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尽力收敛废话了,我尽力了
〇除了一千字的聊斋详解,和一千字的奶茶少女恨嫁记以外,几乎没有废话呢(闭眼)
〇我好快(干什么自己说)
〇梅梅姐可爱,一人血书洗白她来蜀山食堂煮奶茶(?)
周川很讨厌海。
明明只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大量的水罢了。
不讲道理地集萃于低洼处,就这样被命名为“海”,又莫名其妙地带上了“宽广”、“壮丽”的意象。
连形状都没有的东西,谈何宽广呢。潮水随时涨落,海随时扩张、收缩着它的领地。连界限都暧昧难明。
明明水没有颜色,汇集而来的海却自顾自地带上了蓝色、灰色、黑色,如同视错觉的画作一样让人感到晕眩。
颜色、大小、边界,海没有一样东西是确定无疑的。
不过是些暧昧不清的错觉罢了。
所谓蜃楼海市。
〇〇
“——《罗刹海市》的后半部分?”
周川重复道。
沙莎点点头,合起图书馆借来的《聊斋》,道:
“虽然和我们要调查的'罗刹国'与'海市'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但还是挺有意思的。龙宫的故事。”
却说主角马骥在海市上遇见龙宫世子,被引荐进海底龙宫做客,大讨龙王欢心,又娶了龙女。
然而在龙宫久住的马骥逐渐思念起故乡,便与已有身孕的龙女作别,归乡。龙女却说:“你应去尽孝,我们的姻缘就到此为止吧。何必一定要早晚守在一起呢?你我分居海底与陆地,两地同心,仍是美满夫妻。”
三年后龙女将一对双胞胎送上岸来,马骥便领着孩子生活。一日,女儿思念母亲,在屋内哭泣,龙女忽然走进屋来,柔声安慰。马骥闻讯赶来,握住多年未见的妻子的手,不住啜泣。
就在此时,忽然雷声乍起,震破屋顶。
——龙女消失了。
“没了?”
“没了。”
“呜哇......莫名其妙的结局啊。”
周川脱力地趴在桌上,挠了挠脖颈。
“根本就不是恋爱故事该有的结局啊,甚至有点细思恐极......蒲松龄想表达什么啊......”
沙莎闻言笑了笑,抚平折起的书角,沉思道:
“我猜......他想写的,绝不是个恋爱故事。”
“自《史记》就有'海市蜃楼'的说法,蒲松龄选'海市'这个词......恐怕不会是巧合。”
“海市蜃楼......你是说,这个故事本身就是幻觉?”
“对。”
“故事最后一句'女已无矣',便戛然而止,龙女消失后的情景、马骥的反应、周围的事物......都没有描写。”
“——这是不是在暗示......幻觉破灭了呢?”
“......消失的不只是龙女?”
“恐怕如此。龙女、孩子、草屋......蜃楼与海市都消失了,这些幻觉也都......随着那声疾雷而破灭了吧。”
“从'海市'开始就是假的......这么说,根本就没有什么龙宫,马骥只是......”
“......只是溺死在海中,在最后做了一场黄粱大梦吧。”
——毛骨悚然。
周川想象着颜色斑驳的海涌了上来,侵蚀了陆地的边界,将男人带入腹内。
海侵入了他的鼻腔、耳道,渐渐渗入大脑。
颜色混沌。大小不定。边界模糊。海不过是些错觉的集合罢了。
——然后那错觉渗入了溺死者的大脑。
真实与虚幻的界限也变得暧昧难明。
男人潜入了龙宫。错觉将他包裹了进去。“海”的界限模糊起来,将他也包含其中。
——他变成了海的一部分。
〇〇
起风了。
或许是曾经被海港的风吹了太多年,如今已不拘场所的鬼市,仍如幻景般吹起了带着咸腥的风。
也或许是熙攘的人流酷似潮声般不知疲倦,沙沙作响,连带着让人对那风也起了些通感般的错觉,误以为是海风的味道了。
辽远的鸣声响起。
周川抬头望去,无数朱红的大鸟盘旋于暮色的高空之上,如揭幕的典礼般,声声长鸣。
他认出那尽是些海鸟。那些典籍上写的,曾经于海市上空往来不去的红鸟。何苦呢?他漫无边际地想着。追随着海市千里迢迢而来,如同洄游的鱼群。
——它们也被海给魇住了吗?
少年垂下头。脸上凝固的油彩结成一层薄薄的壳,将他的眼角和眉梢都微微吊起,表情也随之僵硬起来。
——女孩子们光鲜亮丽的浓妆原来都这么难受吗?
他斜眼看向同伴。不过同行的少女此刻倒是没化什么像样的妆,反而和自己一样以油彩纹面,艳丽的颜料衬得眼尾锋利,棕色的瞳孔却显得柔和了几分。
周川有点好笑地眨了眨眼,想起了望却纠自暴自弃地往两人脸上涂油彩的情景。
医宗的学长本来兴致勃勃,吵着想给好友化妆易容——随后就得知了“鬼市以丑为美,所以你尽量化丑点”的要求。
望却纠当即如同被凌辱的少女一般,露出了惊恐又泫然欲泣的眼神。
不过望却纠的屈辱之作也确实效果卓群。
循着风向与红鸟的鸣声,拐过某个逼狭的巷子,不知不觉就进了鬼市。
从某一刻起,本来愈见昏暗的暮色竟开始倒转,慢慢转明;身侧往来嘈杂的人群,也都换成了狰狞怪异的鬼面。
两人暗自警觉起来,然而鬼市的主顾们并没有多投来目光,司空见惯地接受了他们油彩纹面、甚至连性别都难以分辨的妆容来。
“开始了。”
沙莎低声道,反手握住了周川的手腕。
周川愣了愣,不知为何竟轻松了下来。他抽回手腕,将手重新伸过去与恋人十指相扣,试探性地亲了亲少女纹了油彩的脸颊。
“——好啊,夜市约会!”
〇〇
赵半梅在鬼市也待了挺久了。
虽然每次都是卡着蜀山学生下山的时机摆摊,但久而久之,她也在左邻右舍的摊主里混了个眼熟。
“姑娘,又来啦?”
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赵半梅转过头去,对着脸色青灰、额上独眼旁已满是皱纹的老妇挤出了笑容:
“哎,婆婆。喝奶茶吗?”
“谢啦。小姑娘不容易啊,这大冷天的,自己出来挣钱,也没个男人疼......”
独眼婆婆接过奶茶道声谢,念叨起来。婆婆的摊位开在赵半梅旁边,做的是人皮面具的买卖,也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然而这鬼就是天生爱念叨,见了懂事的晚辈就抑制不住那颗想要管教疼爱的心。赵半梅听着这话题走向不太对劲,连忙挥手想阻止,但还是没拦住独眼婆婆用那漏风的嘴说了一句:
“——姑娘不小啦,咋还没找个男人呢?”
“......哎,哎,婆婆,这不是没时间......”
其实赵半梅自己也想知道。上学的时候多少人夸过自己美女,性格也不差,还会煮奶茶养家,怎么就是没人要呢——瞎了只眼算是缺点,可那又怎么样呢,又不是招飞行员。
她不好跟老人家发火,硬着头皮敷衍对方。刚好此时一对男女冲着奶茶摊过来了,赵半梅如蒙大赦,赶紧招呼起来。
“学姐,奶茶......”
“你想喝就买吧。”
好嘛。赵半梅一听,又是一对情侣。这算是撞到枪口上了,赵半梅咬牙切齿地抬头,看见少年少女黏得紧紧的站在自己面前。
两人看着年纪不大,身形相仿,裹着相同款式的长袍。少年黑发黑衣,少女红发红衣,倒像是一对璧人。
——就是不知道什么毛病往脸上涂了颜料,让人也看不出长相如何。
“两位真般配呀,是情侣吗?”
