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凌晨5时27分43秒。
达丽娅·菲伊兹拉开了房间的窗帘。直到刚才为止,她还躺在床上数天花板上的污渍的数量。那些点块很有可能是她的幻觉所致。那些在本该是白色的天花板上构成了仿佛罗夏墨迹测验般令人遐想图案的——污渍……那些歪曲的形态,让她有一些不太好的预感。
她的直觉一直都是她引以为豪的东西。
而且,不仅仅是这双眼睛看到的东西令她感到不安。说到底,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居然会在那么早的时间里——那可是六点之前啊……按理说她根本没有早起的必要,睡眠应该也属于人的原始欲望之一。
如此之早地醒来,也不可能是因为参与这样一个实验而感觉兴奋。
达丽娅将头发梳好,坐在床沿开始给自己的小手臂换药。这应该是这之前不久从楼梯上睡下来摔出来的伤,导致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不能正常走路、让自己必须要拄着拐杖的断腿也是那时候的结果。
那是一直纠缠着自己的噩梦。达丽娅将沾着血丝的酒精棉花拿开。她也已经差不多感觉不到疼痛了,再说这种疼痛根本不可能比得上噩梦的恐怖。梦这种东西,不是潜意识的反映吗?达丽娅曾经被告知过自己失去过记忆,那么是不是梦里梦到的那些事情令她不适的东西就是自己已经“丢失”的记忆?
我啊……我对于失忆有着奇怪的执着呢。
刚才的梦里是一片红色的。
达丽娅将最后一段绷带固定好。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做些什么,不过腿脚就算不便,似乎走慢点的话就不需要拐杖了。达丽娅的视线落在墙角落里面的小提琴琴盒。她已经好久没有拉过小提琴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是想带出去。
是火。
神代花火露出饶有兴趣的笑容。她现在站在距离公园有一些距离的位置,手里捏着一个写字板还有一支铅笔。填上一半的空乐谱被夹在板上。可以隐隐约约闻到烟尘的味道,她也能听到慌乱的人声。这种时候就有种仿佛自己是观察他人的监视卿——这样的错觉。
啊。不过,现在我才是被观察的小白鼠吗。
这样的骚乱可真是……大费周章。花火垂着眼睛,脑海里有断断续续的旋律片段。这种带有暴力色彩的事物最能激起她的灵感,作为一个音乐人,捕捉这些灵感就是她该做的事情。
“……大姐姐,您在写什么呢?”
略带稚嫩的少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花火有些诧异地转过视线。金发碧眼的小姑娘站在她身侧,正在用有兴趣的眼光扫向她手里捏着的乐谱。那应该是花火至今为止见过的最破烂的身体,大约可以辨认出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但是那具躯体也未免有些太过苍白、太过伤痕累累了。裸露在浅色连衣裙外面的皮肤,似乎难以找出一块完好无损、又没有任何旧伤疤痕的。
小姑娘的眼睛倒是很干净,与那具烂糟糟的身体有些不搭。
“这个,是乐谱哦。……话说回来,看样子……你是会拉小提琴吗?”
