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用我所知最美的字句来讲述你的故事。”
以下正文,共6968字
☆
[L]
她听到歌声,眼睑之外有晶亮的波涛、洁白的云絮,带有咸味的风掠过去,插翅的旅客鸣啼着飞远了,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脸色仿佛刚刚绕着霍格沃茨城堡计时跑了三圈一样糟糕,和煦的春光倾泄在她的身上,没有海、没有鸟,除了她之外,医疗翼里空无一人。
“现在感觉好一些了吗?”沙莱耶·D·菲茨杰拉尔德听到声响从旁边的房间信步过来,这位平日里待人温和、甚至有点迷糊的医生给她递上一杯暖和的糖水,青年的笑容亲切中带着别样的熟悉,让她犹豫了两秒才伸手接过杯子:“这是你这个月第二次晕倒在图书馆了,洛斯塔·格罗夫纳小姐,是由我来告诉你、还是请你告诉我你有多少个小时没睡了比较好?”
零碎的记忆回到洛斯塔的脑海,她垂下头,疲惫在她眼下涂抹上的暗沉颜色并没有因为短暂的昏迷就此消退,使她看上去憔悴不堪:“我很抱歉。”“这并不是需要道歉的事,N.E.W.Ts考很重要,但保持良好的身体状况更重要——这些话我上次就已经说过了。”他万般无奈地提问,“为什么要这样拼命呢?我是说,毕竟现在才是三月底,连拉文克劳的学生求助精力剂的时候都没到。”“……不及……”“恩?什么?”“……因为要来不及了啊——!”
格兰芬多七年级的学生有几秒钟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想大喊、尖叫,想把手中的杯子扔在地上摔碎,想做一切足以被称之为疯狂的事情,她当然可以这么做,没有谁规定她不能这么做,但因过度劳累而消耗干净的体力无法让她胡来,躁动的灵魂由于没有物质的燃料不得不颓唐下来,理性便趁机占领高地,让她对几秒前的莫名冲动产生严苛的自我怀疑。
“我很抱歉,沙莱耶先生。”“呃,没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说说吗?”
洛斯塔惊讶地抬起头,青色长发的医生已经挥动魔杖让椅子悄无声息地落在床边,他坐下来,松松垮垮的麻花辫垂在身后,他做好了万全的、倾听她叙述的准备,以一个完全可以倾听叙述的不亲密也不疏远之人的身份,这距离太合适了,她几乎被蛊惑。
可是从哪里说起才好?洛斯塔应该从哪里说起安妮雅?她是一位既热情又勇敢的姑娘,值得格兰芬多的金狮为之骄傲;她比她年长一岁,现在已经毕业离校;她有着柔顺而服帖红褐色的长发,总是直直地望向他人的祖母绿色的眼睛,鼻翼上有一些不凑近了仔细看就不会发现的浅浅的雀斑;她喜欢神奇生物、也喜欢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假期里经常到世界各地旅行,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她寄来明信片和一小袋当地麻瓜们使用的硬币,甚至还有一些很难得到的珍贵的纪念币;她比她高一些,她偷偷看她的时候需要微微地仰头,她的臂弯也十分有力,足以支撑一个脆弱敏感又自怨自艾的灵魂和它累赘的肉身;她的身上有淡淡的麦秆的味道,只要有她在,她什么都不用担心,哪里都可以去到;她是她无法失去的人。
“…………我想去我重要的人工作的地方和她一起工作,不如说,如果不能和她在一起,这一切都没有意义。”她小心翼翼捧着的糖水已经凉下来,只有淡淡的甜味依旧轻轻冲撞着舌尖,“我自知自己不具备任何天赋,所能做的只有努力,可大量的复习并没有增加我的信心,它们只是让我一次又一次地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掌握,看的书越多,越是这样,我很害怕,我没有第二次机会,我想到她身边去,我唯一希望的就是能到她身边去。”
“为了心爱的人努力,很棒啊。”沙莱耶先生良久才回应道,他的语气十分轻柔,“我衷心祈祷你能够心想事成,但是也请答应我,你也会好好照顾自己好吗?”“……好的,我知道了,沙莱耶先生。”“那么,我就给这样努力的洛斯塔小姐一个小小的礼物吧。”