见两人还在研究菜单,赵半梅暗地吐了口恶气,堆起笑容招呼道:
“——不如尝尝情侣限定的冬季特饮......如何?”
——赵半梅在鬼市也待了挺久了。
每次都是卡着蜀山学生下山的时机摆摊......当然也是因为她“知道”蜀山的学生何时下山。
那群黑衣的手下穿衣的品味差了点儿,探听情报的能力倒是可靠。赵半梅待了这么久,蜀山已察觉自己下毒的事、派来调查鬼市的名单、每个人的实战能力——当然还有恋爱关系——她都早已了如指掌。
因此就算易容的手段再高明,赵半梅也从一开始就认出了蜀山的两人。
——哦哦,那对姐弟恋......我的意思是,术宗与相宗的组合吗。
赵半梅调整了一下微妙地偏差了的思路,回忆起属下探听来的情报。
——女孩是主修雷法,战斗经验丰富,实力不可小觑......男孩单纯地只修卜算之法,几乎构不成战力,却长于卜算战斗的最善策......来着。
赵半梅笑眯眯地递过奶茶。
她知道两人并非来逛夜市的天真情侣,见他们接过奶茶,便也不再掩饰眼中的不善。
果不其然,少年少女对视了一眼,未动。
“——怎么,喝不惯吗?”
赵半梅笑了笑,语气却冷了下来。她摘下兜帽,反手一晃,手心便出现了几粒弹丸与半满的药瓶。
“也罢。”
红发少女将目光投向药瓶,瞬间面色一僵,拂袖将奶茶摔在地上,又拉过少年的袖子试图夺过他手中的奶茶。
然而为时已晚。
“我自制的入梦剂,可不是拿来喝的......要不然怎么在战斗中派上用场呢?”
她看着少女的身体失去力量,如人偶般颓然倒下,笑盈盈地接着解释道:
“挥发性很强的药剂......可是我上学的时候,被老师夸过好多次的长项呀。”
少年安静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把奶茶丢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回过头来时,面上已带上了黑衣人的情报未曾提到的、冰冷的寒意。
“至于你......根本没必要让我浪费入梦剂。是吧,周川?”
赵半梅注意到少年性格的骤变,略感意外地眨了眨眼,却也毫不在意,轻蔑地笑道:
“——来,和姐姐谈谈吧?”
〇〇
“——鬼市?和我?”
望却纠讶异地挑挑眉,重复道。
白子苓装作毫不在意,把头枕在手上,笑眯眯地望过来。
望却纠扫了他一眼,心说大家都明知道鬼市下毒只针对情侣,要调查只能是情侣结伴,这人却还满不在乎地过来邀约......
——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
不过望却纠倒也不排斥这个,就也没有点明。他借着转身收拾东西,把那一点脸红给遮掩了过去,道:
“我先说好,你可不许也让我画什么奇怪的妆......”
“嗯?有人请你化妆?谁啊?”
“还能有谁,莎莎和你那个室友呗。”
“说什么'尽量化丑点',塞给我一堆唱戏用的油彩,简直是在凌辱我的审美观。更过分的是......”
望却纠回忆起惨痛的经历,抱起胳膊,深深地叹了口气:
“——'把我化成学姐的样子,把学姐化成我'......什么的......没想到那小子还有这种癖好啊......”
〇〇
“——周川,来,和姐姐谈谈吧?”
赵半梅志得意满地斜靠在奶茶摊上,打了个响指,周围便陆续出现了黑衣的身影。
周围的鬼市摊主们司空见惯地收拾摊子,挪到了远处,这一片便只剩下了两人对峙其中。
“听说你是相宗?怎么样,算得准吗?有没有算到现在的状况呀?”
赵半梅觉得胜券在握,便又多挑衅了几句。
不料身着黑衣的“少年”却也跟着嘲讽地勾了勾嘴角,低声道:
“——谁知道,看来他算得还挺准的。”
那道声音虽然微微带着沙哑,却仍甘冽如泉,显然是少女的声音。
“什......”
赵半梅脸色大变,后退了一步,不可思议地看着黑衣的少女丢开假发,用手指理了下那头艳丽的红发。
仔细想想,两人在她的摊前站定后,就再没说过一句话。虽然在那之前,赵半梅听见了男孩想喝奶茶,而女孩无奈答应的声音,然而她那时却正巧低着头,在抬头之后,也就自然而然地将两道声音与情报中的少年少女对号入座了。
也多亏了如此。虽然两人身高差距不大,衣服款式相同,外貌的特征也被油彩和望却纠的技术掩盖了十中六七,但声音终究是难以改变的。多亏赵半梅巧合的低头,才使这个以防万一的手段最终派上了用场。
少女——沙莎理顺了头发,也收起了唇角讥诮的笑意。她扬起下巴,对女人勾了勾手指,指尖簌地跃起了青白的电光。
“——现在......谈谈你的目的,以及如何把人从幻境中叫醒吧。”
〇〇
海蛮不讲理地涌上陆地。
大量的水集萃而来,便将陆地也化作了海。
之所谓泽地萃。
周川觉得似乎有海从四面八方而来,汇集到自己脚下。
他并没有沉下去。
却也浮不上来。
——为什么沉不下去?为什么浮不上来?
思索到最后,便连自己是沉是浮都记不清了。
——如同自己也变成了海的一部分。
他意识到幻境正将自己拖入其中。
——怎么会有人拿幻觉当做武器来战斗呢?
他想着。
——既然本来就是如泡沫般的梦境,又怎么会难以打破?
——即使是再恐怖的噩梦、再讨厌的情景......又怎么能比得上刀枪棍棒“真实”地落到身上给人带来的痛苦呢?
——怎么可能逃不出去呢?
少年事不关己地想着。
直到彻底跌入幻境之前,他都这么想。
〇〇
“——那后来呢?”
女人放下果盘,边问边坐了下来。
“也没什么......在幻境待到辛夷老师赶到。”
少年丢脸地耸耸肩,探身从果盘里抓了个苹果。
“你这孩子,叫你学几招防身,你倒好,成天被人家小姑娘护着......”
女人夺过周川手里的苹果,勒令他去洗手,嘴里还一边念念叨叨。
“哎,知道了妈,我也没说不学啊......”
周川跳起来躲开母亲的推搡,向洗手间退了几步,嚷道:
“不会打架怎么了,你看我爸还是阵宗的呢!”
“......怎么还扯到我了?”
瘫在沙发上啃苹果的男人无辜中枪,白了儿子一眼:
“你爸我可没穿着女装和女朋友约过会啊。”
“哎都说好了别提这事儿的!”
“谁跟你说好了?兔崽子。”
男人笑着瞥了周川一眼,大有把这事儿念叨一辈子的架势。见儿子急了,就又懒懒散散地瘫回沙发,道:
“我虽然是阵宗不怎么学打架......但是当初摆阵可是一绝啊,哪像你,笔试都能不及格,丢人。”
他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又咬了口苹果,意有所指:
“这智商也不知道的遗传谁啊......”
“说什么遗传谁呢?”
女人在旁边劈手抢走男人的苹果,推了他一把:
“吃什么吃,周渡你也没洗手!”
父子俩逃过了女人的念叨,笑嘻嘻地一起躲进洗手间。
周川不紧不慢地洗着手,一边抱怨着期末的试题有多丧心病狂。
自来水顺着指缝滑落到水池中,在池底逐渐集萃成积水。周川又不知为何,回想起了那个罗刹海市的故事。
周渡在身后笑眯眯地看着他,忽然开口:
“——为什么故事的最后会有雷声呢?”
“......爸?”
周川的动作停下来了。他茫然地眨眨眼,回头看着父亲:
“你在说什......”
