨暴突。
半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她所不熟悉的位置,少女惊骇之中竟然松开了手中的武器。
拳头的重击停止了,那只左手竟然缓缓挪动着将细剑递还给她,而同样失色又碎裂的寒冰之中露出的,是她同样熟悉的手臂。
“糖,有些很好吃,有些太酸了。”薇塔塔曾经皱着鼻子这么评价零从某个她不记得名字的城市带来的糖果。
“原来你喜欢吃甜食啊,我记下了。”壮硕的武僧像是个傻乎乎的大狗熊那样点了点头。
她懒得反驳这个脑袋只有一根筋的傻大个,只是冲着自己商店招牌扬了扬下巴:“帮我个忙,有只什么鸟在上面做窝了,我又不想弄脏招牌。”
武僧为难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个鸟窝,转身进了另一边的巷子。
然后在女孩反应过来之前,他带着野兽般的咆哮跳上了房顶。
与那时同样的声音在少女头顶炸开,像是克林菲尔雨季滚滚的雷霆。
冰晶再次四处飞散,那些本不该被人力所挣脱的束缚竟然在这个人类的怒吼中被碎作齑粉——就算他下一瞬间单膝跪在了铺满了冰晶雪尘还有血色的地面上。
镜像碎裂,归于虚无。
笨拙健壮的男人对着不知所措的少女露出疲乏而安心的微笑,可是有什么液体模糊了他的面孔,薇塔塔看不到他的眼睛,看不到他的口型。
可她听到了声音。
“我回来了,薇塔塔。”
温和低沉的声音这么对她说,同时还有冰一样彻骨的怀抱。
“还有,欢迎回来,薇塔塔。”
那么多人的脸从她眼前闪过,茱莉斯·贝拉米,玛雅·兰登,修·雅兰,亚修,折途,还有那些曾经在废墟中与她一起战斗的人们。
那都是她再也找不到的人。
跨越了三万个日夜,在她区区九十六年的生命中,少女第一次找到了她想要寻找的人,第一次见到如此的奇迹。
这一定是女神降下的奇迹吧。
卓尔少女在她九十六年的生命中第一次这么恣意地哭泣,直到那些泪水都被冷风冻成了晶莹的冰珠。
——薇儿塔西瓦,你找到了么?
——是的,夏德娜大人,我找到了。
——谢谢你,夏德娜大人
——不必道谢,你是一个如此虔诚的好孩子,你只要让我更加惊喜,看到更多有趣的事情,就够了。
19.青白之章·八
女孩在男人的怀里痛哭,高等精灵从未想过这个看起来冷漠高傲的姑娘竟然也有这样的一面,而那个曾经与他短暂同行的武僧显得同样不知所措,两只手握了又放,最后轻轻地拍起了女孩的脊背。
——就像父亲与女儿一样。
他又转头去看黑发的半精灵少年,他现在正躺在精灵的外衣上,黑之雾的神力尚未消失,那个可怕的伤口正在缓缓地愈合,少年的脸色尚且苍白,呼吸却在渐趋平稳。
“我没能击败她。”零忽然这么说。
“击败谁?”安迪杜恩一愣。
“兰蒂尼亚,”武僧咳了一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那个蓝发的悲荒遗孤。”
高等精灵呆呆地看向那些原本冰封了武僧的冰块,它们曾经以一个少女的姿态出现在他们面前,最后化作冰凌的碎块散落一地。
也就是说,那个少女,并不是“她”,只是“它”,只是一个少女映在冰雪之上的影像。
“她的本体不在这里,但是也不会很远……”零深吸一口气,“毕竟她使用了那么强的神术,如果距离过远的话是无法做到的。”
“你说的对。”
少女的声音在高等精灵背后响起。
下一秒,璀璨的寒冰牢狱禁锢了他们。
20.真红之章·七
好冷啊。
半精灵觉得自己的意识似乎被蒙在雾中,远处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最开始他以为那是母亲的声音,然而那声音愈发清晰,他发觉那是个男人的声音。
“达内尔!达内尔·银月!”
那个声音这么喊道。
——我听到了,你很烦人啊。
“孩子,你醒醒啊,不能睡在这里……”
那个声音发着抖,像是要哭出来那样。
——男人流泪不是很丢人的么。
——说起来,你是谁啊。
他拼命地想要睁开眼睛,挤出的缝隙之中只看到金色的阳光。
——是梦吗?
也许自己只是躺在山坡上睡了一觉,而现在正是半梦半醒的时候,少年这么想。
“我求你了,睁开眼睛……”
——闭嘴,我很困。
呼吸和心跳的声音在梦境里越来越明显,一个细不可闻,另一个却像是被关在笼内的鸟儿拼命鼓翅。
——这样,你就满意了吧!
有人咬牙切齿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意识忽然被从浓雾中拉回现实,啃噬着他四肢百骸的疼痛骤然凸显出来,痛感像是被谁用刀子刻在了他的身上,空气被什么东西从少年的肺里挤压出来,带着咸腥的液体和无法抑制的痛呼。
眼皮重得像是灌了百万吨铁水,寒冷已经转化成了火辣辣的痛感,少年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上弓起又落下,痛感像是蛇那样在他腰侧游动。
真的好冷啊,感觉所有的血液都被冰冻,全世界都那么安静,只有那种寒冷在他身体里喊叫,喧嚣得像是那一日暗月城的街市。
——你恨着他,对吧?
女神的声音闯进那一片蹂躏着少年耳膜的噪音之中,像是刚才那冰冷的刀刃扎进他身体里。
是啊,一直都在恨着他,自从懂得恶意为何物开始,那些令孩子痛苦的令孩子哭泣的伤害的源头就全都指向了那个男人。
一切的起源一切的错误,都是从那个名叫安迪杜恩·银月的男人开始的。
——那么就去杀了他。
可那个人是我的父亲,他甚至能够用他的性命去换回我的命。
——那么就给予他毫无痛苦的死亡,那将是你给他的、唯一的回报。
可是为什么我非要杀他不可?我们本来应该是幸福的,我,母亲,还有他,我们本应是那么幸福的一家人,忽视了种族忽视了寿命忽视了一切的一家人,本应是连神明都要羡慕的一家人。
本来应该是的。
——本来应该是的。
可为什么结果并不是那样?为什么谁也没有得到该有的东西?到底谁错了谁对了?到底是从哪里从何时开始,这个世界变成了他到现在也无法理解的模样?
——你并不需要理解,你需要做到的只有一件事。
杀了他。
少年仍然不知道那种感情到底能不能称作仇恨,当闪着寒光的冰雪重新出现在他视线里的时候,他只知道自己手中仍然捏着那柄刀,而战斗的杂音已经完全冲破了他耳边那层浓厚的雾气。
21.青白之章·九
“我承认你们的强大。”少女的声音从淡蓝的冰块对面传来,与冰雪的镜像一样冰冷,“你们的确很强,我衷心的佩服你们。”
高等精灵没有应声,他刚才在千钧一发之际从那些现在还在闪着寒光的冰凌之间抢回了意识尚未恢复的半精灵少年,现在那年轻的孩子正安安静静地在他们身后躺着,而代价是安迪杜恩脊梁上一道渗血的伤口。
虽然很快它也被异常的低温给冻住了,只留下麻木的刺痛。
“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少女的声音继续着,“悲荒之神将会赐予所有人同样的终末,在冰封的世界中,所有的人都能得到同样的安静与祥和。”
高等精灵看到自己靴子上的白霜开始变得明显,人体的温度正从他脚下缓缓流失,而冰山冻结的轰隆声在他们附近不断响起,那些璀璨的冰剑之山在少女拥有的神力之下开始构筑。
“她打算把我们冻死在这里!”安迪杜恩朝着武僧喊道。
“我知道……!”回答他的是壮汉的爆吼。
零正在一拳一拳地砸向挡在冒险者们与悲荒遗孤之间的冰雪之壁,那双手已经在刚才与禁锢住他的寒冰的战斗中血肉模糊,如今又继续与那些突然之间就在他们脚下生长出来的冰壁继续着斗争,就算刚刚擦干眼泪的少女就站在他背后,努力地用神术的残光让他的皮肉不断再生,那双手也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他在以命相搏。
二十年前——甚至一周之前,他还绝不会做出像武僧一样的事情,那时候的他是被叫作“凛月”的吟游诗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住自己那条并不多么值钱的性命。
然而现在不同了,他想他大概懂得面前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心里的感情,那种感情可以让他为了某个人付出自己的全部,甚至需要他用生命去换取什么东西他也在所不惜。
大概那种感情就称作“爱”吧。
只是高等精灵不知道,那种感情与他所理解的爱全然不同,然而他已经没有机会理解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了。
一拳,又一拳,淋漓的红色浇在淡蓝的冰雪之上,精灵那双灵巧的匕首在这只能以蛮力破除的障壁面前毫无作用,再怎么锋利的刃口在那光滑如镜的冰面上也只能留下些许难看的白痕——大约比野兽的爪要稍微深那么一些。
“让开。”
那是种沙哑而冷静的声音,带着人失血之后特有的虚弱,却带着股与他们四周冰雪相同的冷漠。
和四十年前他自己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
“我说了,让开。”
一只冰冷的手搭上了高等精灵伤痕未愈的肩膀,痛得他全身一哆嗦。他有些难以置信地回头去看,半精灵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仍然染着他自己的血,而原先面对安迪杜恩时的那些愤怒仇恨似乎都不见了,留下的只有疲惫和平静。
“你醒了?”
半精灵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推着高等精灵的肩膀,直到安迪杜恩给他让开了路。然后他看着达内尔缓缓将那柄长刀双手举到与眼睛平齐,朝着冰障的一点直刺而去。
刀尖在冰面上留下了一个白色的小小创口。
高等精灵忍不住伸手去拦少年:“没用的,你还是先……”
“闭嘴。”少年单薄的胸口起伏,再一次将刀平举到同一个位置。
然后他再次刺了出去。
少年的动作愈来愈快,在高等精灵能够明白他是在做什么之前他就已经对着那一点连续刺了足有十数下,每一下都精准有力,仿佛他从来没有受过伤。
可是安迪杜恩看得清楚,他每一次动作都从腰间带出一串血珠,显然在薇塔塔的神力下被强行愈合的伤口被他毫无顾忌的动作再次撕开了。
“够了!”高等精灵朝着少年吼道,“再这么下去你会死的!”
少年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仍然不停地朝着冰壁上的同一点刺击,只有牙缝间不时漏出的痛哼还能显示着他尚能感受到伤口的恶化,而不是一个已经失去了五感的狂人。
刀尖第二十下嵌进那道已经扩大了很多的白色伤痕,接着是第二十一下,第二十二下,冰面开始从那一点出现裂纹,蛛网般的纹路随着每一次的刺击越来越多,直到那种精准的刺击在某一下戛然而止。
刀尖在某一片完整的冰面上划过,少年颓然跪下,暗红色的血顺着他的衣服流到腿上,最后在地上湮成了一片。霜花迅速地将那些红色冻结,在高等精灵不知所措的目光中顺着那些血迹爬上了大男孩的身体,虽然之后在卓尔少女黑之雾的抑制下只能缓缓蠕动。
“打碎它。”半精灵没有躲避也没有动弹,只是用那只已经失去了光亮的眼睛看着不知何时也停止了动作的武僧,“打碎它,用你的拳头。”
22.真红之章·八
“你知道那些东西的弱点在哪儿么?”坐在篝火边上和半精灵一起守夜的中年人曾经这么和少年搭话,说这话的时候他正指着远处鬼火般的绿光。
那是半精灵只有十七岁的时候,那时候的达内尔·银月已经学会了凭借自己的力量生存下去,而他最经常做的工作便是作为一个佣兵被人四处雇佣,小到帮人打上一架,大到作为树行者的帮手去处理什么他搞不明白的大事。
当然,他们都认为这个半精灵早已成年,也没有人会在意他到底有多大——他够强,够狠,不会拖任何一个队伍的后腿,这就足够了。
少年朝那些绿光看去,那是狼的眼睛,它们在深夜的树林里来回穿梭,然而野兽的本能让它们畏惧着火焰,它们绝不会靠近人类的篝火。
尤其是人类足够多的时候。
“不太清楚。”少年摇头,他是在实话实说,作为一个在各种各样拼上性命的搏斗中学会了战斗的人,他只知道头和脖子是任何生物的弱点。
“它们的弱点在腿和腰。”中年人用一根烧焦了的木棍在地上比划着,“狼是铜头麻腿豆腐腰,一旦它们的脊椎断了,它们就没命了,所以如果我们需要打它们,最好的办法就是砍断它们的腰。”
“当然,更多的生物是没有那么容易就能被找到的弱点的,有时候你的敌人甚至不是生物。”中年人将那根木棍点燃,扔到了他们面前几米开外,那些在他们面前浮动的鬼火顿了一下,纷纷向后退去。
“到那时候,你就只能自己弄出一个弱点来了。”中年人这么说,那时候他黑色的眼睛里映着篝火的光亮。
那句话他一直记得,一直记到四年之后的现在。
他看到有个巨汉正无谋地击打着那些毫无弱点的冰墙,他的血不停泼洒在那些冰凌上面,那个卓尔少女在他身后皱着眉施放聊胜于无的治愈术,像是要一直打到他们都死掉为止。
——当你的对手没有弱点的时候,你就只能自己制造出一个弱点来了。
于是他强撑着站了起来,擎起那柄他拼了命才夺回的刀,向着那道半透明的冰墙刺了过去,一次又一次的刺在同一点上,一直到那些毫无破绽的寒冰出现了裂缝,一直到它们可以被更大的力量击碎为止。
达内尔·银月觉得自己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现在只想躺回地上,就那样睡下去。管他什么冰雪什么寒冷,他只想就这么睡到天荒地老,谁也别想来叫醒他。
可是他心里又清晰得如同明镜,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如果他睡在这里,就什么都做不成了。
于是他便强撑着眼皮看着那个足有近两米半高的武僧挥出他那双和半精灵的脑袋差不多大小的拳头,一次次击打在他刺出的那个弱点上面,直到那冰雪障壁就那样在四人面前轰然倒塌,蓝色的少女出现在他们眼前。
我们要赢了。
少年这么想着,再次擎起了他手中那柄刀,朝着冰蓝色的少女走去,脚下踏着他自己的血凝成的冰花,就像十一年之前他用手中的石头砸向那个夺走了他半张面孔的少年一样,坚定、冷静而又残忍。
他不知道这些东西在他的父亲,安迪杜恩·银月的身上,从他作为一个高等精灵五十余岁的年龄开始就已经呈现,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达到了极点,那时候的安迪杜恩曾经是菲薇艾诺的死亡月光,在那个高等精灵的孩子手下几乎没有目标能够侥幸脱逃。
然而他变了,变得像现在一样温和而优柔寡断,几乎到了要因为这些性情送掉自己性命的程度,也是少年第一次知道的安迪杜恩·银月。
也是半精灵所有疑问的源头。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一句话,叫作物极必反。
所以当他看到高等精灵向着悲荒遗孤的少女奔去,在璀璨的冰山之间疾走如飞,一双长匕紧紧咬住少女的身体,双手在冰色血光中挥舞出新月一样的刀弧,在少女身上留下一道道殷红的伤口,他惊诧得无以复加,甚至忘记了挥刀。
——他原来是这样的人么?
