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真,是不是有人跟着你?”
松海一真闻言转过身去四下张望,花了点时间才在一块突出的岩石后面看到有点眼熟的身影。作为一家之主的一真平时少不了和其他家族的人打交道,因此略微想了想才回想起那人是谁。
“内屋先生……?”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躲在石块背后的人影动了一下,然后带着尴尬的笑容走了出来,正如他所猜想的,是在祭典上捡到了扇子,又拉着自己到处打听寻找家人的那个黑肤青年。“我继续往前面走走,你快点跟上来吧。”松之丞见两人似乎认识,略微点点头打个招呼,便转身继续往迷宫深处走去,进之助略带着点好奇地探头张望两人,可惜走出来的并不是可爱的女孩子,因此看了几眼也兴致缺缺地跟着走远了。
“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和舅舅他们走散了,正好看到你想跟你一起走,不过看到你们是整个家族一起行动,怕有什么不妥……那个,我真的没有什么不良企图。”
内屋衣御有点慌张地解释着,没说几句似乎察觉到自己的辩解苍白无力,挠挠头转开了视线,又忽然抬头急切地表明自己的无敌意。
作为曾经被人类所“背叛”而灭亡的武家,在复活之后心存怨恨与怀疑再正常不过,尽管从刚刚松海家人的表现来看他们似乎并没有对内屋的行为有明显的不满,却也只是表面上看来而已。况且就算是在和平的年代,这样鬼鬼祟祟地跟踪别人也是违法的行为,两个人还远远没有熟识到能够开个玩笑就将这件事翻过去的程度,如果松海一真因此发怒,恐怕……
想到这里,内屋衣御又是垂头丧气又是手足无措,慌张得几乎想转身就逃走,却又深知这时绝不能做的便是逃跑,最后他只能紧紧闭上了眼睛,等待松海一真的反应。
发怒也好,怀疑也好,觉得恶心也是难怪的,早知如此,还不如在迷宫入口看到他时就大大方方地上去打招呼,怎么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
内屋衣御的脑海中百转千回,令他瑟瑟的叱骂却始终没有降临,他只听到松海一真轻轻叹了口气,他说话前似乎总是习惯叹一口气,仿佛这短短的一声就能把万语千言都传达出来。
“内屋,你的手臂被烧伤了。”
最后得到的是一句羽毛一样轻飘飘的话。
内屋衣御抬起头,看到松海一真正在随身的小包里翻找什么,片刻之后递过一个碧绿的小盒给他。“……这只是普通的烧伤药,实在是有点寒酸,是我自作主张了……”见他呆愣着并不伸手去接,一真似乎误解了什么,有点窘迫地收回了手想把那盒药膏放回包里,内屋衣御这才恍然大悟,一边慌慌张张地摆手示意自己并不是嫌伤药普通而不收,一边想去拦一真,又觉得自己冒失,急出了满身的汗,最后索性心一横,一把抓住了一真比他细了一圈儿的手腕。
一真倒是不如他想的那样惊讶,只有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仿佛比翻滚的岩浆还要烫上百倍,内屋衣御又像摸了火似的赶忙松手,背着手活像是被父母训斥的孩子,左右思索半天,最后结结巴巴地说了句对不起。
一真稍微睁大了点眼睛看着他,停顿几秒后还是伸出手,把那个碧绿的小盒塞到内屋衣御手里去,抓着他的手让他攥紧,不至于滑落,然后便微微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
只留下雷鸣般的心跳声。
+展开
突然出现的祭典似乎不受到时间影响,一真再次谢绝了向自己推销商品的白面老妪,擦了擦额头上渗出来的汗水。他感觉自己应该已经走了很远,但是回过头去看,入口好像还是在背后一样,走散的家人也依旧没有见到踪影。
尽管蝶间林家的御狐神说这个迷宫本身应该是没有恶意的,一真还是不太敢走得太深,就算迷宫本身没有对人类的恶意,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很难保证是否有对人类抱有敌意的鬼神存在。这样想来,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毫不警惕地跑出去游玩,甚至最后跑丢的进之助伯伯,大概真的是被毫无娱乐可言的生活憋闷得厉害了吧……
松之丞的走散则是出乎了一真的预料,倒不如说他觉得就算自己走丢,松之丞伯伯也不会走丢,而是和朱夏大人一起把人找到。又或者说,松之丞伯伯本身就难以让人和祭典这种场合联想起来。
沿着好心指路的僧侣指向的方向走了半天,依旧没有找到走散的家人的身影,却意外地走到了安静的林间空地上,就像是有什么结界一样,熙熙攘攘的人群少有人走向这里,甚至踏上空地的瞬间,连燥热的空气都降低了温度。习习凉风吹拂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在枝丫之间还能看到飞舞的萤火虫。
虽然是找到了一个绝佳的休息地点,但是没有其他岔路也就说明,走散的家人还是不在这里。
一真叹了口气,慢慢走到空地边缘的石凳上坐下,肌肉获得休息的瞬间,疲劳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一真把头发扎起来,让风能吹到汗津津的后颈和额头,伸手去拿别在腰间的扇子,却摸了个空。
“……咦。”
不好的猜想冒了出来,他有点慌乱地到处翻找,但是本身他穿的衣服就单薄,能放东西的地方连衣甲厚重的松之丞的一半都没有,几个来回就已经找了一遍。
