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丢了。
说出来多少有点不好听,但是这就是事实,颜也没有办法反驳,站在空旷的街道中央,除了出门做任务以外,不太出来闲逛的颜完全没有了方向感,如果换做在战场上她倒是还有点办法找到自己的同伴,现在。
到处都充斥着哭喊声和焦急的呼唤声。
想要一嗓子叫回走散了的两个人实在是不太可能。
再者,现在似乎,站在人群中如此冷静的思考也不是什么上上签。太过于显眼。自己还穿着一身制服,雨衣都没来得及脱掉,身上的尘土和雨水味大约是比血腥味还要浓那么几分了。
“啊,总之先回去?”歪了歪头,高跟鞋的鞋尖敲了敲地面,可惜那并不是什么敲三下鞋跟就能飞的神奇道具。
“大姐姐——”
更何况这里的状况更麻烦。不,她觉得不是讨厌小孩,只是讨厌叽叽喳喳有了自我思想,却不知大众心里,周围环境以及自制力为何物的家伙。
人类幼崽很好地诠释了这一特点。不,他们是这个世界的未来。自己的观点或许太过于反人类。
不知名的小孩拽着自己的衣角试图将她从原地拉走。
实在是不好直接把自己的雨衣从小孩手里拽出来,颜只能保持着往常的表情跟着走。
没办法,她不认路。
被不知名的小孩牵着走这样的事情要是放在平常,大约是要被当成某人的笑柄,颜没那么多心思去想这些可能发生的事情,她耳边的哀嚎和哭喊声越来越多,小孩带着她走到了临时集中点的中心。
伤员,业余医护人员,残肢,断臂,满地鲜血,甚至脏器。
也亏得小孩还能哭得出来。颜不知道另一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满地狼藉,只好认命。
手上没有多带医护用具,伸出手,烟杆出现在掌心,现在她只有这个,也不知道大面积的使用会造成什么。
“前辈——”
嗯?
还没来得及给伤员看伤口,颜手上撕衣服的动作只到一半就停下了,那么声音由远及近,抬头一暼,甚至没看清楚来人的脸,只是一瞬间判断到,好嘛是行动组的人。
“下午好,拿着。”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从废墟里翻出来的急救用具塞进来人手里,颜接着自己原来的工作。
腹部的撞击,大片的淤青,怕是已经大量内出血了。到现在还有气没休克算是命大。
“有刀吗。”颜头也不回。
云启摇头,只是拿着急救箱不知所措。
“啧。”
随之而来的就是嫌弃的咂嘴声。
不知为何,云启觉得自己的前辈现在心情不好。
从长靴里抽出来的小刀本来是防身用的,没有消毒,简单来说就是不干净,容易感染,最好不要用在救人上。
可是颜管不了那么多,如同云启所感觉的那样她确实心情不好。
周围环境吵闹,无秩序,甚至可以称得上混乱,没有人站出来做表率,也没有人组织救援。说不烦躁那是谁都不信的。
这个临时点好歹还是设立在某个残垣断壁下,虽说四处漏风,但是好歹算得上能勉强遮挡视线。颜没有去细想时不时从远处传来的地震声究竟是什么,通讯器里的声音时好时坏,总不是好事。
烟杆落下的同时,她才想起来这个站在自己边上的人似乎应该是熟人。
“云启?”
那人露出笑脸,暖暖的,像是金毛幼犬还没变硬的肉垫一下按在心坎上。
抿了抿唇,唇线有一瞬间的下降,“还,好吗?”
后者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自觉地递上绷带。又看了看自家前辈手中的短刀,云启伸出手,轻声打了个响指,食指的鲜红色指甲上便燃起了火苗,不大,但是释放的温度却是真实的。
如果真的是三昧真火真火就太过于大材小用了,刀刃上闪过的红色和急速升高的温度证实了她的想法。
颜脸不红心不跳,手下一点颤抖也没有划开了那人的肚皮试图让淤血流出来。
接过那卷绷带丢给带自己来的小孩也就没有再去管善后。
“你看见戊戌他们了吗?”
“没有。”云启拉着颜站起来,伸手给拍掉了头发上沾着的灰尘,“前辈也走散了?”
也?
颜点点头,心里了然。主战场大约不在自己这边,所以云启现在才有空闲来管自己。
“云启——颜——这边——”
有谁在远处挥手,颜眯了眯眼睛,没看清楚,倒是云启先反应过来了。
“是约希亚,我们一起的,和阿尔走散了。”
你们三个行动组走散了一个,我这里一个医疗组和行动组走散了,利弊一下就明明白白。颜知道自己一个人行动怎样都不划算,也就跟着云启。
后者不知是有意还是下意识的,手往后一点点,精准地抓起了颜的手,小跑着朝约希亚那去了。
很暖和。
颜看了看云启的侧脸,略长的头发遮掉了他大半的脸,青年的骨骼还没有完完全全的长开,即便如此也已经比自己高出了一个头。耳朵后面的皮肤略白,大约是因为被藏在毛发下面不被紫外线照射的关系。被风一吹,隐隐约约露出来那么一点。
自己是成年人,他不是。
颜对着早就已经死绝了的神明发誓自己真的没有什么坏心思。
或许是注意到了视线,云启放慢了一点脚步回头来看眼,递上一个有些疑惑的眼神,歪了歪头。
颜想要撤回前言,这哪里是金毛幼犬,活脱脱一个大狗。
约希亚站在瓦砾前头,看着朝自己跑过来的两个人心理的想法不外乎感情真好和有点意思两种。
“没看到阿尔?”
云启摇头。
颜跟着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不知情。
约希亚叹了口气,看了看地上已经断了气的尸体,一只手捂住了身边还在哭泣的小孩的眼睛,约希亚没敢让她多看就把人交给了别人,好在多数都被埋在地里只露出一只青灰色的手来。
“不觉得奇怪?”
颜蹲下身查看了一下,表示自己没有头绪。这人死亡可能不超过半天,但是尸体呈现的颜色完全对不上号。只可能是遇上了什么意外的事故。
“或许联络一下情报组比较好。”约希亚试图打开自己的通讯器,无果。
“再远一点的地方还有一些类似的尸体,具体死亡时间判断就交给你了。”
“比起这个。”颜没有多做逗留,四周围都是平坦的地形,不适合战斗也不适合躲藏,“先安置好临时点的人比较好。”他们没有那么多经历去一一确定尸体的死亡原因。将自己的通讯器交给约希亚,“但是有什么东西的可能性很大,分头行动吧。”
背后的吵闹声并没有减弱,云启和约希亚并没有反对这样的决定,毕竟颜并不具备自保能力,如果真的出了事她没有多大可能逃得掉。比起一起去追究可能根本没底的事情,还不如先去安顿好伤员尽快撤离。
“——启——约希亚——”
颜刚转身还没多久,云启的通讯器里就传出了断断续续的话语声。
“喂?”
