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式哥!!!!给式哥打Call!!!!!!
☆终章终于让店长友情出演了,OOC属于我(
☆桃李不言随雨意,亦知终是有晴时。(《入村》宋·方岳)
桃李不言。
男人于斗室中端坐着,华服宽袖下摆上繁复的樱花纹样在昏暗烛光的照耀下显出不合时宜的美,毕竟并非身处可以随意侃上几句的悠闲场合,他这次十分干脆利落地回应:“是,我会陪伴他、帮助他、守护他,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到那时,我就会将他带回你的身边。”
似乎是觉得还不足够,藏身于阴影中的人形又问了一遍,好像这样就能使得骨肉分离造成的不安减少些,与她契约的式神对此心领神会,他一如既往地笑起来。
“哈哈哈,当然了!当然了,我当然会实现你的愿望,我正是为此而生的,我的主人。”男人顿了顿,到底还是把进屋来时就盘旋于脑海的疑惑化为言语、脱口而出,“说起来,虽然光线不够明亮,不过你手中的那个瞧着挺眼熟的东西……也是个护身符吗?”
解释缘由并不是什么难事,物件的来历很快就明晰地为付丧神所知晓。
“是吗,从你的姊妹那里得来的,照这么说,好像也可以算得上是我的兄弟了。”九十九眨眨眼,词句从舌尖滚到咽喉,再被囫囵地咽下、坠到深处去,“恩,确实挺奇妙的,毕竟我们与人类不同,并不会与谁血脉相连。我们在拥有意识之前就是孤独的。”
机会难得,离开之前,有没有什么话要留给你的‘弟弟’呢,像是祝福之类?于是因着复杂的机缘巧合而有幸得到‘兄长’位置的付丧神便莞尔笑道:“那么,我希望他能够——”
“……派上用场……”
“我想要派上用场啊!”鹤见时江嘶吼着,“我想要为谁所用啊!这很难吗!啊?!”
付丧神的身边徘徊着不同寻常的雾霭,它们呈现紫黑的颜色,在屋檐下看不太真切,相较而言,在他身上产生的突变却是异常的明显。渐渐由虚变实的细长蛇尾和满布其上的尖锐鳞片,歪斜的镜片之下亮金的眼瞳之中扭转着愤怒与痛苦的漩涡,十指、脸颊的皮肤被其下暗自生成的层叠硬物撑起、撕裂,自伤口涌出的鲜血滴落衣物,洇染成温润湿滑的一片。
“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都是这样!为什么啊!为什么只有我一事无成!只有我要受这些飞来横祸!想要保护谁却只会招来危险!想要帮助谁却什么都做不到!又不是我想要变成这样的!我从来都没有希望过变成这样啊!把我做成这种东西的是你们!唾弃我的又是你们!何等的傲慢!何等的卑鄙!啊啊啊啊啊你们这些人类啊!!!”
向来敏感的痛觉由已经污浊了的念想麻痹、停止了正常运作,因此现在看到挥展开去的手臂不复原形,不堪入目的悲凉神色这才后知后觉地攀上九十九那血淋淋的异化面孔。
“对……我没有做正确的事,我承认,可是你们……你们!!!”利爪蜷缩起来,勉力做出了握拳的动作,不断翻动的黑亮鳞片带出更多更多更多的赤红,它们接连不断地淌落、在地面聚集成腥稠的小泊,“你们明明也在做错误的事情不是吗!!!为什么只有我要受惩罚???只有我要变成这样???凭什么啊!!!”
“真的……凭什么啊……?告诉我啊……告诉我……算我求你们……”
蹒跚的步伐并不能将濒临崩溃的年轻人带到什么地方去,就算离开了满地狼藉,迎接他的也只有冰凉的、无情地夺取着他所剩无几的体温的倾盆大雨而已。
“没有醒来过就好了,没有存在过就好了,听到我这样说,你们就终于能够满足了吗?能够停止玩弄我了吗?能放过我了吗?”
他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他没有得到回答,他不得不自行得出结论。
“……我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就算撕扯脖颈,也只会听见鳞片之间相互碰撞发出的嚓嚓声响,事到如今,不论做什么好像都只剩下为时已晚的挫败感。
“可以恨你们吗?”
意识尚且能够控制自身行动的最后一刻,鹤见时江直视着松井的双眼,如此问道。
入行十余年,相似的境况有增无减,这份工作注定从其业者大多时候只能作为旁观者、或者得到故事的中途甚至结尾才能加入进去,毕竟每到需要清净屋闪亮登场的时刻,总是没有那么多的余裕允许他们及时且完整地了解一切来龙去脉。
如果早点发现、早点阻止,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这并不是可以回答的问题。
“你是他的契约者?”大约二十出头的大阪人士赶紧伸手把另一位仁兄从地上拉起来,“我是路过的清净屋,叫我阿式就行。”“对。松井。”青年报上名号的同时反手捉住对方的腕子,语气略显急切地反问,“你是打算怎么做?要把时江祛除掉吗?”“不不不,暴力不能解决问题,姑且还是要先和他好好谈谈的再说的。”当然,万不得已的时候就算是得把人打趴在地下也要和他谈。清净屋在肚子里补完这句话,抽回手摆摆让普通人快些撤下:“总之接下来就放心地交给我这个专业的来处理吧!”“我来帮忙。”“啊?”“拜托了,请让我帮你的忙。”松井的神情是那样的严肃认真,竟让人瞧了就再说不出劝阻的话,阿式也只好点点头:“……明白了,需要帮忙的时候我会叫你的,不过现在就先站远一些吧。”
解放、或者也可说是说放弃了自我的,先前几分钟还能称之为鹤见时江的九十九,此时此刻就只是杀意恶意怨怼缠身的怪物,浊化到了这般程度,已经很难从它身上找出与人类相仿的特征。它的速度很快、身手敏捷,覆盖其身的蛇鳞坚硬且尖锐,不论是攻还是守都是十分棘手的麻烦。从动作上可以看出它缺乏技巧,但即便如此,遵循本能而采取的行动在不按套路出牌的同时也确实能起到打乱节奏的奇效。
而且这雨下的也是不太妙,清净屋本来打算速战速决,搞定问题顺便借个地儿歇歇晾晾,没成想拖成了消耗战,这会儿湿哒哒的衣服黏在身上惹人不快不说还碍人行动,更不用提阵阵妖风,总是在关键时候糊他一脸,倒好像老天爷都站在对手那方似的。阿式抬手抹了一把眼前,恶劣环境下的战斗颇耗体力,然而怪物却毫无疲色、好整以暇地候着他的下一步。
“啊,对啊,你就是这样的付丧神来着。”阿式也顾不上雨水会不会灌进嘴里了,赶紧抓紧机会开口,“刚刚抱怨那么多,这能力不也挺好用的吗?你这不就用得挺顺的?”