“——你可是我儿子,智商肯定够。你知道的吧?”
周渡仍然笑眯眯地看着儿子,顺势靠在了背后的洗衣机上,提问:
“'疾雷破屋,女已无矣'......如果龙宫的故事都是马骥临死前的黄粱一梦,那为什么这个梦没有做到死为止......又是从哪儿来的'雷声',击碎了所有的幻觉呢?”
“因为他从始至终都知道......这只是幻觉。”
周川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他眼眶发红,声音干涩得自己都吓了一跳。
“漂亮。”
周渡却轻声称赞道。
他似乎还要接着说什么,周川却忽然开口,自暴自弃地用干涩的嗓音打断父亲:
“爸,我......”
他急匆匆地开了口,却一时也想不出该说什么。洗手间里安静下来,只有从方才起一直顾不上关的水龙头自顾自地哗啦作响。蓄水池满了,积水便溢到地上,打湿了两人的脚边。
周川低头去看那片积水。水不讲道理地蔓延上来,铺过地面,集萃成海。
“爸,我都八年没见过你了......”
他终于说道。
他想起了自己还小的时候,一个人在屋子里,用网络搜索那些撞鬼的传说,找出看起来靠谱的然后一一实验。在午夜的十字路口摆米饭、半夜照镜子梳头,那时的记忆里全都是类似的事。
他是从什么时候起,才终于意识到“我再也见不到爸爸了”呢。
嗓音变调得厉害,肩膀也无法抑制地发起抖来。真丢人啊。他迷迷糊糊地想着。
再恐怖的噩梦也无法真正伤害人。
泡沫般的幻境本来也无法困住人。
——除非,是他们自己不愿意醒来。
〇〇
周川坐起来的时候,雷声刚刚停歇。
他看到恋人收了雷术,居高临下地逼近了卖奶茶的女人,便也安心下来,暂时不管那边。
周川没站起来,只是扯了假发,趁着沙莎没注意到自己,坐在地上掏出了手机。
他本想打个电话,但犹豫再三还是没敢,最后还是给那个几个月没碰的号码发了条短信:
“妈,我梦见我爸了。”
他盯着屏幕发了一会儿呆,回信便很快到了。那只是简短的一句话。
“不就是你咒死他的吗?”
〇〇
沙莎捆了赵半梅扔在旁边,一回头就看见男友已经醒了,坐在地上不知道发什么愣。
少女松了口气,顺手把威胁来的解药丢回赵半梅旁边,走了过去。
“你还好吗?”
她拽着周川站起来,皱眉问了一句:
“梦见什么了吗?”
周川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按熄了手机屏幕,装回裤兜。
鬼市的摊主和行人见这边战斗结束了,便不再躲避,熙攘的人声再次充斥了窄巷,如同潮起,海向着陆地汹涌而来。
洪泽集萃于陆地。
“我梦见了龙宫。”
他轻声道。
+展开
×是上个月520写的,当时断网了所以没踩点发出来,然后再也没发了……
(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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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莎
×孩子是亲妈的,ooc是我的,周川真可爱!!
×时间线大概是2026年的5月20号
×发狗粮的同时写一点过去
“怎么了,呆呆的。”
“没什么……”
沙莎立起书本挡住自己的唇,小声询问坐在身边的周川。周川的手在桌上扒拉了几下,有些丧气地回答。
为了准备期末考,深知周川本性的沙莎早早拉着周川到图书馆来复习。在此之前,沙莎还专门找了比周川高一年级的白子苓要了些资料。
只不过到了图书馆后,沙莎便一头栽进自己的书里,一时间忘记了身边的周川。等快要闭馆了,馆内的学生们动静都有些大了后,沙莎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可这时再问已经晚了,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开,很快,图书馆里只剩下两人。沙莎看着趴在桌上、对着白纸一脸忧愁的周川,想了想,合上自己的书收好。
“我们一起去看星星?”
“啊?好啊!”
刹那间,周川好像满血复活了般从座位上弹起来。沙莎把手机装进包里的动作顿了顿,余光正好看到亮起的屏幕上那个事项提醒。
【今天是520,图书馆闭馆后,记得和周川多聊聊天。】
沙莎抬眸看了一眼还站着的周川,见他正快速收着东西,便放心地摸出了包里的小本子看了起来。
少女默念着周川的名字,借着纸面角落的页码迅速翻到自己想看的那几面。她一目十行将那些字看完记熟后,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边把本子塞回包包深处。
“学姐!我收拾好了!一起走吧?”
“啊,好。”
少年走在前头,嘴上念着最近发生的有趣的事。托了周川的福,沙莎现在可以把相宗几个活跃的学生以及周川的朋友们的名字念得滚瓜烂熟,甚至还能说上几句他们的光辉事迹。
周川时不时回过头看她,她便朝周川笑笑。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图书馆后,沙莎自若的加大脚步走到周川身边,然后回到之前的步调。
她从包包内层里摸出一根棒棒糖递给周川,又打了个响指、低声喃喃了几个字,让周川和她身边变得凉快些。
沙莎觉得,周川接过棒棒糖时应该是有些激动的,因为那根棒棒糖差点脱离他的手掉落在地。她迅速弯腰并伸出手接住棒棒糖,捧着棒棒糖静静的和周川对视。
“对……对不起啊学姐!是我没拿稳……”
周川挠挠头,抬手想要拿走沙莎手心里的棒棒糖。沙莎曲起手指盖住了那根棒棒糖,直起身朝周川摇摇头,而后低头撕下棒棒糖的包装,将粉色的糖球递到周川嘴边。
她一路冷着张脸,和平时并没有什么区别。但一看到周川茫然又带着些雀跃的神情,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在她的笑声和夜色中,周川红着脸接过深蓝色的糖棍,将糖球含进嘴里后又说了几句。沙莎听着他小声说了好几句冷静后转回之前的话题,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消不去。
两人走在主峰的小路上,平时到处都是情侣的小路变得空荡荡的,让沙莎一下子有些不习惯。但想到今天是五月二十日,她又理解了为什么今天学校里变得有些冷清。
按照刚刚在图书馆里的情形推测,周川一定是想约她去玩的吧?就算只是在学校里也好,而不是坐在图书馆里对着不甚了解的资料犯愁。
沙莎轻轻踢开面前的小石块,低头看着两人的身形在路灯的光下投射的影子。夏日炎热又卷着虫鸣声的风吹不开两人身边降温的术法,沙莎以短句回以周川的长言,寻思着怎么把自己的心意更直接地告诉周川。
她实在不是擅长表达自己需求和情感的人,家庭环境的因素使得她在离家远的学校变得更加放松。在她眼里,乖巧和善解人意是面对长辈们的必要态度以及相处技巧,但在学校里,她没必要让自己那么累。
在家时,内心的需求和强烈的情感没有必要摊开来讲。在学校时,又因为选择了不一样的路而找到了让自己最舒适的生活方式,没有再对真实的自我耿耿于怀的必要。
现在让她再对一个认识并不算太久的人说出自己的心意还是有些困难的,但那是突如其来的惊喜,是令人迷幻的渴望。在她的计划之外,有一颗星星掉进了平静的水面上,照亮了深水与浅滩。
大概是因为从未想过会有“喜欢”这一情绪到来的这天,所以过去十八年来的学习和准备都没有与此相关的部分。行走在求学路上的少女捧着自己的小本子,一点点记下该记住的话与该做到的事。
沙莎隐晦地摸了摸被本子顶出小角的地方,悄悄吸气,然后缓缓吐出。身旁的男孩抽出嘴里的糖棒想要扔掉,她点点头,告诉少年自己先到前面路灯下的长椅等他。
她本想趁着少年不在时再看看本子,就像一年级那会儿考前的自己一样,即便在那之前做了充足的准备,也会为内容未知且必定发生而焦虑。但周川的动作太快了,沙莎一坐下他便赶到了他的身边,就像他从未离开过一样。
夏日的虫鸣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出,沙莎不敢去理会那渐盖虫鸣声的心跳声,强作镇定摸出了水瓶喝了一大口水。末了,她又抿了抿唇,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懊恼。
不知道口红有没有掉,路灯下看我会不会太奇怪,侧着坐会不会比较好?