“离开那里——有——过来了。”
信息传递并不完整,只有危险讯号毫无保留地传了过来。
震动是从远处传来的。起先,三人都以为只是和之前一样的,从另一头传来的震动。
颜不慌不忙,只是想要去继续执行自己的职责。
“云启——!” 约希亚吼着。
黑影笼罩下来。谁都没有看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巨大的,像是被拉长了的人类的影子,那样的存在毫无预兆地出现了。约希亚没有看清楚,那怪物单手拖在地面上,另一只手就那样挥来。
靠的比较近的是云启。
灰黑色的影子和风压袭来之时他已经做出反应,千钧一发之际抽出的火尖枪头尾都裹着鲜红色跃动的鲜红色火光,试图将长枪挡在自己的身侧,可惜并没有来得及,只是减轻了袭来的撞击感。怪物挥来的那只手尖锐有力。碰撞在武器上发出刺耳的响声,或许是离得过近,云启觉得自己的耳边只剩下了尖锐的啸鸣。
这一击委实不是一瞬间的反应就能躲过的。
呼喊声和风声夹杂在一起。掀起的飞沙几乎要遮挡住他的视线。云启觉得自己大约是在地上滚了两圈,很疼,从身侧传来的疼痛感在一瞬间便被传递到大脑游走全身,就像是被云霄飞车甩出去了那样,没有安全装置,只是在一两秒的时间里,就从最高处,被拐着弯地甩出去。
偏红的短发飞扬起来,露出里面白皙的脖子,半边的听觉在风沙之中变得模糊不清,即便如此,或许是第三圈又或许是第二圈,云启的眼前模糊出现灰黑色地面的时候强行驱动着身体,或许情报会有不准确的地方,但是长期锻炼下来的柔韧度和反应速度并不会骗人,越是在这个时候就越是诚实。
右手握住长枪,单手接触着地面,及时调整好姿势的优势此时此刻显露无疑,弓步落地,本就尘土松软的地基被拉出两条深色的印子,握着长枪的右手顺势朝后甩去,鲜红色的枪声划出一道圆形的轮廓,云启生生停住。
额头似乎是被碎石擦破了,粘稠的液体流下来,遮住了小半边的视野,厚重的触感黏在睫毛上,并不好受。嘴角也是火辣辣的疼,只是波及了一下便如此狼狈。
前辈。
急着去寻找那个不具备自保能力的影子,可他站不起来,双腿不听使唤,好在并没有伤及骨骼的样子,摇摇晃晃地重新跪下来,咳了两声也只吐出点喝下去的清水来。
带着火苗的长枪斜着,底部落在地里,少年纤长的影子此时如蓄势待发的狼一般落在战场边缘,面容不似之前那般清秀,眼神中除了浮于表面的疼痛,更多的是沉淀在深处的狠厉。
仅剩的五感盯紧了约希亚的身影,他隐约间听见了颜大吼的声音,也听见了瓦砾倒塌的声响,但是视野中只能看见约希亚正一个人牵制着火力。神色诡异。
那怪物出现的突然,如果不是自己先挡了一下,大约现在这家伙就已经冲着临时安置点去了,约希亚记不清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云启的影子只是闪了一下就消失不见了,颜似乎也被压在了瓦砾下,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她也已经听不见了,因为过度紧绷的神经和高度集中的精神,情急之下,她也算是挡住了那只手,只是有什么细微的东西被忽略了。
有什么清脆悠扬的声音被遮过去了。
少年不用看也能明白,自己现在究竟是怎样的面目狰狞,犹如罗刹。他的半规管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肌肉组织也不再酸软无力,大脑催发肾上腺素的指令终于起了作用,云启站起来,视野外晃过的人影令人心寒。
随着震动而来的,是原先就摇摇欲坠的砖瓦结构的坍塌。
“跑——!”
拽起手边两个已经吓得哭不出来的小孩,在注意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后,颜一反往常的氛围,只是声嘶力竭地下着指令,她自然不是什么指挥人员,更没有什么指挥的天分,但是在这样的状况下,能反应过来的似乎只有自己,随着自己的单音节在耳边炸开的是一小片空气。
曲起身子,下意识地将比自己小上两圈的孩子护在怀里,就擦着凹凸不平的沙地滑出去十米以上。
疼痛感袭来之时,沙尘迷眼,颜拼尽力全力也只能将自己护着的人狠狠地朝安全的空旷地段推。也亏得云启挨了那一下之后还能保持意识。
左侧肋骨怕是全部伤了,腹部皮肉伤先不说,内出血是个问题。
压根不是冷静分析的时候,女性爬起来,制服上血液混着沙尘滴落在地上,小片的鲜血填满了细小的地面凹陷。
站不起来。回头去看自己的脚跟,高跟靴本身并没有什么损伤,伸手去摸左脚的脚踝,剧痛从神经末梢传来。
“啊呀呀。”是骨折。“不过好像不是说这个的时——。”
犹如三角铁那般的声音,准确来说是铃铛。悠长而古老的铃声。即便是被自己的怒吼和坍塌声遮掩,也不能否认,消除这个声音的存在。
二十秒说长不长,说短,现在看来也不短。
女性半跪在地面上,只是愣愣地看着前方,眼底的最后一丝挣扎也在铃声中消亡,看上去桀骜不驯且永不消失的笑容随着嘴角的弧度一起沉了下去。苍白的脸上沾着瓦砾碎屑,只是颤抖着失去控制权,绿色的制服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在双膝下汇成一小滩触目惊心的漂亮景色。
响彻这一片区域的名字和后辈的称呼已经被淹没在了失重感和黑暗之中。
——TBC
+展开如果我敲响水晶鞋,会有人来救我吗?
这个问题实际上并没有准确的答案,就像是疯帽子的问题,没有答案的提问带给人的并不是最终的结果,而是为了找到那个结果的过程。
颜并不喜欢没有答案的东西,就像这个世界,说实在的,有时候总是觉得早一点毁灭反而是对这个世界的最好回馈。
什么东西毁灭?
