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1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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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睡眼惺忪地梳理着乱蓬蓬的蓝毛,嘴里叼着头绳看女战士如何从床底爬出来——别问她怎么进去的。
习惯了夜间行动的游荡者难得睡了个好觉,原因却不是这里的房间床铺有多么舒适气候多么适宜,相反这阴气森森的小镇能不做噩梦就谢天谢地了。然而刚换好衣服就听见那俩精灵大半夜在屋顶叨逼叨实在让人尴尬得出不了门,琉甚至满怀恶意地怀疑芬德尔根本是为了监视自己。
走出卧房便看到娜塔莉娅已经坐在了餐桌前,上面摆放着满满的面包——这似乎也是芒留下的一点好意。女孩本身倒是不见,或许已经开始忙活面包店的工作去了吧。
“俩精灵佬和大块头呢?”琉从餐桌上撕下一小片面包捏在手里揉碎,然后把手伸出窗外晃了晃。不一会红嘴鸥便落到了琉的小臂上,喜滋滋地大块朵硕起来。
“你是说芬德尔、KK和零吗?”娜塔莉娅似乎不能理解琉擅自起外号的行为,她仍坐在桌前,用刀叉将面包切成工整小块送入口中。“他们先一步就离开了,现在在城中收集情报吧。”
“啊哈,独居的少女家里要是被知道借宿了三个男人也确实不太好。”吃饱了的哔咕慵懒地趴在琉胳膊上,任她抚摸自己柔顺的羽毛。
娜塔莉娅歪了歪头,似乎不太理解这有什么不好。
小镇的白天气氛还算不错,从窗外望去,明媚的阳光一扫夜里初遇时的阴森,视线所及不远处就是一片茂密的常青植物林,郁郁葱葱看着让人不由得心情舒畅。镇子似乎坐落在这片森林的出口,相比于地处郊外的这座房子,城镇中心那座装饰华丽的古堡周围,店铺大多已经开始营业,往来的行人不算很多,但也称得上是一副繁荣充实的画面。
“真是奇了怪了……”琉胳膊一抖放飞吃饱了的红嘴鸥,望着镇子中心喃喃自语。“一座屡屡发生血腥事件的小镇,为什么人们还能如此阳光祥和的过日子?芒也是,昨天夜里才险些被害,今天就恢复了正常的生活。”未知会不可避免的带来恐惧,而消弭恐惧感的事物无非带来自信的力量,消除未知的情报,或是编织出这二者的谎言。
“这有什么不对吗?”娜塔丽娅显然是前者。
“就是就是!有我在就没什么好怕的了!我倔强骑士决不会允许奸恶之人再破坏这座村庄的和谐!”而凯恩斯或许连未知是什么都没去考虑。
“亏我还把你的脚和床柱拴在一起了呢…”琉捂着脸,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嘀咕着。
“走吧!让我们好好在村子里巡逻一番,早点抓住藏身的邪恶!”女骑士显然没意识到游荡者的恶作剧,在床底折腾这么久还是一副意气风发洋洋自得的模样,转着胳膊高喊着,腰间悬挂的佩剑被摇得叮当作响。
“麻烦死了我不要——”琉靠在窗边仰着脑袋懒洋洋地喊道,然而并没有传到凯恩斯耳朵里,她行动比语言还快,根本没等人回应就一溜烟窜了出门。目送着女骑士化作一阵风窜了出去的娜塔莉娅放下刀叉,揪起餐巾的一角擦了擦嘴,然后双手平放回膝盖上,正襟危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于是房子里仅剩的两人一个盯着桌子一个望着朝阳,一股尴尬的气氛在房间里蔓延——当然,以琉的经验,这种感觉大概只有自己感觉到了。
娜塔莉娅大概是队伍里除芬德尔以外对琉最不满意的,因为表达方式的区别甚至是敌意最深也不一定。这点琉当然不会看不出来,本就是受零威胁才参与的工作琉也无意去搞好关系,更何况琉也同样看不惯这个优雅的野蛮人:这个神秘主义者总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她的眼神分明闪烁着智慧,却从不曾成为人群的焦点;她似乎专注于什么,却欠缺强烈的欲望;分明有着汹涌深沉的思想,却要摆出一副心如止水的淡漠。
——她心里填着不属于她的东西。和只有自己的琉完全相反。
“?”娜塔莉娅投来疑惑的目光,琉这才意识到好像盯着她看了好久。脸皮厚比城墙的欺诈师难得尴尬地别开头,卷着鬓角的发梢看着灰白砖墙:“话说哔咕怎么还没回来?”
大概是被这令人生厌的气氛搅得有些不舒服,琉自己都为这生硬的话题转移感到羞愧。然而娜塔莉娅一如既往游离在氛围之外,甚至真的看了看窗外——哔咕就在窗口的树枝上梳理羽毛,以她敏锐的视力大概还能看到红嘴鸥一脸嫌弃的表情看向它的主人。
这行为对琉而言和嘲笑无异,然而却因为对方出于无心而无从发难。她耸拉下肩膀,索性放弃和这只野生动物交流,打算回到屋里好好躺会儿,反正这边陲小镇唯一的特产就是没有特产,连游览的兴致都提不起来。
“衣服……”娜塔莉娅成心作对一样赶在琉推开卧室门的时候开口,然后低头拽了拽袖口。“如果参加舞会的话,这样的衣服是不合格的。”
……这算是她缓解气氛的方式吗?琉刚迈出的脚步又缩了回来,思索着怎么接上这个比自己还要突兀百倍的话题——而野生动物这会正眼巴巴的盯着自己,就像看到肉骨头的小狗。
……太糟糕了。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学到的舞会标准,不过你得知道这只是领主设宴面向民众的……简单的小派对。再说我们也不一定非得参加舞会。”
“所以不需要礼服?”娜塔莉娅认真地询问。
“常识上说不需要……不……或许需要也说不定……他们没理由招待可疑的外来者。”琉拖着下巴嘟囔,她稍稍收回些敷衍的态度,看向娜塔丽娅的眼神开始不再慵懒:作为娜塔丽娅三番两次让她难堪的代价,琉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张开双臂邀请着看上的玩物。“我们去买衣服吧!”
