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柔软的天鹅绒床上醒来,目之所及是精致的雕花床栏,汗水浸湿了她温暖的被窝,与内芯分崩离析的布料牢牢束缚着她的双腿与身体,就像是有一条条柔软的触手缠在她的每一寸皮肤上,动弹不得。
她爬起身,试图将自己从这牢笼里挣脱出来,然而那种被束缚被注视的感觉如跗骨之蛆,久久无法散去,她跪坐在那张不像是被孩童睡的床铺之上,直到双腿变得冰冷麻木,直到汗水干涸,也没有动。
窗外的皎洁月光,深蓝色的天空被窗分割成规整的碎片,月亮从当中被一剖为二,悠悠转动,像是有机器的嗡鸣在响,在旋转。
颜抚摸着自己的长发,反复确认自己已经醒来,已经从床上爬起,然而下一秒,她依旧晕眩得觉得自己躺在这温暖湿润的牢笼之中。
循环往复的晕眩感持续了很久,又像是只有一个刹那,巨大的异响打破了黑夜的平静,机器的轰鸣在这一秒停止,月光破碎如同湖面的闪光,划过她的眼角,割裂她的身体。
那是一只巨大的狮子。
雪白的鬃毛在晚风吹拂下微微颤动,它轻盈地劈开窗棂,如同一只翩然落地的蝴蝶。
那头雄狮慵懒地踱步着,围绕那张华丽的床铺巡视,审视着那只无法动弹的猎物,它的双眼呈现着猫眼碧玺样的淡粉色,晶莹通透,瞳孔深邃。
颜下意识伸出手去,试图抚摸它漂亮的鬃毛和湿润的鼻头。
那头雄狮蹲坐在她的床边,眼球随着她的动作挪动,看她的手指停留在自己的鼻尖。
对方的气息湿润温暖,鼻息扑在指尖时就像是春末夏初,雨后拂过面颊的温暖触感。那像是一个温柔恋人亲吻她的指尖,又像是掌心柔和握住她手指的触觉。
然而颜还未触碰到雄狮柔软壮观的鬃毛,它便一跃而起,毛发耸立,身体拱起,张开嘴发出令人惊悚的怒吼,震裂了这寂静诡异的夜,重重落在颜精致的床铺上,那华贵的木料在瞬间分崩离析,鹅毛从各处飞舞而起,充斥了整个空间。
颜张着嘴,瞳孔放大,近乎惊骇地看着这一切,她的双耳开始耳鸣,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只能看着漫天的鹅毛像是一场轰然崩塌的雪,静静地压在她的肩上。
那只雄狮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在这雪白的夜里如同正准备审判罪人的加百列。
我该逃跑吗?
颜无端想到,她空白的大脑中忽然浮现出这么一句话。
在这壮丽的,华美的,无法言说的震撼中,难道不应该迎接独一无二的死亡么?
她猛然惊醒,从倾塌的房中摇晃着站起,低着头,赤着脚,就这样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冲向了房门外的长廊。
那扇门似乎在她逃跑的瞬间便消失了,雄狮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出现在身后,宛若巡视领地的霸者,更像是猫咪在玩弄自己的玩具,只等她精疲力竭时一口吞下。
长廊上铺着的红地毯此刻就像是浸满了水的棉花糖,颜只觉得自己的每一步都粘筹黏腻,‘啪嗒’的脚步声中,草莓的劣质香精混杂着褪了色的红濡湿了她的脚底、皮肤乃至裙摆。
颜就像是一个逐渐被侵蚀的柔软棉花,一点点融化、沉重、晕眩。
那声音太过寂静,她甚至听不见自己摔倒的声响。恍然间回过神,回过身,看见的是已然出现在她上方的美丽造物,它的嘴很柔软,牙齿是温热的,口腔里没有异味,甚至驱散了令人作呕的草莓香,颜躺在那里,看见自己的面颊出现在被撕碎的尘埃里,察觉自己的黑发被扯散,被抛洒,被丢弃。
雄狮的利爪也是温热的,比自己柔软的腹部更暖和,比自己腹腔的脏器冷一些,她或许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冰冷,在这寒风中颤抖,又伸手拥抱住那只宽大有力的爪,掏出自己碎裂的半个心脏,送进雄狮口中,让它的口腔温暖自己。
血液在这一刹那喷溅了雄狮满腹,狮子用它柔软的舌苔舔湿着爪缝中的每一丝鲜血,最终,颜在那红色交织的场景中看见一点蓝色,它被雄狮从口中吐出,叮当两声,伴随着月光中的轰鸣声落在了自己空荡的肋骨中,填满了被撕裂的左心室。
铃声将她从梦中惊醒,她猛地弹起上半身,微张着嘴喘息,面前站着的人似乎被她的行为吓了一跳,手中的花束在窗框上敲了一下,花瓣抖落在桌面。
颜掩饰般地将长发别致而后,摸到了满手冷汗,然而很快再抬眼时她又一次恢复了那种温和的笑容。
“下午好,学长。”她小声地打招呼,窗外雨声轰隆,水汽顺着敞开的窗缝扑在面颊上,水腥气几乎让人无法呼吸,“您在找人吗?”
