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穷。穷。
卡拉波斯顿时就穷的要命了。
这是奥错爆炸随之而来的波动之一,井之都的货币汇率一落千丈,连带卡拉波斯的资产又一次疯狂缩水。
但这也没有办法,相比一些将身家性命完全交付给井之都的人来说,卡拉波斯这种总是在外干活的猎人外汇储备总还是要好上这么一点。
他虽然现在吃穿具不成问题,但也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猎人在阁楼屋子里休息了几日,过得堪称颓废不堪,但至少不是惊惧而怒的心情了;又恰逢此时,老顾客来了消息,请他往废都一去叙叙旧。
按理说奥错被炸是惊天动地的新闻,但各人自扫门前雪是当下的常态,除了表达遗憾与同情外大部分都城没有什么新的动向——废都人那里倒是有强烈的幸灾乐祸的声音,想必是对当年爆发事件还有深刻的怨恨在心,值得理解。
卡拉波斯终究不是会沉湎于过去与废墟的人,更何况除了情感之外,肉体的满足才是一切的根本,没了积蓄他总还要维持自己日常的开销——猎人最终还是提着刀,重新跨上了机车。
牙医是个好人,至少这时候显得十分善解人意;卡拉波斯原以为漂亮小姐已经是诊所的体贴标牌了,然而她离开之后牙医的体贴才会显露出来。
西奥盯着卡拉波斯看了一会儿,没提什么关于奥错的发言。卡拉波斯在对方了然又无言的眼神中苦笑了一声,接着看见牙医拿出他的订单。
“助手小姐还是没找到吗。”他半调侃似的叹了一口气,实在苦涩于自己也没什么处境能发出轻松的评价;原先他在废墟说得轻巧,还带着惊叹于黑兽的孤陋寡闻,然而天意人意的差别就在于此了,他自己体会了一把,才明白当初为何助手小姐会抓着他在咖啡馆这么说话。
尽管猎人绝不会轻易地这样抱怨。
“嗯,总要在去一趟废墟了。”牙医冷静又平淡地朝他点点头,仿佛在那样一场大战后重新回到废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如果不是当事人,卡拉波斯会更容易相信他们这是要前往一个多么平静的地方,比如中心城的某个高级会所之类的。
卡拉波斯粗略地扫了扫订单内容,老实说订单是死的,规矩则是活的,他当猎人这么久,用不怎么十分相信无声的订单,因为谈话内容比订单更能体现出雇佣者的本意。
但他现在兴致缺缺,并发自内心地感谢西奥这样简洁明了地写清的所有条款,因为他实在不想耗费这么多精神去开展一场对话了——从某个角度来说奥错的爆炸没有来得及对他的肉体造成什么伤害,却把他的精神消耗了个七七八八。
“我先去,你之后来?”他沉吟了一下。对这个安排没什么感觉。
“我还有些要做的事,但还是会亲自去一趟废都。”牙医“嗯”了一声,“没有问题的话,这是补充的定金了。”
“我真是……要谢谢您的惠顾。”卡拉波斯“嘶”了一声,看着牙医的付费,是中心城的货币——卡拉波斯最想见到的东西之一。
“如果能找到她的话,”牙医又一次和卡拉波斯确认,“拜托您照顾她了。”
“没问题。”
end
+展开
西奥在平整的行道上跌跌撞撞地行进。他没有喝醉,平衡感也没出问题,但受了伤的左腿和涣散的精神让他无法自由迈开步子。
他在看到不知是野狗还是野猫的黑影时停了几次脚步,忍受着皱巴巴地贴在小腿的濡湿裤管和飞舞的蚊虫,笔挺的站着,等看清其本体才继续往诊所去。
——过度谨慎总比再遭飞来横祸要好。
西奥在短短数日内直面了两次黑兽。
一次让他丢掉了记忆,一次险些在他的膝盖骨上开了个洞。
两次,直面,猝不及防。