“哦——”娜塔莉娅点了点头,之后目送着又一阵旋风破门而出,坐回椅子上端端正正地看着天花板。
片刻的功夫旋风便吹了回来。
“你倒是也跟上啊?!”
大约过去了两个小时。
对于购物的女性而言这大概是弹指一瞬,然而对于此刻的琉而言,这大概是最煎熬的两小时。
“我的大小姐啊,在你的印象里舞会应该穿什么?”
“礼服。”
“礼服是什么样的?”
娜塔莉娅沉吟了片刻,抬起手在空中画出两道向内弯的弧线,琉眯着眼把自己的想象力发挥到极限,总算勉强脑补出了哪里是束腰哪里是裙撑——然后她从娜塔莉娅手里抢过她刚买的“衣服”,单面的印花布料确确实实裁剪出娜塔莉娅所描绘的图形,然后在顶端和腰部的位置各有一根用于固定的布条。通常情况下……
“人们把这个叫!做!围!裙!”站在大街正中发出生无可恋的咆哮的女孩引来了无数行人的侧目。
娜塔莉娅的常识观念实在偏科到令人震惊,举手投足间明明能展现出受过长久教育的贵族仪态,却不知为何分不清围裙和礼服。更别说在琉忙于和店长讨价还价的时候,她很是自然地把手搭在了打算收钱的店员手上,那个看起来和琉差不多年纪的男孩一脸懵逼,窘着脸嗫嚅着“本店不提供看手相服务。”
——对娜塔莉娅稍有认识的琉只好在她进一步要求吻手礼之前把她硬拖出店。琉确实有着让娜塔丽娅出丑的想法,然而她完美的“配合”连琉都应付得手忙脚乱,到头来变成娜塔丽娅没事人一样逛着市集,而琉不得不跟在她背后一个个擦屁股。
“我说,你是哪家贵族一辈子没出过房间的深闺大小姐吗?”在寻找下一家店铺的时候,琉总算忍不住打听起娜塔莉娅的身世。
“我是狼养大的。”娜塔莉娅淡淡地说着。“我是狼。”
“哈?”如琉所料娜塔莉娅似乎连欺骗的能力都不具备,然而她所说的话一如既往难以抓住重点,在熙攘的人群中甚至让琉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有人和我说,我能成为最好的人类。我照着他说的做,可我不知道……已经没有人会教我了。”娜塔莉娅越走越慢,声音也越来越轻,她低下头,银白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但琉却第一次在她的话语里听到了感情,尽管微弱,那一霎的迷茫像是投入古井的一枚石子,包覆着她的静谧气质泛起了涟漪,甚至模糊了她的身影,像是无暇的圣女不慎坠入凡尘,高洁的花朵绽放于市井。琉难得地对她产生了兴趣,她想要看到那双古井般的眸子此刻是怎样的景象,她不由自主地走近娜塔莉娅,凑近撩开了她的刘海——
“人类,都是这么自私而阴险才行吗?”娜塔丽娅面无表情地盯着琉。这话在这时候说出口显然意有所指。
琉啪得反手把刘海甩在她额头上扭头就走。“……我真是吃错药了!”
娜塔莉娅很是不解,为什么她自顾自地折腾一番自己的头发还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人的情感远比那些繁文缛节复杂难懂得多,娜塔莉娅一边思索着,一边小跑跟上气鼓鼓的琉。
她并不知道,此刻的琉同样陷入不解——驱使自己做出那样举动的,是想要讥讽的恶意?还是别的什么?
“总之下一次挑衣服让我来。”
夕阳西斜,古老的城堡在黄昏下拖曳出狭长的阴影,逐渐笼罩向整个小镇。七声浑厚的钟声从古堡顶端传遍整座小镇,街上已是人烟稀疏,店铺接二连三地阖上门窗,而古堡的烛火这才刚刚点亮。
古堡的院门已经足够气派,然而在零魁梧的身躯下还是显得有些狭窄。门前的守卫紧紧握着手里的长枪,警惕地盯着零。“你们真的只是外来的旅行者吗?”
KK苦笑着挠着后脑勺,武僧本人似乎是尽可能不去招惹事端了,然而那个体型加上直截了当的问话方式,哪怕身为同伴的自己也能理解卫兵的紧张。芬德尔只是上前了一步,卫兵立刻举起枪尖,逼得他只好举起双手缓缓退了回去。“用得上她的时候又不见人影…你主人难不成已经被抓进监牢了?”