“我说,虽然你好像觉得自己什么事都做不成,不过其实不是这样的吧?你其实也有帮上谁的时候吧?你看,你可是能和我有来有往地打到现在的狠角色啊,你可强了。”
“也许你不太了解,清净屋是帮助九十九和人类解决问题的职业,我会帮你的。”男人许下诺言,他收起短刀,向着怪物的方向摊开手,“是因为什么事情生气的,还记得吗,能和我说说吗?”
怪物看着他,咧开嘴,尖端分叉的舌头伸出来、又缩了回去。
下一秒,它猛然转身,攻击就从侧面袭来,蛇尾一路带起地面的瓦砾,眼见就要击中——却被什么东西挡下了。
“你要是觉得我还不够格的话。”阿式接着讲,“就和你的主人好好谈谈吧。”
从九十九的口中冲出的尖锐指责,虽说遭到了不少主观上的扭曲,但确实是毫无虚假的。在他所知道的、他所不知道的难以计数的失败背后,于暗处悄然滋生的障害直到此刻才终于掀开裹尸布。鹤见从来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表露地如此清晰过,他总是闭上嘴,用隐忍且苦痛的虚弱笑容将一切都敷衍过去,他从不说。
松井也从不说。
“差不多、闹够了吧。”青年稳稳握着手中雕花的长棍——他的武器——看似轻巧地将尾巴猛然拨开去,“就算是难得的任性,也不能再给别人添麻烦了。”
作为武术老师表现活跃是付丧神造访之前的事,他有很长时间没有拿起过棍棒了,武者的本能被琐碎的生活蒙上尘埃,也只有到了这种时候才能重现分毫。松井重新摆好架势,异常平和地开口:“你讲了很多事,时江,我都听见了,所以你也听听我的话吧。”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可能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感觉,可惜他是个格外迟钝的人,不花上从相识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就完全无法理解。
青年以棍作支撑避开对方的扑杀,而从松井介入战局开始就突然陷入了某种混乱的怪物没能及时的作出反应,被他逮住机会蹿到毫无防备的背后挨上一阵猛攻。
“时江,你要打破契约了吗?那时你说你的愿望是和自己的主人一起平静地生活下去,现在这已经不是你的愿望了吗?告诉我。”
“就算我忘记了一切,你也没有放弃过……对吧?”
“你比我懂的多,你会做账,会算数,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也比我远远更像是一个人类。”收式过后,按照常理可以再接一段棍法,但松井没有这么做,他看着倒在地上不再动弹的怪物,不,九十九,稍微上前了几步,“当我终于看见你的喜怒哀乐,我却找不到它们的源头……教教我,好吗?你为什么这么生气,为什么这么伤心?”
雨水积了几滴在年轻人的眼眶,看上去倒像是泪水了,青年在他身旁跪下来,伸手抹去它们。
“时江,看着我。”
“一起生活下去吧。”
“你的事情,我会好好照看的。”
“…………起……”
“……对不起……对不起……”
轻微的、轻微的声音,好好地借由恢复了正常的口舌发出来。
“我一直想要派上用场……能够派上用场的话,能够被人需要的话,我就不会被丢掉了……我……很害怕……一个人,会很冷……”
“……对不起……谢谢……谢谢……松井先生,非常感谢。”
说出了道谢的话语,九十九总算毫无顾虑地、开开心心地笑出来——然后,消失了。
雨声已然停下的街道上,他从水洼里拾起一个湿漉漉、脏兮兮的桃纹御守。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了。”阿式挠挠脑袋,“正好是暴雨天,没人注意打斗的声响,损失也只有店家的门户被掀了而已,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损失……最近挺忙的,我也是这几天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
女童点了点头,再没有其他的动作,过了一会儿,见清净屋仍没有离开的意思,鸟山石缘便主动地补了一句:“这不是徒然堂的委托,报酬的话,自己去和对方商量就好。”“啊,不,我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九十九,稍微有点好奇。”“那孩子的话,是咒具。”
“当然,一开始确实是普通的护符。”她缺乏感情地叙述道,“流转的过程中有人往里面塞了不好的东西,又被胡乱地使用,到店里的时候就已经是现在这样了。”
“不过,听你说来,像是找到了个好主人,又没有受到太多损害,花些时日就会醒的。”
徒然堂的店长闭上眼睛,喃喃道:
“——很快,就又是秋分了。”
+展开
☆哈哈哈哈哈我完稿了
☆感谢式哥!!!抱歉了下章继续……!!!(
视而不见。
他走了神,冗杂的念想接连不断地浮上脑海,旋即悄然破裂、干干净净不留下任何痕迹,让他无法通过这姑且也能算是一种思考的过程得出一个相应的结论,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么就先撇开这些不谈吧,单论结果,鹤见时江相较往常慢了那么两三拍去意识到松井已经对他先前的发言做出了回应,仅仅是这般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青年的手掌宽且厚,武器和厨具分别于其上留下形状略有不同的薄茧,它们是为生计而努力拼搏的生活方式所能取得的最佳论据。在这足以让自我把握自我行进轨道的掌心之中,静静横陈的御守也带着些许的温度,这是因为在此之前它都一直被人类好好地收在怀中的缘故。可接过物件的手却是冷的,没有所谓的体温,五指也相较纤细白净,自化形之日开始就不曾变化过分毫,纵使其之上切实存在过深深的伤口、淌出过赤红色的血一般的液体,现今这一切也只是在徒然地往回忆里刻下模糊的痛楚。和松井不同,他无法自证自己是活着的。
“非常感谢,主人,能够满足我如此唐突的要求。”年轻人的手里捧着自己,这场景看上去却不如字面叙述来的诡异,“不过,正如我之前所说,既然我们一直是一起行动,护身符由谁拿着都没有区别……即是说,一切如常,松井先生。”“好,我明白。”“那再好不过了。”
两人的对话就停在这里,松井转身下了楼,他早些时候从熟客那得了一尾鱼,当时便蓄了水养在盆里,这会儿动手收拾整齐、过会儿好生料理一下也就解决了晚饭的问题,时江则依照惯例留在原地,不去给对方也不去给自己添乱。此时夕阳斜照、暑气未消,过分艳丽的色彩灼烧起粉白的衣角,被光点燃的年轻人却不自知,他只是攥紧了布面金线的小小物件,用力到指节泛白、甚至微微佝偻了身子,在他的身后,不应存在的薄影悄然溶解进空气里。
没事的,一切如常,而且还能更好。鹤见这样告诉自己。这只是,必要的一步而已。
“……不好好努力可不行啊!”