“不正是你们在找我?”——第二次袭击的悲剧主角这么说,藏不住的疲惫和懊丧从他的每个毛孔外泄,几乎遮住被一帮黑兽追着跑的惊惶。他靠在墙角,几缕头发大刺刺探出混凝土划分的保护线,已经有了焦色。
“48b?你和照片不像。”西奥半蹲着,一条裤腿卷到膝盖以上,竭力无视顺着小腿蜿蜒而下糊住袜子的血线,专心催生鳞片止血,他看一眼不在状态的年轻人,又把瞳孔对准没有说话的另一位躲藏者。
阿比黛尔——她也是路过者,但比起走在路上莫名被牵连着逃跑的西奥,她更像是主动加入了这场追逃——年轻正义的治安官据说是追着咆哮声来的,她提前站在了他们的逃跑路线上,看见黑兽立即掏枪射击,直到发现数量实在太多才转而跟着一起跑。
如今她也没放松,依旧紧贴墙角抓紧一切机会向着黑兽射击。
她的行动没激起黑兽的不满,或说他们并没有和她计较的功夫。
悬浮于空中的机器人站在转角之前接连发射激光,危险的细网比蛛丝更密,让已明了何为死亡的黑兽们不敢贸然追击。
没有亡命一搏的必要性。
西奥和阿比黛尔逐渐放松下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48b则恹恹的盯着地面。
他会回答两人的搭讪,但也仅此而已,完全不主动开口。这让西奥对于数分钟前的自己有了更清楚的认识,他有些惭愧地摸索期口袋。
48b的行为和不愿接受古尔好意的自己相似又不同,他更像是在等父母来接自己的小孩儿,就算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还是因过程的意外性而闷闷不乐。西奥擦干净自己的手指缝,从内袋里掏出了几颗颇受小顾客们喜爱的糖果塞给他。
48b没有当着他的面拆开它们。
【还好瓦莲京娜不在】
启动诊所大门时西奥不禁惆怅地轻叹。不过这微妙的庆幸只是昙花一现,他马上又开始担忧起来。城中突然出现黑兽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也许接下来会有人来问拉响警报的他一些事情。
西奥一瘸一拐地挪到保险箱前,费力地蹲下。他打算准备好证件就去清理自己的伤口,然而他的打算又迅速落空了。
——那本出生时由研究院开具的身份证明消失了。
在电子信息进程如此迅速的时代,有谁会只拿走一本纸质证件?
——人证?嘿,西奥,我可没这个,它真酷。
——没有它我寸步难行。
——真的?
——当然。
“……瓦莲京娜?”西奥茫然四顾。百叶窗外双星闪烁,伴着昏黄路灯照亮家具的轮廓。瓦莲京娜当然不在这里,可她离开的时间也许比他原想的要晚。
他借力蹒跚到电脑前,急不可耐地把监控向后拉,再向后拉,跳过争吵,目送离别,终于,
女助手再次出现在了屏幕里。
她踏着轻巧的步子上楼,片刻后边努力把纸片塞进自己并不厚实的衣服下来。这让她走得慢了点儿,也让西奥能够清楚发现她看起来比上次轻松了不少。
她甚至对着摄像头做了个鬼脸。
“随便拿别人东西可不对。”西奥认真的对着视频抱怨。他当然没法发现自己挺直了腰背抬起了下巴,只是觉得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证件最大的用处大概也就是出行凭证,瓦莲京娜显然是想通拿走它过这种幼稚的方式阻止他追去,而她宁可使出下三滥手段还想去的地方西奥一清二楚。
得有人把瓦莲京娜带回来,给她说说合同法的重要性。
西奥在通讯录中搜寻人选,一者,可能庇护瓦莲京娜的人,二来,能让她自愿回来的人。
他很快锁定了卡拉波斯。
铃声在楼下响起,西奥扶着栏杆侧耳,对方依旧风姿卓然,站在门口严严实实挡着呼啸的夜风。
他困惑的声音同时从两处响起:“您好,请问今天不营业吗?”