芬德尔小声对话的对象是停在他肩上梳理着羽毛的红嘴鸥,几个小时前它带来琉提议古堡前汇合的口信以及不知为何追着它跑了一路的倔强骑士之后,就一直窝在精灵算不上宽厚的肩膀上。抱着恨屋及乌的私心芬德尔对哔咕本是没什么好感,偏偏哔咕对芬德尔“情有独钟”,时不时就从天上落下来帮他整理整理发型。
“什么!那我们可得在断头台前劫下来才行,同伴受难就是自己受难!”凯恩斯的惊呼显然是让卫兵听到了的。
“行啊那你自己找个断头台了断去呗。”琉讥讽的声音从她身后幽幽地冒了出来。哔咕笃笃地啄了两口芬德尔的鬓角,扑扇着飞回主人身边。
“你都去哪鬼混去了…还有娜塔丽娅呢?”芬德尔蹙眉,卫兵此刻的状态别说交流了,能不把他们全部抓进牢就算谢天谢地了,即使是琉大概也回天乏术,芬德尔如此判断着。
琉像是看透了芬德尔的担忧。“嘛,你就看着吧…这种场合可不是我的主场。”
“不必紧张,你的忠义值得钦佩,但且垂下你的枪尖吧。”
女子足踏青莲,亭亭玉立站到宅邸门前时,连月光都不禁黯淡了几分。以胸前围成一圈的貂绒为界,上至后颈是白皙如凝脂的肌肤,金簪盘起那一头靓丽的银发,宛如星海中的一轮明月;下至下腰是缠金丝围成的束腰,黯金绸缎一泻而下,细细褶皱随着她的脚步波浪般摇曳。白绸长手套裹着她修长的五指,让她将其轻轻放在战士腕甲的指节上。
“我们是向卢瓦卿献上敬意,特意来参加他的舞会的。我和我武艺非凡的勇士们,听闻了卢瓦卿领内那令人不安的传言。”娜塔丽娅微微一笑,空灵清澈的嗓音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战士浑身一哆嗦,当即一条腿向后迈了半步,双膝屈下,垂首将扶着少女指尖的手举过头顶。“原、原来如此。请容我对我的怠慢向您谢罪,女士。”
芬德尔揉了揉眼睛。“这衣服哪来的?”他小声地在队伍里询问。
“……怎么样,不错吧。”琉洋洋自得。
“闪得刺眼,和你那肤浅贪财的性格倒是挺搭。”芬德尔冷哼一声,斜眼瞟了瞟胸口挺得比天高的商人。
琉随手捡起两颗小石子甩了过去。“闭嘴演好你的侍从!”
芬德尔轻松地闪过石子,正打算拽起琉教育一番,却听那头骑士起身发问:“那么,还请您报上您的名讳,以便我像领主大人汇报,免得怠慢了各位贵客。”
娜塔莉娅轻轻点了点头,提裙侧身让出半个身位。
芬德尔一脸木然地发现骑士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
“额…十分抱歉,小姐到此地来本想给此地领主大人一个惊喜,因此并不想惊动此处的有关人员,但事急从权,我们也不得不来此进行咨询,因此请恕我们不能报上小姐的名号,也请您对小姐曾来过此地暂且保密。”巡林客被赶鸭子上架,脑子里拼命回想着从前见过的贵族侍卫,硬着头皮掰着那些对他来说无比陌生的词汇,还得忍受琉在一边的窃笑。
“恕我僭越,最近此地相当危险,若是这位大人受了伤让领主大人怪罪下来……”
“小姐的人身安全自然由我们负责。”琉笑够了,出声指了指矗立在一旁的零,零见状微微颔首表示肯定。他身上散发出的魄力,敌对的时候足以构成威胁,而身为保证同样能给这句话增添了不少分量。
“你可以称呼我为娜塔莉娅,勇敢的战士哟。”仿佛是恰到好处的展示完随行的侍从,“贵妇”撩了撩鬓角垂下的一缕银丝,接回话语权。
“我同你的领主一样,无法对受到伤害的民众置之不理。人民遭难即是领主蒙尘。所以,能请你解答我的疑惑吗?在卢瓦卿的领内,究竟是何种歹人在作乱呢?”娜塔莉娅微蹙眉头,先前雍容闲雅的气质在铿锵的话语中更多了几分威严和英气。卫兵此刻才惊觉这位凛然立于月下的女士绝非什么深居闺房的公主殿下,而是能驰骋沙场的骁勇女将。
他以一名战士,而非卢瓦麾下的士兵的身份向娜塔莉娅鞠躬致意:“按照我们的猜测……似乎是传说中的吸血鬼。”
——KK非常希望这位可怜的骑士不要知道他眼前的“贵妇人”狂暴起来足以徒手撕裂他锁甲的环扣,那就像芬德尔第一次看到娜塔莉娅竟有如此娴熟的贵族修养时一样。
零则更重视骑士的回答。这个答案对于在场的六人并不意外,应该说,打从看到这座阴气森森的城堡和诡异的传闻开始,这个脍炙人口的邪恶生物就一直在众人脑海中挥之不去。“那……真的存在吗?”