意识到自己能够做到的不止将厄运吸引到身边的那个时刻,鹤见时江在困惑和混乱和震惊之余还感到了欣喜。那是十足的、真实且真诚的喜悦之情,在这般场合下甚至还有那么点不合时宜。他并不如自己长久以来认知的那般无用,基于这样一个事实,付丧神便不可避免地发散出其他的念头:既然我有我能够做到的事,而且是只有我能做到的事,那么——
他自然是先想到自己的主人,想到松井。人类青年的生活本就清贫,现在越发拮据,可以说这大半的原因都在九十九的身上。要不是他总会给对方添好些本无必要的开销,后者的日子大概会比现在好过上很多……不,是肯定会比现在好上很多。
如果他真的能按他所想、做到他想要做到的事情,那就不止可以减少每月支出这么简单啦!他有手有脚,四肢健全,个子还比对方高些,做得来杂役也学得来厨艺,要说学习这事还真是难不到他的,付丧神没什么别的特长,就是擅长将知识一股脑地全记下来。此外,他作为非人的存在,就不会被人类的极限给限制住。他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睡眠,只要店主有需要,他能够无休止地工作下去!如果不再是个只会帮倒忙的累赘花瓶,而是变成一个能帮上忙的勤奋伙计,如果他不会再因为厄运这般莫名其妙的理由而惨遭失败、一无所成,他能够帮上松井多大的忙,松井又会因此轻松多少呀!
一个梦,就着形成到达成的距离,本来便是足够美好的,等到它在反复揣摩的过程中增添上新的细节,裹上糖衣蘸上蜂蜜,香甜的气息就萦绕在鼻尖久久无法消散了。时江无法控制住自己不去想,这实在是太诱人了!他可是终于、终于能够帮上谁的忙了啊……!
九十九毫无抵抗地陷了进去,完全没有发现这伟大的宏图之中,其实并不存在松井的愿望。
当然,需要向各位聆听者说明的是,鹤见并没有消除厄运的权能,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厄运的流向,换言之,就是让涌向自己的不幸再改道,减少不好的结果发生的可能性。
这个过程就像是搬沙的蚁忙碌在沙漏的下层,勤勤恳恳却是杯水车薪。既然转移的速度远赶不上流沙坠落的速度,那么顾及起效率来也是十分顺理成章的。时江一开始选择的是物品,街道与街道之间逼仄的死巷中多的是被遗弃的杂物,少掉一两个也不会有人在意,只是没有生命也没有意识的东西能够承载的东西少得很,很快就会以崩坏告终,这之后,他改选植物,效果就比之前好很多,可是不足够,现状还是没什么太大的改善,所谓平和的日常生活依旧遥不可及,只是损坏东西的数量从每周十一二件降到了八九件而已。
有没有谁能够告诉他,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他明明已经竭尽所能了啊?双手因反复使用能力而隐隐作痛也好,长时间注视混乱的视野而头痛欲裂也好,他明明全都忍耐下来了,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没让松井瞧出任何端倪,为什么他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年轻人靠在堆积起来的石块木板等乱七八糟的废料边上蜷起身子,痛楚依然能够轻易地就让他动弹不得,好在这般折磨不会持续太久,不如说是越来越短,这会儿他的头已经没那么疼了,那么过不会儿他很快就能站起来、继续奔走。时江向前看去,他现在所处的地方是片无主的土地,缝隙间也能顽强生存的杂草植被在这十几天中也已经慢慢退至边缘,荒地中央留下了好一片光秃秃的泥土颜色,看起来萧条得紧,实在不怎么好看。
也许应该早些时候就换个地方的……恩?付丧神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蹭了蹭,于是他偏过头,正好和对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这是只三花的野猫,看体型面相像是还没成年,毛绒绒的小家伙皮毛脏兮兮的、精神头倒是不错,它兴致盎然地喵喵叫了几声,绕着他转起圈来,让他搞不明白这是在撒娇、还是在用撒娇讨要吃食。可惜的是这倒霉催的九十九要吃的没有要命也没有,于是只好给它呼噜呼噜毛意思意思就算了,他边这样做,边忍不住小声地开口询问:“那个……在你的眼里,我和人类没有区别,对吗?”
他得到的回答是抓痕,右手的手背上,勾破了皮但没出血,很快就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先前还温顺可人的猫咪在他面前摆出威慑的姿势,一对蓝绿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它方才留下伤口的东西,好像那是什么极度可怖的怪物一样。
“真过分啊。”鹤见瞧着它,喃喃道,“那也是‘我’啊。”
虽说如此,他自己都从没有正视过这份能力。他从来追求的都是这份能力能够获取到的美好结果。即是说,只要能达到这样的结果,别的怎样都无所谓了。
“哈哈……吓到你真对不起,不过为了我的主人,还是要请你帮我点小忙才行呀。”
他会因为这个结果而被主人认同的,还有什么能比被人认同来得更加诱人的呢?认同意味着接受,接受意味着需要,他人对于自我的需要又可以等同于自我对于自我的需要。
“别担心,不会很疼的,比起你被遗弃的大不幸,这只是随处可见的小不幸而已。”
坡道上滚动的石子难以自制地向前、向前,然后,总有一天会冲到悬崖的边上吧。
空荡荡的街道上,一个男人正赶着回去住处。头顶上黑压压的雨云已经显出一触即发的迹象,风的来势则更加肆无忌惮,吹得人几乎要挪不动步子,实在是没办法了,他往边上退了退,打算站到某个店家门前等人高的狸猫塑像后头先歇口气。有人已经躲在那了,先来客看上去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披着粉白的羽织,穿得也有些胡里花哨,豁了口的眼镜架在鼻梁上,稍稍遮住了一些眼下的青色,他看上去精神并不好,就像是颗被这阵阵妖风吹蔫儿了的草。远远的瞧见男人往这儿走,年轻人就稍稍往边上站了站,给他留出了个位置。
“谢谢啊!”男人也不浪费人家的好意,说站就站了过去,“这风可真是太大了。”
年轻人没有马上回话,他摸了摸身旁的陶像,比起对着男人说话,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地开口:“这么大的风,大概什么东西都吹得起来吧。”“是的吧……恩???”