还用说吗?
人类啊。
醒过来的时候外面还在下雨,自己坐在车子的后座上,同行人依旧是那样,一个把这方向盘,一个看着窗外残破的景色。只是开车的和看窗外的人偶尔会互相换一换位置。
旅行?
称不上吧。
这个是明晃晃的逃命,从安逸中,从包围着自己的羊水中逃命。他们有能力,就拥有了权利,同时享有义务。他们必须前往常人不想去,不能去,不敢去的地方。可是哪有什么意义?抓到怪物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他们的基地也一直只有那一点点大小,光是养活那点人就已经要耗尽所有资源,更不要提扩大保护区这样的妄想。
那么自己现在出门在外,以身犯险为的是什么。
“前辈总是那副嘴脸呢。”云启曾经这么评价过。
“毫不留情呢。”
自己则是笑着指责他的用词不当。完全没有考虑过里面深一层的意思。
这个说法也不准确,她一眼便能看穿云启想表达什么,但是并不愿意去戳穿,那似乎就意味着必须把身上那层好不容易才搞到手的,好不容易才套上去的并不合身的人皮给完整地扒下来,把里面腐烂的,发臭的东西全部展现出来。
她不愿意,谁都不回愿意,更何况对象还是云启。
颜并没有欺负云启或者欺骗他的意思,当然前提是云启早就已经知道颜•格维塔这个人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称呼她为人似乎也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正确,但是总去寻求正确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主意。
“我是说。”云启抿着唇,最后还是总结出了那句话,“前辈似乎不想活下去。”
那你就错了。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颜歪了歪头,很久没有修剪过的长发垂下来,就好像她的背景被加深,与他人格格不入。
她不想活下去?不对,她只是觉得活下去似乎没有什么意义罢了,只是因为自己现在就生理意义上而言还算得上是活着,所以没有造成自己物理意义上的死亡,但是要说哲学或者思想上的话,指不定她比那些个倒在战场上的尸骸,被酸雨腐蚀的肉块死的还要彻底。
这样说来自己确实不想活着,因为已经半死不活了。
“那你想救我吗?”
云启沉默了,没有再开口。
他自然是想的,但是他并不愿意那样做。也不希望看见颜就那样死去,像是一句人偶那样只是躺在雨里,慢慢慢慢地像是冰激凌那样融化,露出里面雪白的骨头,而后变得丑陋不堪,再也没有骇人的笑容,再也见不到那头黑发,有些奇怪的药草香味完全变成腐臭味和血腥味。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他不愿意去阻碍别人的思想,不想去阻止他人的决心。颜不会,他云启也自然不会。
如烟云,如流水,全部都不复存在。
云启看见了一个不是笑容的表情,出现在还醒着的颜的脸上。
那应该叫做悲伤。
转瞬即逝。完全的幻影。
那还是笑容,只是里面夹杂着别的东西,逐渐地压过了笑容。只是那样而已,嘴角还是扬起的,眼神依旧平静。
但是又有什么不一样,像是在感叹自己的处境,又像是在哀叹无可救药。
是什么东西的无可救药?
至少爱情是其中的一部分。
“喜欢一个人并不困难。”颜突然开口,坐在前排的壬亥吓了一跳,油门踩得深了一点,就那样飞越了一小个山坡,轮胎落入酸雨的水塘中,溅起的水花彻底融掉了边上倒着的白骨,滋滋声被引擎的轰鸣盖过去,“要持续爱一个人比较高难度。”
“你想的太多了。”
“是你想的太少了。”颜朝着边上并排坐着的戊戌伸出手,后者拿着手上烟盒的动作一顿,一边念叨着抽烟不好,一边还是递了过去。
云雾缭绕,吸进肺里的东西就像是一场沙尘暴,粗劣地冲洗着一切,让所有的东西,不管是黑的还是白的都染上了灰色。
于是颜用力地咳嗽。将肺里的,身体里的,甚至灵魂里的灰尘全部咳出来,使劲地想要让黑色和白色变得泾渭分明。
可到最后,壬亥停下了车,戊戌已经背过身去拿纯净水,颜还是在咳嗽,满脸通红,氧气一点不剩,连声音都发不出。
可她还是在笑,无声地笑,捧腹大笑。
想得太多?想的太少?
不管多和少,自己总有一死,每天奔赴战场的理由便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借口,就那样倒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死在所有人回忆的角落里,不是为了谈情说爱,不是为了找人不愉快,更不是为了拯救世界或者苟活。
可是她死不掉,已经没有去死的那一条退路。
沈京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白茶也来了,最后找到一个后辈想要尽全力地把自己拉上去,全然不顾自己就是一剂毒药。用那样干净的气息来接近,却又被自己的性格生生逼退。
现在倒好,将人用各种方法拉进之后,又想着离开人世早早地去见撒旦聊聊家常。
自己是何等的自私,又是何等的没有人性。嘴上说着要学会分享,背地里呢?
什么都不是。
自己生来就什么都不是。
颜停下来。
深呼吸。肺泡发出哀鸣,声带震动着,发出了仿佛动物幼崽的哀嚎。
诗人称之为感叹,歌手称之为叹息,那么世界呢?会把自己当成异物,像刚才那样尽全力排除吗?