高等精灵的脸在月弧之中明灭,那上面没有任何一种少年可以用他本就匮乏的词汇描写的表情,他就像一台高速运作的杀戮机器,每一击都清晰地向着人体的弱点攻击,胸口,脖颈,腰腹,蓝色的少女只是躲开他的攻击就已经疲于奔命,根本无法再次施展神术去反击他,或是去消灭他背后的任何一个人。
那时候少年开始意识到,他好像搞错了什么事情,可他仍然无法理解那到底是什么。
或者,他需要理解的到底是什么。
+展开
“我曾经说过的,你就像那天晚上的月亮一样,美丽又凛然。”
“我能看得到你,感觉得到你,却永远留不住你,也得不到你。”
“可是我一直爱着你。”
“就算孤独一人,就算看不到光的方向,我也一直爱着你。”
少年时代的凛月和叶子,换了一种风格去画【x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27199/ 青白之章四的插图
使用凛月的技能技巧II击退
主要还是写完了打门可是打不掉多尴尬【。
计字12063,不知道能不能同时打掉门和镜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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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青白之章·一
“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伊格看着凛月的脸,她手里拿着杯昂贵的紫雾花蜜酒,那液体是漂亮的淡紫色,只不过依靠魔法道具来看到世界的少女大概是注意不到的。
“咱们在德莫拉不是见过一面么?”诗人笑道,现在他们已经去掉了“队友”的那一层关系,更近似于相交不多的朋友。
“不,我指的不是那个。”德鲁伊摇头,把桌上的蜜饯塞进女伴的嘴里,后者一脸满足地嚼着甜味的零食,“我是说,你这张脸,我好像很早以前就见过。”
“世界上相似的人数不胜数,见过和我相似的人也不是没有可能。”诗人啜了一口杜松子酒,那东西真的是太刺激了,每一口都会呛得他猛咳一阵。
“不能喝就不要喝了,你行不行。”她笑起来。
“什么东西都要尝试一下,不然这人生也太无趣了。”诗人也笑,用手背擦着自己咳出来的泪水。
两方一笑,气氛重归沉默。
“喝完这场酒咱们就散了。”诗人重又提起解散的事情来。
“实际上已经散了。”伊格纠正他。
“你说得对。”诗人哂笑,又喝了一口杜松子酒,继续他剧烈的咳嗽。
十多分钟之前,他们刚刚去了冒险者管理处,那个和凛月第三次见面的女性依然是懒洋洋的样子,从一堆文件之中找出逆行之风的资料,确认了半天才递给他们一张纸。
“对解散没有异议的话,就在那下面签名。”她点着那张纸最下面一行。
再次从市政厅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再是一支队伍的成员了。
他们只是萍水相逢,而后又自然而然地随风逸散,各奔东西。
“咱们去喝杯酒吧,品酒会的特供还没卖完。”有人这么说。
诗人看着手中的烈酒笑起来,笑得泪水和雪花一起落进金色的液体里。
2.真红之章·一
达内尔·银月的动作忽然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他正走在朝向南方的街道上,耳鸣像是突如其来的鸦群那样袭击了他,大脑有一瞬间像是被一根针伸进去搅动那样的痛。
然后耳鸣消失了,和它来的一样突然。
他迷茫地抬起头来,现在所有的人都朝着相同或不同的方向走去,他们擦过他的肩膀,有些沉默有些聒噪,漆黑之月的光缓缓地在他身上移动,左边的半张脸隐隐作痛,那只早就不存在的眼睛也开始叫嚣着幻痛。
有什么不祥的事情要发生了。
他抬头去看那轮漆黑的月亮,它正被淡淡的蓝色裹着,那色彩让他想起那个女人的手,只是这种感觉比她的火焰更让他觉得寒冷。
有雪花落下来了,掉进少年深紫色的瞳孔里。
有人尖叫,人群像潮水那般向着和少年的目光相反的地方奔跑,冰蓝色的光芒从城市正中扩散出去。
少年的眼睛在人群中捕捉到了那头阳光一样的金发。
那个高等精灵正在街道上奔跑,背后仍然背着他的琴,淡金色的长发在冷风里飘摇。幽蓝的冰凌像毒蛇那样在他身后不到十米的地方生长追逐,落在他背后的人被那些寒冰的巨口纷纷吞噬,他们的动作和表情都被固定在他们的最后一刻。
少年有点懵,他一时反应不过来现在他被迫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但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对他叫嚣着危险,就像十一年前他失去了他所拥有的一切的那个时候一样。
“快跑!”那个男人对他喊。
“愣什么!快跑!”
金发的高等精灵抓住他的手臂,带着他一起朝着背向毁灭的方向奔跑。
“快走,好孩子,快走。”
母亲也曾经这样对他说。
那天外面下着雨,是德菲卡少有的豪雨。倾盆的雨水从天顶落下来,渗透了小木屋的屋顶,她帮十岁的达内尔·银月重新包扎了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淡红色的液体从纱布内侧再次渗出来。
眼泪顺着男孩尚且完好的深紫色右眼滑出来,他的喉咙嘶哑得说不出话,伤痛导致的高烧差点就夺去了他的声音和听力,而他刚从艾瑞克的渡船边回来,却又有更多的人想来夺走他的性命。
外面的人开始砸门,男孩把头埋在母亲的怀里,女人转身却将他塞进了房间里那个狭小的地窖。
“外面有路,快走。”
她这么说。
“好孩子,快走。”
只是那时候没有手牵着他,他独自一人抱着那柄和他自己几乎等高的长刀在泥泞中奔跑,那一天他的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他想要用嘶哑的喉咙大叫,却哽咽到喘不过气。
而现在那个有可能会丧命在他刀下的、和他拥有一模一样深紫色虹膜的男人,正抓着他的手臂狂奔,就像他还是那个弱小的男孩那样。他们背后是仿佛要毁天灭地的冰雪怪物,雪花无声地割裂他们的皮肤,一点点的殷红在少年视线里扩散开来。
父亲。
他默默地念着。
3.青白之章·二
凛月是在人群中看到那个少年的。
少年看起来孤单且无助,一头漆黑的长发杂乱地束成马尾,此时正愣愣地在人群中看着中心公园的方向,淡蓝色的雪花一片片落在他崭新白衣的肩头,染出一片湿痕。
“你在愣什么!”他朝着少年喊道。
伊格说的没错,也许他一直就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也许他真的就是那么优柔寡断,也许他这辈子就真的成不了大事。
但是救人总不是错事吧?
他亲眼看到那蓝色的女孩行走在街市之间,脚步所到之处冰凌漫布,被波及的人群全都被冻结而后碎为齑粉,似乎是在一瞬间连血液都被冻结了。
如果那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少年就那样站在人群中,等待他的也是一样的命运——被吞噬,被冻结,然后化作漫天的雪花。
“快跑!”他吼着。
少年看着他,眼中带着迷茫和犹豫。
“愣什么!”
他从少年身边掠过,伸手抓住少年的手臂。
“快跑啊!”
游荡者左手紧紧握着月弧般的短刃,从他们背后追上来的冰爪飞楞被他一一击落,那些东西被阻断了去路,落在地上变成一地晶莹的碎末。
他无比熟练地做着这件事,就像他曾经做过的一样。
“也许每个人被毁灭之前,都需要被人拉上一把。”
叶子有次非常认真地这么对安迪杜恩说,那时候她只有十二岁,而坐在她身边的高等精灵只有一百一十岁,刚刚迈入成年的门槛。
“你看,如果不是我拉了你一把,你就淹死在这片池塘里了。”
女孩说这句话的时候,两只光裸的小脚正在春日夜晚的暖水中拍打,一道一道的波纹搅碎了水面上倒映的星空和月光。
安迪杜恩只是笑,他不知道如何与这个女孩交流,或者说,他对她无计可施。最初的时候他警告这个姑娘不要再接近他,可她完全无视了他的威胁,而他无法面对她拔出自己的刀。
再然后,他对她的笑容束手就擒,任由她将他当做玩伴或是好友。
“我说过的,别离我太近。”他只好再次这么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那间他自己搭建的小屋。
两人从寒冰的爪下逃出来时已经离中心广场很远了,再回头去看只看到暗蓝色的冰柱在风雪中矗立,连接着天空中漆黑之月和纯白的大地。
青年与少年也立在淡白的雪花之中,他们背后是连接着天地的寒冰图腾。身边仍然有不知何时出现的冰柱,可它们只是立在那里而已,似乎不像是那些会吞噬人命的寒冰魔爪。凛月能看见远处有连绵不绝的暗绿色的森林,它们静静地在精灵视线的彼端站着,仿佛从亘古的时候开始就在那里静立,而现在它们也和多年间来一样默默记录着这座城市的一切,从出生到毁灭。
“总算逃出来了。”青年带着他一如既往的微笑,扭头去看黑发的少年,“你怎么称呼?我叫……”
“安迪杜恩·银月。”少年没看他。
精灵的笑容滞在了脸上,他看到的少年,无论是声音还是侧脸,对他而言都太过熟悉了。
熟悉到他不敢相信。
“你叫安迪杜恩·银月。”少年缓缓地侧过脸去,黯淡的瞳孔里忽然闪出光来。
“我觉得你大概搞错了什么……”诗人干巴巴地笑,“我叫凛月,是个吟游诗人……”
“对,就是那个名字。”少年扬起头,深深地吸了口气,“母亲说过的,那个名字。”
他看着诗人的眼神仿佛刀刃,说着仿佛恋爱中的少女才会说出的句子,口吻却冰冷得像是那些吞噬了众多之人的寒冰。
“他是个犹如秋季午夜的凛然的月光那样的人,永远那么冷淡的若即若离,你能够看得到他,感觉得到他,却永远抓不住他,也留不住他。”
少年漆黑得仿佛德莫拉的城墙那般长发在寒风中摇曳,风掀开他过长的刘海,伤疤虬结的左脸暴露在漆黑之月的光芒之中。
“那个人被她叫作凛月。”他缓缓平举手中的刀,纯黑的皮鞘裹着流水般的刀身,稍稍发黄的白色刀柄上嵌着的黄铜尾饰在精灵眼中熟悉到令他心惊。
“你刚才问我叫什么?我叫达内尔,达内尔·银月。”
少年缓缓拔出了刀,凛冽的刀光映着两个人的眼睛。
4.真红之章·二
金发的精灵拥有和他所知的不同的细白的手指,半精灵看见他在那一排荧白的花朵下面弹琴时就知道了。
而他伸手抓住达内尔的手臂时少年更加确定了这一点。
那手骨肉匀停,没有刀茧更没有什么很大的力量,根本不像一个会杀人的人应当拥有的手,那个精灵也完全不像母亲曾经说过的那个人。
“他是个犹如秋季午夜的凛然的月光那样的人。”
这个精灵拥有她口中的阳光般金色的发和晶石般的眼睛,左耳上也戴着与母亲同样的绿叶耳坠,却不像是凛然的月光,也没有那种冷淡的口气,他更像一个会在雨天把自己的伞送给别人的滥好人,就算那把伞会被人带走,再也回不到他手上。
他一直觉得自己看到的应该是一个冷漠或者残忍的人,再不然也是一个虚伪到令人厌恶的家伙,可面前的这个人,眼中的神色也好说话的口气也好,他完全找不到任何能够让他厌恶的地方。
可是他肯定是那个安迪杜恩·银月,那个与自己拥有同样姓氏的男人,因为少年听到他和别人交谈时有人叫他凛月,那是母亲给他起的名字。
他犹豫了,更加确切的说,他迷惑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从十五岁以来一直坚持着的信念是否正确,他一直把“杀了那个抛弃自己和母亲的男人”作为自己活着的意义,可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做的一直是错的。
那个他要杀的人抓着他的手,用着母亲给那个精灵的名字,做着他母亲一直在做的事情,带着和他母亲一样的微笑。
他忽然觉得这个人就是另一个姬恩·艾尔索普,而不是那个无踪可循的安迪杜恩·银月。
如果自己带着的刀仍然是白色的木鞘,他会第一时间认出来的吧,少年这么想着,脚下跟着紧握他手臂的精灵飞奔。
如果他认出了这柄刀,他会怎么样呢?