“一个月前来的男性,按照镇民的回报他白天躲在自己的马车里,而晚上有人见到他的身影。而且结合梅里亚(meria)小姐的死法,确实很像是那种传说中的生物……”骑士似乎已经对娜塔莉娅知无不言,坦率地把情报一股脑抛了出来。“之后几次事件的受害人除了都是女性以外找不出什么疑点,时间也都在深夜,所以几乎没有目击者。领主大人提早了宵禁的时间,并且加强了巡逻……但老实说,没有什么成果。”
芬德尔还想再追问些什么,却被娜塔莉娅抬手制止了。“不必过问太多。我们勇敢的士兵也有他所恪守的忠诚,请不要过于为难。也请你安心,我的侍从也许是个急性子的人,但绝不会出于恶意。”
“好,好的!娜塔莉娅女士。”此刻骑士眼里的崇拜哪怕精钢的面铠都挡不住,就差跪下宣誓效忠了。他拿出一枚印有和宅邸门前同样纹章的烟花,小心地放在娜塔莉娅手心里。“如果遇到怪物,请立刻使用以便我们赶来支援。”
只可怜巡林客彻底沦为陪衬的道具,索性和琉一起缩在角落里数起了星星。
鲁特琴玲珑的拨弹声拉开了舞会的序幕,奢华的雕饰在昂贵的魔法石灯光下熠熠生辉,精美的菜肴被盛放在银质餐盘中,由穿戴整齐的女仆们将它们一一摆满餐桌,无论锦衣玉冠的贵族还是围着粗布裙的平民,在此刻都平等地举杯畅饮。
——这样的情景是琉不曾遇见的。
那一身华丽的礼服被叠放整齐,内衬朝外挂在琉的胳膊上,看起来只是一件普通的外衣。娜塔莉娅则换回了平日的简单服装,毕竟假冒的贵族身份怎么也不可能去面对真正的领主。零和芬德尔一边观察着舞会里的人员,一边警惕着四周的动静;KK已经和年轻的贵族女孩儿搭上了话,聊得正不亦乐乎;凯恩斯竟然没有直接分奔向餐桌,带着奇特的铁面具,换上长裙的她像个普通的女孩儿一样在会场四处转悠,倒是招惹了不少年轻男性的目光。
琉静静地跟在娜塔莉娅身后,一贯吵闹的她既没有去和芬德尔找茬也没趁着会场的混乱浑水摸鱼。贵族的晚宴会场她并不陌生,但却是被刻意埋到记忆深处的讨厌回忆。琉举头望天,没有一颗星星的夜空只有半轮弯月孤独地悬挂在半空,海鸥灰白的身影盘旋着,仿佛将被浓墨般的黑夜吞噬。她突然想到,如果说吸血鬼的可怕在于根植于心的邪恶,连鲜血都要榨干的残忍,以及将普通人同化为同伴的强大的话,那么金钱或许是更在它之上的恶魔吧。
真是让人不舒服的夜晚啊。她心想。连酒杯里艳红的红酒看着也有股说不出的诡异气息。
“那么,也祝您能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酒杯在空中碰出清脆的声响,娜塔莉娅将酒送入口中,而和她碰杯的那位贵族则骄傲的转身回去迎接同伴们的喝彩。另一位前来搭讪的贵族紧接着向娜塔莉娅献上一段赞美诗,而娜塔莉娅也已同等的礼仪向他致意……琉胡思乱想的片刻里娜塔莉娅身边已经聚集起了不少的贵族,她处在人群中央,从容自在地应对着——她的贵族气质就像刻印在脑海中的本能一般娴熟,而她的表现,也像运用本能一般的真诚。
但那同时也,像本能一样,连冷漠的感情都不具备的空洞。
“遵从别人的愿望行动,就不会感到空虚吗?”琉替娜塔丽娅空了的玻璃杯甄上红酒。娜塔丽娅的心要比这酒杯还要空洞,却没办法由他人注入内容。
“我曾无法忍受和大家一样为满足着父亲的想法而生活,我从那里逃开了,我成为了我自己。”琉伏在娜塔丽娅耳边低语,她似乎在笑,却说不出的狰狞。
“然后我成为了唯一的幸存者。”
她瞳孔里流淌的混沌映入了娜塔丽娅的眼中。她成功了,名为娜塔丽娅的高脚杯里落下了一滴漆黑的酒。就如琉第一次见到娜塔丽娅的迷茫一般,娜塔丽娅也第一次看到琉的另一面,这是她还不能理解,只能记忆的幽邃。
“…什么的,当然是在瞎扯啊。人不一定是自私而狡猾的,但像你这么单纯的话可是会随随便便就被骗得遍体鳞伤哦。”琉眨了眨眼,笑嘻嘻地把身子探了探,趁人不备手往酒杯上一抹——一团放在刺身旁的绿色酱料悄悄落进了酒杯。“哼,来了啊…”
话音未落,娜塔丽娅身边聚集的人群便突然向两边分开,披着金红斗篷的金发中年男子出现在二人的视野中,男子端举着酒杯,缓步走到娜塔丽娅跟前。“真是个美好的夜晚,和您正相配。”他以磁性的嗓音表示问候。
琉连忙退下半步,回到沉默的侍女的身份。
“在下卢瓦,是这不起眼的小镇的领主。远道而来的贵客们,不知这宴会可还让你们满意呢?”男子浅浅地举了一躬,目光在会场扫了一圈——芬德尔,零,KK甚至凯恩斯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不必妄自菲薄,尊敬的卢瓦卿,您的城镇就像古木上凝结的琥珀般瑰丽,人民能够于此安居乐业,在此载歌载舞,正是您贤明治理的成果。”娜塔丽娅抬起酒杯和卢瓦虚碰一下,轻轻啜饮一口。“感谢您能给我参加舞会的机会。”
娜塔丽娅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琉难以置信地从娜塔丽娅手中接过酒杯,趁着两人开始冗长的贵族化客套辞的时候偷偷退到芬德尔身边。
她对着酒杯左看右看,最终把酒杯递向精灵。“哎,我不喝酒。”
“你这样也算是个商人么。”芬德尔嗤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您的侍从似乎…很是活跃呢。”卢瓦瞥了一眼会场角落,精灵正举着一只玻璃杯追逐着逃窜的人类女孩。
+展开
字数:3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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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砖铺就的大院里熙熙攘攘,将院子围起的红瓦不知为何空出一道豁口,豁口直面大海,踏出一步便是悬崖。海风卷着汹涌的海浪冲刷着悬崖,一名高大的男子负手迎风立于崖边,青蓝碎发,云纹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竟不逊于浪声涛涛。
“马步扎稳!谁敢晃一下全员再加一炷香!”