——END
+展开如同在演奏厅的交响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的独奏。
那一瞬间的断弦造成的并不仅仅是尴尬,还有危险以及疼痛。整个乐团的合奏都开始逐渐的扭曲混沌,然而索性坐在台下的都已经只是尸骸。没有人鼓掌,也没有哪个好事者发出嘘声,本不应该出现的舞者站在三角钢琴上,用那双脏兮兮的芭蕾舞鞋踩踏出骨骼的响声。
荒谬而滑稽,所有的音阶都变得不正常起来,升调和降调的符号被打乱。即便如此还依旧持续着这一场演奏。
还好吉普车被停在了较远的地方,戊戌如此庆幸着。要不是如此,那么他们即便是想要撤退都即将会变成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山谷近在眼前,戊戌已经先行一步,他们两个却无法接近。
颜躲在壬亥背后,四处观察着,作为医疗组的任务并不是在前线战斗,而是作为生命线而活动。
戊戌还没有回来,暂时去向不明,周围也没有任何的遮掩物。
这都不是重要的事情。
“你先回去。”
“说得轻巧。”颜保持着半跪在地上的姿势,即便是小腿已经开始发麻,但是依旧一动不动。
三只噬魂体就那样缓慢地靠近一动不动的三人。
准确来说是两个半。
颜的怀里还抱着一个。
要是放在平日里指不定会有哪个好事的人来嘲讽几句在这末世还有如此好福利,但是现在就连开口都成为一种极为危险的行为。只能说时机不太妙,在她准备把人拽起来进行简单的救助时,是壬亥先发现的敌人,无声无息靠近的三台,在远处的雨幕当中显得相当不那么有攻击性,实际上的威胁程度要比一开始预测的危急的多。
不能动。
雨点越下越大。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朦胧起来,事情确实变得越来越不妙,雨点打在雨衣上的声音一味地变得沉重起来,顺着特殊材质滑下去的雨点落在地上汇成了一个小水潭,他们处于低势,如果真的这样下去,指不定在噬魂体走开之前先被腐蚀殆尽的就会是他们几个。
“你觉得你能跑得过它么。”
“别开玩笑了,一只也就算了,三只一起我还是乖乖自刎。”
然而这句话并不好笑,壬亥一点也不希望自己的队友在这种时候还如此的乐天派,又或者说在这个情况下她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即将赴死的事实。
“有什么好办法吗。”
“有一个。”
他没办法看清楚自己背后女人的表情,只能用余光看见水潭中反射出的影子,半低着头的她露出的是和平日里没有任何区别的笑容,黑色的长发被好好地藏进了淡绿色的雨衣之中,怀里抱着的半个人,名副其实的半个人还勉强保持着意识,单手抓紧了颜的制服衣角,张大了嘴像条脱水的金鱼,两只眼睛的一只已经瞎了,还有一只浑浊的,带着哀求的眼神,他的腿骨完全暴露在外,真的要救他也只能带回去进行截肢手术。
说起来人体其实也是资源,要是真的就这样浪费了也是罪大恶极了吧?
即便是已经想到了,就算是已经想清楚了紧接着会发生的事情,一般人也还是会有不舍和罪恶感,可惜的是他们并不是。他们已经脱离了常人的范围,如果不脱离,那么现在会遭殃的是他们,如不说他们根本活不到现在。
“比起尊重尸体和资源,更实际的难道不是活下去吗?”
不,然而他还不是尸体。想这样反驳,但是那样只会给那半个人留下一开始他就已经被抛弃了的印象。
是直接给予绝望还是留有一丝希望?
实际上并没有区别,毕竟他的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壬亥耳边的雨声似是噪音一样,遮掩了一切,就连同噬魂体靠近时发出的脚步声都一并掩盖了去。
哒的一声,是颜从衣服上扯下扣子扔出去,被噬魂体截成两半的声音。
三只噬魂体均被那一颗小小的扣子吸引去了视线,即便是在暴雨中,一瞬间就已经融化成了水珠。
毫不留情地扯开那人还抓紧自己的手,颜双手朝前一推,壬亥在噬魂体砍断扣子的同时就已经起步往回跑,他们之间的距离至少还有五米。
不的音接还没有彻底完成,已经变轻了的身体被看上去没多大力气的女性,一瞬间推出去好一段路程,没有了雨衣的遮掩,他的皮肤在雨水的腐蚀下起泡,变皱最终融化露出里面的白骨。
颜的手被壬亥在半空中抓住,一把拉起,带动着刚才还蹲在地上的双腿,鞋跟在泥泞的地面上打着滑,她在那一瞬间便能转身,黑发飘出来几根,被雨水打断。
伴随着两个人没有商量的无缝配合,更引人注目的是人头落地的场景。
两人已经拉开了三十米的距离。被壬亥牵着一只手,颜隔着雨衣按住了耳边的通讯器。近乎哭泣的语气带着全速奔跑时的气息不稳。
“坐标山谷前方约一公里,噬魂体三只,视线已固定——”通讯对象是距离有那么一点点远的戊戌。
不得不说戊戌会离开他们两个完全是出于无法解释说明的原因,至此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在意的理由了,已经怎样都好了。
从后方追来的噬魂体并没有被‘诱饵’吸引去太长的时间,即便是在暴雨之中,也只用了几秒便追上了正在试图拉开距离的两人。
倒吸一口冷气,壬亥收手,颜被一把扯进他人的怀里,正面朝上倒在地上,双腿蜷缩,试图整个人躲进队友的雨衣之中。壬亥顺势倒下的时候并不明白颜此番作为的意义,他一瞬间的反应只是想要把自己背后这个女性拉过来,然后藉由惯性推得远一点。
重物敲在满是水渍的地面上并不好受,溅起的雨水多少刺激着裸露在外的面部皮肤。壬亥双手着地,想要站起来的同时,背后噬魂体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
紧接而来的是微微发凉的,纤细的手指,一把捂住了嘴。
“嘘——”
她的另一只手还带着手套,放在唇边的动作在此时此刻显得不合时宜。
妖艳而残酷,和她的兄长毫无差异。
壬亥并不怀疑如果自己真的就这样被噬魂体一秒砍了头,颜是不是会一动不动地藏在自己下面将自己当做掩体。
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
伴随着刀刃划破雨幕的声音,落地的并非他们两个的头颅。
巨大的红色外骨骼如同牢笼那般将两个人在下一秒包裹在内,闪着银光和血色的刀刃叮的一声被阻挡在外。其中一只噬魂体的头已经落在了地上。
准确来说是穿过外骨骼落在了颜的手掌里。
似乎是预测了如此的落点,颜反手将那个头颅顺着地面滑出。壬亥看着她做出那样的动作一就一动不动,毕竟现在自己动一下被腐蚀的很有可能就是被压在下面的人。
或许被砍落的同伴的头并不能被算作完整的同类。
一只噬魂体被吸引了视线。偏过头去的一瞬间。原先保护着两人的外骨骼迅速抬起。
雨还在下。
然而敌人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被融成一摊血水的尸骸,和倒在地上的三具无头尸体。
雨衣被外骨骼扯破,身材略显高大的戊戌就有些拆了东墙补西墙的意思。
颜站起来,先是给了壬亥一烟杆,脸上的腐蚀伤就像是没有存在过那般,而后便是毫不避讳地躲在戊戌的雨衣下头。
就像是小女孩撒娇一样的行为并没有引起两个人的反感。
更不如说在她这么做的瞬间就识破其中目的和是演技事实的两个人,决定顺着她的任性行为。
“辛苦了。”戊戌伸手,那头原本应该飘逸的黑色长发现如今变得乱糟糟,还有一小部分在刚才倒地的时候被雨水熔断。
“啊呀,现在倒是想起来安慰我了?”伸手敲了敲那具外骨骼,颜像是看见了什么新奇玩具的小孩那样一路朝上摸过去,一直停留在戊戌胸口,“出发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安慰我?”