没有,确实不见了。
父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不见了。
“不对……骗人的吧……”
自言自语着捂住了嘴,然后下意识地开始咬着指尖,嘴上虽然吐出了抗拒现实的话,松海一真却并没有再次去翻找自己的口袋。
是在被一堆毛球撞到时掉了吗,还是被擦肩而过的狸猫顺手牵羊拿去换酒喝了,还是说在被人群挤得举步维艰时滑脱了。
现在去回忆大概已经无济于事,祭典里的路并不是固定不变,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这么久都没有找到走散的家人,就算现在立刻原路返回去寻找,找到的几率也微乎其微。
只是简单地整理了一下现状,松海一真地就得出了“不可能找到的”这个结论,尽管这个结论下的似乎有点太快,但是他确信,这是唯一的结果。
“奇迹”……是不存在的。
他揉了揉脸,站起来打算继续去寻找家人,却被眼前的人影吓了一跳,几乎下意识地疾步后退,取下武器摆出了攻击的架势。
“啊啊,抱歉,一声不吭地跑过来,吓到你了吧。”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有着健康肤色的男人,像是要表现自己没有敌意一样举起了双手,从背后照射过来的光线让一真有点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能看到一口洁白的牙齿。
“这个,是你的吧?刚刚人很多挤在一起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
来人往后退了两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长条状的物体,松海一真一眼就辨认出,那正是父亲的遗物。
“你跑得太快了,我追了半天才追上。”
他把扇子往前递出,笑着补充道。
送还扇子的人叫做内屋衣御,和松海一真一样,是“人类”。
——余生短暂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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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与其说是我太乐观了,不如说是我比较害怕去想不好的事情吧。”
内屋衣御整理着言辞,如此回复松海一真。听到他回复的青年歪了歪头,没有做出评论,是不置可否呢,还是觉得不相信呢,内屋无法确定。说到底,刚刚认识的人就这样自来熟地搭话交谈,甚至还要同行,就算被怀疑和戒备也是理所当然的,而松海家年轻的家主看起来和他就是有着天差地别的类型。
举例来说的话,即使在热闹的祭典中,他仍然微微低着头,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连四处张望时,眼睛也不会睁大而是眯起来。明明和自己一样被热得不断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偶尔碰到他的手臂还是意料之外的低温。
大体上,他是那种会把生人勿近写在脸上的人。
不过这样想想的话,幸好捡到他扇子的人是自己,看他接过扇子时的表情就能猜到是对他非常重要的东西,如果不是自己这种有一点苗头就要闷着头往前冲的性格,大概就真的要遗失了。
“你在笑什么?”
“啊……不,刚刚看到了很有趣的表演而已。说起来,我们去问问这边的摊贩有没有看见你的家人吧。”
衣御有点慌忙地支开话题,对于那份连他自己都能差觉的僵硬,松海一真仍然是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点了点头向那个摊位走去,反而让衣御感觉到一丝失落。
他也无法辨别这种心情因何而起,从正面对话到现在,松海一真除了看到他的扇子时露出了不一样的表情,其他时间几乎都面无表情,对于外界的反馈也没有什么波动,像是拨一下动一下的人偶,但是却不像是对陌生人的戒备,更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交流方式。
但是他身上还完全看不到蛇纹的踪迹,想来应该还是出生不久,为什么就会养成这种习惯呢。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四处打听,难免会出些岔子,再一次被松海一真从岔路上拉回来时,连内屋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连连地道歉,而被耽误了找人工作的松海一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摇头示意他不要在意。
“你肯帮忙我已经很感谢了。”
仍然是没有什么波动的语调,衣御却听到了一点不一样的味道,他眨了眨眼,最后还是什么没有说。
如果有可能的话,从祭典离开之后还想见到他啊。
突兀的念头在他脑中升起,他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感觉到了升高的体温,大概脸也是一样,只能庆幸因为肤色偏黑,大概不会那么明显。
+展开
为了确认有没有OOC,拖了三天才发^qqqqqq^
好像还微妙地跟华撞梗了真不好意思……!!!!