然而恋爱不似考卷,永远没有固定的、相对标准的答案。她心里那点小纠结被融进心跳声中放大,直到少年坐在他身边又絮叨起之前他在图书馆里观察到的粉红泡泡时,她才勉强以“紧张坏事”这一理由安抚了自己。
得找一个合适的话题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真糟糕,太久没在学校好好说话了,根本想不到能怎么开口……
她微微侧过头看向周川,看着少年带着笑,眉飞色舞。突然,心里最后一点焦虑也没有了。
虽然恋爱没有标准答案,但也没必要追求正确不是吗?
于是她拾起与父母沟通时的技巧,适时拉长了自己的言语,为最想告诉他的话做准备。
“对了,我刚刚在图书馆看到了好几个穿着汉服……还是古装?就是穿着特别仙的衣服的学长学姐。虽然之前看老师们上课时就觉得那些衣服很棒了,但再看到时还是会很在意啊!”
“毕竟我身边有了学姐嘛,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学姐如果穿那些衣服会是什么样子。如果是学姐的话,留长发肯定也很好看!还有上次和学姐一起逛街时看到的衣服,一定也很适合学姐”
沙莎听了后,一愣神,不知怎的想到了两人心有灵犀,因为周川这话题一拐简直像是在给她递话。她拍拍自己的脸,又给周川递了根棒棒糖,准备借甜西瓜让周川的说话频率降下来。
“其实你应该见过的,我穿古装留长发的样子。”
“还有上次逛街那种风格的衣服,你应该也看到过。”
话音刚落,周川瞪大眼睛想要说点什么,却被嘴里的糖磕了牙。沙莎从包里拿出草稿纸和笔开始涂涂画画,嘴上也不忘接着和周川聊天。
“那个时候你刚入学……”
*
四年级上学期开学时,沙莎还是长发模样,连身上的衣服和绑发的发饰也还是中规中矩的甜美风格。
沙莎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宿舍,再一次庆幸自己当时选了单人宿舍,不然这一大堆东西肯定会给室友的行动造成麻烦。
她洗过手大概整理了一下宿舍后,蹲下身,打开行李箱抱出一套衣服搭在椅背上。然后拿出手机想了一下,打开与薛珞衍的微信对话面板发了几句话。
prabhām:老师,我已经到宿舍了(ノ∀`)
prabhām:我去艺宗山头找你可以吗?老师今年应该还需要去主峰看看新生迎新吧?
发完两段话后,沙莎随手将手机放在椅子上,小心地把椅背上的衣服放进纸袋里,准备背着小包拎着纸袋去艺宗找薛珞衍。正巧,薛珞衍那边回复了。
薛老师:可以呀,我是准备去迎新(๑•̀ㅁ•́๑)✧
薛老师:我在艺宗门口等你,你慢慢来,不着急,到了跟我说一声就好(´๑•ω•๑`)
prabhām:好!
prabhām:对了,老师,你用颜文字不用得那么频繁,感觉有点怪怪的。
prabhām:[挠头.jpg]
薛老师:[点头如捣蒜.gif]
薛老师:嗯,那我再研究一下
和薛珞衍约好后,沙莎顺手给自己施了术降温,勾着纸袋打开伞阻挡来自阳光的攻击。她利用术宗的地脉到达艺宗,顺利和薛珞衍会合,接着两人一起前往主峰。
“沙莎,我记得上次你跟我说,你想剪掉头发、换一种穿衣风格的,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走向主峰某个门口的路上,薛珞衍抱着琵琶询问道。沙莎用手指勾着腰间的发尾卷了几圈,犹豫片刻后不太好意思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其实就是想保留这个样子进入术宗吧,哪怕只是一天也好。我还专门带了一套想穿很久了,却一直没有穿过的衣服来呢。”
她抬抬手,纸袋随着她的动作也向上动了动。
“只是在换一种形式继续努力前,让未来见一见过去的我,大概就是仪式感吧!至于头发嘛……啾啾可以帮我剪的。”
红发少女放开卷起的头发,眯起眼看向挤作一团的人群。今年的新生或许是有许多结伴同行的,这便显得落单的人有些明显了。
沙莎看到树下阴影中有一个男孩正站在自己的行李旁对着手机发愁,他那一双眼睛配上擦汗的动作倒让沙莎觉得他有些像在舔毛的小狐狸。
此时,薛珞衍正巧带着沙莎走到教学楼。沙莎心想,只要她换完衣服出来那个男孩还在的话,她可以去帮个忙带个路之类的。
就在她和薛珞衍打过招呼、转身离开找地方换衣服时,树下的男孩抬起头看了她的背影一眼,但他只能看到沙莎的红色长发和裙摆上白色的小蝴蝶结。
“衣服有点难穿,换了好久,薛老师该等急了吧。”
沙莎抱着纸袋,小声抱怨了一下,然后匆匆赶往两人之前站着的地方。因为动作有些着急,她没有注意到站在她附近的男孩。
男孩正对着手机里师兄发来的地图研究,突然感到一阵风掠过。他抬头看向沙莎,这次倒是看到沙莎的侧脸和她身上穿着的齐胸襦裙了。他在心里感叹了一下女孩子果然有不同的可爱面后低下头,打算接着研究那张地图。
看着看着,他突然想到,他刚刚明明可以直接拦下那个女孩问路的!
“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啊……”
他叹了口气,决定去找老师或者师兄师姐之类的人帮一下他。
*
“后来我又想了一下,当时我路过的小男孩应该就是你,只不过你好像一直没把现在的我和当时的我对上号。”
沙莎捏着棒棒糖的棍子晃了晃,粉色糖球像围着太阳的星球一样旋转。她想起当时把这些事写在小本子上时的心情,是带着好奇的。
当时的她太过匆忙,没能发现换了衣服后那个男孩还在她周围。但事后想一想,视野里的确出现了一个有些丧气、似乎找不到路的少年。这样算下来,只要周川抬了头,那他应该是见过她长发和穿古装的样子的。
周川捂着脸,皱起眉头努力回忆一年级时的事情。他的确是对那个红发女孩有印象的,但因为他一直在主峰上课,所以大概率是和沙莎错开了的。久而久之,也许那点印象也被新认识的朋友压在了下面。
“学姐你还不如不告诉我呢……我感觉我亏大了。”
少年的情绪来得很快,沙莎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安慰看上去有些低落的周川。她紧张地晃了晃棒棒糖,磕磕绊绊的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其实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看的话我都会穿的,我自己也很喜欢各种各样的‘我’。”
“就是,还是会有一点担心的。因为我可能并不像你想象中那么好,甚至短时间内你可能都会不太习惯。”
“毕竟我其实还是有一点冲动和冒失的……”
她鲜少将感情外露,对外的尖锐或温顺都是为了减少之后的麻烦而做出的应对决策。事情脱离计划的感觉并不熟悉,可那份想要倾泻的感情和宛若命中注定的确定是支撑她走向另一条路的源头。
“不不不,学姐怎样我都会喜欢的。应该说,我比较担心学姐会不喜欢我。因为我大概,一开始并不在学姐的人生计划里吧?”