她扬起一个宽慰人的笑容,将手中的乐谱出示给小姑娘看。在动画剧集里面,会有恶趣味的家伙拿着素描本描摹灾难的现场对吧?不过对于花火而言可能还是音乐——音乐更加重要一点。她——她把音乐当成自己的生命。
自从发生过了某些她不愿意回想的事情之后,所谓的命倒也没有多少重要。
不过花火想要活着从这里出去。
那些旋律会变成声音。声音不是文字,要是丢了记忆,恐怕身为作曲家的花火自己也什么信息都没法从中得出。但好歹那会告诉她,自己之前是活过的——否则自己的生命,也太过于没有实感了。
“小提琴?啊……嗯。我会,但是已经好久没有拉过啦,恐怕技巧已经生疏了……”小姑娘金色的眼睫扑闪着,苍白的脸颊上浮起浅浅的红晕。
达丽娅对于灾难有一些本能上的排斥。所以,就算那个地段没有封闭,她也不会真的就自己跑过去。她对自己的生命很珍惜,当然如果真的要死的话也随便——那是可有可无之物……但是在自己可以掌握生命的时候就把它给随手扔掉,这种行为达丽娅理解不了。
她曾经在“死”这个悬崖的深渊旁边跑过一遭,直到那深渊底下的黑暗的虚空有多么得可怕。
她拎着小提琴的琴盒在与公园隔了一点儿距离的街道上乱逛,在书店附近看到了奇怪的女人。不、或者说是少女吗?虽然对方长成年轻女孩的姿态,但总感觉内在的内容要老练很多……怎么说呢,这可是一种相当不可思议的感觉。
那个人应该是个音乐家……总之,是从事音乐方面工作的人吧。
达丽娅不想在第一天就开始费尽心力地思忖谁是NPC谁又不是的这么些事,她的逻辑思维不是很好使。上前去与对方搭话就像是凭借本能一样。
“那是个有趣的人”——达丽娅的本能是这么说的。
然后她记住了那双眼睛。不可思议的红色眼镜,第一眼看起来像是肆意生长的带刺的野蔷薇,但是第二眼、拨开了水雾往里面看,那大概是有毒的罂粟的样子。
那个人的眼睛里充满了被柔和过的、但本质依旧嗜血的攻击性,以及让人感到窒息般痛苦的毒性。声音也是一样。年轻女孩的声音,但是带着奇妙的微微沙哑,要是用来唱歌的话绝对会是那种迷幻又让人上瘾的、毒品一般的嗓音。
“小提琴?啊……嗯。我会,但是已经好久没有拉过啦,恐怕技巧已经生疏了……”
被提问之后,达丽娅有些不安地悄悄挪动着视线,说的倒是实话。
“唉呀。我黄昏的时候有打算去唱歌呢,你要不要来呢?可爱的女孩子来做伴奏,一定会吸引来不少的视线吧。”
对方眯起眼睛笑了。
“黄……黄昏……抱歉、不行。我……我有门禁。”
为什么一旦提到那个时间,自己就会突然开始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呢?达丽娅有些困惑,但是抓住小提琴琴盒把手的手指头确实在颤抖着。
“是吗,那还真是可惜。要是你愿意的话,我倒是会等哦。可惜也只有那么一天。”
“嗯……嗯。劳您费心了,但是应该是没办法来的吧……”
如果是黄昏的话。达丽娅在心里暗自喃喃道。如果是黄昏的话,怎么说也必须要将自己关进房间、锁起门和窗户,将窗帘也一起拉起来,把被子拉起来蒙过头顶——如果跳过那个时间段、直接迎来黑夜的话,说不定还会让自己更加舒心一些。
黄昏,是会遇到可怕事物的时间段吧。就像是噩梦中偶尔会出现的最可怕的时间,但就算是偶尔也已经反反复复在精神的深处好多次好多次的地烙下轻轻触即都会产生剧痛的心理阴影——那些都是……大概过了多久,都不会愈合的伤疤。
“你住在哪里?”
“诶?诶……啊、那个,1区那边。”
“那我们隔的说不定也不是很远呢。”对方依旧维持着看起来貌似很温和的微笑,“还是可惜,可能是没办法见到你……对啦,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花火,神代花火。”
是日本人吗?听口音倒是完全听不出来。
“……达丽娅·菲伊兹。”
用细如蚊吟的声音回答了。
“唉~达丽娅啊。真是好听的名字,大丽花……很漂亮呢。”
花火眯着眼睛微笑着,毫无顾忌地说出了达丽娅对自己名字最不希望听到的那个意向。小姑娘望着似乎被污染得乌烟瘴气的天空叹了一口气。
她要和黄昏赛跑。
现在是下午3时68分184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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