废话。
两个自认还是有绅士风度的男性这样闪过一瞬的思想。
如果她还需要出征前的安慰,那么这个世界才是真的叫做完蛋了。
思想意义上。
暴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甚至在一米外的壬亥都有被蒙在白雾里的趋势。
“先回车上吧。”是壬亥说的,不如讲是喊出来的。他得到的回应是外骨骼的轻响。
两人一前一后,把唯一的女性夹在当中,算是比较安稳的阵型。只是这样的安排毫不意外地得到了颜的一声轻笑。
不,当然了,他们心里有底,她绝不可能是那种需要被保护的类型,只是考虑到各方面因素才如此安排。
车子被停在有遮掩物的地方,眼看着积水正在上涨,他们考虑到轮胎的问题试图启动引擎开向更高一点的地方。
就在两个男性同时拉开车门坐在座椅上的时候,后排的壬亥看见原本应该搭在门把上的那只苍白的手只闪了一瞬就消失了。
“颜——”
雨幕重重,女性被一把拽到了酸雨之中。
从背后伸来的黑色手臂缠住了颜的手腕。凝胶状的东西似乎也受了雨水影响,此时此刻正滴着黑色的液体。
手臂一扯,原本就相对较轻的女性被扯出三米。
鞋跟在地面上摩擦出印子,受害者本人则是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样子,压低了身子,单手横在胸前保持着低重心的状态,另一只手则是提起了还在燃着火星的烟杆。
滋啦—— 的声音响起来,在雨幕中也显得极为突兀。那只手像是真正的人类被烫痛那般缩了回去,戊戌明显看见了那只凝胶状的手缺了一小块。
颜并没有选择抽出自己藏在长筒鞋里的护身短刀,而是选择用烟杆去烫,戊戌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扯回来的的时候想到。
一瞬间判断的怪物种类和应对方法,恐怕这不是她第一次被抓。
“是黑团。”
两人交换位置时轻声的耳语。
戊戌脑海中一瞬间闪过的是擦身而过时沈京的语气和神态,他说了什么?
记不清了。
稳住颜的是壬亥,落在他手中的女性双肩并不如同体态那样丰满,更不如说有些硌人。
她很轻。即便如此还是将半个人体扔出去几米远,和自己狂奔,而后一瞬带倒了自己。
这并不是战斗经验的差距,而是性格问题。
壬亥在此时此刻忽然理解,为什么自己与沈京相处如此之久,还依旧会被颜耍。
她并不是来这里执行任务的,至少这不是主要目的。
与自己无表情的状态相反,即便面对着生命威胁,她也露出相应爽朗而骇人的笑容。在犹豫不决的时候想出对策并让人在一瞬间接受。
不说他壬亥也算是习惯战场上的各种瞬息万变,若是真的换了别人,恐怕也只有听从的份。
支配与被支配之间的角色转换过于圆滑而毫无痕迹。
“还能吃吗?”站稳了的颜第一句便是如此。
“不能了。”原先还想着是否要质问几句的戊戌就这样被岔开了话题。
“真可惜。”
壬亥不知道,即便是在这个距离也不知道,那句话和那个笑容究竟是意味着哪一种可惜。
——END
+展开雨下的还挺大。
戊戌和壬亥面面相觑相距三米远地站在大门口,百无聊赖地等待最后一个队员的到来。
从雨中响起的是如同节拍器那样准确的步点。就算在这样大的雨中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女人如同鬼魅,却身姿挺拔形容优雅。
“久等了?”她挑起眉来打量着自己兄长给安排的两个……保镖?不,那只是打趣用的词语,是正经的队友。
“出发吧。”说话的是戊戌。他掐灭了手上的烟头,扔进酸雨之中。
“哦呀,真浪费。”
那是一个漆黑的人。和谁很像。
漂亮的笑容背后藏着的是一眼望不到底的黑潭,再看,就似乎是见到了某个人的翻版缩影。
她扭着头,去看雨里逐渐融化的烟头,又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壬亥的绅士行径踏上越野车。
“诶,上车了,不来接我一程?”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沉默了一会,女人的视线就转移到了父子两身上,“哈,你什么时候开始担心我了。”
不用多说两个人都知道通讯器那头的人是谁,沉默之中,坐在前排开车的戊戌看了看后视镜里的颜,黑色的长发批下来落在胸前,勾勒出的是女性丰满的身姿。
这不一样。
“不过是连着出外勤,怎么,你还想我回来陪你睡两天?”
话音刚落隔了一个位子坐着的壬亥的视线就扫过来了。
颜•格维塔,医疗组队员,前线的重要组成人员之一,行动组组长白茶和医疗组组长沈京的……名义上的妹妹。
在这个组织中工作了这段时间,他们之间碰面的机会不算少,但是真正像这样三个人正式组成队伍出征还算是少见的。三个人之间对对方的最大的印象只能来自于几面之缘和各式各样的流言蜚语。
或许还多一个沈京。
电话被毫不犹豫地挂掉。颜似乎早就已经注意到了两个人在她打电话时看向她的那几瞬间的眼神。嘴角的笑容正在逐渐扩大。
“二位好?”
戊戌和壬亥都没有理她。只是听见一句似低吟的真冷淡就结束了。
车内重新回归安静,只留下发动机的声音和雨声。
再侧头,壬亥或许是找到了什么话题想要去说,颜已经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并不像。
凌厉的气势和那种看似一成不变的笑容消失之后,就变得没有了任何一点的影子,之前的那种既视感就像是海市蜃楼那般,从来没有存在过。
对于颜来说,这次的远征也并不是完全的自愿,从情报组那里得来的消息,那则求救信号实际上有些蹊跷,她也曾和白茶沈京商讨过,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都不是她区区一介员工能够真正插手的,所以最直截了当的方法还是直接前往。
被安排在这个队伍之中是一场完全的意外或者说巧合。
闭上眼睛的时候,她还在思考为什么电话那头的兄长会有一些不同寻常。她本意并不想深究,毕竟即便是亲生兄妹也没有道理去管他人的私事,更何况他们还没有血缘关系。
可是这两个人的眼神。
用来作为消遣不算是坏事。
被推醒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半,雨变得小了一点。但是还在下。叫醒自己的是戊戌,睡眼朦胧之间似乎是听见了一句。
——小姑娘。
“先下车,前面有点危险。”
眯起双眼,仔细打量着这个比自己大了一轮的男人,颜笑起来,就像是他口中说的小姑娘那样应道,而后披上雨衣下车。
刚落地,就感受到了另一人的视线。
壬亥。
“先去那里躲一下。”戊戌指着壬亥的方位,而后者也朝自己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把自己从有些低矮的地势拉上来。
被小看了?