人称阿式的这位清净屋瞪大了眼睛,原本好端端稳坐原地的塑像底座的部分原本就有损坏,这会儿裂痕正随着风势加强而进一步扩散,眼见着就吱吱呀呀地摇了起来。他赶紧往边上一闪,避得了被陶瓷质地的巨大狸猫冲个满怀,也逃不过自己被狂风吹散开的头发兜个满脸。他赶紧撩开刘海去找方才对这一切推波助澜的九十九的身影,当然,什么也没找见。
“这可不太妙了啊……放着不管的话……”
在他想出下一步的行动方针之前,明治三十八年文月的最后一场雨就这样下了起来。
松井将日历翻过一页,三十替掉二十九的数字,很快七也得被八取而代之,然后他瞧了瞧窗外,粗略估计这场似是誓将东京彻底淹没的瓢泼暴雨还能下上好一阵。这种时候,自己那隔三差五就囤积点粮食的习惯就派上了用场,它让他免于和八级大风搏斗,不过除此之外也就没别的好事了。松井并没有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爱好,洗涤之类的日常事务也因天公不作美而不得不推迟。这会儿确实是无聊得过分了,他开始想些平时没有空去思考的事。
两个月过去,他忘掉挺多细节,差不多就是什么巨大鲤鱼旗模样的妖怪还是什么东西作祟影响到了自己,从而使本来十分平淡的生活起了点小小的波澜。反正这期间他也没有丢失什么东西、损失的财物尚在可承受范围内。但总有些事情是因为异常的发生而接连发生了改变的,就比如他到底应该如何定义原型为桃纹御守的九十九。
付丧神并非人类这一点,松井知道的很清楚,但他会与人类相似到这般程度,却是他不曾想象到的,以至于他明明一开始想要列出的是人类与九十九之间的相似之处,后来却不知不觉找寻起了人类与九十九之间的不同之处。然而在他得出答案之前,青年听见奇怪的声响,幼童的呜咽声隔着一层楼的地板,穿过击打窗户的铿锵雨声,清晰地传到他的耳朵里。
这六叠大小两层的木屋只住了松井一个活人,同居此处的鹤见瞧上去得有十八九岁,总不可能发出这样的声音来。他习惯性地看了一圈屋内,时江并不在他平时总呆着的那个角落,或者可能在,他看不到——自从狂鲤事件以来,他就不时地隐藏身形躲藏起来,这虽是违反了两人之间曾经做过的约定,但松井这回却没有说教他的打算。在他依旧处于不知如何对待对方为好的困惑之中时,特地表现出自己非人特征的行为竟然也说得上是善解人意了。
下楼前,青年鬼使神差地又回头望了一眼,屋内依旧空无一人。
鹤见将那件孩童的衣物从松井身上拽下来甩到地上,不再受外力压迫的气管迫切地寻求起空气,青年咳嗽了几下,脸色渐渐由骇人的青白恢复到正常的红润,他脱离危险了,九十九却没能从愤怒与恐惧组成的感情旋涡中完全脱离,他狠狠踩住试图游走的狂百器,开口说话的时候,年轻人的声音都是打着颤的:“你是想要就这样逃走吗?对差点夺走我的结缘者的性命一事不负任何责任吗?”“时江。”“连一句对不起都不说吗?你不打算付出任何代价是吗?”“时江。”“哪有那么好的事情……!”“时江,停下。”
松井站起来走过去拽住付丧神的手,后者虽然没有甩开他,却也没有回头。
“请放开我,主人,让我惩罚它,不能就让它这么跑了——”“你已经抓住它了,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清净屋处理。”“它要杀了你!你差点就死了!”“我没死,你阻止它了,但是你不能惩罚它。”“为什么?”年轻人回头了,那双金色的眼睛里浮动着异样的光点,荒诞中还混杂着些许的诡异,“你是觉得我的能力不够吗,松井先生?”
“我可以认真地告诉你,我是做的到的,不论是想要让它生不如死也好,还是想要让它极度痛苦地消失也好,我都做得到的,我已经很熟练了,也许我之前的尝试就是为了这一刻呢?我可以影响物品,可以影响动物树木,人类也行,毕竟我自己也在受其影响啊!狂百器又如何?有本体我就可以摧毁本体,没有本体我也可以间接伤害到它,我做得到的!我可以——”
“时江!”
付丧神应声停下,他在他唯一想要获得赞赏的人眼中看见的是拒绝、否认,不认同。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呢?”
松井没有来得及解释,他被扔了出去,一连撞坏了拉门还砸到个不知为何好像说话带关西腔的无辜路人身上,他顾不上说对不起,赶紧起身,密集的雨点压下扬起的尘埃,使得鹤见此刻的模样即使是处于阴影之中,也不至于完全看不清。
那是蛇的眼,蛇的鳞,蛇的尾。
丝线于此刻收紧第三个结。
+展开
是的!!!没错!!!出事情了!!!
从物品到植物到动物到人类的过程即是一步步堕落的过程,算是比较早期的时候就想好的设定,能够起到水到渠成的效果就是达成目的了!!!谢谢夸奖!!!
鹤见这样的行为与其说是将自己的行动道德化,不如说是合理化。随着自身能力的激活,鹤见身为九十九却和人类相仿的部分,即是说良善、感性,对自身以外的事物抱有的同理心之类的部分,不可避免地减少了,所以只要【如果是为了主人/自己期望的结果的话,这样的事情就是正确的】←这样说服自己,最后就变成【有必要,所以要采取行动】了。这次的章节中唯一可以说是体现了良心的部分只能说是能力对象终于变成人类的时候,他选择了清净屋而不是普通人,这之中有那么点【如果是清净屋的话应该能够解决,不会出事】的想法。
【隐隐约约明白不能这样做,但事到如今也停不下来了……而且这样做也没什么不好啊!】——鹤见全篇大概是处于这样的状态,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把想到的内容完全表述出来也是创作者的苦恼,非常希望这样的补充没有沦为马后炮(。
此外,这次总算让两人的矛盾冲突登上表面了!可以说从故事开始就在期待着这一刻呀!不过这不是结局的分歧点而是关键点喔!是走向不同结局之前最后的前提,松井先生会挽留的!要浊化的话,也不着急现在就浊,毕竟,日子还有很长呀!
P.S.三章请加油哦!!!
☆小江这次大概是没力气掐死我了,良心并不会痛
☆借用了一下虚方姐!大胆地响应一下!
明知故犯。
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头顶上的天空依然是蓝色,太阳没有变成两个,世间的一切也都在井然有序地依照着某种不可视、不可闻、不可触、唯可贸然揣度的法则运作着,仿佛只有他这一个故障的齿轮脱落下来,在长达四十五天的坠落中看见一个幻境。
即是说,可能其实不存在一位不顾御守的劝阻、把呼唤灾厄的物件买下来的松井先生,从没有摔碎的碗碟,没有掉下楼去的棉被和漫天的樱云。付丧神向来对自己——不论是记忆力还是任何别的东西——是抱有过少的自信的,加上这莫名其妙的打击来得是如此突然又绝情,因此他开不了口,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理直气壮地对着眼前这位将他从徒然堂带出、现在却又询问着他是谁的人类青年开口,说出:我们明明是认识的。
“你没事吗?”松井虽然也是一头雾水,但看见年轻人动摇到这般地步,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反而担心起对方来,“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也许有吧,我不知道,我已经搞不清楚了。”时江最终这样说,他苦笑着,瞧着甚至有那么点泫然欲泣的意思,“我现在唯一可以确认的事情,就是我现在无处可去了这一点吧。”
他当然不会灰溜溜地回到店里,躺在柜架上等待什么[下一个机会]了,他可以向着天上那些从未护佑过他的神明发誓只有这件事他不会再做。痛楚对于名为鹤见时江的九十九而言是难以去忍耐、难以去承受的,不论是这副虚构的躯体为模仿人类生存而形成的生理上的痛觉,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失败过后于心底产生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全都让他备受折磨。他害怕,而一个懦弱的灵魂惧怕疼痛也算是理所当然,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你无处可去的话,要不要先留在我这?”