周川在某些方面有着令人惊叹的直觉。相处久了之后,沙莎觉得,这或许不是直觉,是基于了解与熟悉上的、潜意识里的判断。她摇摇头,对周川这段话不作回应,而是另起话头。
“你倒是提醒我了,我还有一句重要的话忘了说。”
“我好像也是,有一句话一直都想告诉学姐。”
少女看着少年不自觉的笑颜,抬起手替他将耳边的头发撩至耳后。
她听见两人的声音重合,诉说着与内心深处的情感交响的祝福。
“能够与你相识,是我三生有幸。”
*
【今天中午整理衣柜时翻到了四年级带来的小裙子和齐胸襦裙,两件衣服都只穿了一次,后来便没再穿过了。晚上写作业的时候突然想起四年级时看到的那个男孩,他有点像狐狸,却又有点傻傻的,也不知道他后来找到路没有。】
【十八岁那年的夏天,我在变成陌生的自己前以熟悉的模样遇见了初来乍到的人。】
+展开〇尝试写打架,尝试写推理,喜闻乐见地都失败了(...)
〇本以为这章剧情比较简练,大概也就三四千字吧,然后就又写了一万字废话()
〇没什么出场角色,基本是周川和柳萧说相声(?),很没意思,无敌没意思,而且还ooc
〇本来打算把下元节一起写了,但是进入期末实在不敢浪了,我看看能不能抽空写出来...(虚弱)
——所谓的“视线”,究竟是何物呢。
有人说不过是疑神疑鬼的“错觉”罢了。
从物理学上,也有“光压”或是微小的磁场作用在皮肤上的说法。
断言是“直觉”的人也不在少数。
——然而不管原理为何,想必绝大多数人都曾有过“感觉到视线”的经历吧。
可能是脖颈上猛地窜起的麻意,也可能是裸露在外的手臂忽然感到了细微的刺痛。
风无声地拂过每一寸寒毛竖立的皮肤。树叶的沙沙声似乎也如低语般,细碎繁杂得让人无法忍受起来。
——你感觉到了视线。
〇〇
十一月上旬 清晨 礼堂内
“——他们的眼神也太让人不爽了吧。”
周川抱起胳膊,偏过头去对邻座小声抱怨道。
白子苓勉强抬起眼皮,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周川被学长的困意感染,也忍不住眨了眨眼。欢迎大会太冗长了,他本来也想补觉的。
然而一来是好奇心占了上风。虽说修仙者普遍长发盘髻,但七个丸子头高低各异地晃来晃去的场景,也着实难得一见。周川不敢说出来,但真的挺好玩的。
二来便是方才入场的时候。
自打连老师离山,相宗上下都散漫惯了。寝室四个人吵吵嚷嚷地往礼堂赶,周川经人提醒终于把校服领子翻了过来,七月牙歌叼着簪子边走边扎头发,林一凡拎着炸鸡在旁边玩手机,谁也没担心会有人突然窜出来罚抄他们二十遍《清净经》——毕竟他们的助教困得眼睛都没睁开,让室友们一人一只手给拖着走呢。
——然后周川便感觉到了视线。
他被那视线扎得毛毛的,一缩脖子回过头去,便对上了这次开会欢迎的主角。
青衣的修士们匆匆走来,身形挺拔,发髻盘得一丝不乱,走路都带着风。
就见年纪最大的青年从下至上扫了相宗四人一圈,嫌恶地皱起了鼻子。
“作风散漫,歪风邪气。”
擦肩而过时,周川听见青年冷哼着抛来一句。跟在青年身侧的白发男孩也仿佛听到笑话一般,看了看他们,噗嗤一声嬉笑了起来。
——果然还是好不爽!
周川回想起男孩的笑声,又看了眼礼堂台上七人略带俯视的眼神,恨恨地磨了磨牙。
〇〇
片刻后 礼堂外
不爽归不爽,迎接还是要迎接的。
沙莎把落叶从长椅上拣下去,长长地叹了口气。
周川跟着更大地叹了口气,就好像要遭受灵净派蹂躏的不是术宗,而是他们相宗一样。
看相解卦、奇门遁甲在修仙中也算是偏门,交流生们不算擅长,即使旁听也注定惹不出什么大事。然而术、符、剑宗一类传统宗门就躲不过了,听到交流生要旁听三天的消息,不仅是学生们,连老师的表情都狰狞了起来。
“你是没看见阴阳姐姐那个眼神。”
沙莎叹着气掏出手机,翻了翻术宗的微信群。她看见群里跳出新的公告,还是忍不住笑了出声:
“’莫要骂了,余更想骂......余宣布这几日的对手就换成那几个外人了,输给符宗不要紧,若是招的雷没有灵净派的大,便不要再回术宗了!’......之类的。这是满腹委屈无处发泄啊。”
周川凑过去看完公告,为术宗的魄力小声叫好。照理说常年难见外人的山上来了新面孔,少年少女们大多是会兴奋欢迎的。然而灵净派门派不大,却从上到下都是一副疏离自矜的态度,反感他们的人便也不在少数。
沙莎笑过,却又轻轻皱起眉毛。薛老师随口的抱怨让她得知,此次交流完全是灵净派自说自话发起的,蜀山不好拒绝,只好受其牵制。
然而有关此派寥寥的传言中,却又都说它待人疏离,行事神秘,绝非乐于与蜀山交好,多加交流的之辈。
——可若真是来者不善,仅仅七人又能在偌大蜀山掀起什么波澜?
沙莎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垂下了视线。她在前些日子的地铁调查中试着改变了雷厉风行的暴力作风,然而思前想后、抽丝剥茧的过程却比她预想的艰难了许多。少女头疼起来,掏出糖块塞进嘴里。
随后她又剥开一块糖塞给男友,妥协似的轻唤了他一声:
“周川,帮我算一卦吧。”
〇〇
一日后 主峰 操场上
“——如何,卦象没告诉你这件事吗,周前辈?”
明明宣称“身体不适”,白发男孩却还是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了擂台边。他仿佛好奇对方的反应一般,紧紧地盯着周川道。
周川咬着牙咽了一句“兔崽子”,把正在掐算的手指恨恨地拢回袖内。
白发男孩——柳萧留意到他的动作,眨眨眼看向那片绘着鹤纹的衣袖,志得意满地扬起了嘴角。
擂台上聚起阴云。
时间回溯到一天前——
〇〇
前一天 上午晚些时候 相宗
——烦人的视线。
周川把铜钱拾起来焐在掌心,心不在焉地想着。
六爻其实是不怕人看的。不仅起卦时意随心动,卦象结论也随所算事物而变,仅需在心中默想便可。
更何况灵净派八成是不学算卦的——上课时一圈相宗人拿铜钱摆暗号,变着花样地骂了他们半天,交流生们硬是面不改色。
然而周川把掌心的铜钱虚张声势地摇了又摇,就是很难掷下去。他借着看表的由头抬眼一扫,果然又对上白发男孩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平心而论,那眼神好奇无邪,又看不出恶意。
然而盯得太死了。
周川不明白扔钱有什么好看的,可柳萧就是目不转睛,盯得他开始心慌意乱起来。
——像昆虫的眼神。
周川想着,终于还是掷下了收尾的一卦。
——兑下离上,上火下泽......
“——火泽睽。”
周川轻声念着皱起眉,下意识用指腹敲击起桌面来。
“火泽睽怎么了,凶兆?”
柳萧却不肯老实,凑过来观察他的表情,笑嘻嘻地猜测道。
“......是啊,我掐指一算,发现你印堂发黑,本月之内必有血光之灾,要化解只能破财免灾,外加别去烦其他门派的前辈。”
周川没好气地回他。然而男孩听了非但没被吓住,反而笑得更灿烂了。他笑得抱住后脑勺往后一仰,把椅子晃出吱嘎一声轻响,道:
“——周前辈,你真的相信这些啊?”
“......啊?”
“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不过——你真的相信命运就掌握在这些玩意手上?卦上说倒霉就会倒霉,卦上说你最亲的人要死了——你也信吗?”