男子身后是一众布衣马褂的统一打扮,一眼望去都是年纪不大的少年少女。海边的太阳尤其狠辣,又赶上这万里无云的天,个个地上都是一滩水渍。他们唯一的恩赐便是从豁口出吹来的海风,也正以这豁口为中心,靠近的多是些年轻女孩,而那些最为闷热的大院正中则是年纪稍长的少年。
而正对风口的位置,那位娇小的女孩却是最不安分的。一会鼓起嘴吹自个儿刘海,一会冲着男人的背影挤眉弄眼扮鬼脸,这会又被地上爬过的虫蚁引开性质,低头轻声催促着小虫爬进身旁少女的裤腿。
男子大袖一摆。“加一炷香!”
女孩被吓得一愣,却没有就此收敛。索性恶狠狠地把布衣扯下摔在地上,露出一身在这人群中颇为亮眼的乳白束腰外衣——这样的天气下,最矜持的少女也只敢在衣服里缠几圈裹胸布——除非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站下去。“冥顽不灵!”她冲着悬崖边的背影摆出几个鬼脸,一眨眼便从院门溜了出去。
“再加一炷香!”
琉睁开眼。
佩特洁克的湿气很重,沾在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而且这温热潮湿的气候总不禁让琉回想起过往的生活——这并不算什么美梦。
她拨了拨贴在额头上的刘海,掀开身上的毛毯卷了起来。
缺乏信任的琉即使在旅馆也只是用毛毯裹住靠在门边小憩,娜塔莉娅似乎对此略有微词,最终却也没过多干涉。事实证明琉的疑心是正确的,某种意义上她们确实不值得信任:
眼前凯恩斯一脚顶在娜塔莉娅裸露的小腹上,另一只脚挂在半空原本是用来晾晒衣物的长绳上。而她之所以还能保持这样的姿势不摔个底朝天,则是因为娜塔莉娅双臂紧扣住凯恩斯的脖颈把骑士拽成一个稳定的三角形——琉不清楚也懒得深究那个狂战士在无意识下的力量能有多大,反正凯恩斯也只是面色有些发青,想来还不致命。思索了一番究竟如何才能把脚睡到晾衣绳上去的问题之后,琉留下仍在大摆人体艺术的两人,拎着手杖悄无声息地溜出门外。
哔咕此刻不在她身边,来到新的世界之后这只机灵的红嘴鸥表现得远比它的搭档好奇,进城没多久便没了踪影。对此琉却不多担心,虽然不清楚原理,哔咕总能在知晓她的所在。关于这件事她还曾请教过被她讹得只能靠动物变身上街的德鲁伊,得出的结论却倾向于单纯的直觉。到头来琉也只知道需要的时候唤它便是,平日各自为政,也不再多纠结。
城市的夜被掩在濛濛水雾中,幽暗的月光下不时飘过一缕绚光,宛如彩虹化作流星滑落,这独特的夜灯为城市的夜晚增添了几分童话气息。琉漫步在空无一人的广场中央,楼房便宛如从脚下延伸而去,却又像要把人包围吞噬。无论德莫拉还是暗月城的夜都有着酒香和喧嚣,相比之下佩特洁克显得太过……乖巧。琉只能如此形容这座城市的气氛,过于淳朴,过于乖巧,过于唯命是从。作为商人兼欺诈师而言他们或许是最好的顾客,而作为旅客琉却只觉不寒而栗。巷道深处,虹光也照不到地方若隐若现的传来窸窣声,定睛看去,矮胖的黑影一闪而逝,像是巨大化的松鼠。
淳朴不代表单纯,童话般美好的世界也只能存在于童话中。
不知不觉琉走到了神殿门前,耸立的佩特拉神像在黑夜散发着朦胧的辉光,那双充满灵性的双眼仿佛时刻注视着每一位访客,精雕细琢的五官透着说不出的慈爱,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如此程度的雕塑大概能卖出天价…”见钱眼开的商人叉着腰嘀嘀咕咕。
如同回应这份不敬,神殿深处幽幽燃起一丝烛火。“信仰是无法以金钱衡量的,迷途的羔羊啊。”长者托着烛台,颤巍巍从神殿深处走出。
“可以不要这么称呼吗?我可是好好有个名字叫琉。再说在我们这一行,羔羊这个词可是形容被贪婪盯上的目标的哦。还是说,对于你们的神而言也是同样的意义?”