青年沉默了一会儿,侧过身,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这幢占地六叠、高有两层的旧式木屋的主人,就是这样又一次将不速之客迎进了家门。
就松井而言,他并不会主动关注别人的私事,然而这位暂住者不愿言明的东西似乎有点太多了。年轻人只报上了自己的名姓,虽是穿着华丽,但却身无分文;他好像懂得很多事,能够写字算账,又常对许多寻常物件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兴趣。于是青年就猜测对方可能是从哪里的大户人家跑出来的少爷,毕竟这小伙儿往好听了说是不擅长做家务事,往不好听了讲就是笨手笨脚,还有点娇嫩。如此结论是三十二秒前得出来的,时江自告奋勇说要帮忙洗洗盘子,接着就在主人家眼皮子底下摔了一个,手心还给陶瓷的碎片划了一道见血的口子。
“很抱歉又摔坏了你的东西,松井先生,但我真没事。”如果他的眼眶没有红,这话听上去还挺有说服力,“反正没伤着……伤得很深,过几天就好了。”“还是处理一下吧。”
松井练过武,觉得自己也算皮糙肉厚,这点小伤不在话下。时江就不一样了,他拉着他往二楼走想找东西包扎伤口的时候,年轻人分外乖巧地跟在后面,什么话都没有说,大概是真的很痛。想着这些,他也就自然而然地忘了对方奇怪的说法、忘了橱柜里奇怪的空缺,忘了这两者之间的简单联想。他本就不是会为这种程度的异常就要追根究底的人。
而对于时江来说,他就算是做不了什么好事、也从来都是个会为主人多做考虑的付丧神,即使被冲击性的事实打击过度,花点时间总归能够重新振作,毕竟两人之间的缘分并没有终结,九十九可以肯定这一点(当然,为了这个[肯定],他偷偷跑回过两条街开外的古董铺专门确认过)。他算不上聪明,也不那么愚笨,几番推敲后总算是明白了对方态度改变的原因——松井忘记了一切与付丧神有关的事。他这是误把他当做了与他一样的人类。
这就不难解释很多事。鹤见心想。比如他现在拉着自己想要找东西包扎包扎,就是因为他忘记了自己就算受伤,只要没有损害到桃纹的御守,再可怖的伤口也能在几日内完全痊愈。
九十九切实地拥有着五感,但他们不会因此产生生理上的需求,单就这一点来讲就已经与人类大相径庭,更不用提人形与本体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又会产生怎样神奇的作用。因此“被视为人类”的体验是十分难得的,时江不可避免地注意到松井的话变多了,这个人不再是礼貌且疏离地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再是只在他犯下错误时才开口、与他进行着最低限度的交流,不再是、不再是用着和中学教师,和行脚商,和护士,和大学生——用着和其他契约者一样的目光看着他,把他钉死在他从未想要拥有的一切上,让他举步维艰。
瞧,他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呀!自己并不作为他的同族存在于世的事实,源源不断的麻烦皆有来由的真相,还有自己分明就是在卑鄙地蚕食着他的平稳的生活,等等等等,一切的一切,他全都不知道、全都不知道啊……
“时江。”付丧神还不习惯听到别人喊自己的名字,他停下胡思乱想、万分迷茫地望过去,松井便耐心地又问了一遍:“还疼吗?”
他现在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是沉默太久了,于是赶紧摇了摇头,视线隔着玻璃的镜片顺势落到手掌心细细缠绕的绷带上,粗糙织物的尾端是蝴蝶结拉扯过度后失败的模样。他想告诉他说已经不疼了,喉头却被尚未成形的呜咽声生生哽住,吐不出哪怕一个字来。
这之后的第七天的早晨,即是说鹤见住下来的第十三天兼第五十八天的早晨,年轻人和屋主人说自己等会儿要出门。于是松井把人送到玄关,他就是在这在这儿眼疾手快地扶住平地上也能摔倒的房客。青年看看惊魂未定的小伙子,估算了一下时间,最终还是改了主意、陪他一起走上后街。
五月的街道和四月时并没什么太大的不同,就算连续几日的阴雨停歇了留下一片鼠灰色的沉闷天空,空气也仍旧是湿漉漉的,它将行人与行人之间习惯性的沉默渲染得更加抽象。这次先开口的是时江,他以一种事先准备了答案因而期望他人问询的心境把另一个问题抛给同行者:“你不问问我去哪吗?”
松井则是这样回答的,他的语气一向平平淡淡,此时甚至还有些缺少感情:“你要去哪里都是你的自由,没有告诉我的必要,就算你要离开这里回家去或者哪里都——”“我说过我是无处可去的。”他少见地以略显强硬的语气打断他的话,“除了你这里,我没有任何可以‘回去’的‘家’,我不会对你说谎话,松井先生,所以请不要——”鹤见仿佛被人掐住脖子一般突兀地停下来,“……抱歉,我太激动了。”“没事,我不在意。”
青年伸手,时江的个子比他还高些,所以他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这时候他们已经到了路口,他要离开,他也该回去开店了,只是年轻人那副焦急的模样触动到了什么,让他有种难以忘怀的复杂感受。他可能是知道他想说什么的,也可能不知道,他无法确定。
“路上小心。”松井顿了顿,补了一句,“早些回来。”
他猜测这句话是说得对了,因为小伙子总算笑起来、回了声好。
至于付丧神打算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毕竟失忆不是正常现象,既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表现出痊愈的征兆,那么前去咨询专业人士之类的简单事务,就算是他也不至于做不好。
“欢迎光临。”蕪木虚方听到铃铛响,她从椅子上站起身,发现来的是位有些面熟的客人,“哎呀,您是——”“我是那枚招来厄运的御守,蕪木小姐,去年秋分化的形。”付丧神礼貌地点点头,“先前来得匆忙,没有和你打招呼,还请原谅我的失礼……不过这次来访也还是因为我的主人的异常情况,他仍然没有好转。”“那确实很奇怪,狂鲤已经被打倒了,造成的影响也就应该消失了。他的症状是什么?”“失忆,他忘了和九十九有关的一切。”“你是说,他也忘了你吗?”“是的。”鹤见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望向窗外,“虽说如此,他也并没有抛弃我,只是把我当做普通人类收留了下来。”“那还好,这样说不定还好办些。”
现任咖啡馆管理人的前·清净屋看出付丧神的疑惑,她如此解释道:“他还能够看见你,那你只要告诉他他忘掉的事情就好了,九十九能够唤醒被狂鲤蛊惑的人,你肯定也可以。”
“只要告诉他,他就能想起来,是吗?”年轻人重复了一遍,“这么简单就可以?肯定还需要别的吧?毕竟,对,我的主人的情况有点不同,他受到的影响比较严重不是吗?不然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有恢复?如果真的这么简单就能解决的话,我也不用烦恼那么久了呀?”