他从白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大概有眼药水瓶大小的玻璃瓶放进她的掌心,瓶子里清澈的液体在她的手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紧不慢地浑浊起来,很快连一开始还很明显的一粒小小的种子都看不清了,它现在看上去就好像装着一小片黑湖的湖心。
“水显示着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种子则体现你的心理状态,这是我偶然做出来的小东西,想来它应该能够很好地帮助你调整你的复习计划,我得说如果你的身体支撑不住,看再多的书也是白费,洛斯塔小姐。”沙莱耶先生站起身,挥动魔杖让椅子归到原位,“良好的作息有助于提升你的记忆力、理解能力,一切你迫切需要的能力,如果你还需要休息一会儿,医疗翼能够为你提供一段可以安心将烦恼抛之脑后的时间。”
“以及,如果你再一次因为不听我的劝告而倒下的话——呵呵,你已经到了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的年纪了,我说的没错吧?”
洛斯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维奥莱特教授看到她的坩埚因各种不可控力而炸开的时候,露出的笑容和沙莱耶先生的如出一辙。
[O]
下雨了,泪痕般淅淅沥沥地画在寝室的窗户上,换做昨天的自己肯定察觉不到如此明显的天气变化,但现在的她(与她装进校服口袋里的、终于从黑湖水进化成只有她亲手调制的魔药才会有的颜色的小瓶子)就只是抱着一个枕头靠在窗台上无所事事,有害她健康的课本、参考书以及各科笔记都在她现在无法触及的地方,因此她看到高塔之下有学生匆忙地跑进这场不期而至的雨里,他们的声音隔了太远,即使是用了声音洪亮,她大概也是听不清楚的。
十八岁的洛斯塔·格罗夫纳喜欢雨,十六岁的洛斯塔·格罗夫纳讨厌雨。
雨!滋润万物的雨,它是促使花草树木成长的甘露,是一节顺理成章不用去上的飞行课(必须声明一下,没有人会讨厌莱昂教授),是亲密又疏离的酒馆老板杯盏中神秘的茶水,但同时也是比往常更难打理的头发,甜点上并非糖霜的白斑,古书异常脆弱的页脚。
有上百种办法令人喜好无常,而促使洛斯塔对雨的态度转变的契机只是一节普通的占卜课,普通到都找不到“普通”之外的词去形容,就算课程结束后又为了答疑耽误了时间,这对五年级的洛斯塔来说也是如此的普通。她和列奥海德教授告别后离开教室,通过北塔的侧窗看到的稍显阴沉的天空一直等她走到塔底才不怀好意地砸下比比多味豆大小的雨水,阵雨总是来得又急又猛,这没什么可抱怨的,但她接下来还有一节重要的古魔文课——每一节课程对即将面对O.W.Ls的他们都是如此珍贵而不容错过——并没有余裕等待这场瓢泼大雨结束。正当她暗中焦急地估计着就这样跑回去会淋到多湿、对上课的影响有多少时,她听到脚步声,一个在这场雨中显得格外模糊的巨大黑影踏着清亮的步伐向她的方向跑过来,她不由得后退一步,站在阴影里,在口袋里握紧自己的魔杖,它永远站在她所在的那方。
等对方离得近了她才看清楚,那并不是什么体型庞大的神奇生物或者别的什么心怀鬼胎的家伙,只是一个比她稍微高些的姑娘举着自己的校服跑了过来,她跑进塔里,站在她面前。
“我来接你啦,洛斯塔。”今年六年级的安妮雅·麦劳格笑嘻嘻地说道,红褐色的发丝被方才没能完全遮挡的雨水润湿、黏在她的额头上,可她亮闪闪的眼眸里却没有丝毫的狼狈,“雨下得真大,恩?”“……安妮雅学姐。”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带什么感情地询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拿上一把伞呢?”“啊。”“你忘记了,是吗?”“啊……”
漂移的视线意味着正解,一个优秀的格兰芬多会选择将这个失误抛于脑后,于是安妮雅抖了抖她那件已经在滴水的外袍,像刚才一样在头顶撑起一片足以阻挡风雨的安全的空间。
“进来吧,洛斯塔,虽然没有伞,但也能把你清清爽爽地送到走廊去喔!”