他会问他从哪里得到的这柄刀么?还是说会问他是谁,问他那个叫作姬恩·艾尔索普的女人在哪里?
他不知道,也不想去考虑。
对他而言,杀了这个叫安迪杜恩·银月的人就够了。只要杀了他,少年就完成了他这一生最为重要的事情,接下来无论是去死还是继续做一个佣兵,都与他无关。
然而犹豫的毒素在他心里蔓延,他无法确定自己有没有那个勇气对这个男人挥下自己的刀,就像自己在巴拉姆杀死那个半精灵那样。
然后他们停了下来,在远离这座城市开始毁灭的中心的地方。
“你怎么称呼?”精灵笑着问他。
他再次带着那柄长刀回到村子时,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五年。
他回到村子时是春天,那个被他用石头打碎了脑袋的少年也许就在村外的墓地中埋着,他脸上的伤痕早已愈合,完好的那一半脸的下巴上已经生出了难以察觉的绒毛,林中不远的地方还站着那间小木屋,他想要去看一看,他的母亲可还安好,是不是还挂念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可他看到的是门前散落一地的纤细白骨,透着灰黄的骨骼上大小裂纹无数,白骨旁落着淡绿色的树叶耳坠,那是他母亲最为钟爱的首饰。
一地白骨背后是已经朽烂的木门,有老鼠在门槛上啃出了通道,还有什么小型的鸟类在白骨的眼窝中做了窝,斑斑点点的鸟蛋在草窠中间若隐若现。
最初的震惊过后留给少年的只有悲伤和愤怒,现在他的喉咙已经不再嘶哑,和那个只能呜咽的雨天不同,他可以哭号可以大吼,可他只是静静地将那些骨骼收集起来,用那柄刀挖了简单的坟墓,将他母亲的遗骨就那样葬在了她最爱的地方。
他那时候看到了自己的眼睛,那只在他母亲嘴里和他父亲一样的、紫晶般的眼睛里,全是颤抖着的绝望。
和村子里的人们无关。
本来要死的应该是自己,在河滩上杀了那个毁了他半张脸的少年的自己。
可他的母亲死了。
为什么母亲会被杀?
因为母亲将他送走了。
为什么自己会被人叫喊着送出去处私刑?
因为自己杀了人。
为什么自己会杀人?
因为被那个人夺走了作为一个人的尊严。
为什么他们都这样对待自己?
因为自己是个污秽的存在,是姬恩·艾尔索普不贞的证明。
而这一切的起始,都是那个男人,他的父亲,安迪杜恩·银月,或者在他母亲的梦呓中出现的“凛月”。
“安迪杜恩·银月。”他说出了精灵的真名,看到了那个男人的惊骇与动摇。
对,就是这样。
你是有罪的人。
“你可能会受到各种各样的阻碍。”紫衣牧师对少年说道。
“我会手中的这把刀将它们全部斩断。”少年回答,他离那女人很远,刚好能听到她的声音。
“如果那些阻碍不是从你周围而来,而是从你内心而来呢?”女人的声音虚无缥缈。
“那我将会用我内心的刀将它们斩断。”少年如是回答。
他是安迪杜恩·银月,是那个抛弃了他与他母亲的男人,是那个他要杀的男人,这件事情本来早就确定了的。
有什么可犹豫的?有什么可仁慈的?
你不是早就想斩下他的头颅了么?
空气那么冷,仿佛将世间的一切都冰冻,包括人的心。
冰冻之后的一切都变得坚硬,可同时又变得脆弱无比。
男人的眼睛里全是迷惑,他面前那柄刀的两面映着两张脸,一张英气而端正,另一张扭曲而丑陋。
少年手中的刀朝着男人落了下去。
5.青白之章·三
少年手中的刀向着凛月落了下来。
精灵认得那柄刀,他熟悉那武器到如同熟悉自己的手指,就像他熟悉少年的声音就如同熟悉自己的声音,熟悉少年的轮廓就如同熟悉叶子的轮廓。
就像他熟悉那股杀气如同熟悉自己的过去。
白色的刀光游龙般在精灵面前闪过,凛月左手长匕向上一提只堪堪格开少年的第一刀,可接踵而至的是少年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击。
“你等一下!”精灵听着两方刀刃摩擦的声音一阵牙酸,他抵挡不住少年狂暴的攻势,只得且战且退,“一定有哪里搞错了!”
“等到你死前,我会把所有你早就不在意不记得的事情告诉你!”名叫达内尔的少年张目怒喝。
“我不记得的事情?”凛月愣了一下,刀光和粉雪一起在他眼前划过。
这一愣几乎是致命的,游荡者手上不自觉地松了劲,得了机会的少年刀尖一偏,精灵只觉得脸上一冷,接着麻木的疼痛和那股不祥的寒冷一起蜿蜒开来,温热的液体缓缓从疼痛的起点顺着骨骼的轮廓滑了下去。
那柄薄而锋利的修长武器就这么横在他颈旁,少年只要稍一用力他的血管就会被撕裂,那之后的场景凛月早就再熟悉不过了。
精灵忽然笑了,把手中的匕首干脆利落地扔到了地上。
“我放弃了。”他看着少年和他自己毫无二致的那只独眼,“但是至少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我。”
“我说过的,你死之前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少年咬着牙。
凛月忽然意识到,这个眼神他在不久之前刚刚看到过。
在那个叫作卡堤亚的小城里,在那群心中充满了仇恨的孩子眼里。
“姬恩·艾尔索普,”少年重复了一遍那个两人都无比熟悉的名字,“她早就死了。十一年前就死了。”
“她死了?”游荡者觉得脑袋轰的一声炸了。
“死了。被人打死的。”少年从牙缝挤出字来。
忽然之间精灵什么都听不到了,那些笼着雾气的画面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安迪杜恩从没想过,艾姆伯顿·暴雨会追杀他到如此地步。他一直是游荡者尊敬的老师,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是。安迪杜恩怎样都想不明白,直到少年精灵的呼吸在水中变成一串串散碎的泡沫他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仅仅是离开,就会被以这种近乎斩草除根的方式消除。
我究竟做错什么了?
这是少年的意识消失在水底前的最后一个疑问。
他觉得自己要死了,就像艾姆伯顿曾经说过的那样,他离开血脉之理的方式只有两种,在任务中死去,或者作为反叛者死去。
而他现在不仅仅是个反叛者,还是个懦夫。
水面上亮着的月光被黑影掩盖,有人跃进那片水,空气重新涌入安迪杜恩的身体。
“什么‘不要接近我’啦,还有‘赶快回家自己玩去’这类的话,”黑发的人类少女坐在精灵身边,“一开始你总是这么说我。”
“可你不也没听。”精灵笑着,他的笑容已经非常自然而熟练了,一把白色的琴在他膝上横着,琴弦在他细白的手指间轻响。
从第一次见到叶子已经过去了十多年,精灵已经成年,只有那张脸仍然是少年的模样,而女孩也已经长大了,成了婀娜好看的少女。
“如果我听了,你现在怎么会唱歌,怎么会弹琴的?”女孩长大了些许的脚仍然光着,也仍然轻轻地在池塘的水里拍打,溅出的水花惊走了几条小鱼。
精灵只是眯起眼睛笑,并不回答。
太阳在他们头顶挪过一阵,两个年轻人就这样相顾无言。
“凛月,我要订婚啦。”女孩淡绿色的眸子看着淡绿色的池水。
精灵心里一惊,琴在他手下崩掉了一根弦。
“和谁?”他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你不认识的。”女孩轻轻摇头,“除了我以外,你和村子里的人有过交流么?”
精灵重归沉默,就像他第一次和女孩见面时的那样。
“没事的,我不会扔掉你的。”女孩的眼睛笑眯眯的,“以后我会带着我的孩子们来看你,我们还能在月亮下面吃小点心。”
“叶子,你能等一等么?”精灵的声音仿佛哽在喉咙里。
“等什么?”女孩叼着一根花梗侧头去看他,那种植物的味道酸而微甜,一直是女孩最爱的零食之一。
“等我变成你喜欢的样子。”年轻的精灵看着女孩的眼睛,“我会去所有我能想到的地方,慢慢的改变我自己,直到我变成你喜欢的样子,然后我会去向你的父亲请求,让你嫁给我。”
“你要我等多长时间呢?”女孩明澈的瞳孔里映着精灵那张尚未长成的脸,“你们的时间过得很慢,可我们的时间过得很快,等到你觉得你变成了我喜欢的样子,可能我已经变成老婆婆了。”
“我每年都会回来的,每一年你都可以看看我是不是变成了你喜欢的样子。”精灵的语气认真,眼神也认真,“等到我变成了你喜欢的样子,我就留下来,再也不走了。”
“如果直到我变成了老婆婆你才变成了我喜欢的样子,你也会娶我么?”女孩把脚从冷下去的池水中收了回来,双臂抱着膝盖。
“会的。”精灵的眼睛里满是坚决。
女孩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嘴角也弯弯的。
“好啊。”
她把下巴放在膝盖上看着仍然是少年的精灵。
“我等着你。”
精灵开始写信。
最开始他的信只有几句话,内容也乏味无趣,大多数都被他当了垫桌脚的废纸。
渐渐地他开始记录自己所听到的故事,描述自己所看到的风景,那些记录着他足迹的信纸越积越厚,每一年他回到那个村子里都在他原先居住的地方等待那个被他叫作叶子的女孩,每一年他都满心希望地等着等着女孩说“现在我喜欢你了”,可是她从没有说过这句话。
一年又一年过去,女孩从青春懵懂的少女一直到成熟美丽的标梅之年,她一直那样笑着,一直那样回答他。
“真有趣,再给我多讲一些吧。”
一直都是那句话。
直到最后。
那时候她眼角已经出现了细细的皱纹,眼睛里也已经没了过去的光芒。
“你不用再等了,我结婚了。”
她这么说。
那是记忆,是精灵刻意忘记的那些记忆。
后来呢?
后来怎么了?
安迪杜恩·银月看着面前愤怒的少年,忽然意识到自己忘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那件事情似乎被他刻意压在了记忆的最深处,他无论如何也无法从那些已经被尘封了二十余年的记忆里将它们再次提起。
到底是为什么呢?是什么事情呢?
青年的思维中断在寒冷与疼痛之中。
6.真红之章·三
那是种嗜血的兴奋。
对于复仇这件事情,达内尔·银月并没有太大的实感,只是当那个男人的血顺着他的刀尖落下去时,他心中有种异样的狂喜。
那种感情与他对他生父的仇恨无关,仅仅是鲜红的液体从人的身体里涌出便会带给他这样的感受,他早就知道了。
可是他不想在这种心情中让这个人死。
他猛地撤回了刀,伸手将精灵推远了几步,男人晃了晃,单膝跪在了地上。
“那柄刀,你从哪里拿到的。”金发精灵抬头看着达内尔,从刚才开始他的眼神就变了,那些优雅的温和与谦逊似乎都不在了,少年在他毫无情感的目光里只觉得一阵恶寒。
“我和我母亲一直居住的小屋里面有个地窖,那里面埋着它。”他如实回答。
“她住在我的房子里啊。”精灵伸手抓住被他抛下的匕首,狠狠插进地面里去,“你呢?你是谁?你是她和谁的孩子?”