大半夜突然钻出来个行将朽木,披着厚实白袍的老头子,恐怖故事一般的场景彻底破坏了夜行的好兴致。琉憋了一天的怨气矛头直指祭祀,嘲笑的话语脱口而出。
“屠夫和圣者,即便面对同样的事物也能看到不同的结果。”祭司——伊苏利的声音没有半点波动,淡然走到少女面前,低身行了一礼。“若是因此冒犯了琉小姐,老朽便赔个不是,还请担待。”
啧。琉暗自咂舌,开口便被人不着痕迹地化解并反击回来,老人并不如想象中一般只是个没主见的书呆子。
“这里的牧师还真是敬业啊,大半夜还要加班工作吗?这般努力是否能被赐予更多的运气呢…”
“侍奉神明不需要努力,这行为本身便是恩赐。”
“或是这神殿有着什么需要人看守的秘密,市井流传着彩虹之下的瑰宝的……”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吧,客人。虹彩女神的秘宝,现在的客人即使找到也是无法带走的。”
老者的话语固若金汤,找不出一丝破绽。在这座佩特拉的圣域中,那些虔诚而忠诚的信徒不胜枚举,他们,让琉感到不解甚至恐惧。“诺大一座城市的人却尽皆听从这唯一的喻示,这和独裁者有何区别?”她瞪视着雕像的眼睛,而雕像仍一如既往以慈爱微笑报之。
“女神仅仅是平等地接纳每一位来客。倘若正确,老朽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独裁'。”
“正确?”琉嗤笑一声,手杖在地上叩了两叩。“运气的女神,啊是的,我确实幻想过这位神明能够赐予我无尽的财运。然而这算什么?努力带来好运?连努力都只能引向灾厄这本身才是神的恶作剧吧!?到头来我只看到以努力为目标去努力的茫然,失去了目的,失去了掌握自己命运的欲望,便只好盲从于所谓的神明——这样可悲的民众!”
伊苏利有些讶异,突然激动起来的少女和白天大谈商道的女子判若两人。他沉吟半晌,慢慢讲烛台放到脚边。
“神明并非万能。”老人缓缓地说着。“恪守秩序之人心中自有珂旭的身影,寻欢作恶之流也有着菲诺的指引。相信便是存在,认同即为信奉,神便是这样的存在呵。”
“从牧师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还真是稀奇,你是想说神明不过是虚妄的想象吗?你在否定你被赋予的神术和领域吗?”琉迫不及待地反驳,却渐渐偏离本意。屡屡碰壁的焦躁浮现在了脸上,握住手杖的掌心被按出几道细小的血印。
“信便是信,不信便是不信罢。世界这般光怪陆离,若是有人无法容忍佩特拉的教诲——尽管遗憾,却也不足为奇。”伊苏利闭上了眼,已经不需要再看下去了。他捡起已经燃到底的烛台,像来时一样慢慢消失在神殿深处。
“如果说佩特拉的羔羊因努力而迷失了自我,那么,薇洁雅的信徒小姐,你又如何呢。”
幽暗回廊,传来祭司最后的赠言。
等琉晃悠回旅馆,天边已经泛起了虹光——有点像日出的感觉的彩虹从远方冉冉升了起来。“那死老头子!”琉气鼓鼓甩着手杖。
结果把倚着门框等待发难的精灵吓得一懵。
他眨眨眼。“虽然以人类的角度我确实有老头子的年纪不过,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稀奇。”
琉用眼神传递了少自作多情的鄙夷。“什么啊,芬德尔你起真早。”
“比不过某些就喜欢三更半夜鬼鬼祟祟的小毛贼就是了。”
精灵仗着身高,同样鄙夷的眼神好像也多了几分气势。
“这叫抓紧时间收集情报,懂吗丛林野人。”
琉以杖代指,冲着芬德尔额头指指点点。
“少来,偷了多少老实交代!”
“…那些醉汉又没多少油水。”琉扭头。
“你!”芬德尔竭力遏制着自己拔刀砍了这恶人的冲动,他并不想在这关键时刻制造团队内讧。
可惜琉不这么想。
她走进门,回头绽放出阳光的笑颜。“说来,哔咕似乎因为水土不服有些肠胃不适,还请小心哟~”
话音未落,一团液体从天而降,准确命中精灵灿红的头发。
啪唧。芬德尔听到了神经的断裂声。
零刚摇醒美梦中的牧师给已经晕死过去的骑士进行治疗,便看到一蓝一红两道身影吵闹着跑过走廊。
他想回家。
+展开
——果然您也觉得很过分不是吗?数十年共同发展经营这家商会的挚友竟然背着您做着这样的交易。您手里拿着的走私品是您亲自从自己的商船上找出来的东西,而您眼前所见——也许不必我多言——是一个挂着谄媚笑容频繁进出议会的跳梁小丑。没有比这更残酷的现实了!丹尼尔商会自创建以来便以清廉勤勉为荣,靠着您独到的眼光发现商机,兢兢业业地发展至今……总算能在这座商业之都站稳脚跟的时刻却出了这样的事!我想,您是否因为成功而一时疏忽了呢,金钱和权力是比拉维更大更深的漩涡,一旦陷入其中就再也没有离开的可能。而此刻您的兄弟正茫然无知地向着漩涡的最深处迈进,希望您能够站在商会的角度,做出正确的决断。——哀伤之火将平等地祝福每一位迷惘之人。