不,并不应该这样没有礼貌。
颜只是将手搭在了壬亥的手心里,并没有用力,脚下一登,毫无困难地踩着高跟便上了坡。
对话并不超出三句。壬亥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这个女人的不好惹。
从前并没有听沈京正面谈论起这个妹妹,最多也就只听说过各种看似不可能的传言。
现在看来也并不是空穴来风。
“前面有什么?”
“黑球。”
两个简短的字被当作了回答,颜面对这样的对话也只是稀松平常,丝毫没有把自己似乎是被故意疏远了的状态当做一回事。
瞟了一眼对方手中提着的箱子,她也只是弯下腰敲了敲,而后朝着戊戌指着的方向走去。
酸雨并不会腐蚀特殊材质的东西,虽然要融掉一个人根本就没有什么难度,不如说这样的东西似乎是专门针对活物而存在的。
“下不停呢。”
壬亥闻到了有些呛人的烟味。重新去看站在洞穴口看着外面景色的颜,她的手中赫然出现了一支漂亮的烟杆。里头的烟草还在微微发着红光,散发出的烟草香味有些呛人。
“是沈京给你的?”
“很在意?”她回过头。大部分的身影都被黑暗吞没,只能看出一个大致的轮廓。单手插在口袋里,有些慵懒的站姿。
一闪神。壬亥以为自己面前站着的是留在本部的沈京。是了,他似乎也曾经在沈京的办公室里闻到过这个味道。
“治贫血的东西。”颜转过身来,重新站好,手也从口袋里拿出来,单指弯曲敲了敲烟杆,里面没有被点着的烟草叶重新被翻出,“也亏得他给我备的多。”
“前面没什么东……西。”
“哦呀,欢迎回来戊戌先生。”
“是烟?”看见颜手上拿着的东西,戊戌愣了一秒,摘掉雨衣帽子的手也顿了一下。
“诶——”拖长了尾音,“准确来说是药。”
眼前的小姑娘重新走到光亮能照到的地方,她手中的烟嘴是对准了自己的。
要抽吗?
这是一种邀请。
还没来得及拒绝。
“是我哥哥给我的。”她笑着,“要抽吗?”
原先别过头去的也壬亥也重新看过来,似乎对于颜的这种做法有一丝不满。
“只是玩笑。”
即便语气真诚,也确实带了点玩味,两人依旧皱了眉头。
“可以接着出发了吗先生。”
“不。”戊戌答道,“现在这里扎营,明天再出发。”
颜看了看外头的景色和远处的乌云,并没有表示不满,而是利索地套上雨衣,走进雨中,向着存放了资源的车子进发。
放壬亥到达车边的时候看见的是颜一个人扛着两箱水,对着还在坐垫上铺着的几套寝具犯难。
就算是组织里特殊人员的女性,似乎也没有这样毫不拘束的?
注意到了站在自己背后的壬亥,颜露出一个有些不太好意思的笑,“能帮我一把么?”
眼角抽了一下,那种不应该存在的既视感重新回来了,他似乎是看见了很久以前使唤自己的沈京,也是那个看似有些不好意思,实际上根本没有在犯难的表情,让人难以拒绝。
“给我。”是戊戌,“小姑娘去洞里待着。”
她并没有拒绝,而是听话地,像是一个普通的姑娘那样乖乖回到了安全地带。
原以为是这样的,两个男性都是这么以为的,但是他们似乎低估了,沈京名义上的妹妹这层人际关系。
能和沈京有那样亲密联系的似乎也就只有同类型的人了。
“我不是那个便宜哥哥。”
三个人围坐灯光边上吃下午点心的时候,壬亥将带着的饭团递了过去,紧接着就收到了上面那句话。
“真遗憾。”
不,她的话语里一点也听不出遗憾的感觉。
壬亥的手只能僵在原地,但是很快的,让人不能察觉的时间差。饭团被接过去了,保鲜膜被整齐地打开,垫住了手,女性的吃相很干净。
她看了看一边的饭盒,里面只有乘二数量的东西,并非乘三。
“很好吃。”抹掉了嘴角边的饭粒,颜将叠的整齐的保鲜膜原封不动地放回了饭盒里,那根烟杆又一次出现在了她手中,“距离目的地还有多远。”
“三天的路。”
“呼——”呼出白色的烟雾,颜看了看外头的雨势,“恐怕这周能不能到达还是问题。把黑球抓回来处理一下当做储备粮比较实际不是吗?”
戊戌楞了一下,“你能吃?”
“哦呀。”颜的烟管敲了一下一边的岩石,“我何时说过不能吃。”
下一秒,颜的头顶出现了一只手。
“辛苦你了。”
“哈,这又是哪一出?”壬亥发现,颜的笑容有那么一点开始扭曲,就像是电子屏幕的光线折射被打乱一样。
“有偏好的口味吗?”问出这句话的是壬亥,他似乎并不满意戊戌的行为,又或者是并不满意让同行人率性放松下来的是戊戌。
“偏要说。”颜看了看戊戌缩回去的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揉乱的长发,“并没有。”
青年的气场有一瞬间的垮塌。
“噗。不,有红茶的话就帮大忙了。”
雨没停。
他们不可能有红茶,更不可能有储备粮。车子停在不远处,里面的物资大部分已经被搬离了,即便下大半个月,三人也不会愁吧。
有没有消遣就是另一回事了。
“于是。”似乎终于厌倦了这样安静的相处,开口的是颜,“为什么在这样资源贫乏的时代还要做出不懂得分享的行为?”
“哈?”
“我是说,时代观念的改变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没有谁会执着于所谓的生理科学性,以及。”她顿了顿,似乎是物有所指地晃了晃手中的烟杆,“为什么不选择分享?”