那名男生愣了两秒,低着头,将玫瑰举在颜的面前,整张脸几乎藏进了校服领口,只说:“给你。”
花束落下,那人很快别过头,高大的身影从视野中快速奔跑、颠簸、消失不见。
颜有些无措地看着门口又转回到那束娇艳欲滴的玫瑰上,她拿起那束不轻的花束,看见桌面上沾上了半圆弧形状的粉色痕迹。用指腹轻轻抹过还能感觉到湿漉粘稠的触感。
那些印子越擦越多,直到整张桌面都变得斑驳不堪,颜才停下手。然而她的指尖、掌心乃至于甲缝里都没有任何痕迹。
这是一件奇怪的事。
眼角余光划过一道白光,她转过头,迎面而来的却只是更猛烈的风。
教室里此刻已然空无一人,只有她一个人还坐在原位,与接触不良的白炽灯面面相觑。
颜翻了翻手边的包,没有伞。她站在教学楼门口,掐算了一下时间,如果再不回家就要赶不上时间了。
颜看着积满水的地面,雨滴打散了自己的面容,就像是恍惚中照镜子时看见的重影,又像是一张被揉皱了的画像不断在风中抖动。
她捂着太阳穴,手中的玫瑰花束似乎更重了。
无法,她只能一手抱着花,一手挡在额前,朝校外跑去。时间大约是太晚了,校内已经没有了任何师生,只有她一人跑出校门,路过保安亭时颜朝里望了一眼,黑漆漆的看上去似乎也没有人。
狭窄的街道,电线杆在已经几乎无法过人的人行道上理直气壮地占有一席之地,风吹过时还会带下电线上摇摇欲坠的雨滴。
颜不知道第几次踩中了凸起的地砖,藏在空腔里积蓄的雨水喷出,将她的白袜子染得一片脏污。
刘海已经被巨大的雨滴沾湿,玫瑰也在风中抖落了几片花瓣,她无暇回头去看被花瓣染得一片血红的水塘,只是侧着肩膀一路狂奔,落叶扒住了她的裙摆,沉沉地黏在皮肤上,冰冷咯人。
终于,颜路过了红砖砌成的小巷,不足成年人一掌宽的屋檐正滴着水,诡异地矗立在这片老旧街区里。
颜站在那屋檐下,单手拽着裙摆,五指一点点收紧,好让裙摆不至于太短,却能被恰好捏在手里让她挤干水份,绵密的水滴从黑红交错的织物里涌出,又汇聚在白皙苍白的手指中,顺着皮肤的褶皱纹路,一点点向下滚落。很快那一侧的裙摆就被挤了个半干,女孩毫无怨言,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拍平了依旧沉重的布料,又如法炮制捏干了前后的裙摆。
她叹了口气,甩了甩刘海,试图把黑发上积攒的水珠甩落,然而很快,冷风换了个方向吹来,将屋檐上的水珠全部吹落在了她的头上、脸上、胸口、甚至刚刚挤干的裙摆上。
女孩闭了闭眼睛,蹭掉了下巴上的水珠,又一次迈开腿。
然而这一次她没能走出巷子。
有谁在她的身后叫住了她。
那个人很高,比她高出了不止一个头,穿着一件军绿色的短夹克,两袖鼓起一个夸张但不突兀的弧度,敞开的外套里还有一件灰色的卫衣,他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透着一股随性的帅。
紧身牛仔裤还没被雨水打湿,淡蓝色在这片昏暗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干净清爽,笔直修长的双腿一路向下,翻起的裤脚下是一双黑色高帮皮靴,鞋头圆润光滑且闪闪发光,显然这人还没在雨中行走多久。
颜看了半天对方的穿着打扮,终于将视线重新落回了那张他人第一时间就会注意到的脸上。
惨绝人寰似乎倒也不至于,但是走在路上像个刚出道的年轻明星是绝不夸张的陈述。