洛斯塔下意识地张口想要说什么,话语却阻塞在喉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安妮雅的笑容,她那颇具感染力的笑容让她不知所措,她所做的她无法理解的事情很多很多,不如说太多了,比如现在就是,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为什么要特地前来帮助自己?这个问题要是问出去了、她能得到答案吗?她能够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吗?
“怎么了?没事的!我能保证不淋到你!”安妮雅见她长久地不作出回应便催促她,“你还有课吧?动作快一些比较好吧?”
她松开苹果木的魔杖,安静地走到安妮雅的身边伸手支起校服的另一角,两人数着一二三跑进依旧没有停歇迹象的大雨里,无法解答的问题们还有某一个瞬间被突然记起的防水魔咒在她们的身后溅起国王冠冕一般的水花,磅礴的雨声从她耳边远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言明的存在(也许是命运)的脉搏声,洛斯塔毫无缘由地认为,自己胸腔中的悸动、还有身旁的这个人,在此时此刻——也许能够持续到未来永劫,她想相信,即便这个念头和其中包含的微弱希望这时的她还一无所知——是比什么都要真实的、值得信赖的事物。
雨停了,阳光没有破云而出,洛斯塔抱紧怀里柔软的枕头,像是要把它镶嵌进身体中那般用力,可理所应当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因失了忙碌的麻木而愈加清晰的空洞并没有被这徒劳的行为填满,它会兀自塌陷、扩大,也许迟早也会把她吞进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去。
[V]
在霍格沃茨的校图书馆遇见红色内衬的校服很是稀奇,毕竟英勇无畏、奋不顾身、胆识过人、喜爱冒险的狮子们大多对看书和学习两事没有太多的兴趣,因此洛斯塔·格罗夫纳(刚刚欢庆过生日,十七岁)这位几乎和上述四个形容词无缘的、如同是在前去拉文克劳的道路上迷失了方向因而走进格兰芬多塔的六年级学生,会感到惊讶也是很正常的。
在书堆间窜来窜去的是位从中国来的留学生,他在魔咒学的书架前徘徊不定,显然对于远道而来的少年来说语言不是唯一、但一定也是难以跨越的一大障碍,洛斯塔对他有些印象,一是因为他令人啧啧称奇的绝妙手艺,二是因为……他给人的感觉和自己敬爱的舅舅有些许的相似,即使只有这个理由,她也会对他比其他人多关注那么一点。
这个年轻人现在需要帮助了,她想,也许她可以——
洛斯塔没有想下去,她被这个想法吓到了,什么时候她也会想要、主动、帮助他人了?
她立刻陷入了对自我的质疑与否定与些微的肯定所组成的混乱漩涡,也许是她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太久吸引了注意力,他的目光从书架上一本又一本的大部头移开向她看过来,看到越来越不知所措的洛斯塔·格罗夫纳,他问道:“请问,你需要帮助吗?”