德莫拉港万里无云,烈日和海风在港口构建出完美的气候平衡。水手们吆喝着从一艘艘商船上装卸货物,不时与商船主人之间发生的小摩擦也不过像抛入海中的石子,溅起的涟漪眨眼便被忙碌的浪潮吞没。那些不愿参与大商会斗争的本地摊贩们沿着码头支起遮阴蓬摆放着形形色色的珍奇小物,猫妖精少女正高举着胳膊向闺蜜们炫耀自己的贝壳镯子,而她一脸衰样的男伴则耷拉着耳朵和店主讨价还价。不时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翼族姑娘从低空掠过,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垂着头的男子摸着头上落下的花瓣,回望向天空的眼神也有了色彩。
“哔咕,过来过来。”
海港背阴处的缆绳桩已经盖上一层厚厚的铁锈,它眼前的海面宁静如镜,连贪吃的水鸟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几片水草飘在水上。海港的发展太快,新的港口一个接一个,而那些位置偏远的,贴近礁洞的阴暗港口,也许用不了几次就会被放弃。码头上已经长满了野草,木板也被海水腐蚀摇摇欲坠,而缆绳桩依然守望着这片海面——它在这里送走过船,便会等到船回来的那一天。
琉是这里的常客,不如说几乎是唯二的访客。她坐在码头边,波浪般水蓝色的秀发倚着缆绳桩,赤着脚在空中胡乱踢打。而在她双腿间灵活的挪转腾跃,精确地从地上叼走面包屑的便是另一位,一只尾羽缺了半边的红嘴鸥。没有工作的时候琉可以在这坐上一整天,而只要她来到这,被叫作哔咕的红嘴鸥就一定会出现。一人一鸟动辄便能花上一整天的时间眺望着海平面——而事实上,琉今天也打算这么做。
如果没有什么人来捣乱的话。
比琉高出一个半头的金发半精灵青年披着一身华贵得体的大衣,脸却涨得通红,一会抬头望望天一会低头看看海,两只手东摸摸西摸摸,一不注意就从脑袋上扯下一撮金毛。
琉没见过猴子,但看过书。
书上写的金丝猴和青年如出一辙。
青年嘴一开一合想要说些什么琉不知道,她正在脑海中把青年的比例缩小一半——这样比较符合书上的猴子大小。她越想越觉得滑稽,憋笑憋到快要出眼泪。
于是青年就看着眼前的少女低着头一言不发,泪花还在眼眶里打转,顿时吓得魂都没了半边,不断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音节——一股莫名尴尬的气氛弥漫在二人中间,聪明的红嘴鸥则早就飞上了天,坐在特等席看戏。
“抱抱抱抱抱卜扒——歉!”最终鼓起勇气开口的青年不出意外地咬到了舌头,还是靠着毅力才把话含混不清地喊了出来。
“我从来不接受不带现金的道歉……不过看在能见到猴子的份上这次就破例吧。”琉不动声色,淡淡地回应着。她生怕自己多做出一个动作就得笑场。
至于这个现状的起因……
废弃的码头实在太过隐蔽荒芜,以至于琉长期以来都把这里视作自己的另一个家,在“家”里和朋友嬉闹的琉也没想到还会有外人闯入——简而言之,高呼着“琉小姐在这里吗!”跑进来的青年所看到的琉,实在不像是一个能够展现在外人面前的打扮。虽说最低限度的衣物还是挂在身上琉本人也没有太在意,青年却坚定认为自己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孽般,在琉整理仪表的时候蒙着眼睛一个劲像珂旭祷告。
可笑到琉都觉得不趁机敲诈一笔的自己像个圣母。
此刻琉已经简单地扎起一个单马尾,看起来干练了不少。然而那一袭深蓝色的连衣裙点缀着的多到浮夸的蕾丝和缎带以及勾勒出的娇小身躯怎么看也只像是个十来岁的少女。她提起裙摆,有模有样地鞠了一躬。“嗯没错,琉,单名没有姓氏,只要有钱什么都欢迎的,混迹在莫德拉小巷的一介小小的商人……偶尔也兼职一点情报贩子的工作啦♪”
青年这才回想起起来此的目的,将挎包拎到胸前掏出一沓乱糟糟的文书,一不小心还散落几张险些被海风吹走——大多是纤维纸,其中还夹有几张羊皮卷轴,在莫德拉,基本只有议会的公文会记录在羊皮纸上。“琉小姐一定是误会我了!”青年提到这件事立刻又变得激动起来,用力地拍打着文书,梗着脖子声音不由自主的大了起来。“这是和……”
青年话才开口,琉眼中闪烁的金光便迅速褪色,欢迎的笑容不消半刻变成了似笑非笑的戏谑。
“萨哈尔·丹尼尔先生。”
“……哎?”
“丹尼尔商会的主要出资人兼二把手。两周前因为走私违禁货物和贿赂议会议员,遭曝光后名誉扫地被逐出商会的……落魄流浪汉。本来既然是穷人的话就没什么好谈的了,看在心情不错的份上多说了两句该不会让您产生了什么误解吧。您莫非是希望,我会帮您解释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助你洗脱罪名——就靠着这几张一文不值的破纸?”