“可是你并没有尝试过这个方法吧?”虚方不由得因为对方奇怪的反应而疑惑起来了,“不如说,都过了这么久,为什么你没有试着告诉他——”
时江没能听完这句话,仿佛是将眼球内部的水分瞬间蒸发殆尽一般的剧烈疼痛毫无征兆地灼烧起神经,他哀嚎着倒在地上、鼻梁上架着的眼镜也不知道掉到了哪里去,他挣扎着滚动、尔后瑟缩成一团不受控制地震颤起来,而没有了任何阻碍,手指便毫无顾忌又神经质地狠狠抓挠眼周,指甲在脸颊上划出道道伤口,他这是下意识地想要将痛苦的源头从身体上挖出来以结束这可怕的折磨啊!然而勉强保留下的蛛丝般的理性又勉力拉扯着神智去阻止躯体实践自残的行径,他没有余裕去思考,只有期求这一切能够结束的念头残留在脑海——
也确实结束了,如潮水般席卷而来的痛楚在长达千万年的数秒后也终于如潮水般猛然退去,九十九喘息着扶着墙壁站起来,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被他吓到的虚方这会儿正为他匆忙奔找着店里的修缮师。年轻人摇摇晃晃地拾起豁了口的物件挪到店门口,他的眼睛不好使了、什么都看不清,所有的所有的一切都在歪曲的视野黏黏糊糊地溶解着混杂在一起,整个世界之中只有松井的声音依旧清晰。
他对他过说早些回来,所以他这就要回去了。
青年注意到自己的房客自从出过一次门之后就有些不对劲,时江开始经常用想要说什么的眼神看着自己,但出口询问的话也只会得到沉默的摇头作为回应,此外,他偶尔会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发呆,还会伸出手去,做出抓住什么东西再松开的动作。会不会是回来路上摔到了头?松井如此推测,而这个想法在看到对方豁口的眼镜之后变得更加坚定了。
“你找到它了。”他指指对方手里的遗失物,“这不是都坏了吗,要不要去换一副?”“还能戴,就不用了吧。”“不会妨碍到看东西吗?”“………………能妨碍到就好了……”“什么?”“没什么。”年轻人从房间角落的位置站起身来,没有什么事情可做的时候,他就会待在那里,“那个,虽然很突然,不过今天能让我帮忙洗碗吗?”
考虑到上次答应这个请求的时候发生了流血事件,松井本来是想要拒绝的,可时江说这话时的神情是那样认真、甚至带点孤注一掷的意味,他也就只好先一步将绷带准备好以防万一。只是出乎他的意料,搞不好也出乎小伙子本人的意料的是,他这次什么都没摔坏,八个盘子,三个碗,两个杯子,什么都没摔坏,全都完完整整、干干净净地排列在壁橱里。
想做的话不还是做得到的吗!松井对时江这次的完美表现十分满意,他侧过头想要再说些什么、或者夸夸他,可当他看到年轻人脸上的表情的时候,这些话就讲不出来了。
……也不至于开心到哭出来吧……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不禁这样想到。
鹤见时江知道只要他不开口,松井就会继续将他当做人类来看待,不会将九十九的概念回想起来;他知道这之后后院更后位置的灌木会无故地枯萎,常青的树木会惨遭雷劈;他知道只要他想,他就不会再摔碎任何东西;他知道他看到的是什么、抓在手中的又是什么。
【我其实什么都知道。】他听见自己这样说,即使他并没有开口,【我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会这样做的。】
付丧神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二十五日的傍晚,他披挂着屋主人借给他的毛毯从榻榻米上爬起来,看见自己的结缘者正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用他再熟悉不过的目光看着他。
“……九十九也会做梦吗?”
松井平静地提问,而被询问者以微笑作答。
他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碗筷和饭食,露出了万分不解的神情:“请问这个是?”“我看你一直没有吃东西。”这么说着,松井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来,“虽然只是粗茶淡饭,但应该也能填饱肚子。我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可是我——”“恩?”“啊,不,没什么。”
他没有进食的必要,他并不是依靠食物存活于世上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包括松井,所以他从没有得到过一个机会去尝试所有人类都会尝试的吃东西这件事,好在他已经千百遍地看过别人重复这个过程,所以他能够顺利地拿起筷子、搛起一筷子的菜肴送进嘴里、咀嚼、吞咽,而不使眼前的人的心中升起疑虑。
他确实这样做了,然后狠狠呛住,止不住地咳嗽直到喉咙里泛起腥甜的味道。他向松井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等到能够正常说话了,他耐不住激动地开口,他记得人类在遇到这样的状况时应该给出怎样的感想:“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些,就是吃慢点,不要再呛着了,饭的话锅里还有,你放心吃。”
他看见松井微微地笑了笑,在此之前他从未见他这样笑过,他开始希望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
丝线于此刻扭成第二个结。
+展开
被跑回徒然堂确认缘分还在的鹤见心疼到!!!啊!!!太好了这个孩子TTTTT
看前面时还想这“如果每天你都会忘记我那就让你再次爱上我一次”(………………………………)到后面就完全………………
“他对他过说早些回来,所以他这就要回去了。 ”这句话,太温柔一刀……还有抓挠那里………………(血崩)
忘记自己的结缘付丧神是付丧神这个情节构思得实在是太好了………………
第二个就是“九十九也会做梦吗……?”!!!这句简直!我被震到了!!!!!天啊,又是温柔一刀,松井先生的温柔一刀……呜呜呜,双方都是好温柔又很真实的人…………对,还有鹤见没有选择告诉松井这点也非常真实……
最喜欢“中学教师,和行脚商,和护士,和大学生——用着和其他契约者一样的目光看着他”这个类比!!!这个类比实在是又新奇又正确!!!!