“和一个精灵。”
少年伸手要去捋开挡住自己的耳朵的头发,但他的动作停在了原地。
寒冰的利剑穿透了他面前的男人。
精灵站在达内尔面前,一支锋利的冰凌从他左肩后面扎了进去,一直贯通到男人纤细的锁骨,男人精致的灰色上衣有一半都被被染成难看的黑红色,从衣服的破口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骨骼的断茬。
温热的血液化开坚固的冰凌,淡红色的液体落在雪地上,晕出一个浑浊的圆。
少年的目光越过男人被穿透的肩膀,暗蓝色的光晕在他身后闪动,不断有幽蓝的晶莹的冰块从里面涌出,那些东西危险地相互碰撞着,不断落在两人身周的地面上,它们几乎全都拥有锋利的尖端或者巨大的体量,从那道奇异的“门”里涌出时这些凶器在一瞬内形成了能在大部分人反应过来之前就夺去人性命的绝对防御。
风不知何时大了起来,流动的空气中夹杂着锋利的冰雪,无力却执着地切割在他们身上。
“他将来会长成一个优秀的男子汉。”
只有六岁的时候,达内尔有一次听到母亲对伊蕾塔这么说。那是他母亲的动物伙伴,一头眼睛水亮亮的牝鹿。
“他会长成一个和他父亲一样温柔又强大的男子汉。”
伊蕾塔呦呦叫了两声,而他的母亲轻轻敲了敲她伙伴那颗优雅美丽的脑袋。
“别乱说,他会很好的。”
那时候开始他对“父亲”这个词产生了疑问,他开始好奇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然后母亲一点点的给他讲述父亲的故事,小小的男孩渐渐在心中描绘出他父亲的样子,那个人强大而帅气,他会用手中的武器打败袭来的一切危险,但是他又会微笑着抚摸男孩的头发,就像村子里那些孩子的父亲一样。
“那我的父亲究竟去哪里了?”他无数次这么问他的母亲。
“达内尔,你要知道,就算你以后会孤独一人也没关系。”每次他的母亲都这样回答,她会将男孩抱在怀里,声音轻而温柔,“只要你还能发自内心地爱着一个人,你的人生就会有救,不管眼前是怎样的一片漆黑,只要你还会爱,你就一定能够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哪怕你爱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半精灵忽然发现,那柄寒冰的利剑本来应该从自己当胸穿透过去的。
精灵在他听到那柄凶器的破空之声时从地上跃了起来,挡在了他面前。
“……种子。”男人这么说,身体似乎是因为疼痛与寒冷而微微颤抖。
少年没反应过来,直到他看到男人胸前被血染红的口袋正在发光。
“种子在共鸣……”名叫安迪杜恩·银月的男人站直了,少年蓦然发现这个男人竟然比自己要高上小小的一截。
“把它扔进门里,我的儿子。”游荡者笑着打量少年,反手握住自己肩上的冰剑猛地发力,冰凌应声而断。
“我们要创造新的史诗。”他握住了那双带着新叶般淡绿色穗饰的匕首,“那之后,我很乐意死在我的孩子手中。”
7.青白之章·四
在精灵漫长的一生中,究竟会犯多少错误呢?
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六百年,对于任何一个种族而言都是漫长的时间——去犯错误,然后改正,可是他们也无法保证同样的错误他们在这么长的时间内是不是会再犯一次。
就算再犯了也不要紧,改正就好了。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安迪杜恩·银月犯的几个错误持续了太长的时间,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迟太迟,而根本无法让他有改正的机会了。
第一个错误,他为了清除那些让他父母离开他的人而进入了血脉之理。
为了改正这个错误,他离开了那个组织,然后几乎死在了那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第二个错误,没有第一时间将姬恩·艾尔索普和他自己的关系斩断。
而他没有意识到这是个错误,反而将这个错误扩大再扩大,直到他再也离不开她。
第三个错误,也是他最大的错误,让嫉妒夺去了他的心智,犯下了作为男人决不能犯的错误。
之后错上加错的是他离开了,并且将那件事完全压在了记忆的深处,压在了深到连他自己都无法再找到的地方。
少年愤怒的眼睛那么熟悉,因为那颜色就是安迪杜恩自己眼睛的颜色。
少年柔软的轮廓那么熟悉,因为那轮廓就是姬恩·艾尔索普脸颊的轮廓。
少年嘶哑的声音那么熟悉,因为那就是四十年前他和她见面时那个濒死的少年的声音。
名叫凛月的吟游诗人在少年身上看到了那个名叫安迪杜恩·银月的暗杀者,那个来自于四十年前的幻影不停地重叠在达内尔·银月的身上,开始只是眼睛、身影、表情,最终连声音都完全重叠。
四十年前的他和四十年后的他在朝着吟游诗人怒吼。
“你把她忘了!”
他们一起质问着他。
“她变成了那些你早就不在意不记得的事情之一!”
不是的。
本来不是这样的。
“凛月先生,敬启。”
女人的声音温暖得如同春天的阳光,在男人记忆的某个角落悄然回响。
“我曾经说过的,你就像那天晚上的月亮一样,美丽又凛然。”
“我能看得到你,感觉得到你,却永远留不住你,也得不到你。”
“可是我一直爱着你。”
“就算孤独一人,就算看不到光的方向,我也一直爱着你。”
“无论你去了哪里,请一定记住,在菲薇艾诺的一个小小角落里,有这么一个女人将会一直等着你。她带着给你的最好的礼物,等着你。”
“还有,你早就成了我最喜欢的样子。”
“你诚挚的叶子,姬恩·艾尔索普。”
8.真红之章·四
达内尔无法理解现在的情况。
他本来不想遵从这个人的话,可他却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枚不知何时到了自己身边的种子,然后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它掷进了那扇还在不停吐着冰凌的“门”。
那东西忽然停滞了,然后那些冰块杂乱地起伏摩擦出仿佛惨叫的声音,之后暗蓝色的光幕消失在了半空之中。
另一边,安迪杜恩·银月已经向着那些朝他们袭击来的敌人而去了。这个男人从刚才开始就像换了一个人,现在正像从来没有受过伤那样挥舞着武器,每一击都精准地切进敌人——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野兽,切入它们最脆弱的骨缝里去。
少年无法挪开眼睛,青年战斗中的步法轻盈优雅得如同舞蹈,刀光如同月弧在兽群中隐现,和切割着他们皮肤的冰冷暴风一样凛冽。
达内尔觉得自己知道母亲叫他“凛月”的原因了。他的眼神和刀刃都凛冽得像是午夜的月光,与他的战斗方式相比,跟在他身后挥动长刀的达内尔就像个蹒跚学步的婴儿。
他很强,少年再次确定,如果和这样的安迪杜恩·银月交手,他没有任何自己能赢的信心。
“我的儿子不是只会跟在别人身后的懦夫!”男人高声道,一头白狼的脑袋从他手下飞了出去。
少年忽的气结,一刀下去将那个向他飞来的头颅切成了两半。
“到底谁是懦夫,那个人自己最清楚!”他冲着男人的方向吼了一句。
精灵根本没有去注意他,达内尔连他的身影都看不清楚,只能看见那双雪亮的匕首带出连成线结成网的血液,连暴风中的雪花都被染红,而安迪杜恩在漫天飞舞的红雪中跳跃腾挪,如同收割性命的死神。
“你的母亲说,你是她给我的最好的礼物!”男人声音从兽群中传来。
“让我看看你这份礼物,能怎样让我感受到她的骄傲!”
少年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直到有血从齿缝间缓缓流下。
“我不许你用这种口气提起她!”
达内尔·银月咆哮着提起刀,闯入了同一片战阵。
9.紫雾之章·一
打破二人掎角之势战斗的是从天而降的一阵箭雨。
说是箭雨,那些黑色的箭矢实际上是各种各样的枪戟矛戈,它们似乎是被某种不可知的力量控制,毫不留情地将那些围攻着父子二人的野兽给戳成了喷血的破口袋。
“啊啊——和两年前一样呢。”少女还未完全变声的尖细声音从他们头顶传来,达内尔猛然抬头,看到一身白衣的紫色女孩站在他们头顶,脚下是翻滚的黑色雾气。
“那些家伙还不死心么,真够执着的。”她甩了一下手中的细剑,一只被刺穿的游隼从少年头上落了下来,摔在雪地上开了一朵盛大的红花。
“是‘花下之女神’的老板娘小姐。”安迪杜恩从少年背后转过身来,他已经收起了战斗的姿态,只是站在那里的气质明显不再只是个诗人了,“薇塔塔小姐,你不去避难,来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是做什么?”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啊?”薇塔塔有点没好气地回答,卓尔精灵落地的时候非常轻快,染血的雪地上只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印子,“这座暗月城已经没有能够避难的地方了,如果人人都不战斗而去找地方避难,这里很快就要沦陷成那群悲荒遗孤的老巢了。”
“而且我还想找一个人。”她卷着自己的鬓角的头发。
说话间那些凭空出现的武器已经化作了黑色的粒子消失在了空气中,少女看到精灵染血的外套时明显啧了一声。
“你能爱惜一下衣服么?”女孩抱怨的同时,一缕黑色的雾气钻进他肩上的伤口,安迪杜恩没有拔掉的半截冰凌被缓缓地从里面推了出来,半精灵看到那个可怕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那都是我特意挑选的衣服,你这么对它们我仿佛听到裁缝在哭啊。”
眼看着那道伤口已经不再流血,折断的骨头也被接了回去,卓尔少女转向达内尔开始打量,少年被那双没有瞳孔的银白大眼看得心里有点发慌,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你们长得好像啊。”女孩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高等精灵,“这年纪不像是你兄弟,这是谁,你儿子?”
后面那句话她好像是看着安迪杜恩说的,达内尔决定噤声。
“是的,我唯一的儿子,我和我妻子的骄傲。”高等精灵笑眯眯地说,好像那个吟游诗人又回到了他身上。
有了薇塔塔的加入之后,三人在兽群之中的推进顺利了很多。大部分野兽在接近他们之前就被那些修长锋利的武器钉死在了地上,达内尔和安迪杜恩只需要将那些漏网之鱼解决掉便好,而他们两人碰巧都精通于此。
“如果这次的事件和两年前一样是那群悲荒遗孤搞的鬼,那么一定有人在控制这些野兽,”薇塔塔的声音穿过冷风送进两人耳中,“找到他的本体!我打赌那家伙是个德鲁伊或者是类似的东西,而且可能会有别的什么分身技能。”
“你怎么知道的?”达内尔没忍住问了一句。
“两年前我就跟这群家伙打过一架了!”少女挥手,黑雾中蓦然射出的长枪穿透了从天上袭击下来的两只贼鸥,“别多问,干就够了,看你也不像是脑子聪明的人。”
达内尔被这个小丫头气得想打架。
“如果你说的控制者是个人,那么我觉得我看到她了。”安迪杜恩伸手拽住少年,他看着不远处蓝色的身影皱起了眉头。
那是个看起来还太过年轻的女孩,眸子像是染着风信子的色彩,勿忘我般的蓝发飘扬在雪花和冰风里,幽蓝的冰甲笼罩在她身体上,随着她踏出的每一步,寒冰向着她身体四周蔓延。
“我见过她。”高等精灵伏低身体,像是出击之前的豹子,“在异变刚刚开始的时候,她行走在中央公园附近,那些寒冰都给她让路,如果不是我逃得足够快,根本就到不了这里。”
“那么就是她了,悲荒遗孤们总是会用冰块干点什么事出来的。”薇塔塔打了个呵欠,“要我说,冰块放在夏天的奶茶里面就够了,非要扔在人的身上做武器,简直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杀了她,这场战斗就能结束了吧?”达内尔看了一眼高等精灵,“我还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情,等不了那么久。”
“他们可不会管你会不会等有没有事。”包裹着女孩身体的黑雾愈发浓重,最终在她身体上形成了一套精致小巧的铠甲,“他们为了达到他们的目的可以无所顾忌,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很优秀的一群人呢。”
“只要是能带给我们乐趣的人,都是优秀的人。”女孩秀气的脸也被黑色的面甲遮住上半,露出的嘴角扯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对吧,夏德娜大人?”
达内尔依稀听到女孩这么问道。
然后卓尔少女小巧的身影以少年无法捕捉的高速冲向那个蓝色的身影,和她身边的群枪一起。
“我们也不能这么看着一位女士战斗啊。”安迪杜恩忽然在少年背后拍了一记,“上了儿子,像你这样一愣一愣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别擅自叫我儿子!”他朝着高等精灵的背影大声抱怨。
+展开计字9600,我敢说这字数小魔仙特别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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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废村没用多长时间,制服那少年也没费多大力气——至少伊格押着他从那间废屋里出来的时候,两人都毫发无伤,而少年在颈间乌沉沉铁木匕首的威胁下也相当老实。
“我把这家伙捉出来了。”德鲁伊把少年往凛月面前推了一下,被缚着双手的大男孩脚下略一趔趄,精灵本能地伸手扶住了他。
而少年抬头看到精灵的脸时,表情明显扭曲了一下。
“你们是谁!”
尖利的女声在他背后响起,带着恐惧和惊疑。
凛月扭头看去,白色的月亮下面少女的眼睛亮得吓人,让他想起年少时在林间狩猎的那些恶狼。
少女似乎看出情况不对,却也不逃,只是眼珠子骨碌碌地在少年和两个冒险者之间移动。趁她犹豫的当口,精灵一个箭步上去,捉住了女孩的左臂。少女显然没受过什么训练,被他这一捉一推便翻倒在地,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游荡者几乎能算得上悠闲地将她的两手反剪到了背后,女孩扑腾着两条腿,试图去踢击凛月,理所当然地没能如愿。
“你干什么!你们是谁!”她剧烈地挣扎着,几乎要挣脱他手的禁锢,可若是再用一分力,这姑娘纤细的手腕大概就会断在游荡者手里,而她的肩膀在他死死的禁锢下已经发出了喀喀的关节碰撞声。
“把她绑上!”凛月觉得自己的声音几乎是在咆哮。
一道墨绿的藤蔓破土而出,将女孩绑了个结结实实。
“你们是谁!”她被裹在藤蔓里还是不肯安分,用力地挣动着,“你们要抓约翰走么!”