那头白发随性披着,发尾搭在绿色夹克上格外引人注目,微微上挑的眼角和逐渐从意外转向凌厉的眼神让人更无法挪开视线,张嘴时从嘴角隐约露出的虎牙莹白尖锐,像只猛兽正警惕又含蓄地彰显着自己的威严。
“.…..在听我说话吗?”
颜从恍惚中回神,她今天似乎总是如此,精神不济,然而手背搭在额头一秒,她只能感到冰冷。
“抱歉,先生。”她这是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狼狈和气息不稳,重新站直身体,抚平胸口的水渍与褶皱,深呼吸,才再次开口:“您有什么需要吗?”
来人似乎并不意外她的行为,只是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眼神盯着自己,随后才将视线转向那束玫瑰。
“您需要玫瑰么?”颜将那束鲜红色的花朵双手捧在胸前,从中吹走了雨水和掉落的几片花瓣,“如果您有这个需要。”
“你是谁的玫瑰都会收吗?”那人问得很突兀,他走近了颜才看清对方没有撑伞,然而这条巷子深处并没有住户,“是谁给你的?”
“我只是没来得及还给对方。”颜低下头,从里抽出最鲜艳的那一朵,向前递出:“而且总觉得今天会用得上。”
那人似乎被这种老套的搭讪方式戳中了笑点,原本严肃平直的嘴角向上微微翘起,向前走来的步伐也变得轻快起来。
他终于伸出手,那只手也很漂亮,不过分宽大,柔软,有力,指甲平滑圆润,甲床呈一种有光泽的淡粉色。
颜甚至一时间没注意他手中拿着的是什么。
“那我用金苹果和你交换好吗?”
不等颜伸手去接,那颗苹果直直落下,掉进空了一角的花束中,再抬眼,那人的虹膜中倒影出的自己已然血迹斑驳,一条花纹奇特的蛇柔软地缠绕在她脖颈上,三角形的舌头蹭着脸颊,蛇信舔舐过动脉,随即一口咬下。
她听见了玻璃碎裂的声音,天空中的云盘旋纠缠,铅灰色的天空沉沉压下,无数雨点落下,倒影出她狼狈倒地的身影,玫瑰散落满地,鲜红的液体从她眼眶鼻腔里涌出,浸湿了身下地面,而那个男人缓步走来,阴影像是一条柔软的丝绒步,缓慢地淹没过她的面颊。
对方伸手,那只手很轻很缓地探向她的胸口,然而颜却没有丝毫恐惧,她不感到疼痛,也没有别的情绪,只是定定看着对方,从她如同碎裂玻璃一般的胸口掏出一个小小的,如同蓝宝石一样的东西。
它晶莹剔透,一头尖一些,一头平一点,像是个蓝色的鸡蛋。
雨还在下,冲散了粘稠的液体,却用浓重的腥气淹没过她的每一处感官。
窒息感陡然褪去,颜看着色彩绚烂的珊瑚礁颤抖着回缩,露出深处的洞口,那里是一个空腔,海水无法淹没它,但是空气也不足,脚戴镣铐的青年手捧着一个比双掌合拢更大的扇贝,正用尖锐的小刀划开它柔软的蚌肉,毫无留恋地掰开漂亮的贝壳,从中挤出一颗眼球大小的珍珠。
他看见人鱼女王从蓝宝石般的海水中探出头,白色的浪花托着她的长发,珊瑚是她的王座,黑色的鳞片正闪着五彩的光,悠闲地在海水中摆动。
女人双手攀附粗粝的岩石,毫无羞耻心地将身体靠在他的腿上,装作一只乖顺柔弱的小猫。
颜仰头看着那个一言不发的青年,想与他说自己做的梦,又想同他说人类中流传的小美人鱼是一场真实的悲剧,还想与他分享自己从女巫手中得来的魔药,想告诉他很快他们就可以一同畅游海底,去看珊瑚,去看海豚嬉戏,去追逐虎鲸,坐在蓝鲸宽阔的背脊上漫游北极。