周川的神色冷下来,然而柳萧在他开口的前一刻一蹬椅子猛地凑了过来,昆虫般的眼睛亮得吓人。
“我们修仙......不就是为了逆天改命吗?”
他紧紧盯着周川,轻声说道。
于是时间流转,回到第二天——
〇〇
第二日 擂台边
台上的红发少女察觉到视线,便回过头来,对周川安抚性地眨了眨眼。
周川带着满面笑容,夸张地挥手致意。然而确认了女友已将注意力移回到了对手身上之后,少年的笑容便也垮了下来。
柳萧无视了周川“你怎么还不滚”的眼神,与友人闲聊般斜斜靠在擂台边,继续道:
“开光中期,去打融合中期的青昭师兄......那位姐姐怎么想的呀?”
周川似乎打定主意死也不理他,目不斜视地盯着台上衣襟飞扬的少女,权当耳边苍蝇叫。
柳萧受到冷落,面上露出一丝孩子气的恼怒。然而他转着眼珠想了想,便又笑开了:
“——话说回来,火泽睽......是吧?”
周川余光微微扫了他一眼,柳萧便嗤笑一声,接着道:
“别这么看我啊,周前辈。真的以为灵净派不学卦象吗?”
“火泽睽,下下卦——纷争之相。”
柳萧念道,看着台上青年与少女相对而立,抱拳相礼,佩服地轻轻拍手:
“不愧是周前辈,算得真准呀。”
“......易经六十四卦,十中六七都有纷争之相。”
周川侧目看了柳萧一眼,低声道。
然而男孩不恼,反而轻轻地笑了笑,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近乎怜悯的柔意。柳萧看着台上两人终于结束礼节拔出剑来,白发被风吹到眼角,他却也一眨不眨。
“是啊。”
“——人类不正是如此吗。”
〇〇
同时 擂台上
——运气真好。
青昭反手掐起剑诀,暗自想道。
红发的对手还未完全褪去少女的青涩,发梢与校服的衣摆一并在风中猎猎飘扬。女孩微微抿唇,指尖隐约闪起电光。
——气势不错,可毕竟实力太差了。
青昭冷哼一声,翻手甩出一个剑花。出于自尊,他对与年幼的女性切磋一事还残存着某种抵触。然而......
“——果真是蜀山,不自量力,狂妄至极!”
被轻视的愤怒终究还是压倒了心底微弱的迟疑,青昭身形一动,提剑上前。
——好快!
一息之间,青昭已欺身而至。
沙莎下意识后仰,却在转瞬间稳住身形,不进反退,提掌向对手击去。
她本欲击打对方持剑的手腕,然而一掌挥空,青昭手中长剑早已不知去向。
沙莎心中警铃大作,在台下的惊呼声中翻身暴退,堪堪避过了从身后飞来的长剑。
——竟也是个术修。本以为这人迂腐刻板,终究还是轻敌了。
沙莎在台侧站稳,看着青昭指尖轻捻,竟将看似金属的长剑化为纤韧的枝条,皱眉想道。
“小姑娘,学到了?得到前辈指教了就赶紧认输吧,别再让人留下话柄,说我青昭欺负弱小。”
青昭将摇曳的枝条护于体侧,闲庭信步般缓缓靠近,讥讽道。
——废话真多,这点倒是不出所料。
沙莎不退反进,足尖一点冲上前去。青昭略感意外,枝条化剑一斩,少女为闪避剑锋而向上跳起,青昭一翻手腕,长剑便也如影随形,向上追去。
术修手法纯熟,眼见这一剑已避无可避。然而说时迟那时快,沙莎已跃在半空的足尖竟又凌空一点,少女的身躯如同没有重量一般在空中跃得更高,越过青昭头顶向其身后翻去。
“风。”
沙莎轻喝一声,脚尖不知何时起已缠绕起奔涌的气流。她没有给对手反应的时间,在下落的过程中便猛一合掌,再喝一声:
“雷!”
电光乍鸣。数股缠绕着紫电的雷光如流星般自少女的掌心涌出,直轰青昭背心。
然而青昭来不及转身,却再次祭出了御剑。长剑护至背心与雷光相撞,竟不似木质,发出令人牙酸的尖锐蜂鸣。
沙莎一击未中,并不恋战,落地快速后退几步,合掌掐熄了掌心仍在闪烁的电光。
青昭转身握住御剑,向下甩去,长剑化木一绞,缠在剑身的紫电便也熄灭,嘶嘶腾起青烟。
“——雕虫小技!”
青昭冷喝一声,声音里已带上怒意。
虽说方才几招过得迅速短暂,一触即离,甚至并无实际接触,然而这已与青昭心中预估的情况背离了太远。
他余光扫了一眼台下,闻讯而来的少年少女们将操场挤得水泄不通,每个人都仰着头,紧紧盯着自己。
——无数的视线。
青昭感到那些视线落在他的脸上、肩头、衣角,细微的分量与刺痛感密密麻麻地累积上来,将衣摆也压得沉重起来。
净是些饱含怒气与质疑的视线。
他重重地吐了口浊气,像是压不住胸中翻涌而上的焦躁一般,面上的肌肉无法抑制地微微抽动起来。
“雕虫小技!”
他恨恨地重复道。
而沙莎就在此时动了。
她御风而行,彗星般再度猛冲向前。少女仿佛不知疲倦,青昭却再也无法维持优雅的态度,双掌猛然按下,地面上瞬间拔起无数一人合抱粗的藤蔓,盘桓蛇行,向沙莎涌去。
台下再次响起惊呼与骂声,然而沙莎心下一片清明,蹬地高高跃起,高喝一声:
“雨!”
拢于台上的阴云仿佛终于被打斗惊动了一般,倾盆而下。然而盘桓于地的藤蔓见雨竟愈发疯长,暴涨三尺,竟已使擂台无一方落脚之处。
台下观众倒抽一口凉气,议论纷纷,而青昭见状大笑一声,面上现出扭曲的喜意。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张开双手猛地向前挥去,竟是已毫不手下留情。
藤蔓听命蜂拥而上,如无数森蚺巨蟒袭向猎物,张开散发腥臭的大口。巨蟒缠向少女,竟意欲将其绞杀。
青昭负手而立,双手不断掐着攻击法诀。
他隔着雨帘与涌动的藤蔓与少女对视,难掩喜色。
——然后他便注意到了那道视线。
那是与台下观众截然不同的眼神。不含惊慌,也丝毫没有愤怒的痕迹。
少女棕色的瞳孔平静如冬夜的湖泊。她轻轻皱着眉,青昭却知道那并非恐惧,而是计算、思考的眼神。
他透过少女的瞳孔看见了自己的眼睛。焦躁、愤怒、带着扭曲的恶意。
青昭难以言喻地暴怒起来。他不承认自己在那个年幼的女性眼里看到了什么,只是大喝一声用力挥动手臂,继续暴涨的藤蔓上猛地炸起了坚硬的木刺。
然后沙莎轻轻地笑了。
——运气真好。
“雷。”
她低声念道。
〇〇
擂台边
柳萧惊呼一声,猛地凑到台边。
五米见方的台上电光乍起,晃得人眼底都留下了细细碎碎的白斑。青紫的电光灵蛇般缠绕于藤蔓上,嘶嘶发出鸣响。
枝条本不会导电,然而事先招来的雨幕浸湿了满场的藤蔓,电光便攀着雨水如幽灵般游走,所到之处留下一片焦糊的气味。
雨幕里充斥着电流。就连台下的观众也感到极轻微的麻痹,议论着纷纷向后退去。
然而柳萧和周川并未后退。两人都盯着台上,看的却是不同的人。
一边的青昭惊觉藤蔓做了他人嫁衣,暴退几步稳住身形,发泄式地猛张手一挥,藤蔓便无声地变色、枯萎下去。他脸色差到极点,柳萧瞪着那表情看了一会儿,便觉得丢脸般地冷哼了一声。
然而看向另一边,周川的表情却也毫不轻松。虽说恋人大占便宜,可毕竟开光和融合如隔天堑,方才暗自掐算的结果也绝不乐观。他实战经验太少了,想不出沙莎会如何处理,便只得拧着眉毛,隔着雨幕紧紧盯住那道红色的倩影。
青昭难以忍受僵持一般大喝一声,越过雨帘再度冲去,脸涨得通红,竟已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然而沙莎未动,不躲不闪地静静注视着青昭,扬起一只白玉般的手。
青昭已欺至身前,带起的风吹动沙莎的头发与校服的衣摆。然而她连睫毛也未轻颤几下,目不转睛地看着青昭的脸,开口:
“我认输。”
少女清亮的嗓音回荡在操场上。沙莎扬起的手轻轻攥起,暴雨在瞬息之间停下,连带着阴云也散去了些许,露出晴空。
“什......”