“你所谓的时代观念,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承认的东西。”
壬亥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做到了洞口的位置,戊戌叼着烟,没有点燃。
“把概念强加于他人并不是什么明智的事情小姑娘。”
“强加于他人。”似乎是听见了什么笑话,颜轻声笑起来,声音微小却显得尤为突兀,“这可真是误会,我只是提出解决办法之一,并没有要谁去执行的意思,问题的最终解决方式并非靠着冷战或者维持现状就能得出的,总要有谁损失点什么。”
“探索问题的方式还轮不到你来说。”
“这可真是。”叹谓词有些过多,但是戊戌并没有在意,壬亥也只是用一种有些困倦的眼神看着这个还精神奕奕的女性,“我只是觉得僵持的场面在这个时代而言是最为浪费的。时间不多,谁能保证下一秒自己不死。”
那是一种仿佛胜利者的姿态。他们并看不惯。但是壬亥和戊戌谁都没有反驳。
不得不承认她说的一部分是正确的,但是在那之前,更加重要的事情。
他们谁都没有说过的事情为什么如此轻易的被说中了?
不,仔细想来她并没有提到过那句便宜哥哥之外的任何有关于三人关系的话语,又或者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引导的对话?真正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派遣无聊,更多是似乎是在推导,印证她的想法。
是他们自己暴露了自己?
这倒不应该这样说。
至少在之前的那些对话里,颜并没有一句要戳穿他们的意思。也就是说,或许在更早之前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三人之间不和谐的特殊关系。
是沈京说的?
这更不可能。
他对他们避之不及。
中药的香味逐渐盖过了外头的酸雨的味道。
首先注意到不对的是壬亥。
“你还好吗?”
“不,说实在的并不。”承认的过于爽快。
一直待在阴影里的颜脸色实际上并不好看。山洞里的环境不好,湿气重,阴冷,即便是在狭小的洞穴里有三个人,那也并不能代表她自身的体温可以身高。
说的简单一点,就是很冷。
“要生火吗?”戊戌问她。壬亥已经准备堆起火堆。
“不。”女性没有接受这个好意,“还没有那么严重。比起这个。能靠得近一点就帮大忙了。”
是故意的吗?
壬亥和戊戌面面相觑。
应该有一半是的。
可要他们拒绝也是做不到的。
如果是别人,或许还没有那么好说话,但是现在眼前的这个,并不那么好拒绝,即便对方带有明显的别的意图。
“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少女被围在中间,三个人的距离并没有拉进多少,但是至少他们还没有排斥对方到恨不得不见的程度,其中的深刻理由就不是她能够、应该去了解的,她需要做的也不是什么类似红娘的工作,而是保证这次任务的成功,私心?那种东西早就喂怪物去了,“这个雨势也没有别的东西能出来活动了,等天好了再走不迟。”
壬亥似乎想要打开箱子。却被阻止了。
“一会就好。我还不至于柔弱到出来没几个小时就要打回马枪的地步。”
‘那是我妹妹。’沈京曾经对着某个走远的背影这么说过一句,‘就是一个倔强的笨蛋而已。’
现在看来这句话并没有多大的错误。
“说点什么?寂寞能杀死人。”
“前面的路线说实话不好走。”
“我知道。”
“能否继续前进完全有我决定。”戊戌看了看另外两个人的神情,没有人反驳,“至于要不要撤退,是你们的决定。”
“呵。”短暂的笑,之后回荡着的便是安稳的鼻息。
唯一一个安定剂睡着了,保持着抱住双膝,靠在岩石上的姿势,看上去就不好受,但是她还是睡着了。
他们做错了什么吗?
即使有,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壬亥借着并不强的光线看了看自己的父亲,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的父子的这层关系。现在看来反倒是成为了罪大恶极的血缘关系。
从一开始就罪大恶极?似乎也并不是。但是厌恶是确实存在的。好在现在睡在那的是颜,如果换成另一个人,估计已经两败俱伤了,也庆幸睡在那里的是颜,不然他们不一定能够安然无恙的回去。
如同他人口中说的,她是一个疯子,戊戌磨了磨后槽牙,可是在自己眼中看来她和一般的女孩没有什么两样,该做的做,该说的说,服从命令,又有极佳的战场判断能力。
如果撇开现在的世界背景。他还真想带一个这样的徒弟。
晚上六点。
颜是被铁器的声音吵醒的。
壬亥在准备晚饭。真是今天她没有打照面的黑球。
“还请节哀。”
醒来第一句,饶是壬亥和戊戌也吓了一跳。
“怎么?很奇怪?”
“你以后别抽那么多药。不好。”
“哦呀。”
手上扒皮的动作顿了一下,壬亥才注意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不,我是说,你有什么就说出来,没必要等到……不。你当我没说过。这件事我们不应该讨论。”
“啧。”
是戊戌。
颜侧着头看看这边,有偏过头看看那边。
“能在末世看见雄性为了配偶争吵也算是一趣。”
原先还想喋喋不休的壬亥和正查看地图的戊戌都停了下来。
“就算你们抱怨我也不会住嘴。”
“没人教过你少说两句吗小姑娘。”
“啊——当然有,我哥。”
这下彻底没声音了。
上面那句自然是谎话,谁都有可能教过她闭嘴,除了沈京。他只会享受和自己一来一回的毫无意义的争执,从无中生有到戛然而止,自顾自离去,对于他们兄妹而言对方只不过是一面镜子,一个用来发泄的小小端口。
可是对于这两个人来说就不一样了。
沈京是爱慕的对象,是应该被珍稀,被占为己有的对象。
这并不难分辨却并不简单就能解决。
颜自然不会趟这种浑水。自己的事情应该自己解决,更何况她乐意看见自己的所谓兄长吃瘪,纠结陷入尴尬。
不舍?
当然。
可那又算什么。
幸福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持续性动词的结构更为复杂一些,所以需要组成幸福这一要素的东西绝不会简单,人生在世需要享乐。她没道理对沈京评头论足,更没道理挑三拣四自己的嫂子。
洞外的血腥味压过了里面的烟草味。壬亥还在烧饭,戊戌看着地图并没有想要阻止颜出门的意思。
所以她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抬头挺胸地走了出去,当然穿着雨衣。
黑球的处理并不困难。戊戌放下地图的时候壬亥也放下了勺子,而那个同行的女性已经走了有些距离。
他们探出头去,同时想要叫她。
逆着光,那人的背影挺拔,站在高处,伸手去接雨水,单手插着口袋,气质潇洒。远远地,就像是那个站在白色灯光下的人,慢悠悠回过头,问你一句,你回来了?