但她发不出声音,脱离了海水她只觉得面颊紧绷干涩,窒息难受,她需要回到海水里,可是青年抓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仅仅是这样,她就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血管干涩皲裂,皮肤变得粉白直至绯红,鱼尾僵硬暗淡。
青年似乎很开心,俯下身来,然而张开嘴,颜也听不见他发出的任何声音,只能从那鲜红的皮肉与逐渐昏暗下去的视野中看见尽头如同大海般的蓝色宝石。
哗啦——!
玻璃碎裂落地的清脆声响终于将她的三魂七魄猛地掼回肉体之中,她陡然回过神,所有一切都恍惚一场神游天外的荒诞幻觉。
睁开眼,是泛着诡异光晕的蓝色天花板,那似乎是金属材质一片片拼凑起来的,倒影出整个房间的模糊布局。
这间休眠舱室狭小逼仄,昏暗的房间里密密麻麻摆放着五六个巨大的舱体,机器的轰鸣声充斥了这个空间,她抓着碎裂开的盖子小心翼翼从中爬出,带起一阵水声。直到此时她才发觉自己一直睡在冰蓝色的液体里,随着哗地一阵响动,颜终于手脚并用着爬了出来,玻璃碎了一地,蓝色液体在脱离舱体后逐渐变得浑浊起来,散发着一股怪异地腥气。
她跪坐在地面上,无暇顾及自己狼狈不堪的形态,只是努力将鼻腔、口腔中的液体全部咳出来,似乎脱离了某种特定环境后,这种液体就无法提供任何有效功能,只会像水一样阻碍呼吸。
她咳了好一会,才终于仰起头大口深呼吸,直到此时才有了一点余裕查看自己的状态。
湿透地衬衫沉重地贴在皮肤上,从白色布料中透出不甚明晰的肉色,她薅了一把长发挤干过多的水分,随即撕开衬衫下摆绑在方才被碎玻璃割开的掌心伤口上。
抬手时才发现自己手腕上突兀戴着的那枚小巧手环上,正滴滴响着倒计时。
电子屏幕上浮现出一行有些斑驳的电子数字,30:21。用手指滑动屏幕,出现的就是一张平面地图,她似乎处在这个建筑物的最底层,现在正需要前往走廊尽头的某一间房间。
那里看起来十分巨大,粗浅推测像是个大厅或者是储藏室。颜动了动自己的双腿发现活动起来并无障碍。
她背靠在金属门上让冰冷触感唤醒自己的全部感官,仔细听着门外的声音,然而房间内的机械轰鸣声太大了,她根本听不见外面的半点声响。
小心打开一条门缝,飘进室内的浓重火药味立刻占据了她的所有嗅觉,这味道浓得就像是有人正在用大锅煮火药,并泼洒得到处都是。
手上的倒计时已经跳到了25:09了,事不宜迟,她迈步出去,手中只抓着一片透明的玻璃片,还湿漉漉泛着腥气。
走廊一路贯通看不到头,两边有摄像头,但是已经没在闪运作中的红光,颜知道现在这条走廊是整个建筑物中最安全的地方,只需要一路沿着地图提供的路线前行就可以了。
她贴着墙壁轻盈又警惕地跑出好一会,终于在第一个拐角处发现了一名全副武装的白背心男人,对方手臂健硕,裤腰后还别着一把小巧的手枪,颜不确定对方有没有给备用枪上膛,但是就在此时整个建筑猛然晃动起来,像是一艘游艇装上冰山似得,晃动过后就是强烈的漂浮失重感,持续了好几秒。
那名彪形大汉一个趔趄,好巧不巧仰天摔在了颜面前。两人皆是一愣,然而依旧是轻盈的女士抢先一步,将那片玻璃径直插入对方喉管,并左右晃动以期能够划断对方的脖子。
血液被强烈的压力喷溅满脸,只是抬手擦了擦遮挡视线的部分,随即捡走当场毙命保镖的手枪与子弹,起身就跑。
途中她还遇见了几名一模一样打扮的男人,都毫不费力,甚至轻飘飘地被她枪毙,一路上除了突然亮起红色警报灯外毫无惊险之处。