“不,不,”西奥走下楼,他已经把手机收了起来,高大的美人满面迷茫,他即使背着光也依旧美丽,但西奥渴求的东西在他皮囊之下。
“但您可以帮我个忙抵消预付款。”
“——我需要您的力量,卡拉波斯——女士。”
+展开
雪上加霜(中)
2060字
倦鸟回巢,双星隐现。
收容所的工作人员耸起肩膀,在交谈之中升了个懒腰,大张的口腔中似是能塞下大把钞票。
——然而他们守口如瓶。
他们无心地活动着酸痛的肢体抬头向外张望,西奥倏地收回目光,移动到远一点的便利店里。
他的心连同夕阳一同下沉。
在之前的几天里,他得到了一点线索,并努力把它们连了起来,然而这些点燃希望之火的纤细引线轻易地因知情者的死亡而断开,只留下一片狼藉的废墟。
西奥在事发后立即试着联系他所知道的情报贩子,一个没有联系,一个一无所知,还有半个——走南闯北的运货员也许会知道点什么。
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拨出那个号码,原因无他。
恐惧。
如果对方依旧一无所知,那么,他就真的不知该从何入手了。
西奥不是没试过利用网络,可他找不到正确的询问信息的地方,每次都是在白白的为谎言付费。唯一一次,他费尽心力解出了一套免费的、据说“奖励是能告诉你未知之事”的谜题,可在那之后没有任何相关人员试图与他取得联系。
无论如何,该先吃饭。
西奥站到了冷柜前,他的手机振动起来。
“不,我不需要,谢谢。”他挂掉一个推销电话,接着又一个打了进来。
“请问需要上个保险吗?”年轻女性的声音充满令西奥更觉疲惫的朝气,他想立即挂断,又有一点舍不得,心不在焉地施舍给对方慷慨激昂的宣讲一些回应。
——我为什么这样做?
他不解地质问自己。移情作用是他勉强能接受的答案之一,然而电话那端的声音太过清脆,并不像是火焰一样的瓦莲京娜。
可他还是站在冰柜前认真听了好一会儿,提了几个问题,甚至允许了心满意足的销售员下次再打来继续介绍。在挂断之后,他带着嫌恶的神色把这个号码拖进了黑名单——也许这是什么和声音有关的命烛。
实际上还有另一种可能性,但西奥拒绝让那个模糊的念头展露真容,他隔着一条街眼看收容所的大门关闭,思忖着有没有可能半夜溜进那里头去,随即他因冰柜散发的寒气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把随手拿起的便当放回了原处。
不可能。
溜不进去的。
如果进去了又染上了病,却没发现瓦莲京娜——那该如何是好?
备受瞩目的新药并非百分百有效,晨星报社的大量人员死亡恰恰说明了这一点。
——我能怎样?我只是个普通的牙医。
西奥说服自己不要冲动,他看似冷静地坐回窗边又一次滑动自己的手机通讯录,实则什么都没有读进去。纷乱的思绪与愧疚感沉重得让他抬不起头。期间有人来试着搭话,他们同样颓唐而彷徨,可西奥没有理会任何人。
他一直僵硬地坐着,低着头,直到自己对面的椅子伴着噪音被拉开。
运货员不请自来。
如果我有这样的体格和性格——西奥的视线短暂地落在古尔身上,又匆匆离去。
任何人都无法取代另一个人——他很快驳回自己的异想天开,开始用语言驱赶对方,运货员不为所动甚至开始享用晚餐,热食的香气钻进西奥的食管,他听见自己的胃部开始轻声抗议。
也只有胃部而已。
西奥的精神依旧被大片的阴霾占据,他冷眼看着古尔拿出属于他的那份酬劳,两片下垂的嘴唇胶合在一起,既没有道谢也没有动手接过的意思。然后他想起运货员也许为自己带来了其他东西,这才强打精神,遵照对方言语中的期望收下钱款打开饭盒——意外的还不赖,蔬菜足够清爽,没有什么让人心烦的色彩——按照每口咀嚼七次的频率安抚从一大早起就饥肠辘辘的身体。
然而缓慢的进食速度让他越是食用越是饥饿,真正填饱他肚子的是古尔不中听的劝慰。
一开始他说得还算在理,瓦莲京娜自由散漫极了,想到什么就会去做,可再后来……西奥不明白古尔既然和瓦莲京娜相互吸引为什么还要在话里话外否认她的价值。
他一点儿也不想听那些不着调的猜测和开导。
——你知道我们的什么?