给我擅自互动的各位一个大啾咪!!!!!
……不知道为什么,发现这次的互动对象除了松海家都是神……
最后出场的严仇是亲友家还没登陆的角色这样!
以上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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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典与神明-
——他们的视野有一瞬间杂乱无章,但很快就被新的景色所覆盖了。
「……祭典?」
松之丞将手放在刀柄上,警惕神色在四望后带上困惑,充满怀疑地挑高眉看着他们旁边那一串正发出喧闹声的摊位,「虽然听说过有人被新的异界迷宫卷入,但是里面居然是这种样子……」怎么看都跟平时所战斗的那些空间大相径庭。
视线再一转,让他当真无言起来,「……而且为什么朱夏也在这里。」
「我也不清楚呢?明明没有和你们一起出击……」同样疑惑地回望子嗣,银发的神明耸耸肩,弹指后将显眼的光背、羽翼和鸟足收起,转成在人间行走的模样,「哎呀,这个样子好像不太适合这里的氛围,换一下好了。」
「那是重点吗?」
「欸,没关系吧,反正看起来很好玩的样子啊——」笑嘻嘻接口,进之助塞给另外几人各一根苹果糖, 其他人完全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从摊位转了一圈回来,「那边还有捞金鱼跟打靶子的噢!啊,章鱼烧……」
「你给我等等。」松之丞一把揪住对方,「现在是玩的时候吗?先判明这里的情况……」
红色灯笼漂浮着,一路指向望不到头的黑暗深处;似乎也是某种迷宫内部的空间里充满嘈杂人声,放眼看去全是飘舞的招牌与一档档路边摊,拿着灯笼、食物的行人穿行其间,大抵是成人模样,间或夹着些怎么看都不是人类外貌的形体,而摊位后则都是些青面獠牙的鬼怪模样,不禁令他感到异常与戒备。
「不对吧,现在就是玩的时候啊?」
跟兄长的态度截然相反,进之助咬着糖果含糊地反驳了声,「我刚刚去打听了下,好像大家都是被卷进来的,目前也还没有能出去的人,不过吃的、玩的都很充足,所以姑且都在安心玩啦,松哥也放松点嘛,难得一家人连老爹都一起进来了呢?」
小木柄连着被他吃掉一半的苹果糖指向朱夏,又指向沉默地跟在他们身边的一真,最后回到松之丞身上, 而少年侧头爽朗地笑起来,「出生以来还没参加过祭典呢,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喔!」
「……你是什么时候问到的啊。」明明是一起出现在迷宫里的吧?
松之丞摇摇头,对只有在玩乐上干劲十足的兄弟表达不满,但还是慢慢把搭着武器的手收回。
「小进说得也有道理,虽然不得不说,」张望着四下的景色,踩着木屐比其他人高出很大一截的神明习惯性地纠正,「我仅仅是给你们提供了遗传基因而已,并不是你们实际意义上的父亲……」
「朱夏大人……进之助叔叔他已经走掉了。」
一真轻声提醒,才让另两人发现活泼过头的少年已经又不知什么时候混入人群,跑得人影都不见。余下的人对视了眼,各自露出无奈神色。
「算了,管他呢。那小子放着也不会怎样。」
松之丞环着手作结,将注意力转到旁边的摊位,「既然他刚刚都那样说……」
那就姑且随乡入俗——先从最近的摊逛起吧。
「发带就可以了对吗?」
和台子后扎着头带的非人确认了下,得到赤面妖怪的点头,进之助爽快地拉下束发布带交给对方,换来一串热腾腾的丸子。
他跟对方摆手道别,嚼着吃食继续往前走,手里已经提了一串面具,团扇,草编的小玩偶之类零零碎碎的东西,有的是用钱换来,更多的是稀奇古怪的物件,比如腰带上的装饰或者半截袖子,甚至还有一本正经地阴恻恻说「我要你剩下的全部寿命」的,被他笑着回绝了。
真有趣呢——完全没自觉刚在三途河边转过一圈的人这样想着,丢掉被吃空的竹签。
他很少到这么热闹的场合。被诅咒的生命遭到常人所厌恶,居住在远离人迹之处,进之助再怎么爱玩好动,多数时间也是自娱自乐或者跟附近的其他家族来往,这还是头次见到这种数量的人群聚集在一起——虽然其中也有不少非人类就是了。
「神明大人们也在参加祭典吗?」一路上看到不少奇形怪状的身影,甚至还有疑似鸟居、参道之类的建筑,进之助吹了个口哨,脚步一转,拐进最近那条夹在两个摊子间的石灯笼小道。