“你要是再这么挣扎下去,在你知道我们是谁之前,就被那东西勒成尸体了。”伊格的声音冷冷的。
“伊格,把藤蔓放松点。”精灵叹了口气,转向正恶狠狠瞪着他们的女孩,“可爱的小姐,我劝你放轻松,我不会伤害你。而且我想你也没什么必要知道我们是谁。”
“鬼才信好么!!”女孩毫无形象地破口大骂。
“信不信当然是你的自由,但是不到迫不得已,我从不伤害女性。”精灵耸了耸肩,“这是我的人生信条。”
女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德鲁伊似乎不耐起来:“由不得你不信,准确的说现在你俩的命都在我们手上。你,还有你刚才说的这个约翰。”
精灵无奈地看了盲女一眼,而后者显然没注意到这个眼色。
只是让他有点汗颜的是,对于这个姑娘而言似乎恐吓比劝诫更加管用。听到伊格的话以后,她的挣动明显没那么厉害了,只是嘴上还不肯认输:“……那么,你们是干什么的?雇佣兵吗?”
“比那个要自由一些。”精灵从德鲁伊手中拿过绳子,绑上了女孩的手,而那些藤蔓也悄悄地退去了,“我们是来行使某位神明的意旨的。当然,这句话你信与不信也看你自己。”
女孩试图活动似乎被藤蔓勒疼了的手臂,眉头皱得老紧:“神什么时候会管这种闲事了?”
“这只是我们所做之事中的一环。”凛月对她的刨根问底有些头大。
伊格接上诗人的话:“你要是想听具体点,就是阻止你们制造混乱。”
“倒是你说的‘这种闲事’,在这个城市中看来,可不是什么闲事。”凛月在她手腕上用力挽了个结。
女孩用力挣动了一下,狼一样发亮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也许对于我们来说不是什么闲事,但是对于神来说难道不是闲事吗?”
“神怎么想的,我们谁也不知道。”诗人再次叹起气来,他感觉最近自己叹气的次数似乎增加得有些快了。
“不要扯这些有的没的了,我只关心你们要对城主做些什么。”伊格不耐烦地打断了凛月的话。
“古德曼?我们什么都没打算对他做。”女孩翻了个白眼。
“你在骗小孩么?频繁在城主府附近出没的家伙们。”
伊格语气不善,女孩似乎有些怕她,嘴上却还硬着:“你们是追着约翰来的吧?就算这样也不能理解我们为什么要经过城主府吗?”
“这就跟你不能理解神为什么会管闲事一样。”德鲁伊似乎不想去思考少女的问题,“我没有多少耐心,请你不要绕弯子了。”
女孩一梗脖子:“那么我们经过城主府只是因为下水道的出口在那里而已,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眼看两人之间火药味愈来愈浓,凛月赶紧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先不说这个,你们的同伴,那些夺人性命的事情不能再这么做下去了。”
“他们怎么做是他们的决定,我可不会干涉。”女孩把头偏到一边,用眼角看着诗人。
“他们?你们有两拨人?”伊格又紧了紧一边少年手上的绳子,他似乎一直在寻找逃跑的机会。
“我想说的只有一件事,如果他们再这么下去,这座城市的局面会越来越混乱,我们要阻止的就是这件事而已。”诗人看着女孩的眼睛,“你们如果能够叫上你们的那些同伙现在离开,永远不要再回到卡堤亚,我还可以说服我的同伴放你们一条生路。”
女孩沉默了一下:“……也就是说,如果我们离开你们就放我们走对吗?”
“要离开的不仅仅是你们两个,还有和你们一起来的那些人。”诗人看着她,“文森特先生说你们都是好孩子,我也希望你们真的是他口中那样的‘好孩子’。”
伊格再次打断了他的话:“还有一个问题,你们搞的这么神神秘秘,不会只是来‘探亲’的吧?”
“难道我们能光明正大的走进去吗?”女孩似乎很不喜欢伊格,对德鲁伊问话的回答全是反唇相讥。
伊格倒是对女孩的讥讽不以为意:“难道你们进城不是正大光明走进去的?另外,时间到了是什么?”
少女这次似乎是一头雾水了:“时间到了?什么时间到了?”
“这个人应该是你们的同伴吧?”伊格叉起手臂来,用一根手指指着凛月,“黑头发有点发黄,眼睛是浅红色的,跟他差不多高。”
“你说的大概是辛格——”女孩试图伸展自己的后背,“但是我怎么会知道他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说的一句没有上下文的话是什么意思?”
诗人脑中忽然掠过一个想法,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德鲁伊:“难道他指的是,武器店的抢劫?”
伊格似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还以为是什么暗号。”
“而且铁匠铺的事情也与他无关。”
声音很小,但凛月听到了。
“你刚才说什么?”精灵转而盯着少女。
“我什么也没说。”女孩开始望天,亮晶晶的眼睛里映着月亮。
“那其他人的计划你清楚么?”伊格双手叉在胸前,“除了杀亲之外还有什么行动?”
“不清楚,不知道,不了解。”女孩翻着白眼。
“或许约翰先生能解答这个问题?”德鲁伊一手按着少年的肩膀。
“没可能,我们谁都不知道。”女孩一脸想要咬人的表情。
诗人只想叹气:“那他们有可能在哪里,你有什么线索么?”
“没有,我们都是分开行动的,只是约定好一个月后在帝国边境再碰头而已。”少女啧了一声。
“连取得联络的方法也没有?”
“没有没有。”
德鲁伊的表情仿佛吃了苍蝇:“好吧,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七个。”
“其他人的名字呢?”伊格示意凛月拿出纸来。
“辛格、布雷登、伊冯、伊凡、维诺,还有问题吗?”少女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那你的名字呢,亲爱的小姐。”凛月觉得这姑娘搞得他太阳穴有些发涨。
“夏伦,还有问题吗?”少女脸上好像写着“你们好烦”几个字。
“有多少人是来找双亲报仇的?约翰说过不是所有人都会这么做。”伊格眯起眼睛。
“伊凡是陪着伊冯来的,那姊妹两个一直在一起,伊凡是个小废物就是了;布雷登的父亲好像已经不在了,那家伙知道以后有点发疯。”夏伦的腿没被绑着,她甚至跷起了二郎腿,“我也不是来复仇的——我只是陪着约翰跑一趟而已。”
“如果你说谎,我可就不能保证我的同伴们会做出什么了。”诗人在少女耳边低声说,他不知道如果伊格听到这句话会是怎样的表现,也不想知道,“他们大概会把你们杀干净,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心软。”
夏伦继续翻白眼:“啊是吗是吗,还有别的问题吗?”
诗人一时间竟然有点想打她。
“真是不可爱的小姐。”凛月放弃了说服她的想法,把手中的记录递给伊格,“把他们刚才说的情报告诉零他们。”
伊格伸手接过信纸,另一边还在审问女孩:“他们几人有没有联手的可能,我是说不包括一起来的那姊妹俩。”
“基本没有,你还有问题吗?”
“你最好把他们的样子也描述一下,好让我们能及时阻止他们犯下更大的错误。”诗人不再看她,只专注于将墨水瓶和羽毛笔收回包裹里。
“你们这是要画像么?”夏伦一脸嫌恶。
“如果有需要的话。”伊格的声音冷冷的,“顺带一提,我觉得在找到所有人之前,两位要和我们在一起,就是这样。这对我们都好。”
“也是预料之中,还有别的事吗?”夏伦不耐烦地用鞋跟抠着地面的草叶。
“说不定其他同伴还有,我暂时是没了。”德鲁伊示意诗人把他们拽起来,“现在先回城去吧。别想着逃跑,你们跑不掉的。”
消息转达之后城卫军便出动了,他们的执行力平心而论还算是相当优秀的。然而最后被冒险者们抓到手的只有伊凡伊冯姐妹,她们似乎认准了不会有人找到她们,优哉游哉地住进了一家小旅馆,被排查中的城卫军捉了个正着。
“你的那些同伴们呢?他们在哪里,你有情报么?”伊格用一种近乎于逼问的神情看着伊凡,这个姑娘是这些孩子里最小的,现在好像有点被这种阵仗给镇住了。
“没有……他们似乎都住在城外。”金发的小姑娘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
城外能住的地方太多了,没办法排查,零从城卫军那里得到的情报这么反馈给他们。
线索再次断了。
“离他们汇合还有大半个月,时间要抓紧了。”伊格似乎啧了一声。
“那么我们只能先从他们有可能活动的地方下手了。”诗人也皱着眉头,这次的任务分外不顺,零散的线索看起来能够连为一体,可实际上全都分散到了不同的地方,强行联系起来只会徒增疑惑,反倒不如一一击破,“他们的目的无非就是当年舍弃他们的城主和他们的父母,这些人是首要保护对象。”
“还有城主府附近那条下水道也要有人看守,那是这群孩子进出城市的必经之路。”伊格手上拿着卡堤亚的地图。
“总之我们先分头侦查吧。”零从地上站起来,他块头太大了,哪个椅子都盛不下他,只能让他蹲在地上开会,“我去下水道附近守着。”
“那群不看着就要不停搞事的小兔崽子呢?”伊格皱着眉,“只要交给城卫队他们就一个都走不了了,不过现在还不能这么做。”
“找个旅馆吧,都限制行动的话露比也能看守着他们。”凛月给她出主意。
他们寻找能够这样做的旅馆用了一天时间,最终在第二天晚上之前,所有的孩子都被设法安置到了同一个地方。
“现在该各就各位了,我不觉得他们会放弃任何一个机会。”伊格看着偏西的太阳,卡堤亚的天空一直是灰蓝的颜色,现在却被阳光染成了红色。
时针一寸寸向前挪动,接近午夜的时候他们收到了零的联络。
“布雷登出现了。”
几乎是第一时间,蹲守在各个位置的冒险者们都向着下水道的方向赶去,赶到那里的时候零正好押着一个红发的少年从下水道里出来,他在两米有余的壮汉手中只能偶尔挣扎一下。
“你就是布雷登?”凛月看着这个少年,他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连脸上的绒毛还未褪净。
“是我。”少年看着他扬起下巴。
“他杀了另一个人的父母,据他所说那个人很早以前就死了。”零示意他们去看布雷登剑上的血迹。
“我要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你们是打算把我送给古德曼还是怎么样?”布雷登嘴角咧开一个令人恼火的嘲笑,“反正你们能做的事情也不过只有这些了,多管闲事的家伙们。”
“这件事对我们而言真的不是什么闲事,小鬼。”凛月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你们的同伴还有两个人吧?他们都在哪里?”伊格用铁木手杖抵住了少年的下巴。
“约翰和夏伦——以及伊冯和伊凡不是都被你们抓住了吗?我不信他们什么都没说,特别是夏伦。”他笑得闷声闷气,手杖的力度让他有些难以呼吸。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德鲁伊加大了手杖上的力道。
“我猜我知道的不会比他们更多——”布雷登咳嗽着笑,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你们能在我这里得到的信息会更少。”
“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铁木手杖没动,在这股大力下布雷登只是刚刚能够张嘴说话而已。
“因为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啊。”布雷登耸了耸肩,然后忽然爆发出一阵哄然大笑。
“泥。”弗德瑞莉少见地出现了不爽的表情,“泥,土豆,烂。”
“什么意思?”伊格小声问。
“她的意思大概是说,这家伙就像一团土豆烂泥,扶不上墙。”
“那么我能问个问题吗?”布雷登似乎终于笑够了,手杖的装饰硌着他的喉咙,他没说一句话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刚才这位很健壮的男性说你们跟古德曼利害一致——那么你们追求的是什么?”
弗德瑞莉抢着回答:“任务,地方,坏,好。”
“这座城市的安定。”伊格忽略了翼族小姑娘的话,“很不恰巧,你们破坏了它。”
“安定?这个地方的?”布雷登斜着眼睛看凛月。
他也只能这样看着别人,手杖顶在他下颌上岿然不动,让他无法低头。
“正如我的同伴们所说,我们追求的是这片地区的安宁与和平。”诗人轻轻推开顶在少年下颌上的铁木手杖,“而古德曼想要解决你们复仇的这一连串杀人事件——显然他指的就是你们了。我们并是不想要你们因罪伏法之类的,只是要阻止这座城市向混乱的深渊继续坠落而已。”
“那之后呢?”从手杖的禁锢下解放出来的少年活动着自己的脖颈,“你们不会是来做这里的守护神的吧?保持这里一世平安?”
“说什么傻话,只不过是你们报仇的时间不对而已,运气不佳。”伊格在地上顿了顿手杖。
“我们只要这里在我们完成任务之前保持平静。”诗人又叹气了,之后的事情就不归我们管了,我们只要这里能够在一定时间之内平静就行了。”
“……嗯,我们也不是正义的使者。”零耸了耸肩,布雷登的双手已经被莉芙利落地绑了起来,现在她正在伊格背后欢快地蹭来蹭去。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们暂时离开,这之后你们就不会来妨碍我们了?”少年嘿地笑了一声。
“嗯哼?我可没这么说。”伊格捏了捏莉芙的手指,“稍微老实点。”
布雷登似乎愣了一下:“……我的理解有错吗?还是你们还有别的目的?”
“随你怎么想都好,毕竟我们外乡人不会长时间停留在这里。”伊格盯着少年的眼睛,“最重要的是你没有联络你同伴的方法,不是么?就算你知道这个消息也没办法告诉他们。”
红发少年沉默了片刻。
“辛格我没办法,我也不知道他在哪。”他收了笑容,低头看着德鲁伊,“不过我知道维诺在哪,虽然我不会告诉你们,但是你们愿意放我离开的话,我可以试着帮你们去说服他。”
没人回应他提出的条件。
“你看,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算放走我,也不会再跟你们的目标产生冲突了对不对?”他看着凛月,似乎这个聪敏的少年已经看出了他是这支队伍的领队。
诗人沉吟片刻:“不,我觉得我恐怕要将你交给城卫队才行。”
布雷登眯起眼睛来:“这可跟这位先生刚才说的不太一样——不过就算你们把我交给城卫队,事情也不会变得更好不是吗?”