她实在无暇顾及这种诡异感,就好像刚从休眠仓里醒来时那种忘却梦境的恍惚感,颜只知道自己需要在倒计时结束前抵达这一层的尽头,越快越好,就好像背后正有猛兽追逐她那样,一个不注意就有可能满盘皆输。
这种下意识可太奇怪了,颜站在最后一扇门前喘息,看向自己跑来的方向,地面上被自己踩出的湿漉漉的脚印,从发丝上被甩下的铁锈色。
她似乎是来找人的,或者说是来做辅助的。然而对方不见了,自己也莫名其妙被关进了休眠仓里。
正在此时背后的铁门被猛然撞开,从中倒飞出一名脖子怪异扭曲的人,颜看不清对方被血糊住的脸——就想那些被她解决的人一样,她只能听见房间内陡然发出的巨大声响,一时间终于压过了她耳边的机械轰鸣。
她举着抢迅捷转头,然而房间内没有人,只有被钢索甩的满地都是的集装箱,以及破开一个大洞的飞船舱壁。
是的,这是一艘飞船,破开的墙壁外既不是蓝天白云,也不是车水马龙。而是黒沉的,远处闪耀群星的太空图景。
巨大的吸力似乎在颜接受了这一设定的瞬间才开始作用,那些七倒八歪的集装箱与地面摩擦,发出了类似老旧铁门被打开的刺耳声响,在负压的作用下全部倒飞出舱外,其中两个较长的集装箱旋转着撞击在那面墙上,在这混乱的现场千钧一发之际,以一种幸运的姿态堵住了那个洞。
舱内压力顿时回升,原先即将被抽干的氧气也在这一刻回笼,颜不敢犹豫,更深处已经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她拔腿狂奔,毫无原先恪守的刻板规矩的模样。
似乎在这一刻,扔下条规与风度能减轻肩上的负重,让她更快、更轻盈。
身后又一次响起的爆炸声意味着那两个堵着洞的集装箱终于不堪重负,飞进了茫茫太空,气压改变,氧气急速抽离,颜只能抓紧飞来的一条钢缆,抓着攀爬往前。
枪声和金属撞击的声音已经很近了,她甚至看见一个人从另一处阴影中诡异冒出,手中抓着断裂的钢条,直直向前。
来不及开口,颜举起手,终于从藏身的集装箱后探出头,两发点射,先打飞了对方的两根手指,随后一枪命中胸腔,目标倒地。
在这种负压缺氧状态下,肺上开一个洞会立刻引起肺水肿和血栓塞,不出十分钟那人就要死于恶劣环境。
然而还未等颜看清对面人投来的惊讶视线,也还不等她调转枪口对准目标脑袋的时刻,一股巨力从背后攥住了她的脖颈。
那是一个十分标准的十字锁,来人手臂上青筋绷起,一路顺着吸力将她往后拖拽。颜伸手抓住来人臂弯,扭动身体,试图用力抵抗这种禁锢,然而无济于事,只好重新反手抓枪,抵住后腰扣动扳机。
子弹瞬时穿透肉体,从左侧进,右侧出,剧烈疼痛感似乎让对方怔楞一瞬,颜也仅靠这一眨眼的空隙从那人手臂中顺势钻出,跪倒在地,转腰反身,又给那人补了一枪眉心。
终于,那人在血肉模糊中倒飞出舱,从那个洞口飞了出去。
颜还来不及调整好脚步,只是站起的瞬间就被迎面重力掼在墙壁上,这几人似乎都对她的脖子有非同一般的兴趣,那个过高的男人小臂死死抵着自己的脖颈,另一手动作快速利落,拖拽致使手腕咔啦一声脱臼,手指勾枪,两三下就在颜闷哼声里抢来了那把手枪,死死抵在她太阳穴上。
这一瞬间,颜的视野终于由缺氧的模糊逐渐清晰起来,她能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还能闻到那股冲鼻的水生调,她终于笑起来,面对这名试图鱼死网破的暴徒,勾着嘴角笑得自行。
“咳——嗬!”