他几乎要皱起眉出言指责,但他的口中还残留着古尔赠送的食物。
——我当然知道她不可能属于我。向来如此,她只属于她自己!
他想用餐具指着古尔说话,或者更干脆一点,把剩下的饭菜倒到送货员的头上。咀嚼变得更加彻底而迅速,西奥不得不承认古尔所言大多是正确的,但依旧为瓦莲京娜的选择而感到悲伤。一点蔬菜卡在他的喉咙里,让他如鲠在喉。
而运货员呢?他早已把自己的那份吃了个精光,惬意地瘫在座椅上将自己的想象东拼西凑成一把把刀刃,像掷飞镖似的不断往牙医的心上扎。
可就连这些东西,他也听了许久。
西奥喉头滚动,他直到最后都没有直接打断古尔,只是委托运货员帮自己扔掉吃到一半的便当盒,又在稍微消化掉呕吐欲之后转移了话题向古尔讨要先前预定的东西。
一支崭新的试剂被交到了他手里,而后是情报贩子的一点消息。这让西奥好过了一点。他看向窗外,夜晚伴随星星点点的灯火升起,照得外界像是他在终端上见过的海洋。而与诊所不同,充盈暖黄色光线的小小便利店,大概由外界看来会有如灯塔。
西奥重新挺直了背脊,傲慢地斜了运货员一眼。
“你的废话太多了。”
在他审视的目光下,后者收拢自己局促的笑意,嘴角的纹路变得紧绷起来。
这让他显得顺眼多了。
西奥接着慢条斯理地给他挑刺。
“你说的比推销员还要多……不过我还是得谢谢你。在瓦莲京娜回来以后,我愿意听你说个够——长期有效——你要不要把这句话录下来?我可以再说一遍。”
这话已算是刻薄,但西奥随时能倒出更恶毒的来。他像只落单的河豚,一方面张牙舞爪地武装自己,一边又轻而易举的把自己的渴望袒露无疑。
——什么都行。来和我,多说几句吧。
+展开雪上加霜(上)
3131字
瓦莲京娜失联的第三天,西奥发现他们已经分别了更久。
诊所关着窗,闭着门,没有开灯,只有机箱的低鸣与心跳显示这封闭空间中尚有人活动。
西奥坐在电脑桌前,姿势僵硬极了,他一遍遍点着鼠标,左移进度条。无论多少次,瓦莲京娜都在5月26日14时36分43秒,带着怒气和眼泪,踩着细细的高跟冲出他的诊室,并在14时37分49秒——她崴了一下脚,花时间把两只高跟鞋都脱下来拎在了手里,又把揉成团的请假单砸进了废纸篓——轻微地陂着脚,走出了监控范围。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没有再出现,往来的只有面露困惑的顾客和外卖员。
西奥甚至不能肯定自己在不在——两周前的记录被覆盖掉了大半,他折腾了很久,依旧只能导出一点缺掉声音的录像资料,而且并非7/24。
你为什么没有出去找她?
他瞪着屏幕上面色不佳的女人,质问自己。
万一她出了事怎么办?