“难道没有人教过你,自己做过的事情,要自己承担后果么?你的父母,和你那些同伴的父母,他们承担了后果,现在轮到你来承担了。”
自己做的事情要承担后果,这是艾姆伯顿·暴雨教给他的第一件事情。
后来他离开血脉之理,也同样承担了相应的后果——那个名叫安迪杜恩的高等精灵,从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诨名“凛月”的吟游诗人,就是他做出了那件事的后果。
“没有。”布雷回答的声音冷而无情,“而且我就是后果——他们也接受了后果,事实上,妨碍别人承担后果的是你才对。”
“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情,而我自己做的事情,我也同样会承担后果。”诗人目光一丝丝地冷下去,平常里面盛得满满的笑意已经消失无踪,现在那双深紫色的眸子冷得像冰,利得如刀,“至于怎么处置你,我想不出比让你为你的那些同伴的命献身之外更好的方法了。你觉得,你杀了那么多人,我们会放你回王国去?还是说,那些活在恐惧中的市民们,他们会想让我们放你们回去?”
“在这里死掉本来就是预想之中的结果之一,虽然不如大家一起回去那么好。如果把我交给古德曼能换来其他人顺利离开的话,那也没什么问题。”少年挪开眼睛。
“放不放你回去,取决于你和你的同伴是否会闹出更大的乱子,就是这样。”伊格打断了凛月的话,诗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不去杀古德曼也是我们约好的——我想其他人都能遵守,所以你想怎么做呢?”布雷登往地上啐了一口,“把我们所有人抓到,然后等挨过你们所说的,暂时的和平,再离开这里吗?”
“……这种事情我们也无法确定啊?”零看看伊格又看看凛月,一脸的无奈,“毕竟我们也无法知道把你们的事情处理到什么程度,才会让我们的委托人觉得这事儿办妥了。”
“你要这么说,真是个奇怪的委托。”少年瞥了一眼零,“那么你们总要有办法解决这件事吧?”
“我们怎么解决是我们的事,事实上你手头并没有多少和我们交涉的条件,不是么?”伊格再次烦躁起来,“请乖乖闭嘴,对大家都好。”
对话进行不下去了。
当天晚上布雷登被另外关押,由零监视着他,凛月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把这小子的脑袋从他脖子上给切下来。
“有什么事情到明天再说,我们需要时间去商讨怎么解决你们这群家伙。”
诗人这么对红发的少年说。
??.砂砾间章
第二天凛月是在一个并不令他震惊消息中醒来的。
“有人自杀了。”伊格对他说。
死去的是一对夫妇,尸体检查的结果是他们都死于中毒,而且正式的打扮和安详的神情似乎都在说着这两人是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小鬼说,死掉的是辛格的父母。”德鲁伊语调平淡,“就是我们在图书馆遇见的那个少年,我无法认为这件事与他无关。”
诗人深深吸了口气。
“同意他。”凛月双手撑在额头上,“同意让布雷登去说服那个维诺,然后在他们见面的地方把那两人一起抓起来。我不觉得我们还能找到更多的人。”
“你们还要监视我?都已经捆了我一晚上了。”布雷登活动着手腕,他整整一夜被捆在椅子上,虽然他一直强调自己不会逃走,但零表示不放心,无论如何都需要控制着他。
“以防万一。”凛月调整着背后匕首的位置。
“行吧。”布雷登鼻子里嗤了一声,“不过你们不能紧跟在我旁边,得离我远点。”
零挠着头:“为什么?”
布雷登一咧嘴:“以防万一。”
少年与冒险者们最终的相互妥协是让培根看守在他身边,而零和凛月可以在二十米之外看着他的行动。
“你们离我太近,维诺也会警惕,到那时候就不好办了。”少年说话时脸上带着一股嘲笑的意味,“而且万一你们临时变卦,蹦出来把维诺抓了怎么办。”
两人跟随少年从下水道离开了城市。这里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四通八达,他们走了与上一次追踪约翰时截然不同的道路,离开下水道时看到的是一片不小的树林,在树林边缘有人支着一顶简陋的帐篷,帐篷外面有石块堆成的火圈,里面满是白色的余烬。
布雷登朝着那顶帐篷走了过去,培根拖着尾巴跟在他背后,耳朵不停地动着,看起来分外烦躁。
因为伊格在他耳朵里面停着。
德鲁伊再次使用了她的自然变身,变成一只蚊子叮在了培根身上,这家伙不停地想去用爪子拍打自己的耳朵,大概伊格已经警告过它好几次了。
布雷登走到帐篷前面的时候,另一个少年从树上跳了下来,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凛月不能确定那少年有多大,只能通过身材看出来他年纪也并不算很大。
森林狼忽然仰天长嚎,狼嗥声传遍了整片林子,伏在远处灌木之间的两人一跃而起,同时伊格也从空气中忽然现身——她的自然变身终于解除了。
黑色的影子掠过两个男人的头顶,小巧的翼族姑娘握着自己的绳弩从天而降,凛月离两个少年愈来愈近,清清楚楚地看见布雷恩的表情从惊讶扭曲着变成了愤怒,最后变成了嘲讽。
早就知道你们是这样的家伙了。
他的眼睛对诗人说。
两个少年没能再做出什么反抗的行为,四人抓捕两人几乎是毫无悬念地压倒性优势。而当维诺的弓飞出了他的视线、两人都被拘束住的时候,一直闪烁不定的种子终于稳定了。
“我们的任务完成了。”诗人看着布雷登,语气平淡。
“那真是可喜可贺。”少年嘴角扭曲着笑,从齿缝里吐出字来。
“你想要什么样的结局?”诗人也笑,眼神冰凉。
“你说呢?”少年大笑,“我的结局从来用不着别人决定。”
伊格朝着布雷登侧过头去:“你还有一个同伴。”
“你们抓不到辛格的。”少年还在笑着,得意洋洋,“我就知道你们永远也抓不到他——因为他那么聪明啊。”
“闭嘴,你再给我嘚瑟我就把你们全都交给法庭去处置。”伊格把手杖在地上狠狠一顿,“快说出那家伙的位置。”
“我可不知道啊,即使是剧作家,也不会考虑复仇剧完成之后主角的去向吧?”少年笑得浑身颤抖,眼泪都快笑了出来,“他可是这次事件中的主角啊,我们都只是棋子而已,是配角,而且是心甘情愿的配角,你们也一样——不,你们大概是反面角色的地位吧?”
“给我闭嘴。”伊格把手杖直接塞进了布雷登嘴里。
最终他们真的如布雷登所说,那个他们第一次遇见的少年,最终也没能找到。但好在种子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做出连续杀人事件的凶手们也被他们一一追捕回来,接下来就是如何处置这些人的问题。
“如果全部交给城卫队,让这里的法庭来做决定,大概能够活下来的人没有几个。”诗人用手指叩着桌面,“我觉得咱们应该把那个杀了最多人的家伙送给城主,其他的孩子就让他们回王国去过自己的生活吧。”
“要我说,不如让他们的脸留在这边的通缉令上面,这样这群小兔崽子就再也回不来了。”伊格微微低着头,莉芙正在她背后给她梳头发,木质的细齿梳子在银白色的发丝之间细细地勾来勾去。
“他们也有自己的苦衷,我觉得他们倒是不必去死。”零仍然蹲在地上,“伊格的提议不错。”
“但是你要用什么给古德曼交差?”诗人揉着额角,那里正一跳一跳地发痛,“你们觉得这次惊动全城的连环杀人案,用一个简简单单的放逐就能解决问题?古德曼会同意这么做么?”
另外两人沉默了。
“至少留下这些人的画像,保证他们不会再回来。”最后伊格这么说,而莉芙已经给她盘了个相当优雅的发型,银白的发干干净净地被卷到脑后,衬得少女的脖子细长而白皙。
连个子都似乎高了几分。
“这是你们要的辛格的画像。”
凛月和布雷登谈了整整一下午,最终少年将一副他确认过最为相似的画像交给了冒险者们。
“如果你们要伤害其他人的话,我们自然也会拼尽全力反抗。”布雷登眯着眼睛,那种癫狂的笑意已经从他脸上退去了,留下的只有笼罩在他眉宇间的戾气。
“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只要保证你们不再回到这里就行——而且我猜你们也不会想再回到这个地方了。”诗人将画像卷起放在一边,“你的想法和行动固然是你的自由,然而就像我说过的,你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那是你应当承担的后果。”
“对于这点我毫无异议。”少年点头。
“那么我希望你在审判时承认,所有的罪案都是你一人所做,与他人无关,这样大概可以最大程度的保证你那些同伴的安全。”诗人决定结束这场有些过长而且没什么意义的谈话,“只要他们不再回到这里,我们就不会再插手他们所做的事情。”
“我当然会说这是我一人所为。”少年又抬起了下巴,“只不过我的同伴会怎么做,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如果有人会考虑这些东西,应该就只有辛格了。”
他忽然把脸凑近诗人,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大而可怕的笑容:“可是你们永远也抓不住他。”
布雷登的结局似乎已经被注定了。冒险者们并没有看着他被处刑的兴趣,一个杀人犯换来了他们种下种子的权力,蓝白色的光幕开始在绿色的藤蔓间摇荡时他们就回到了暗月城。
“逆行之风”,正式宣告解散。
“我早就应该这么做了。”诗人这么说。
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人们是砂砾,他们被命运的潮水堆积在了一起,之后又被命运的波涛重新冲散。
这是他在德莫拉曾经读到过的诗句。
没有人提出异议,他们各自转过身去,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朝着他们的命运走去。
9.归来者·第二封信
叶子小姐亲启。
这封信很短,但都是我最想对你说的话。
叶子,我在暗月城的旅行就要结束了。
我去了很多地方,遇到了很多人、很多事,也多了很多以前没有的感受。
在这次旅程的末尾,我们的队伍一起去喝了一场酒,然后解散了。
弗德瑞莉仍然跟着伊格和莉芙,露比不知去哪里寻找她离家出走的弟弟了,零似乎要去见某个他很重要的人,而我决定回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去。
这个季节,那里的叶子应该已经黄了一大半吧?恐怕我回到那里的时候,它们都已经埋藏在土里,变成来年的泥土了。你家后面那片麦地里的穗子应该开始变色了,我还记得你在里面拉着风筝猛跑的样子,那时候你还是个十多岁的孩子。
因为你我记住了那个地方,我爱上了那个村庄,我变成了你喜欢的样子。
现在我觉得你可以足够喜欢我了,我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来变成你喜欢的样子,你能等我二十年么?我知道,在人类的生命中二十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但我不在乎,只要你还是那个当年向我伸出手、教我唱月之门、和我一起吹叶笛的叶子,我就永远爱着你。
无论到天涯还是海角,无论你是年少还是年老,姬恩·艾尔索普小姐,我永远爱着你。
你若是问我为何这样说,我只能说这与一切都无关,我爱你只是因为我爱你。
等我回到那里的时候,你能在那里等着我,并且嫁给我么?
我等候你的答复。
愿珂宁永远保佑着你。
您诚挚的,安迪杜恩·银月。
+展开计字10175
虽然叫无言,但是废话多的跟西尾老贼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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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言间章(上)
“所以,小姐先生们都需要我们提供什么情报?”职务似乎是巡逻队长的青年男人带着一股子不耐的神气面对一行六人。
虽然被城主下了逐客令,几人再去收集线索时却容易了很多,显然古德曼已经给城卫军打过了招呼,他们的调查没有再像之前一样受制于信用问题——虽然城卫军的诸位还是不大相信他们这些生面孔,但他们还是表示愿意提供冒险者们所需要的信息,负责与几人交谈的人便是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而在武器店发生抢劫杀人案时将他们强行“送”出案发现场的也是这个人。虽然长得尚算年轻,留意的话还是能在他脸上看到些浅浅的皱纹,看起来半只脚已经踏入了中年的门槛。
“啊,需要提供的情报先不说,我想让你们帮我留意一个人的踪迹。”盲女轻轻抚摸着伙伴的脖子,她监护的翼族小姑娘正攀在那头森林狼的背上吃吃的笑,比起与人交流来,似乎对于这个女孩而言,与动物交流更为顺畅。
说不定她适合去做个德鲁伊呢,精灵心想。
“什么人?”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我觉得他和现在发生的事情有不小的联系。他的样子嘛……”伊格似乎是思考了一下,“短发,鬓角有些长,长得蛮秀气的。”
“这样的少年……”青年有些犯难,“虽说城里没什么少年人,但是那些外人里面倒是不少十多岁的小子,长你说的这个样的还蛮不少的。”然后他又怀疑地看了一眼伊格:“而且小姐你不是有眼疾么?你确定能看到?”