青昭拳头已经扬起,带起劲风,然而却只得生生顿住。
他愣了片刻,反应过来,脸上怒色更胜:
“——你敢耍我!”
“不敢。”
沙莎似是不习惯在眼前怒吼的男人,退后一步抱拳行礼,面上无喜无怒:
“晚辈自知技不如人,得到前辈指教便尽早认输,免得前辈再落下欺负弱小的话柄。”
她重复着青昭方才的挑衅,难得地多说了几句。
话语毕恭毕敬,礼节上无可挑剔,然而明眼人一看便知,修为仅在开光的少女在的切磋中根本未落下风,反而一手招雷术惊艳四座,根本称不上“得到指教”。
再观两人面色,少女主动认输也不见恼意,抱拳施礼;而青昭作为胜者,反而面色铁青怒目而立,心性孰高孰下,一看便知。
一旁观众席上,薛珞衍笑叹一声,摇了摇头。
他得知少女想要越级挑战融合强者时,还着实替她担忧了一会儿。他担心以少女雷厉风行、目不容沙的性子,会真的鲁莽前去比试。
然而此时薛珞衍终于知道了少女的考量,不由得暗自称赞了一句。看到不爽的人就一定要教训,的确是沙莎的风格;然而以柔克刚、以礼克兵,便是少女在这几年间成长的痕迹了。
蜀山众人或大声讥讽,或暗自赞叹,灵净派几人脸上便也有点挂不住。
周川装模作样地背着手,踱到柳萧身边,扫了眼男孩阴沉的面色,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火泽睽,下下卦,是吧?”
周川看着恋人走下台,向着自己的方向张望了一下,便夸张地挥着手,拎着毛巾跑了过去。他没有理会背后男孩阴冷得刺人的视线,只丢下一句:
“——看来这次的厄运,是应了你们那边了。”
〇〇
第二日 下午 图书馆
“——学姐觉得,'睽'字是什么意思?”
少年仿佛有什么事想不通一般,趴在桌上鼓起了脸。
沙莎昨日说了“帮我算一卦”,相宗的男友便声称解卦,把她拉到了图书馆。然而真正坐下来以后,周川却只吐了“火泽睽”三个字,便自顾自抠起了字眼。
沙莎眨了眨眼,把手机百科的页面展示给了男友:
“'视线相合'吧.....比如'众目睽睽'?”
周川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伸出手指把百科翻下去,示意沙莎道:
“是啊,但是它是个多义字......第二个释义是'违背、背离'。”
周川趴在桌上翻着白眼思考如何组词,然而一边的沙莎察觉到不对,也皱起眉来:
“一个释义是视线相合,另一个是违背、背离......这不是正好相反吗?”
“对!就是这个!”
周川猛地从桌上弹起来,哀嚎了一声,然而很快就在沙莎的警告下缩缩肩膀,向图书馆里的其他人低声道了个歉。
“就是这个啊,搞不懂,不是完全相反了么!”
道过歉的周川重新坐下,压低声音继续向女友抱怨道:
“之前学火泽睽的解卦时我就一直不明白了,视线相合又背离是个什么概念?人的视线难道能同时看着你又不看着你吗!”
沙莎看着周川小声地念叨,不由得轻笑了一声,抬手捻了捻少年耳边的头发,思索道:
“或许......做得到啊。”
周川眨眨眼睛,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沙莎,听她慢慢地说道:
“就算目光相合,但对方心中只有厌弃,只想远离你的话......那么即使相与睽视,也只会逐渐背离......吧。”
少年安静了下来。十一月已是深秋,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指尖却也泛起寒意。
那是他不曾忘记的视线。
浮于水面的殷红如火的耐冬花。
——众多的视线。
厌弃。畏惧。惊骇。悲伤。
——就算目光相合......
〇〇
第三日 傍晚 相宗
“——就算目光相合,人心也只会渐行渐远啊!”
周川浮夸地叹了口气,演戏一样张开了手臂。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这句话寂寞地落在了空中,只有晚风吹过树林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聊作回应。
周川又叹了口气,回头感激地看了一眼树林。
他觉得自己快要抑郁了,要不就是变成那种文艺青年,整天抱着吉他,臭着脸说那种“没有人能理解我的心,人心只会渐行渐远”的精致台词。
“嗯,我没有歧视艺宗的意思......”
他想了想,又小声补充了一句。
不过他相信任谁都会心情低落的,只要这个人连续被一个外边来的小崽子烦了三天;又突然得知可爱的女朋友抛下了他,下元节要和别的女孩去乘船游江;再加上......
“我说,你们有点礼貌好不好?我都说了这么半天了,多少给点回音啊?”
周川第三次叹气,瞪着面前裹得严严实实的几个黑衣人,抗议道。
黑衣人照旧安静得仿佛死物,周川服了,为反派组织的没素质叹为观止。
他承认是自己大意了。这两天确实各处都有黑衣人出现的报告,几个穿黑衣服的流匪似的在蜀山境内乱窜,搞搞破坏,袭击袭击低年级学生。但他没想到这事会落到自己头上。
周川回忆了一下学姐提醒自己注意安全的时候,自己是怎么说的来着:
——不会的吧学姐,不是袭击低年级吗,我都五年级了啊!
“......你们瞧不起人啊?!”
周川反应过来,怒了。
“不是,相宗怎么了,凭什么拿我当二三年纪的小孩欺负,我都十六岁了,活泼快乐的五年级,你们要点脸啊!”
周川这人越紧张,话就越多。明明对手毫无反应,他却还是自说自话地编了一出宗门歧视的大戏,甚至越说越气,挽起袖子就要上去跟黑衣人拼命:
“真以为相宗就不会打架啊,今天我周川就要拿铜钱砸死你们——”
沉默不语的黑衣人唰地拔剑出鞘,安静地靠拢过来,缩小了包围圈。
周川倒抽一口凉气,默默把铜钱放回了袖管。他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然而余光扫见身后的刀刃反射出明晃晃的白光,便只得站定。
他咽了口唾沫,不说话了。
然而即使少年示意自己已经闭嘴,袭击者们却还是没有停下缓缓逼近的脚步。
包围圈徐徐缩小,周川清楚如果再不做点什么的话,恐怕很快就会被逼至动弹不得的境地。
——然而应该怎么做,怎么办......
冷汗顺着脸颊滴下来,周川尽力不去看缓缓逼近的白刃,脑子里乱得像开过派对的房间,各种各样的思绪乱七八糟地撒了一地。
他开学时见过同辈们对敌,本以为自己虽不擅长,但大抵也像训练时那般行动便可。然而真正面对敌人时他才发现,脑中不知何时起已一片空白。周川忍不住去看袭击者手中锋利纤薄的刀刃,他知道这和平日里练习用的木剑不同,刃开得极锋利,可以轻易划开皮肉、切开脂肪。这刀锋上曾沾过多少血液与淡黄的脂肪......