愧疚感催动他更努力地回忆那两周的事,可记忆像是被堵在没有匙孔的锁中,无处可窥,要不是那段时间发行的报纸还堆在信箱,西奥几乎要怀疑这是整座城市联合举办的大型整蛊活动。
相同境况的不止西奥一个,情报贩子米特也中了招。
也许是因为这样,她提供的情报只能说是模棱两可,而其中细节让西奥如坠冰窟。
——中心城研发出了加尔姆综合征的解药。实验者中有且只有“一部分”是已患病的病人、
——瓦莲京娜会是那一部分中的吗?
——她是因为察觉到了初期症状才请假的吗?永别?
——如果生了病被带走,她必定不会坐以待毙。
唯一的安慰是没什么小盒子被寄过来。
——可要是,在那两周内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呢?
综合征发作后,患者的生存期是一至三周。
至多三周,至多。
西奥惊怒交加,他致电收容所,却碰了个硬钉子。
——“很抱歉,除家人以外,任何人无权过问。”
西奥是瓦莲京娜的雇主,然而他们的关系不仅限于此。瓦莲京娜的妈妈同样是西奥父亲的助手——别误会,真的只是雇佣关系——可二十年过去,他和瓦莲京娜一起长大,继承父亲的诊所,从事相同的工作,甚至西奥早和瓦莲京娜说好了,等攒够了钱和名声,就让她去亚乐维当分店的管理者。
他们是利益共同体。
有什么纽带比金钱更牢靠?
不过在收容所的人面前,这一套显然行不通。西奥将自己收拾整齐,穿着自己最正式的衣服去那里打探(天哪你可以直接去参加葬礼——by 瓦莲京娜),他向他们说明,瓦莲京娜唯一的亲人远在黑迪艾郭,那座废都,他固执又保守,怕是不能亲自来中心城确认自己女儿的生死……可他们甚至不给他机会说完。
“——我们通知过所有病患的家属,如果那位女士提供了她父亲的联系方式,我们一定已经告知他这件事,您也可以自行去与他确认——好了,下一位!”
西奥不知道那位老先生的电话号码,发给瓦莲京娜的消息也石沉大海,他像只刚被逐出家门的丧家犬,无措地站在收容所门口。
不过他立即醒悟过来,这么站着除了浪费生命无济于事。他躲在离收容所不远的地方,和
那些朝着那里去且面带愁容的人搭讪,给他们钱,请他们帮忙询问瓦莲京娜是否在那里。多数人摇头拒绝,金钱不能给他们提供任何帮助,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家人现状如何。
少部分人同意了,他们收下钱,进去收容所,或是面色惨淡或是喜上眉梢地出来,西奥只向后者追问消息。他从他们那里得知药物确实颇有成效,但是那只是在最后一阶段之前。他还打听到了一点收容所的内部情况,例如,住宿条件不是太好。
但这一切,无关于瓦莲京娜。
西奥在网上到处搜寻蛛丝马迹,他去破解谜题,他去追查新闻——最早流行起来的纸质爆料来源于一家叫“晨星”的报社,这是西奥所能找到的经济嗅觉最敏锐的组织了,或许他们能成功混进收容所里做点什么。
他向米特打听到了他们的具体位置。
“别穿得太好,那会让他们心生警戒。”米特这么说。
他感激于此,给她多打了一点钱。
可即使换成了工作服,西奥依旧和贫民窟格格不入。他不习惯皮鞋上的淤泥,躲不开居民楼上泼下的污水,被尖叫奔跑的孩子撞了个趔迄,手一扶抹了半身墙灰。
他满身狼藉,疲惫地在晨星报社的门口等着他们的当家。那是个还不到他肩膀高的孩子。他
太普通了,又太年轻,实在是不像一名主编,他在接近西奥时露出了一点点惊异的神情,但西奥愣了愣神的功夫,他就从他身边走过去,无情地关上了那扇破破烂烂的院门。
直到夜深,他都没有再出来,而西奥在那里待到双星高悬,为此延后了和黑酢斑的再会之约。
第二天,情况稍好,西奥成功和沙克搭上了话。尽管在西奥的一句“呃……下午好。我不是黑兽,这是我的电子证明”之后,他们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里,西奥最终还是成功问出了自己所关心的东西:“你们的消息来源这么快,是不是有司烛?有什么手段能弄到收容所里的资料吗?我可以提供资金……”沙克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难看了起来:“别问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快走开,你这个商业间谍!”他怒气冲冲地奔回院子里锁上了门,西奥听到人们的声音七嘴八舌的响起,一位女士中气十足地抱怨沙克弄坏了家里的门锁。
西奥意识到,他需要拿出些更具诱惑力的东西来交换,值钱、新鲜、特别。
恰好有件东西可供一试。
于是到了再接下来的一天,西奥以提供37648b的照片为饵(尽管不知真假),成功向沙克提起了瓦莲京娜,让他的想法开始松动:“我们人手有些紧张,但如果你付钱,我们不会让你错过她的骨灰盒。”
——再多商量几次能弄清楚了。
西奥满怀希望,然而16日的清晨,他如沙克所愿怀揣钱包而来,却只能踩在焦黑的土壤上,和作坊隔着老远茫然地追问武装人员:“晨星的人们去了哪里?”