德鲁伊一时语塞,弗德瑞莉在旁边比比划划不知想说什么。
凛月叹了口气,对于一个利用魔法道具“看”到世界的人而言,能够看到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分辨颜色大概已经是种奢望了。
还有一点,如果他再不描述一下那个少年的特征,大概弗德瑞莉也会被他当做哑巴,然后他大概会以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这个伤残队伍了。
“世界这么大,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办法嘛。”诗人笑了笑,“他比我稍微高一点,长着有点发黄的黑头发,尤其眼睛是浅红色的,应该很好认。”
“这样啊,那我们会留意这个小子的。”男人点点头,“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
“能把先前两起罪案的细节给我们描述一下么?”伊格偏了偏脸,似乎是做了个把视线挪开的动作,意思大概是把问题从她的眼睛以及那个少年上面引开。
“那两个案子啊。”他挠了挠头,“第一起,就是武器店的那个事件,你们也看见当时的情况了,调查以后的结果和你们所看见的没有什么区别,最后老板还是没救过来,犯人直接捅进了他心脏里,估计只有那些会复活术的牧师才能把他救活了。不过那种牧师已经属于神的范畴了吧……”青年忽然咳嗽一声,“扯远了,总而言之现场没什么争斗的痕迹,那些家伙似乎是将受害者一击毙命的,别的东西我也不知道太多,毕竟我们又不是负责破案的。”
“那昨晚发生的第二起呢?我听说是一对中年夫妇被杀害了。”伊格继续发问。
“昨晚的事情就更让人迷糊了……现场也没有什么争斗的痕迹,那对夫妇身上的财物都被抢走,可是其他地方的财物却完全没有损失。”青年皱着眉头,“不像仇杀又不像抢劫,真的让人搞不懂。”
“还有其他的细节么?”
“没有了,我知道的就这些。”男人耸耸肩。
“那么城中有没有治安不太好的地区?”精灵感觉自己的大脑有些停滞,“例如说那种犯罪多发的边缘地区。”
“你要是说这种地方,那就是贫民窟呗。不过那地方可不止是治安不好,味道也不怎么样,毕竟是三不管地带。”
伊格接着他的话问下去:“出城的方法呢?这座城市是只有城门能够出城,还是有什么没有城墙的缺口?”
“应该没有吧。”男人又习惯似的挠了挠后脑勺,“至少在我所知范围内,也就只有城门能进出,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从别的地方违法进出的人大概都会被抓走审讯的。”
“这样啊。”诗人笑起来,“麻烦您了,要是有事情我们还会来找您的。”
和城卫军交流了片刻,精灵已经大概猜测到了这些城主口中“犯人”的身份、目的,甚至动机。
毫无疑问,在卡堤亚犯下那些令众人恐慌的罪行的团伙,就是十三年前的饥荒之中被送出城市自生自灭的那些孩子。如今那些活下来的孩子们回到了这里,打算将那些当年将他们送进死地的人亲手送去冥府。在凛月看来,比起称他们为“犯人”,大概称呼他们复仇者才是更加贴切的形容。在那些孩子心中,大约是已经将那些抛弃自己的父母亲人认作了一生都难以饶恕的仇雠,所以就算是在被全城通缉的情况下,他们心中也不会有任何一丝的犹豫或是后悔。从现在的情况看来,这群孩子恐怕下一步的行动只会更加的不择手段,如果任由他们这么做下去,大概这个城市就要从根本上面开始崩溃了。
“从目前的得到的信息来看,应该是那两起罪案受害者的孩子回来向自己的父母报仇了。”伊格在精灵之前说出了同样的判断。
“中年夫妇的那一起事件,十有八九就是那些孩子做的。”青年诗人思考起另一种可能性,“武器店的那个事件,也并不一定就是单纯的为了报仇。”
“但是在那之前,我们首先要弄清楚他们是怎么出入城市的,他们总不可能和咱们一样大摇大摆地从城门进来,一定有城卫军不知道的通道存在。”德鲁伊拍了拍伙伴那颗硕大的脑袋,“最糟糕的情况下,他们可能会有在城里的内应,这样一来我们的任务就更不好办了。”
“那么就先去贫民区看看吧。”精灵舒展了一下肩臂,一早赶路的酸痛仍然没从他身上散去。
“真够难闻的。”伊格少见地表达了露骨的嫌弃,凛月能看到她鼻子都皱了起来。
精灵有点想笑,这时候的德鲁伊几乎表现得像个普通的年轻姑娘。
不过这地方也确实如同她所说,“真够难闻的”。空气里飘荡着令人作呕的臭气,那味道里包含了久不清扫的垃圾、堆放到地老天荒的腐烂剩菜、甚至还有不知是人还是动物的排泄物的味道,浓到几乎快要出现实体,不说几人进入贫民区时纷纷掩鼻而行,最小的弗德瑞莉闻到这股味道的第一时间就字面意义上的窜上了天,那意思似乎是在说“这么难闻的地方你们自己研究吧”。
街道上堆积的污水垃圾解释着这些可怕味道的来源,而这里的住民们似乎对这种味道已经习以为常,他们坐在自己的房子门口,一双双无神的眼睛盯着他们,与那些味道的源头为伴——恐怕这些人自己也是味道的来源之一,凛月猜测。
有几个穿着破烂的小孩儿躲在墙角看着他们,脸上身上到处都是一块块看不出颜色的污迹,只有被汗水划出的痕迹能勉强看出他们皮肤的本色。那些不同颜色的眼睛里闪着不一样的光,有些似乎能称得上是羡慕,更多的是恨意与戒备。
“说不定那些孩子在打他们晚饭的注意呢?”莉芙的声音轻缓柔和,“伊格,钱包没事吧?”
“没事,所以你别乱来。”伊格的声音里带着一股疲惫,“乱来我可就不给你买好吃的了。”
“既然伊格这么说的话。”身后传来衣物的窸窣,似乎是莉芙再次挽住了她女伴的手臂。
诗人不再去注意身后的动静,转而关注起眼前的气氛来。这个地方与几人见惯的街市完全不同,各自分头之后一圈逛下来得到的信息只有这里是个有着最恶劣的住房条件、最不卫生的环境和大概是最高的犯罪率的穷人避难所,拜这个所赐他们什么都没能发现,因为这里遍布着他们眼中那些异常的情况,以至于他们这些人在这里都显得格外突兀。
“废屋似乎不少,只不过都没什么活动痕迹,贫民窟这种地方应该可以被排除掉了。”伊格的声音里带着股近似如释重负的意思,“没什么别的发现咱们就离开吧。”
“我这边倒是打听到些东西……”诗人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笑意,“最近这地方确实来了一拨年轻人,是和一支商队一起来的,我估计他们用来的逃脱检查的身份是商队护卫。”
“所以你是说,那支商队的那些年轻护卫就是我们要寻找的犯人?”
“大概就是这样。”精灵摊手,“不然也太过巧合了,简直是给他们设计好的一样。”
“既然这样,那么和那支商队沟通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伊格摆了摆手,话里兴趣缺缺,“我们去找城卫军,和他们说说商队的事情。”
寻找商队没费了凛月很大功夫,这支商队在卡堤亚似乎还挺有名的,很多人都对他们有所耳闻,鼻子下面长着嘴,他很快就问到了那商人住的旅馆。
“打扰了,我找文森特先生。”
“每天都有人来找文森特先生,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个文森特先生。”门童瞟了眼诗人背上的破琴,似乎认定了他是个穷鬼。
“我和他有笔挺重要的生意要谈,麻烦你了。”诗人微笑着递给他一枚金币。
十五六岁模样的门童看了看那枚金币,先是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翻,接着咬了咬那枚金币,很快变得眉开眼笑:“先生请随我来。”
就算货币不流通,看起来黄金这东西还是很好用的。
商队的主人住的这家旅馆在商业区并不算多大,虽然外面看来这地方不算宽敞,凛月进去的时候还是着实吓了一跳,这家旅馆的装潢绝对配得上豪华二字,那老板住的房间据说还是里外两间的套房,饶是自诩见过大世面的精灵也不禁咋舌。
真奢侈。
“文森特先生就住在这里。”门童笑嘻嘻地冲凛月点了点头,“需要什么叫我就好。”
“辛苦了。”凛月目送门童走开,然后叩了叩门。
从敲门到门开没用多长时间,开门的人有点秃顶还有点发福,看见门口站着的青年以后露出了一脸长者的表情:“这位年轻的先生,有什么事情么?”
“我想询问一下,您的商队需不需要一支强力的冒险者小队来作为保镖。”凛月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生意人,现在他只寄希望于这个久经商场的老手不要把他当做诈骗犯。
中年人有点狐疑地看了看他:“……请问您是?”
“我是一名在各地旅行的冒险者,现在因为各种机缘巧合来到了卡堤亚。”诗人斟酌着自己的用词,“我的同伴们都是万中挑一的强者,而我则有幸能够跻身于一支这么优秀的冒险者小队——可是您知道的,无钱寸步难行。”
“这样啊。”中年人笑了笑,把精灵让进房间,“那进来说吧。”
“这还真是……麻烦您了。”凛月跟在商人背后进了房间,他的匕首被严严实实地藏在斗篷里,没引起商人的警觉,“您的商队主要是运送什么货物的呢?”
“毕竟这地方是中立城邦,粮食一直很好卖,至于回程的时候我一般会带些带这里的特产。”商人笑意满满,“正好之前的护卫在这里告辞了,我还在想什么时候找新的护卫呢。如果几位有意的话,可以找一天先见见面吗?我大概过几天就要回王国去了。”
精灵心里咯噔一下。
“见面嘛随时都可以安排,毕竟我们没有您那么忙碌。”他笑着,感觉自己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不过我有一点在意您之前的护卫……毕竟您看,那些都是同行嘛。了解得多一些于我们于您都没有坏处呢。”
“那群孩子啊……是群好孩子啊。”商人露出惋惜的神情,“他们跟着我来回也好几趟了,这次却突然说要离开一段时间,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说是有缘的话还能再见什么的……”
凛月听着商人的话,只觉得自己的心在往下沉,他越来越预感自己在这里什么线索都找不到了。
“您是说,您之前的护卫都是孩子么?”精灵强撑着演戏,“还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像您说的这样的一群孩子怎么会忽然就要离开一个固定的商队呢?对于做护卫的而言能够找到一个固定的商队可是求之不得啊。您是在哪里雇到他们的?”
商人思考了一下:“应该……是在王国的时候。那些孩子很靠谱,现在鲜少有那么好的护卫了。”
“年轻人总是喜欢新鲜的世界,他们也许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精灵尽力掩饰着自己的失望,“话说回来,您这几趟路上都遇到过什么事件呢?我们需要知道您常走商道上的状况,才能完整地制定出护送计划来。”
“总的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商人又笑,“毕竟这里是个政治上很敏感的地方,山贼什么的暴力团伙也不敢在这种地方捣乱,除了野兽之类的东西,也没什么别的危险了。”
凛月觉得自己的笑容快要消失了:“这样啊,那么我去联系一下我的同伴们,让他们来这里和您见个面好了。您什么时候有空?”
“后天下午可以吗?”
“后天么……”他不自觉地舒了口气,“我和他们商量一下好了,如果有问题再来联系您,如果没有问题,那么就到时候见好了。”
“好的,那么之后再见。”
就这样。
就这样?
什么情报都没问出来,什么信息都没得到,两手空空一头雾水地回去?被人用怜悯的表情看着,感觉自己仿佛一个智障?
“啊对了,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诗人在门口转身,脸上笑意盎然,“那群孩子去哪儿了啊?”
“不知道。”
干脆利落的回答。
凛月耸了耸肩:“那么,之后再见——希望我们比那些孩子更能让您觉得安心。”
离开旅馆的下一秒钟,诗人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
他笑不出来。
从懂事开始他就无比厌恶被人戏耍的感觉,本来这种厌恶感从他遇见叶子之后就开始变得愈发淡薄,可在他游荡在外这段日子里那种感情又悄悄地滋长了出来,尤其是最近的一段时间,它们在他的心底疯长,像是什么寄生的蔓藤。
至于对商人说的“之后再见”,也理所当然的不会兑现了。
本来他前来寻找这商人的目的就不是和他谈什么生意,那些护卫保镖之类的理由只不过是他为了让情报的套取变得更加自然的说辞,而得到有利的情报之后说不定他还会以冒险者的信用或者什么扯淡的骄傲为理由,让他的这些同伴委屈着跟着他跑一趟王国,而现在他只想让这些该死的仁义道德都被扔到宵银的那道深渊里去。
到达约定好的地点时,其余几人似乎已经等待多时了。
“怎么样,问出了些什么?”伊格的口气还是淡淡的,似乎这事情与她无关,方才在贫民窟表现出的那一丝普通少女的气质又不见了。
“没问出太多东西,只能确定那支商队的护卫就是那群年轻人。”凛月摇头,“能得到的信息就是那个商人在王国雇了那些大孩子当护卫,而且他们似乎已经在这段路上往来过好几次了,这次的辞职并没有什么预兆,商队的主人也不知道他们的去向。”
伊格用一根手指抵着额头:“这么说,他们十三年前被抛弃之后,是被什么人周转到王国去……”
“或者是他们自己设法走到了王国,在那里活了下来并且长大,如今回到了自己的故乡来复仇。”诗人皱起眉来,“像是什么小说里的戏码一样。先不说这个,你们这边呢?”
“我们这边也没什么线索,能够躲藏的地方城卫军都找过了,旅馆教会的暂住者也都排查过身份,在酒馆也没查到什么信息,倒是揪出了一波卖假情报的骗子。”银发德鲁伊口气里带着失望,“只不过目击情报大部分都指向上城区,我怀疑他们要对城主下手……还是说,其实是那个古德曼窝藏犯人并且还默许了他们的报复行为?”