短短的石板道走到底,穿过朱红色鸟居后空气一下子沉静下来,两侧还是无尽的黑暗,只在道路尽头有个小小的神殿。有名青年坐在那里,见到来人时抬起头,菖蒲色短发下的面孔浮出笑。
「哎呀,是人类的小孩啊。」
交叉双腿坐在石阶边上,裸足的男性望向进之助,拍拍身边的空位,「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吗?」
「这么有意思的地方,当然是放生其他人去玩啦——」跳过了其实是自己乱跑被放生掉的事实,进之助耸耸肩,不那么想过去对方旁边,「倒是您,自己在这种地方吗?」
他把问题丢还回去,见到对方弯起眼,露出他不太喜欢的那种笑,「迷宫一时半会不会消去,即使是神明也需要养精蓄锐的……我是久保。」
「叫我小进就可以啦。」
进之助挠挠脸,还是走过去盘腿坐下。和他料想的一样,对方是混迹此处的非人类一员,尽管外表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但气息微妙地迥异。
聚集在一起的人很有趣,但是神明……
「你不喜欢我?」突然发出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自称久保的神笑笑地撑着下颌,「不对,你……不喜欢『神明』,是这样的吧,小进?」
进之助僵硬了短暂的瞬间,而久保哈哈大笑起来。
「来都来了,有什么愿望的话,可以去那边许一个看看喔。」神明从他指间勾走了系面具的带子,把狐面扣在自己脸上。顺着对方的下颌线条看去,进之助见到他们后面的屋檐下有个跟神殿一样简陋的奉纳箱,甚至连注连绳看起来都是随便拧一拧出来的,毫无诚意。
他旁边的神也毫无诚意地打了个哈欠,「虽然不保证实现就是了……许一下愿也不会怎么样。」
「欸,这种时候应该说『一定会保佑愿望实现』的吧?」
瘪着嘴抱怨了声,少年还是依言爬起,踩上石阶的尽头一级。神明将半张脸隐在面具后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进之助摸了摸身上,找到面值最小的铜板弹进钱箱里,啪地把双手合十。
「希望大家都能快快乐乐地度过自己的余生。」他合上眼,这样说。
「真是个有趣的愿望,那我就收下了。」久保把狐面还给他,挑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然后他们在阶梯下分别,穿过鸟居走了几步后进之助回过头,小神社连带着站在社殿门口的青年都被黑暗吞没去一半,另一半的人影向他摇摇手,于是他转过头不再向后看,很快回到祭典潮水般的人声之中。
就像怪谈故事一样。进之助绕着手里的面具系绳,噗一声笑了出来。
不远处有个捞金鱼的摊子,几个高大健壮或长着兽头的男人正一本正经地蹲在旁边,举着捞网凝神注目,他欢呼一声扑过去凑热闹,很快就忘记了刚刚的小小插曲。
一阵极度突兀的寒风掠过,让蹲在金鱼池边的进之助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揉揉鼻子。
他抬起头,看见面前的挑战者刚好起身离开了,空位后面走过黑发与红衣的一对身影,稍矮些的少年投来一眼,目光就像被黏在了水盆上般念念不去,连脚步都跟着停下。
旁边管摊的鬼刚要向这两人发出邀请,突然四下里响起几个细碎的声音,进之助跟着看去,看见旁边好几人手中的捞网都突然碎裂开来,一两条刚被捞起来、还在网里扑腾的金鱼跳回水里,却很快又跟着翻起肚皮浮上水面。
「哎老板咋回事儿啊鱼都突然死了?」
「靠!我的团子!」
「痛痛痛……鞋带怎么断了?」
周围忽然被各式各样的抱怨声包裹了。与此同时,进之助手里勾着的那串小东西也跟着噼里啪啦掉了一地。他手忙脚乱地低头去捡,全部兜进怀里时摊主也扑来检查水盆,再抬眼一看,就见到那名白发少年神色有些异样,突然转开头扯着身边的人快速离开。
「——那是『灾祸』噢。」
突然有只手放在进之助肩上,他转过头,浅黑肤色的青年向他笑了笑,把他遗落在脚边的香囊捡起来,塞回他手里,「带来灾难的武神却跟被诅咒的武家在一起,不觉得很有趣吗?」