他们不可能还在作坊中。那里的光因为高温而把屋子折射成了奇怪的形状,灼热的空气混合着木材燃烧的味道占据了西奥的呼吸。他捂住鼻子,隔着随身携带的一次性口罩吸气,却还是被呛得直咳。
他们怎可能还在那里?
那扇沙克刚踢坏的门还没有被修好,它现在敞开着了,门扇摇摇欲坠地被以两个铆钉挂在原处,滑出一个下坠的弧,西奥走近了几步,趁着戒备者没注意,向内窥看,那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难以想象沙克回家时,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聚在这么空荡荡的院落里。
蒸汽扭曲了西奥的视线,他想再往前走走,看清楚这一切。可他的胳膊突兀地被拉住,一个全副武装的人把他拉回来,大声斥责他:“嘿,你也想因综合征暴毙吗?”
“队长,加尔姆综合征现在已经不是不治之症。”另一名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劝阻说话者,西奥注意到她的服装上印有一个标记,昙花。
“哈,三小时。即使有解药,科学院也救不了这帮人了。”为首的人摇摇头,他松开西奥,告诉了他在晨星报社中发生的惨剧。
“昨天晚上这里突然爆发了综合征,看你不像没读过书,应该知道普通的病人存活时间吧?可这些人在三小时以内就转化为最后一个阶段了。”
“他们还活着吗?”西奥往后退开,与两位队友保持了一点距离。他摸摸口袋,那里有点沉重,里头放着瓶从黑市买到的“治疗剂”,他本打算把它给瓦莲京娜,可目前看来,先需要它的也许是他自己。
幸好,早前经由米特牵线,他问古尔也订了一瓶留作备用。
“——病人已被收治,但情况不容乐观。”更冷静一些的人回答了西奥,是一位女士,“你最好赶快离开这里,市民。”她补充到。
西奥向他们道谢,但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更远的地方站住。
我该怎么办?
我该做些什么?
他不知所措,表情空白到显得阴沉,把好几个同样在看着焚烧的报社的围观者吓得离远了些,可那些闲言碎语中依然溜进了他的耳朵。
“……那个沙克,他嘴里掉了很多白色的东西出来,眼看是不行了啊。”
“那么多人……唉,我还看到了一个被盖着的,胳膊细细瘦瘦,还是个小姑娘哪……”
西奥向那个方向望去,他想询问细节,又觉得这毫无意义。那些人注意到他,闭上嘴,走得更远,把他独自留在那片多个阴影叠成的黑暗中。
蜘蛛丝断裂得太过突然,一丝光亮突然消失,西奥落回黑暗之中,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做些什么才好。
他脚下扎根,下意识地摸出电话打给米特。
无人接听。
他又拨给瓦莲京娜。
忙音。
西奥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半晌,他拔起双腿,向着收容所走去。
——他还算有交情的人,也许现在全在那里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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