——不行,不能想了,不行。
刀刃已逼至眼下,已是伸长手臂便可刺穿的范围。或许是至今为止还没有成功伤到一个学生,黑衣人们对着轻而易举的成功迟疑起来一般,举起的刀刃并没有立刻刺下来。
周川心中一动。
他猛吸一口气,向着刀口撞了过去。面前的黑衣人一愣,竟下意识挪开了刀刃。
——果然!
少年抓住黑衣人错愕的空当,向其持刀的手腕抓去。然而训练有素的袭击者反应比他快了太多,手腕一抖,周川便只抓到黑衣的袖口,整个人向其身上摔了过去。
周川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了下去,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过来!”
一声清亮的冷喝响起,如霹雳般划开混沌不清的暮色。
旋即无数柔软的刀刃如潮水般涌来,划开周川紧紧抓住的黑衣,又挑着少年的领子把他拖了过去。沙莎掐着手诀,面色不善地微微眯起眼睛,不发一言,挥手招来落雷。
少女并未留情,手腕粗的电光交织成灼眼的大网,将袭击者包裹其中,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烧焦的焦糊味与嘶嘶声。
然而很快,沙莎好似注意到什么了一般,顿了一下,抬手止住了落雷。
——消失了。
草坪已烧得焦黑一片,然而其中却没有预想中的、焦糊的人形痕迹。沙莎注意到草坪上残留着雷咒以外的微弱术法痕迹,以及几张被灼烧得千疮百孔的符咒。
周川低下头眯起眼睛,看见手中紧握的那片黑色衣料已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燃起,烧成了难以辨明的灰烬。
然而两人却并未上前仔细查看。
“——不是说了让你直接跑吗?”
沙莎转过头来道,明明敌人已被消灭,少女面上危险的神色却仍未褪去。
周川平复了一下呼吸,把方才丢人的恐惧抛在脑后,笑道:
“这不是知道学姐就藏在旁边嘛!”
他拍散手上的灰烬,靠近恋人。少女仅穿着单衣,裙摆在深秋的夜风中轻轻作响。周川去牵沙莎的手,然而那葱管般的指尖仍残留着细微的电流,他被电了一下,只得退而求其次,把下巴抵在了少女肩上。
“——再说,做诱饵不敬业一点的话,怎么能钓出背后的大鱼呢?”
周川轻搂着少女,笑嘻嘻地回过头,顺着一直扎在脖颈处的冰冷视线,对上了树林深处的一道目光。
“——是吧,柳萧?”
早些时候——
〇〇
第二日 图书馆
“——你没事吧?”
沙莎看着周川神色低落下来,便将捻玩着他鬓发的手指移开,轻轻擦了擦男友的脸颊,柔声唤道:
“不打算给我解卦了吗?”
“......啊,抱歉学姐!”
周川从回忆中抽身出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草稿纸上划下课堂上学过的知识,道:
“——离火炎上,泽水润下,其性相违,其情各殊,故相与睥睨。”
“不太好理解,我当初也没听懂——但大致就是火想向上升,水想向下流,两边谁也看不惯谁,互相瞪着......”
飞快地背了一遍古文后,少年头疼地叹了口气,举起两支笔比了个相互远离的动作,解释道。
“睽卦即是'离群'之卦,喻指家庭及社会成员的背离......”
周川的声音微微一滞,却又很快把自己从思绪中抽离出来,提笔道:
“卦象分为六爻,其中的一象爻辞是'遇雨则吉'......正好应了学姐上午的比武来着!”
“而另外也有'见恶人,以辟咎也'之象......意思是遇到了不屑理会的恶人,却为了避免灾祸,不得不与其交往啊......啧。”
周川不知脑海里浮现出了谁的面孔,趴在桌上抱住了头。
——不愧是下下卦,不如意处十有八九......
他暗想着,却没有说出来,苦着脸打起精神接着道:
“'睽,乖也。乖则不正,其心不正,所见皆为乖异之物,所遇皆为乖异之人'。”
“——这种解法是疑心之象,如果心中充满怀疑,那么所见之人都是敌人。......不过我们遇到的倒是真的敌人啦。”
周川笑着摇头,指尖轻叩桌面,终于说到了思虑的重点:
“——最后一象:'遇主于巷,未失道也'。翻译过来就是'在破旧狭窄的小巷中遇到了位高权重之人,虽然不合常理,却也不违原则'......学姐对这句话怎么想?”
“位高权重之人?代入到如今的状况,便是那位带队老师——不,不对。”
看到沙莎截住话音若有所思,周川笑了起来,赞同地点头道:
“嗯,很不合理对吧?那位朝隐先生位高任重,一举一动都必须合乎礼法,又怎么会出现在破旧狭窄的小巷?”
“也就是说,是他在暗地里......”
“虽然也能这么想,但如果......”
“——如果位高权重者另有其人?”
沙莎轻声开口,眼中闪烁起微光。周川缓缓点头,反而收起了笑意,在草稿纸上划出两个圈,又将二者连接了起来。
——见恶人,以辟咎之。
——遇主于巷,未失道也。
“——如果那个不得不交往的'恶人'......便是位高权重之人呢?”
〇〇
第三日 傍晚
“——果然是你。”
周川低叹一声,看着慢慢走出树林的柳萧,道。
他算是对视线敏感的类型,然而细细想来,这三日里每次感到冰冷刺人的视线,回过头去便都能看到柳萧的身影。从发觉这一点时起,周川便对男孩抱起了十二分的警惕——最终的结果也恰恰证实了这一点。
所谓的“视线”究竟是何物,对别人来说或许尚无法辨明;然而对周川而言,他认定那是算命者长年累积而来的潜意识,是一种独属于相宗的、因即将发生的灾祸而鸣响的警铃。
“不愧是周前辈。”
男孩垂眸,掩下了冰水般刺人的视线。那双眼睛中属于孩子的天真与狡黠都尽数消去,竟已不似人类。
“免了,说不定是我们该叫你前辈才对。”
沙莎不易察觉地挪动脚步护在周川身前,平静地开口道。
柳萧不置可否地笑笑,只是慢慢地继续向两人走来,道:
“虽然想问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也罢,反正我也对卜卦一类没什么兴趣......”
“——只是没想到,算卦这玩意居然真的有可信之处。”
男孩抬起眼睑,语气没有不甘,柔和如虔诚的布道者,说出的内容却泛着血腥气:
“明明只是强者愚弄着弱者,敷衍他们'听天由命'的产物罢了。”
“——明明人类就是这种东西。”
周川忽然笑了出来。
沙莎皱着眉回头看了他一眼,警告他不要挑衅对方。然而少年还是扬着嘴角,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赢了什么一般,忍不住放松了下来。
“'睽,乖也。乖则不正,其心不正,所见皆为乖异之物,所遇皆为乖异之人'。”
他道。
“这是火泽睽的解卦,学过吗?”
周川笑嘻嘻地问了句,知道柳萧不喜欢算卦,便说得更起劲了:
“心中有疑,所见所遇便都是敌人。”
“眼睛不正,看到的世界也都是歪曲的。”
“——说什么'人类就是这样啊'。”
柳萧停下了脚步,收起笑容,微微眯起了眼睛。周川感觉到了昆虫般的视线,却又看到本已冰雪消融的、那份属于小孩子的恼羞成怒,也随之出现在了男孩的眼底。
周川看到那眼神,不知为何愈发开心起来。他毫不犹豫地对上那双眼睛,冰冷视线扎在身上的刺痛感也在不知何时彻底消失。
“——明明只有你是混蛋啊,兔崽子!”
他竖了个中指,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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