「那个吗?」被对方拉了把站起身,进之助草草把那些牵绳、系带都突兀断开的小玩意儿塞进包袱皮,好奇地看着已经走远的那两人。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人群在其中一个背影靠近时有意无意向旁边散开了些,像油滴进水般有种格格不入的违和感。
「是的,是的。虽然不一定察觉『那位』的本质,但是人类总是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呢。」
陌生的青年搭着进之助肩膀,勾住他走向祭典通路的另一头,「即使如此那位家主也选择走在他的身边,祭典里真的是什么都能看到啊。你怎么想,松海家的先生?」
「我?」
进之助张望四周,老实地说出感想,「虽然玩得很开心,但也差不多有点累了,迷宫里没有休息的地方吗?」
不知为什么知道他名字的青年眯起眼,搓乱他失去发带束缚、散下来的长发,「以天为盖地为床,哪里不能休息呢?」
「也有道理啦,可是我还是想要床跟被窝嘛。」进之助嘟囔着,又被拍了拍肩膀,黑发金眼的男性替他指了远处一个方向,进之助遥遥望见有小块空地和燃烧的篝火,三五扎堆的身影围在那头跳舞。
「祭典嘛,不跳舞怎么行?祝你玩得愉快喔。」
还没来得及回一句「是这种性质的祭典吗?」给对方,进之助一转头,神秘的青年已经不知走到哪去了,他抓抓后脑勺,也就从善而流地向篝火的方向走去。
越接近火光,正在起舞的身影就越发清晰起来,敞开衣襟露出结实肌肉的男人踩着大步和歌唱的节拍,挥舞手臂洒下点点汗水,让进之助出神地看了会儿,才注意到在对方脚边远一点的地方有几球黑色一团一团的东西,没有靠近火源,却还是绕着外圈蹦来蹦去,就像……像也在跟着跳舞一样。
他试着用树枝去拨弄其中一个,毛球发出「叽——」的一声转过来,冲他瞪圆了红色的小眼睛,从黑毛里张开红色的嘴,跟着是另外一个、两个,最后所有毛球都冲过来,堆在一起发出此起彼伏的声音。
「呃,我、我开个玩笑?」尴尬地举起双手,进之助丢掉树枝,倒退一步。
毛球们前进一步。他又倒退一步。
毛球们再次前进一步。
于是他掉头拔腿就跑,被蹦起来冲向他的毛球撵着留下一串「啊啊啊啊啊」的惨叫,冲回大路上七拐八拐好几个弯才算是甩掉了那些有黑色短毛的小家伙。
最后他在某个拐角停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喘气,调整好呼吸后正准备起身,正撞进一个毛茸茸、暖洋洋的胸口里。进之助和对方同时向后跳开,正要道歉时,又看着对方发出惊呼。
「这不是阿仇吗!」「进之助大人?您怎么也在这里?」
见到是熟人——熟神,进之助一下子就像被抽走了全身的筋骨,很自然地挂上严仇肩膀,把全身重量都压在年轻的神明身上,「啊,刚好觉得很累了想休息一下……阿仇也进来了啊?刚刚在路上见到别家的神社,你有吗?」
「是、是的。」
被他整个人压上来,严仇一如既往地不知所措,全身僵硬了好一会儿才扶住少年,慢慢在路边就地坐下,把自己的甲胄都散去方便对方枕在自己肩头,「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出现在这里了,听说是异界的迷宫,但除此之外的事情就……神社?没、没有呢。」
「欸——」进之助打了个长长哈欠,眼皮慢慢耷拉下来,「那就盖一个吧,拜托啦。」
「可以是可以……为什么?」严仇不解地问。
「这样就有地方可以睡了啊……迷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消失,啊,说起来我家那几只也进来了喔……」
「一真大人他们几位吗?」
「嗯……应该也在哪里趴趴走吧,有缘就会再碰上的……对了,还有这边换东西有的要钱有的要别的东西,你要注意喔;虽然很好玩不过也有点累了……嗯,你把衣服换掉吧,祭典里穿盔甲也太奇怪了……」
进之助的声音小下去,和意识一起被卷进沉沉又温暖的黑暗中;他听见身边人低声呼唤他的名字,然后放弃地叹了很小一口气,在他彻底陷入睡眠前替他调整了姿势,把类似布料的东西盖在他身上。
于是他就这样放松睡下去,让祭典的歌声变成抚慰全身的安眠曲,结束这场游玩。
「晚安,进之助大人。」
而神明温柔地轻声说,缓缓伴他进入梦乡。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