琉手向身后一捞,一把两尺长的黑檀木手杖魔术般出现在手中,她两手交替着把玩手杖,眺望着身侧的粼粼波光,对眼前愣住的青年甚至都不屑于正眼看上一眼。
“可是这是你……”
“或者想说因为你的遭遇是我一手造成的而来责难?同情心这样的玩笑话还请找那些脑子缺根筋的母妖精去谈吧,实话说的话,在我眼里您不过是一件还算值几个钱的衣服附赠的衣架罢了,若是肯把衣服留下我倒可以发一发慈悲让你这衣架早些沉进深海给水草做些养料,只是不希望它们会把贫穷的臭味也一起吸收了啊。”
娇小的女孩儿面对高出一个半头的成年男子毫不示弱,反倒咄咄逼人地举起手杖,将杖尖当作刺剑般指指点点,连对方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予,单方面的攻势逼得萨哈尔连连后退。
“我…”萨哈尔最终靠住了墙,杖尖抵着他的喉咙。他手里捧着的纸张已经散落了半数,海风卷过,便有无数落入水中,翻起几个水泡慢慢浸湿沉了下去。
而琉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片送到萨哈尔眼前。纸片上规整地以通用语、精灵语、翼族语地精语深渊语乃至龙语写着了同一句话——“金钱即是真理。”
“好了,你可以走了。”
萨哈尔脸上的讪笑终于僵住,他嘴角抽搐着,眼珠子像失控般在眼眶里打转。“你在…说些什么…”他的双臂无力地垂了下来,仅存的几页文件也终究难逃厄运,被一一吹起落入大海。“变成这样是谁的错啊……要钱的话……”他一抬头,纸片上的几个单词就刺得他眼睛生疼,这张赤裸裸的逐客令把他的矜持,他刻意打扮起来的衣装都撕得粉碎。
就像最后的枷锁也化作齑粉。
“……放你妈的狗屁!!!”萨哈尔突然咆哮起来,双手猛地掐住琉的喉咙将琉拎了起来,手杖在青年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他却丝毫没有感觉般死死盯着手中的猎物。布满血丝的狰狞瞳孔死死瞪视着挣扎的少女,像饥饿的狮子…不,更像是一条发疯的野狗,抛却理性和尊严匍匐在恶臭的贫民窟里乞求怜悯,却被人把深可见骨的创口揭开而疼得陷入疯狂的丧家之犬。“我是被陷害的!他们想要我的钱!我的地位!…不!就是你!你陷害的我!!所以你才不肯帮我!!”丧家犬不顾一切的狂吠着,他的双手越来越用力,十指已经深深陷入脖颈,琉的脸上渗出痛苦的青紫色。她因为窒息而痛苦挣扎着,嘴角却扬起一丝笑意——并非事务性的虚伪表情,而是真正感到有趣,感到开心而浮现出的笑。
“总算像是个商人了啊。”她低语着,手杖在手腕中一翻一叩,杖柄应声脱落,藏于其中的短刀锋芒初现便直指萨哈尔肘窝刺去。萨哈尔一惊,下意识松手一避,却让琉得以挣脱禁锢——女孩足尖甫一落地便点起一个箭步撞进萨哈尔怀里,战斗在刹那间结束,青年眨眼又变成了背靠墙壁的状态,而抵住心窝的森冷寒光,就不再是擦破一层皮就能挣脱得了了。“掠夺金钱,制造背叛,让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光鲜的外表不过是塞壬的歌喉,皮囊下面包裹的全都是…仅为满足欲望而猎食的怪物。商人的竞争啊,和海盗也没什么区别。……不过谈话也还是很重要的呢,不能只像个海盗一样。是吧哔咕?”
琉的最后一句话是冲着从萨哈尔来了开始就不知飞去哪里的红嘴鸥说的。听到琉的呼唤从天上落下的哔咕稳稳停在了琉的肩膀上,摇头晃脑地在萨哈尔眼前梳理起羽毛。
萨哈尔的疯狂却因为这只海鸥的出现而被浇了一盆冷水。他脸上一阵阴晴不定,最终狰狞的神色还是消散而去,仅留下颓然靠着墙垣瘫软地坐了下去,眼里仅剩下燃尽的余灰般的绝望。“你是…那里的佣兵吗……”
琉轻笑一声,捡回地上的半截手杖装了回去,不做言语。
“为什么会被他们盯上!我……”
“你们商会的老大…叫什么来着…”琉似乎铁了心不让萨哈尔说完一整句话——反正他大多时候只会说些废话。“走私品大概是他自己放进去的吧。明明是他创建的商会却是以你的名义命名,经商的才干和人望也一天天被你超越,时刻折磨他的嫉妒心最终还是超越了所谓的友情。什么清廉勤勉啊,什么用劳动给大家带去笑容啊。这样的话连你自己都不会信吧——别以为我真的会相信你和议会之间毫无内幕。你和你的老大正相反,他空有野心却没有能力,而你有着经商的才干却缺乏竞争的心态。你强迫自己做着违心的事,所以要以苛责的方式让自己向秩序之神祈祷来减轻内心的折磨——然后落得如今这般惨状。可是这又能怎样呢?你的能力仍在你身上,丹尼尔商会失去了萨哈尔·丹尼尔只能走向衰退,而萨哈尔·丹尼尔,只要你愿意,这座港口到处都是发挥你才能的地方!”
她在他耳边低吟。
——解放自己吧,你不需要等待神明的审判,你有亲自为背叛者降下裁决的力量。
德莫拉港朝气蓬勃,欣欣向荣。水手们过得忙碌充实,就算他们之间消失了一两个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吧。猫妖精的女孩儿被同伴嘲笑那翻个面便全是破洞和碎渣的手链,而卖给他们的小贩早在茫茫人海中不见了踪影,倒霉的男伴和商家唇枪舌剑一番又挨了同伴的迁怒,一脸生无可恋。独自前来的男子满心欢喜地捧着花瓣,却没能看到上面娟秀的字迹——【“每市蜃楼”旅店,前方右转。】
一如既往,阳光而美好。
废弃码头最后一页文书也沉入了大海,一人一鸟靠在生锈的缆绳桩上望着无限延伸的海平面。
“仅为满足欲望而猎食的怪物……我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句话呢?”
话语被打在岸上的海浪盖过,泡沫般不留痕迹地消失。
“……啊,忘记找金丝猴收咨询费了!”
单手叉腰对着汪洋画星星的少女突然大喊,哔咕扭头投以了大概是愤怒的视线——它的鱼被琉吓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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