她被(即使只有一瞬间也是有)想要帮助的对象问到是不是需要帮助了,天啊,这事前因后果连起来一起讲能让她的室友笑上一个星期,她略显窘迫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说出口,洛斯塔。】安妮雅那带着点压抑不住的笑意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响起来,【把你想说的说出口就可以了,这不难,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美妙的字词,它们引导着她开口,让思想变为言语发挥原本的力量。
“我、我看到你一直在这里转来转去……”勇气有限,她越说越轻,好像在嘴里含了一块从甜美转变为酸涩的奇妙糖果,“如果你在魔咒上有不懂的,我想我应该可以帮你……”
糟透了的邀请,更何况还被对方在先询问了是否需要帮助……行了,这能让静·乔斯达笑上一个月了,接下来发生什么,他回答什么,她都不会受到更大的打击了。
“那真的帮大忙了!”小伙子开心得都快跳起来,“我正烦恼看不懂那么多专业术语呢!谢谢学姐!请问学姐如何称呼?”“……洛斯塔……”她恍惚地说道,完全没预料到剧情发展成了这样,居然如此的顺理成章,“我是洛斯塔·格罗夫纳,今年格兰芬多六年级……”“我是刘家锐,格兰芬多三年级。”他笑道,“请多多指教啦,洛斯塔学姐!”“恩……那能麻烦你去长桌那边占个位子吗?我拿些书过去。”“没问题!”
小伙子手脚麻利地跑远了,她却没有往书架前走,洛斯塔凭直觉往左走了两步,果不其然找到了拿书挡脸的安妮雅·麦劳格,她装作自己正在徜徉学海。
“……安妮雅,你把书拿反了。”“啊。”
她把书放下来,笑嘻嘻看她,伸手摸摸她的头,像是在夸奖一个取得重大进步的小孩子。
“我想这是我传声咒最成功的一次了。”“……所以你就在这边躲起来看我的笑话?”“没有没有,你也没有闹笑话不是吗?”“从结果上来说,大概是吧……”“真的真的,洛斯塔真棒,给你一朵小红花。”“别这样。”
洛斯塔嘴上这么说着却也没有阻止对方继续弄乱自己的头发,她做了那么多的努力,这也是她应该得到的奖励……虽然只是这样想想,她就觉得自己害羞到快自燃。
“这样的话。”安妮雅的声音变得遥远,“我不在你身边陪着也不要紧了吧?”
她从扶手椅上弹起来,差点撞上想过来叫醒她的刘家锐,她比平时更用力地呼吸着、环顾四周,她在格兰芬多的公共休息室,被她惊扰到的其他人很快回到原本在聊的话题,窸窸窣窣的低语重新将她包围,不论怎样也不会让任何人联想到安静的图书室的环境。
“洛斯塔学姐,你没事吧?”年轻人问她,他的个子已经拔高了,以另一种角度诠释成长和过去的不复返,洛斯塔还无法说话,她摇摇头,看向她睡着之前在桌上拨弄不停的药剂,它们又清澈了一些,让那粒淹没其中的种子是那样的明显,那样的死气沉沉。
[E]
四月到了,复活节舞会的告示贴进格兰芬多塔里,不日就将开展,没有年级限制的舞会,谁都能去的舞会,灿烂在六月的七年级学生们(多了第一个字)最后狂欢的机会,没有了书和笔记本的洛斯塔·格罗夫纳有什么理由不去呢?没有比这更有意义又不会增加压力的活动了,这对她早日摆脱小瓶子里还不很可爱、或者可以说惹人不快的颜色大有帮助。
“亲爱的。”静看着魂不守舍的舍友不禁心间同时升起[啊,麻烦]和[帮就帮吧]的想法,“你想去霍格莫德度过一段难忘又甜蜜的时光吗?”“不了,谢谢你的邀请。”“你现在这个状态很不好。”“我已经在努力康复——”“不是在说你的身体。”她指指洛斯塔的心口,血肉与骨头支撑起来的可以包容一颗心脏的空间,即使所有人都知道灵魂并不真实存在在那里,人们还是会指向它,“虽然一头埋在作业里的时候也算不上好,但没有作业转移你的注意力显然更糟糕……为什么不写信呢?”“啊?静你话题转太快了我跟不上,什么信?”