不禁脑补起了轮回下一世成人二人继续在一起的温暖剧情……?!(匡地站起来
一觉起来看见你关注了我就瞬间清醒,左思右想并与友人深刻讨论过后,我本打算写封私信表达一下我真挚的感激与敬爱之情,结果期间吃了个饭冷静了一下想了个抬头回来一看,大大这就收藏评论瞬间完成了,是追番读者中的豪杰,我简直不知如何是好,撸了两回狗才回来继续打字,承蒙厚爱,我会将四月十六日作为纪念日铭记在心的,谢谢谢谢!!!不小心花了很长的时间写了很多的回复,希望你能看完这些……!!!
作为叙述者很高兴起码在一开始还是留下了温情的表象(……)你最喜欢的这句类比差不多是一次成型的,如此看来也是无心插柳啦。身份职业、文化程度均有不同,那么看待事物的角度明明也该有不同才对,可他们却不约而同地向九十九投以相同的目光,那么这大约就是人类的通性了罢!好不容易习惯下来,然后又阴差阳错地有了机会去摆脱这一点,就算时间短暂,对受到影响的人而言也是意义深刻的,那这就是很好的契机了。
此外也很高兴你喜欢这次的剧情构思!这或多或少也是因为看了黑崎的故事才思考起来的!我是因为看到了黑崎才会想到如果九十九真的被当做人类看待会发生什么,而这样的假设放在时江身上又意外地合适,所以才有了这篇!机会难得我要再赞美一次黑崎,赞美一次你,我真的非常期待你的第二章剧情,五百个打call棒已经买好了勿念!
然后呢,锵锵锵☆恭喜你准确地找到了刀子!!!这两句我写得时候也觉得很难过,但也为这两句的,呃,氛围?而感到少许的自满,所以也可以说我是难过并快乐着的。
鹤见在遭受无妄的折磨、感知都受到动摇的无助情况下会想起松井,只会想起他,然后他会想要回到松井的身边去,全世界只有这样的一个位置给他安全感,可以说这个九十九真的是很一往情深了。至于松井的那句话,对鹤见的伤害其实也挺大的,他虽说是没有做错事,但也没有做对的事,因此这句话对于正在晨昏分割线上摇摆不定的付丧神来说也算得上是厉声责备了……不过发生过的事情又确实是发生过,它们会留下痕迹,就这点而言也不算完全的黄粱一梦,松井会因此对付丧神、对鹤见这个个体有所改观,这是值得庆贺的。
☆事到如今还在赏花,察觉到死亡的气息
☆在此郑重感谢十文字 政臣先生(
养虺成蛇。
松井家的一楼是以皮薄馅厚得恰到好处而远近闻名的铜锣烧店铺,其休业的时间并不固定,全看前一天的营业额扣除琐碎款项后结余的份还能换回多少米面与豆馅。等到个子不大的布袋瘪瘪躺倒在地上、活像只猫咪懒成一滩,店主人就会从尚带余温的铁板前走开,关上朝街的前门,接着整整供人歇息的桌椅和井井有条的碗柜,最后上到二楼去。
“你在的吧?”“是的。那什么,今天天气很好,我本打算趁这机会晒晒被子、做个扫除什么的,结果——”说话的人拖长了尾音,最终还是选择省去细节直奔主题,由这副口舌吐露而出的这般言语实在是重复了太多遍,以至于浓浓歉意拉扯坠地的字音复又高高弹起,反倒染了些轻描淡写的意味,“非常抱歉,主人。”
人类青年绕过衣物、箱盒,以及所有者都不记得从何而来的杂物所构成的一地狼藉走到坦荡荡大开的窗户边上,确认完这间屋子里唯一一条被褥现在只是一动不动地横陈在于后街更后疯长的灌木枝叶之间,他转过身,但又并没有执着于在这六叠的空间里找到什么人。
“我说过你时刻都得让我看见。”“啊。”“我也说过不要乱动屋里的东西。”“你说过。”年轻人现出身形的同时向侧走了一步以保证自己确实出现在对方的视野里,多此一举的因牵动相应的果,他因此踩上什么东西,白瓷质地的物件干干脆脆地碎成几截,甚至猜不出本来样貌,“……我很抱歉。”“去把掉下去的被子拿回来,这边我来理。”“好。”
鹤见时江逃也似地蹿下楼梯,还差点在最后一阶上绊倒,他推开屋子的后门走出去,阳光劈头盖脸地轧下来刺透身躯,它们不曾给他造成过任何伤口,也不曾给予他过任何温暖。
自从护身符的付丧神离开徒然堂以来,就没少给松井没有名字先生添麻烦。他累计已摔碎俩盘子仨杯子一个豁口的茶壶盖子,绊倒过鼓囊囊的红豆白费过半斤面粉,现在又折腾得好好的房间乱得和进了贼似的一片混乱,事到如今,要说自己的初衷只是想为了主人做点事,也只会显得像个拙劣蹩脚的借口罢了。
“你。”青年将手撑在窗框上居高临下地喊,狭窄院子里傻愣愣站着的年轻人循声仰首,这般视角下,后者金色的眼瞳藏在圆框眼镜后、比往常看上去更加模糊不清,“被子,是够不到吗?”“呃,不,抱歉,我走神了。”“等会我要去趟集市。”“知道了。”
松井消失在窗口,两秒后窗户也关上了,时江没有余裕继续胡思乱想,他拉扯过勉强也能算是好好摊开来晒过的被子抱在怀里,边顺手拣走背侧粘着的几把枯枝败叶,边快步往回赶。
既然有缘同住一个屋檐下,房客和房主总需要在各个方面达成共识才能开展和谐生活的共同建设,松井与鹤见在落笔成文的契约之外又做了许多口头约定,其中就有这么一条:付丧神只要通报去处就能自由行动,而人类要出门的时候,他就得时时刻刻带着护身符。
“我知道这绝不是个好提议,可你带着我肯定比不带好。”时江讲述过往经历的时候虽是好好地看着他正与之对话的对象,却也巧妙地避免直视对方探寻的目光,“上一个把御守落在屋里就出门给人上课去的教师先生被人烧掉了半个书房,另半个也给烟熏得过了头,花费数年收集了几排的手抄古书一本都留不下来。你肯定也不想遇到如此飞来横祸。”
话音落地之前,些许的窘迫便匆匆地追上他,实际上,这场灾难完全可以追因溯果,不必复杂的推理就能得出结论——[一切都是由他招引而来]的缘故。
听来足够荒谬,但却是无可争辩的事实。厄运这般虚无缥缈的概念,在名为鹤见时江的同为虚无缥缈的存在在场的前提下,是可以具体量化的,这些既有方向又有大小的箭矢指向他,让他的世界、与他有所联系的他人的世界一并笼罩在自己庞大的阴影下——这一点在与他结缘的人类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雨水落地会向低处流走汇入江河,江河上涨便会吞噬岸堤、甚至形成洪流,而最接近江河的人自然而然就会被江河卷走,就是与之相似的道理。
难道不会觉得把付丧神的意识与本体剥离,又把付丧神的躯体与本体联结,如此行径是造物主过于恶趣味的安排吗?既然赐予他一副无法与他人长久相处的身躯,又为什么要许诺他向往与他人相伴的心灵?而他自己,他作为一个独立意识所拥有的理性,又为什么要纵容强烈似执念的愿望如同蛇咬般侵蚀内心,导致他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犯下错误?