沈京——
他们的喉咙似乎被谁掐住了,谁也发不出声音来。
女性会过头,看见了两个人有些尴尬的表情。
于是他们远远的看见她说了什么,没有听清。
‘啊呀,是相思病传染还是中毒了?’
要不要回去告状呢?
还是不了。
——TBC
+展开你们的兄妹组
由指尖低落的液体,晶莹剔透。凸透镜原理中呈现出的肤色白得异常,即便如此,她依旧稳稳当当地站在镜子前面,身形挺拔。
抬手握了握手指,颜又去看镜子中的自己。
只能用苍白二字来形容。即便如此她的嘴角像是被固定在那一样,抬起一个自然地角度。
微笑。
这个表情似乎从自己能做出表情以来就没有改变过。就连当初第一次看见怪物破门而入的时候心中有的也只是惊讶而不是惊恐。
自己或许已经跻身怪物的行列之中。
五指苍白细长而有力。指甲被修成了漂亮的圆弧状,微微露出白边,嫩粉色的指甲。指腹上带有的皮肤并不像是她本人看上去那样柔弱。手指第一关节的指腹有些发硬。但是还不至于长茧子。
是这双手。
第一次抓住亲人的指尖,第一次拿起沉重的餐具,第一次触碰冰冷的键盘。
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世界。温暖而柔和,坚忍不拔的同时,不堪一击。
真是,脆弱无比。
只是因为一点点的变异,只是因为某种奇特的东西忽然出现就变成了现在的一片灰烬。人类和别的动物只能苟且偷生。依靠着一小部分人而生存。
从前的世界又何尝不是?
或许是,但又或许不是。忽然出现的以力量碾压自己的新阶级使得原本充满争端的人类平息,不,不应该用平息这样的词语,而是将矛盾激化后一致对外。
愚蠢。陈腐。
水珠滑过手背,她敲响了那扇白色的门。
三下。
和节拍器一样的三下。简简单单的三个音节。
“请进吧。”
她毅然决然?不能这么说,只是选择了这给予人类的最后一个鸟笼罢了。她不愿意在酸雨之下前行,也不愿意和那些没有教养没有战术的人共同站在战场之上只是一味突击。
她无可奈何。
在这距离地面极远冲入云霄的建筑物中,她见到了自己一辈子都不认为会再次遇见的人。
两个。
眼角抽搐。
此时此刻她穿着最正常的黑色百褶裙,一件白衬衫规矩地扣上了风纪扣,衣摆露在外头,最外面套上一件西装马甲,怎么看都是一个正经人。
半点看不出小时候的样子。
“颜……颜•格维塔?”沈京手中举着咖啡杯,看见走进来的时候愣住了的女孩,桌面上放着的人员名单几乎打满了勾,只剩下最后一个名字还空着。
“是面试的?那我先走了。”白茶从办公桌边起来,一改进门时的那副松散样子,朝两人挥挥手便离开了,“加油哦小姑娘。”
小姑娘…….
颜单手扶住了额角硬生生把冒出来的青筋按了回去。
“灵赋是,孟婆?”沈京放下杯子,重新打量起了面前的人。
说起来,即使还还没有拿到发配的制服。她的打扮也是新奇。若是放在十年前,这身打扮来面试简直是正常到应该放在面试守则上。现在看来,这身衣服应该价格不菲。
面料光滑,整体印象干净整洁,完全没有报告上写的从外面的环境来的样子。
“在保护区外面逗留了多久。”
“大约五年。”
嗯?
沈京眨了眨眼睛,一把抓起桌子上的资料,上面明晃晃写着年龄十五。和自己差七岁。女孩,一头黑发,嘴角上扬。
“您的家人……”
“死了。”
面对少女满脸笑容的回答方式沈京觉得这人脑子一定有问题。她并不是以全部都放下了的心情来说出这两个字的,而是恰恰相反,像是将所有的包袱都弃之不顾,让它们变得无所谓的态度回答的。
死了。
准确来说这个用法并不尊重逝者。
但是是个能用的。
他重新跌回椅子里。咖啡还冒着热气,香味飘出来,颜接上了话。
“蓝山咖啡,是重新培育的?”
“啊,不。”沈京转头看了看自己的马克杯,“这是……”以前的朋友送的。
“没想到近七年前的种子还能种得出。”
嗯?!
“啊呀,不记得我了?”
少女笑起来,肩膀微微颤抖,一双漂亮的黑眼睛眯起来,单手遮住了嘴角。怎么看怎么做作的动作此时此刻却让沈京有种想上去抱抱她拍脑袋安慰的冲动。
她那个像是在极力掩饰。又像是在尽情哭泣的笑。
房间内除了那杯咖啡,并没有多余的水分。
“我原以为,她是最后一个。”
沈京站起来。
椅子在地面上划出一个不太美观的轮廓,撞上了桌角,马克杯倾倒,咖啡的香味充斥着房间。
苦涩香醇。
“你为什么会出现!”少女的极限被冲破,她不顾一切地挥开那个站起来想做些什么的人,“我为了丢掉那些不必要的东西!为了丢掉那些道德伦理!丢掉了那些迂腐的血缘!”
“你应该庆幸,这不是那个正常的社会。”沈京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
即使双手掩面。即使怀念至极。
谁都没有拉近距离。
他们只能这样,他们必须这样。这已经不是那个可以偷溜出来一起玩耍的世界,已经不是那个可以商量是不是要去河对岸看看码头的世界,已经不是那个……
他们中间即将弥漫的只会有血腥,只可能有尸骸,只能有牺牲。
“你减轻了这个社会的负担。”沈京扶起了那个马克杯,叹了气,无可奈何,“你又要担起这个社会的负担。你觉得你到底扔掉了什么?”
她放下手。
没有泪痕,没有伤感,更没有什么应该哭红的眼睛和微微肿起的嘴唇。
沈京只看到了笑容,那个亘古不变,甚至称得上诡异的笑容。
他们仿佛是在照镜子。
在那张微笑的面孔后面藏着的东西,谁都不想去看,谁都不愿意去看。
这个谁,就是自己。
“恭喜你,进入医疗组。”沈京张开双手,“组织欢迎你。”
“哈。”短促的笑声,黑发飘扬,她单手撩起一缕青丝,“那可真是多谢了。”
医务室多了一个疯子。
也多了一对毫无关联的兄妹。
——END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