其实她话音刚落就反应过来了,可洛斯塔还是将这个疑惑的表情惺惺作态地留在面上,静·乔斯达自然没有理由看不出来,她拒绝和装傻充愣的她纠缠不清,耸了耸肩径自走了。
为什么不写信?洛斯塔从椅子上起身,拉开桌子最下层的抽屉,里面只躺着一张纸,上面记着一个地址。她拿起它,纸张上深深浅浅的纹路诉说自己曾被紧紧握于掌心的过去,边角还有被水打湿过的痕迹,好在没有染到字母,字迹仍旧清晰而熟悉。为什么不写信?
是啊,为什么不写信。
她无力地向前走了几步面朝下倒进床铺里,一开始还只是肩膀时不时地抖动,隐隐约约有呜咽声从布料的褶皱间露出来,最后她仰起头、哭出声,在只有她一人的寝室里嚎啕大哭。
九八年那列驶离霍格沃茨的快车上,洛斯塔和安妮雅坐在一个车厢,只有她们两人,不论开始她们说了什么,讲了什么有趣的事,最终也只是归于沉寂,她们将要分别,不只是在假期里不能天天见面而已,安妮雅毕业了,下一次乘坐这辆车的时候,安妮雅就不在了——这个事实比以往任何事物都要打击洛斯塔·格罗夫纳,她笑不出来,话题也难以进展。
“并不是以后就见不到面了啊。”安妮雅苦笑,对眼前人的了解她说不定比本人更深,“我只是可能会去国外,苦恼着没法给你寄来当地的美食,也有可能会待在魔法部地下,工作闲暇时只能看魔法呈现的天空罢了,我只是不在学校里,并非真的离开了你啊。”“我知道,我只是……开心不起来,抱歉。”“为什么要道歉?洛斯塔没有做错任何事。”
“你一直很努力。”她说,“改变固然辛苦,可你做到了,你现在可以和一年前的自己,两年前的自己,以及众多过去的自己,自豪地说:我做到了,不是吗?”
不论如何,没有回音,安妮雅也不得不沉默下来,她思考了一会儿,从行李里翻出一支笔和可能是仅剩的一张羊皮纸,匆匆写下什么,递到她眼前。
“这是我的住址。”她不自在地用羽毛笔的羽毛擦过两下脸颊,她难得也会有这样话说不连贯的时候,“我之前给你寄东西的时候都是在别的地方,一直没有机会把我的地址告诉你,以后你写信寄到这里来就好……我记得你舅舅不喜欢家里有鸟,你可以去邮局寄……”
“洛斯塔?”安妮雅温柔地、带着点无奈和宠溺地笑起来,“不要哭,洛斯塔。”
眼泪从来不受人控制,哪怕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巫师或者女巫都做不到,洛斯塔扑进安妮雅的怀里哭起来,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车窗外的风景消逝过去,但这一刻,她们仍在一起。
为什么不写信呢?因为有太多太多不必要的言语会被墨汁勾画的字符泄露出去。
为什么现在又开始写了呢?因为她终于承认她想她了,只是因为这样,她想她了。
[U]
十八岁的洛斯塔·格罗夫纳穿着主体为白色的礼服,戴着星星的项链,末端打着卷儿的长发则用不同于往常的蓝色发绳束起一个复杂的四环结,她的小瓶子,从沙莱耶先生那里得到的礼物,经过了一点小小的改动,现在挂在她的手腕上,如今透明的颜色和深蓝色的饰带相得益彰,然而种子还是没有发芽,这也是她觉得应该带着它的理由之一。她走进会场,靓丽的糖果色装饰从大厅顶上垂下来,空气中弥漫着美食和甜点的混合香气,静在向她招手。
“你今晚很漂亮。”爱尔兰人等她走近后举杯,春节之后她就知道自己还没有到适合饮酒的年龄,洛斯塔另取过一杯果汁与她碰杯:“你今晚很英俊。”“我当然知道我有多帅。”
这话倒是诚诚实实毫无半分虚假与夸张,一身剪裁得宜的黑西装衬得静·乔斯达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如果她不是在角落呡酒,而是在舞池中与人共舞,那绝对能夺走大部分少女的目光,她毫无疑问能让男生意识到他们的敌人或许不止是另一个男生而已。