试图张嘴,然而压力太大,她只能感受到空气如同一张薄膜死死压在她的鼻腔口腔上,让她一声都发不出。
对方似乎也不轻松,双眼猩红泛紫,脖颈青筋凸起,空口不规则剧烈起伏,显然也在窒息边缘。
然而颜只是歪着头,透过那过高的肩膀,从其后露出一双冷静好奇的眼,乌黑透亮,逐渐泛起的红血丝也透着股挑衅。
那个始终站在他们背后的男人笑了,颠了颠手中钢筋的重量,在第三者回头的瞬间,毫不犹豫,从他的心口扑哧一声贯穿而过。
“嗬…….哈——”颜实在发不出任何声音,直到最后一秒也紧紧扣着中间那人的身体,让他无法逃脱。
剧痛从手腕蔓延至肩颈,冰冷的失血感也逐渐蔓延全身,她抱着那个已经抽搐着死去的尸体缓缓坐下,被一同贯穿的左肩突突跳着疼,颜也只是握住夹在中间露出的钢筋,坚定而缓慢地从身体里拔了出来。
在她向后倾倒,被宇宙涌入怀抱的瞬间,她看见从自己血管里喷出的液体由红渐蓝,呈现出一种碎裂宝石一般的质地。
她后仰过去,失重感。
颜猛然坐起,额头发出‘咚’的一声巨响,还不等她反射性抬手捂住,就听见了穿透液体传来的嗤笑声。
蓝色的营养液外,站着在梦中杀死她无数次的男人,白发、红眼,身材高挑健壮,穿着一件合身的绿色军装,正懒散敞着怀,露出里面雪白微微隆起的胸肌和下腹部大片青紫,以及学报绷带。
裤子倒是好好穿着,裤脚规矩束在长靴里,突出一个挺拔笔直。
颜憋着醒来前的最后一口气,耳边机器运作的声音被她的心跳声逐渐取代,她也好整以暇地缩在那个只够她跪坐的小小营养仓里,用一种我等你的眼神看着对方。
云启没有动作,营养仓倒是自发运作起来抽走了内里的全部液体,逐渐将颜整个人露出在充满了氧气的高压氧仓里。
颜仰起头,在云启好奇大量的目光中,在自己在玻璃上留下的白色雾气中书写。
‘你身材很不错,再脱一点?’