青年并没有看穿时江这会儿格外复杂的心思,或者也可以说他并不在意,松井只追问了一个细节,就爽快地将这算得上冒犯的要求答应了下来。
于是亲爱的倾听者们便可得知,等到多余的麻烦以及顺势开展的真正扫除终于告一段落、两人终于可以出门的时候,时间已经有些晚了,想要在这个点儿的集市买便宜新鲜的食材怕是很困难。松井没有说什么,时江也开不了口,只在对方身后三步左右的位置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离开后街,经过前街,房屋与房屋之间拦起一片焦黑的土地,其中一些木质结构的建筑残骸已经和数日前撞毁于此处的车辆一起被拉走了,一些仍没有,它们无言地伫立在原处,供人辨识一场席卷了此地的无妄之灾。
“你是不是说过,那天早上你来过这里?”走在前面的人突然问道,把跟在后面的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我领你回来那天。”“是的。”九十九一边回答着,一边在脑内搜刮记忆,“我想应该是的,先前听说河畔有几株樱花有了花苞,所以那天早上就趁没什么人的时候从店里出来,想要去找来着,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你喜欢樱花吗?”“不知道。”这次时江给出的答复简单而干脆,“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喜欢没有亲眼见过的东西。”
松井看向他,年轻人笔直地站在午后倾斜的日光之中,脸上不带什么表情地回望过来,他的容貌姿态分明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并非人类的异物感却陡然膨胀,给人以一种仿佛是什么完全无法理解的生物披着人偶、或是别的什么徒有其表的东西在与自己对视一般的错觉——也只是转瞬即逝的错觉罢了,再者,论说躯壳内所存的内容,松井拥有的未必就比鹤见多。
“那要去赏樱吗?也快到时节了。”沉默了一会儿,青年开口说道,没成想得到一个反对的答复:“不了吧,人会很多的。”“那正好可以卖铜锣烧。”“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人多的地方容易出事,特别是小偷扒手之类,还是别去——”“你难道就不想看看樱花吗?不是说从来没看过吗?花期很短的,错过了可就看不到了。”“……你就不觉得用这样的说法劝说别人十分狡猾吗?”“什么?”
“没什么。”九十九撇撇嘴,该说的都说了,说服不了你算我输还不成吗,“就如你所愿吧,我的主人。”
“那就这样说定了。”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九十九所能记住的第一个四月,松井如约将他带来了上野公园,也正如他自己所预料的那样,热气腾腾又物美价廉的甜食是前来赏花野餐的人们的心仪之选,不一会儿小推车前就人满为患。付丧神这会儿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当然也可以说,就算他想帮忙也只会让自己的主人忙上加忙,于是青年就打发他四处逛逛,赏赏花,最好能挑一个僻静又没什么人的地方占上一席,也不算白来这一遭。
这也算是物尽其用的一种了,时江十分擅长找那种没什么人的偏僻角落,这是几分天赋与丰富经验的积累互相结合所能得到的最好的结果。不知觉之中嚣嚣的人声便被喳喳的鸟声所替代,他顺着不成路的泥土小径寻到了所谓[理想的场所]。
御守是在秋分的时候化的形,他见过漫山遍野的蹡蹡红叶,见过铺天盖地的皑皑霜雪,但确实没有见过如此之多的花,它们颜色浅淡如云絮,瓣片柔软如绒羽,粉粉白白,赏心悦目。美丽的事物会对一个人,或者将范围算得更宽泛些:一个灵魂,起到多大的影响呢?时江站在盘根错节的古老樱树下,步伐挪不动分毫,直到眼球因接触空气太久而刺痛难耐、甚至涌出泪水,他这才慌慌张张地低头抬手擦拭,接着看着自己袖口洇湿的痕迹哑然失笑。他认为有必要总结一下刚才的感受与体验,不过在这之前他听到脚步声,来人好像肩上担负奖章一般身姿挺拔——可能有点太挺拔了,他不得不伸手拨开挡在面前的枝叶才能自由前行。
“失礼了,我还以为这个地方没有别人找得到。”不知为何有些面熟的陌生人也在树前停下,他朝着时江的方向开口道,后者愣了愣、露出奇怪的神情:“……那个,是在向我搭话吗?”“对。”“哎呀,这可不好办了。”“不用介意,我也只是顺路过来看看,席位已经在别的地方设好了,你随意就好。”“啊,恩,十分感谢。”虽说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你喜欢樱花吗?”“是的。”时江回答,他马上就将普通人能够看见他时都会发生些什么事的思考抛到脑后,像是正等着谁来问他这个问题一样夸张地眉飞色舞起来,“非常喜欢,非常、非常喜欢!先生!这大概是至今为止我最喜爱的事物了!自然也好,神明也罢,究竟是如何才会想得到创作出这样梦幻的风景呢?而且,而且啊,比起欣赏到它们,我更开心的是我现在可以肯定地说出‘我喜欢樱花’这句话啊,先生!不是从书上、不是从插图,而是亲眼见到它们!为它们天然的美所彻底折服!这多不可思议!”
当然他真正想表达的远不止这些,还有很多难以解释清楚的细微情绪于胸腔中一并炸裂开来,这是一个行走了数月的生命所能承受的对于这存在了数不尽的岁月的世界的感动,这是无法和已经生活了数十年的生命分享的感动,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安静了下来。
“咳咳,抱歉,说了些奇怪的话。”“没关系,我明白你确实很喜欢樱花了。”男人礼貌地点了点头,这让时江更加窘迫,他尴尬地想要转移话题:“那个……虽然很突然,请问你喜欢甜食吗?”“喜欢。”“那么,作为如此良辰美景的酬谢,请让我介绍一家铜锣烧做得很好吃的店给你吧?”年轻人抬手邀请后者同行,“今天店主人也到了这里来……啊,当xin——”
他出声得太迟了,想要警告的对象快上九十九两秒,踩上青苔脚下一滑、一头撞上粗壮的树干之后花瓣兜头淋下,将整个人染得粉粉白白,很是春日风情。
……希望他之后吃上铜锣烧时不会被烫到嘴吧。时江真心实意地如此祈祷。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