“好想沙洛学姐哦。”可她现在不在那里,她倚靠在墙角低声抱怨着并饮下一口马天尼,樱桃轻轻撞着冰,“我这么帅,沙洛学姐看不到,真是比莎士比亚的悲剧有过之而无不及。”“你大可不必这么沮丧,她去年看过了。”“今年没有,我肯定更帅了。”“……我也很想安妮雅。”“哇哦,我竟然听到你说这句话了!在我进还不知道在哪里的棺材前?”“……”
她不动声色地避开她调侃的目光,几天前她看到她红肿的眼睛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一切了,现在再提及也只是想捉弄她而已,当然,洛斯塔不得不承认,这确实也……不值得一提。
“那么——”静放下空酒杯,在她面前伸出邀请的手,“我有幸能与比在我的成绩单上出现十二个O还难得一见的、坦率而不别扭的洛斯塔·格罗夫纳小姐共舞一曲吗?”
她答应了,带着点好学生第一次尝试恶作剧的激动心情将手递给对方,她们走进舞池,两个姑娘(虽然其中一位并不太像)的组合少见但也不是第一对,她们跳起舞来,静当然走的是男步,而洛斯塔,她即使有静的引导,也有好几次差点给她锃亮的皮鞋留下点不需要的装饰物,以致一曲终了,她们不约而同地赶在下一曲的第一个音符跃出前退场。
“我想应该是我的高跟鞋的问题。”“你能给自己一个可以信服的答复就好。”
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洛斯塔是不擅长跳舞,或者说她不擅长一切必须与他人合作的项目,虽然这两年她已经做出许多改变、使得自己能够配合他人步调,但松懈的时候——举例来说,刚才——她还是会暴露这个弱点,一个孤独的人,心中好像没有他人的容身之地。
不……其实是有的,一个灵魂愿意为另一个灵魂切割自己留下适合对方的空间,以至于当她们分别,这个地方就空落落地呜呜作响,它确实存在着,不论如何麻痹自己的感觉,自欺欺人地说着漂亮的话语,它存在着,令她无法控制地对曾经熟悉的一切感到害怕,不,她不熟悉它们,一点都不,她所认识的一切,都有她的存在,使得她误以为她熟悉它们。
而后十分突然的,洛斯塔听到歌声,在她看不见又能认知的地方有晶亮的波涛、洁白的云絮,带有咸味的风掠过去,插翅的旅客鸣啼着,飞到她的面前,一只信天翁,她永远认识的信天翁,银色且半透明的鸟类将喙轻轻压上她的唇,她没有听到静说了什么,她跑了出去。
那封信,她红着眼睛和鼻尖跑到霍格莫德寄出的那封信,它给她带来了奇迹吗?还是说,她在做梦?在安静且空无一人的医疗翼做着漫长而寂寞的梦吗?她真的在那里吗?在信天翁指引的路途尽头吗?她开始模糊的视线真的、真的捕捉到她的身影了吗?
洛斯塔停下来,海鸟消失在主人的指节上,那个人转过身,这个过程太漫长了,以至于沉睡的种子都复苏过来,绿油油的茎顶开橡木塞,在她的手腕上开出了一朵漂亮的白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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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之人捧着心脏在内心尖叫。
这样看着洛斯塔学姐一点点变化真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最后种子的发芽是那么顺理成章可又觉得经历了好长好长的历程恍惚中就像是在大海中航行了太久太久终于看到了陆地的轮船一样,虽然知道总是会看见陆地的,可是过程中有时候会怀疑,想着我真的看的到吗?所以看到的时候真是想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