“怎么看都是来找城主报复的吧……”凛月揉着自己的额角,那里不知为何有些隐痛,“毕竟是他发布了抛弃那些孩子的命令,而孩子们的父母都是被迫的。”
“推测不如直接取证……”一直沉默的零终于开口,“我们要再去那边调查看看么?”
“谁知道呢,说不准又是老好人的古怪想法。”伊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去那边看看吧。”
“那边”,指的自然是目击报告最为频繁的上城区。再次调查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几人只好用了最笨的办法守株待兔,在城主府四周拉开了监视网。
没有事情打发时间的时候,似乎连风的流速都变慢了。空气凝滞得诗人呼吸困难,天气尚值仲秋,他却感觉额头上的一层细汗正在被什么东西蒸发。
自己现在守在这个地方,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的,大家都在说,他们插手这里的事件,给那些孩子定论为犯罪者,将他们抓捕或者杀死,这一切都是为了让门顺利成长。
但是真的是仅仅如此么?
他正在做的事情,真的仅仅是为了“门”才做的么?
凛月——安迪杜恩现在少见地想不清楚这个问题,又下意识地不想去考虑这个问题。
他的潜意识告诉他,如果他再往下思考,很有可能将会走入他永远也解不开的死牢。
夜色渐渐笼罩了街市,灯火先是一盏盏亮了起来,之后又一朵朵暗了下去,最后只剩下万籁俱寂。淡淡的倦意开始侵袭他的神经,这不是因为他有多么疲劳,只是因为无所事事而造成的错觉,精灵这么告诉自己。时间正缓缓地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流过,诗人尝试去感受它的流动,像是在德莫拉时试图去感受那些拍打着岩崖的海浪。
就算是没用的事情,只要有什么事情去做,人就不会陷入迷茫,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今天没有月亮,街道上伸手不见五指,诗人挺了挺腰板,试图从那一片黑暗中看出什么东西来,目之所及能看到的却只有那些没有颜色的建筑。
有个影子一闪而过。
凛月打了个激灵,从昏昏欲睡中一下子惊醒,刚巧看到那个背影转入了一条小巷。
是个少年。
精灵从藏身处一跃而起,软底的鞋子踏在石板路上毫无声息,往那人身后跟了过去。
他跟着少年一路到了下城区,房子从上城的整齐宽敞渐渐变得拥挤而无序,其间夹杂着娼馆酒肆,少年一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直奔下城区边缘的一栋两层小楼。起初他似乎还抱着那么一丝警觉,在房子边上绕了几圈,似乎是在甩掉可能的尾随者。也不知是凛月的隐匿太过完美,还是他根本就不在乎一个人的跟踪,少年在窗口顿了顿,便从开着的窗户翻进了房间里。靠在墙角的精灵见状也跟了上去,在窗外倾听着房间里的动静。
这辈子还没做过听墙角的事,他在心里苦笑。
“……了么。”
是个中年男性的声音,沙哑平静,只是太过微弱,饶是精灵那双灵敏的耳朵也只听见男人喉咙里传来的最后几个字。
“不反抗么。”
年轻人的声音和金属摩擦刀鞘的声音一起响起,只是话里似乎里带着一丝颤抖。
是在犹豫么?
如果是现在的话,说不定还能救下一条命来,同时让这些孩子的罪责减轻一些。
——大概是这样的。
精灵攀住窗沿,侧身翻了进去。
落地时刺入他鼻端的是强烈的甜腥味,抬头只见房间中间躺着一个中年男人,头颅几乎与身体分家,粘稠的血在他身周缓缓蔓延,染红了石质的地板。他身边站着一个约莫有十八九岁的少年正低头看他,那张刚刚长开的脸上还带着些许没脱掉的稚气,淡棕色的眸子里却冷得没有什么情感,他手里握着一柄剑,刃口还往地上滴着血。
精灵瞟了一眼男人的尸体:“啧。晚了。”
“就是你在跟着我?”少年把视线从男人身上离开,抬头看着面前穿得像个落魄贵族的金发精灵。
“你们还打算杀多少人?” 青年精灵反问他。
“不清楚,应该快结束了。” 少年甩着剑上的血迹,那剑细薄而锋利,是天生用来杀人的武器。
“你知道你们做的这些事会引起多少麻烦么?”精灵心里有些莫名的恼怒。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少年收剑回鞘,“我们不在乎。”
“你们先把当年抛弃自己的亲人一个个杀死,然后将当年发下命令的城主也杀了报仇,你们觉得这事情就完了?”凛月往前迈了一步,鲜血已经几乎要沾到他脚尖上。
“城主?我们可没打算做那么麻烦的事情。” 少年眯着眼睛,话里带着几分轻蔑。
“这么说你们是只打算对你们的亲人报复?”
凛月压着自己的声音,勉强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咆哮出来。无名火直往上蹿,上次是在地城之中因为卓尔精灵的滥杀才出现这种几乎会令人丧失理智的怒火,而这次他面对着的只是一个复仇心切的少年,究竟是为了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不完全是,有几个人不愿意这么做。” 少年将佩剑重新在腰间挂好,活动了下手腕。
“有几个人不打算对亲人进行报复?那我觉得他们做的很对。”精灵嗤地笑出声来。
“对与不对,不需要你们这些外人来评判。”少年朝他偏了偏头,嘴角扯出一个冷笑,“那么我要走了,再也不见。”
然后他一个后空翻从另一边的窗户跳了出去,动作熟练得仿佛已经演练了几百几千遍。
“你给我站住!”精灵往前冲去,差点一脚踏进地上的血泊,好容易才稳住了脚。
如果在这里犯下这种低级错误,就会捅出更大的篓子了。
他绕开那摊血迹赶到窗口的时候,街面上已经不见了少年的踪迹,只剩下一只黄眼睛的黑色野猫正在叫唤,声音仿佛是在给死去的中年男人送葬。
“该死的小兔崽子。”诗人一拳打在墙上。
他无法理解那少年的想法,就算他的亲人再怎么有罪,他将这些人杀死,也是无法被原谅的事情。
他们是经历了背叛经历了抛弃,甚至还有可能拥有吃掉自己同伴这种可怕的经历,然而这些东西就可以成为他杀人的理由么?
“你觉得……他们愿意丢下你么?”
不大的声音逸散在冷起来的夜风之中,不知是说给那少年的,还是说给诗人自己的。
“伊格?”
弯月闪着深蓝色的光,第五季的神力在这个地方依然没受什么影响。
“在。怎么了?”银发姑娘的声音从通讯器另一端传来,也不知是不是凛月的错觉,她的声音里有种奇特的喘息。
“是我,凛月。”精灵决定暂且不管她的私事,“我跟上了今天晚上杀人的凶手,但是现在追丢了,快点带培根来追踪,地点在下城区,靠近城墙的地方。”
“好的,我马上就到。”少女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与淡漠,方才那种暧昧的音调似乎只是精灵的错觉。
卡堤亚城并不算大,德鲁伊伏在培根身上赶到案发地点也不过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只是赶来的只有她一人,。森林狼将主人放下以后就开始在房子周围四处嗅着,冲它的主人呜呜鸣了几声,接着朝上城区的方向跑了过去。
“跟上培根,如果你信得过他的鼻子的话。”伊格转身跟着她的伙伴奔跑起来。
“当然信得过,不然我为什么要联系你嘛。”精灵苦笑着跟上德鲁伊的脚步。
“今晚的案件是什么情况?”伊格声音很低,“现在时间充足,把细节说一下。”
“那个凶手从上城区出发,我跟踪他到了这里。” 夜风还算柔和,至少没有割痛凛月的脸颊,“他似乎在半路就发现我了,但是没做什么反应,我也没能阻止案子的发生。”
“说重点。”银发姑娘头都不回。
“嗯,简而言之就是那小子杀了他的父亲,我想去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然后这家伙跑了。”精灵想卖个关子却被一句话噎了回去,有点尴尬,“据他说这帮孩子并不打算动城主,有些似乎连自己的亲人也不想动,不过我觉得不靠谱。”
“还有么?”
“还有就是他们似乎把想杀的人给杀得差不多了。”凛月把注意力放在培根飞奔的大脚板上,“那小子说,应该快结束了。”
伊格没有回答,气氛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沉默。两人身边只有频繁而轻巧的脚步声,还有变了调的风声。他能感觉到少女无数次想要问出什么问题,却又生生地憋了回去。凛月不知道她想问什么,而他本身也说不上是个有多么关心他人想法的人,不如说现在的沉默让他有了个机会去整理自己被搞得一团糟的情绪。
若是让叶子遇到这种事情,她会如何去处置呢?
他不知道。
对于那个姑娘,他能够回忆起来的部分实在太少太少。几十年来她的脸从来没从精灵的脑海中消失过,从她十岁时圆圆润润带些婴儿肥的脸,到她二八年华出落得亭亭玉立,再到她……
她怎么来着?
记忆中的画面就此中断,女孩的面貌再也无迹可寻。
那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甚至不在乎,他只要知道那个姑娘在菲薇艾诺远郊的某个小村里,安稳平静地生活着就够了。
两人一狼的足迹从下城区的边缘一直延伸到上城区,在城主府附近消失了。培根呜呜地在铁栅栏上磨着爪子,污水泛着臭气从栅栏之间流过。
下水道。
伊格仍然在沉默,无言到了凛月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的地步。
“怎么了?”精灵伸出一只手在她面前晃晃。
“没怎么。”德鲁伊推开他的手,“我只是在想培根会不会抗议。”
“那就等培根做好心理准备再下去吧。”诗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伊格也笑了,捋了捋培根脖子上的乱毛:“忍一下,待会给你买蜂蜜烤肉。”
棕狼歪着脖子抬头看了看她,又从喉咙里呜呜地叫了一阵。
“总之,会给你买好东西吃的。”少女摇头道,“快点。”
森林狼又看了她一眼,开始用爪子和牙齿去撬开下水道结实的栅栏,时不时跳到一边去打喷嚏捋鼻子,看起来这藏污纳垢之地对犬科生物的冲击性真的很大。
“他们确实说了不会去刺杀城主?”
为了让等待的时间不那么无聊,两人再次开始确认现在所知道的信息。
“是,那个弑亲者是这么说的。”
“说谎来转移注意的可能性呢?”
“我看他的表情倒不像是在撒谎,对于亡命之徒而言在这种事情上撒谎没什么必要。不过要是说到隐瞒,我想大概是有的。”
“是啊,他们连丢弃自己的父母都不放过,更别提颁下这条命令的城主。”
伊格似乎把精灵的话理解成了“他们有杀死城主的计划,只是没有表明”,不过与他的本意倒也是相差无几,凛月决定不再在这些无意义的字眼上多作纠缠。
说话间培根已经把下水道口的栅栏给拆了下来,正一脸委屈地看着它的主人。凛月抬脚便跨了进去,污水微妙的味道比贫民窟更甚,熏得精灵一阵反胃。好在这排水系统的空间够大,足够两人一狼在里面行走,而狭窄的通道两旁生长的苔藓杂草则成为了他们的路标,只不过伊格的植物交谈术用了没一会就开始揉自己的眉头。
“怎么了?”诗人的神情有些关切的成分。
“没怎么,小东西们太吵了而已。”德鲁伊叹了口气,马上被下水道里的味道熏得咳了起来。
凛月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咳:“小东西们说了些什么?”
“……别吃我。”
“……啊?”
“什么也没有。跟着我走吧。”
培根在诗人旁边走得一拐一拐,这狼被臭气熏得一爪捂鼻三脚走路,结果走了不几步就翻倒在地,摔了一身的臭水。
看了感觉真可怜。
植物们所描述出来的路线弯弯绕绕,两人能做到的,只有忍着被污水熏出来的呕吐感,一声不吭埋头赶路。所幸在他们转晕头之前两人还是勉强看见了郊外的月光,排污口将污水放入城外的蓄水坑里面,而他们就从那个味道微妙的大坑里爬了上去。对于重见天日和在下水道的冒险这两件事情,前一件凛月现在就想要高呼空气万岁,至于后一件,他这辈子再也不想有这样的经历了。
“好的,第一阶段任务完成。”呼吸了足够的空气以后,诗人恢复了自己笑眯眯的表情,“培根还能继续追踪么?”
“这家伙还没缓过劲来……闭嘴,别叫。”
凛月回头,看见伊格正用一种禁锢罪犯的方式夹着培根的大嘴,而后者的表情几乎就差用爪子在地上抓出“杀人者乃伊……”了。
不对,应该是杀狼者。
“安静点,不然事情就要被搞砸了。”伊格放开培根的,轻轻敲了下森林狼的大脑袋,“而且我觉得不用追踪了,你看那边。”
凛月抬头看去,不远处有一串房子的轮廓,没有光亮,没有人烟,似乎是个已经被荒废了很久的小村,只是模模糊糊的有一间房里似乎点着橙黄的灯火。
“咱们白天,见过这个地方么?”他有点傻眼。
“咱们白天没走这条路。”德鲁伊的回答无比干脆。
“好像是这么回事。”
两人没再有过多的交流,做了这么一段时间的队友之后,他们之间已经大致有了些默契,此时便朝着废村前进,如果推测没有出错,刚才在凛月鼻子下面逃走的少年应该就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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