那几个字是反着写的,有些难辨认,但云启还是看懂了。
对方抬手唤出悬浮屏,点开一个被取名为潜意识的文件,里面播放起四到五个视频,颜看了两眼,就认出是几乎要被自己遗忘的梦。
云启也不开口,同样弯下腰,在玻璃上留下白雾书写。
‘你的潜意识很有趣。’
他顿了顿,又往下挪了挪,几乎与颜的脸齐平。
‘只是醒太快了,没看够。’
颜凑上去,几不可查地在那根快速挪动的手指背后探出舌尖。
氧舱此时终于缓冲结束,伴随着‘呲——’的一声放气,玻璃舱完全打开,云启一把拽出还在里面坐着的家伙,一边用外套盖在她还在滴落营养液的头发,一边撕咬似地叼住了颜的嘴角,颜吃痛,也同样张开嘴,咬住了那条只探出舌尖想卷走血液的舌尖,狠狠咬了下去。
+展开
传统欧洲节日时学院里那些社团和学生会总是喜欢举办一些喝酒聊天的晚会,不论学校距离市区多远,也不论学校今年排名如何,学生们总是会在这一天兴奋得像一匹刚出笼的马,踢踢踏踏踩着高跟和皮鞋,穿上漂亮的衣服戴上好看首饰奔赴舞池。
说实在的这场景和马术比赛真的没有差别了。衣着光鲜亮丽的人们在场中旋转交谈,就像是一匹匹骏马踏着小碎步仰首挺胸地展示自己美丽的皮毛和健美的身材。
要颜说那还是马匹更优美也比人类更省心。
她只是一名前助教,是依旧就读的陈知安给她带来的请柬,今晚这个姑娘有一场模拟辩论赛,请柬上喷了玫瑰味的香水,不用白不用,索性就落到了颜的手里。
她还穿着今天上午去看珠宝的行头,墨绿色丝质长裙,手臂间挽了雪白的兔毛方巾,安安静静坐在长边的样子更像是等待画师落笔的模特。
但这位模特的眼神并不是虚无缥缈地落在随意一处,她撑着下巴,看向场中央正随着乐曲交换舞伴的人。
对方穿得并不正式,一件白色衬衫外面套了宽大的黑色羊毛针织外套,袖子做得有些长了,看上去像是半落在掌心一样,衬得对方柔和而绅士。
颜动了动脖子,假装没有看见不远处正对她指指点点的几名学生,拿起吧台上的香槟抿了一口。
度数不高,但是喝多了也容易醉。
吧台最远处放着橙色的饮料,然而那并不是橙汁。
云启转过三个圈,面前的学妹又换了一个,对方显然很开心,热情询问他的头发是哪家理发店的杰作,然而云启显然不那么专心。他尝着嘴里那至今还没淡下去的伏特加混橙汁的味,只觉得愈发昏沉。
学生会的家伙们总喜欢搞特殊,在西方国家里还有胆量不标注食品成分就拿出来给人喝,也不怕那群过敏患者素食主义者或者别的乱七八糟一大堆的人冲了学生会办公室。
学妹显然觉得这短短一小节的舞曲时间不足够她欣赏美男,直到后一个舞伴踩着高跟鞋向她微笑才讪讪放手。
云启闻到了一股带着酸的花香,那人扣着他的手,腰贴着腰的时候身体的热量又把它烘托成了类似酸梅汤的味道。
他原本还在寻思是谁把酸梅汤打翻在身上就来这种舞会,一低头看见了一双含情带笑的眼。
女人脚步轻快,高跟鞋如同马蹄声踢踢踏踏一路引导他旋转,在一众小学妹的惊呼声和知情人的窃窃私语中带着自己穿过半个舞池,不着痕迹地挪向场边。
那只手很轻很软,又带着与常人不一样的茧,或许是弹钢琴留下的,或许是握马鞭留下的,也可能是书写留下的。总之那只手像是在抚摸珍贵的皮草那样按在自己的后脑勺上,把云启的头朝她那半边倾斜。
云启微微睁大了因为困倦而眯起的双眼,淡红色的瞳孔中倒影着颜的环顾全场的视线。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牵着踏上了台阶,缓步离开了舞池。
云启感觉自己像是个被塞进了洗衣机的玩偶,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旋转震动,在柔软的水流中辗转反侧,他被推坐在哪里,随后有一股力量将他整个人向后掼去,就像是要把他身体里的棉花都挤出来,然而身边那股浅淡的玫瑰香压住了他那像喉口翻涌的酸涩腥气,他试图控制自己的手按在小腹,最终却似乎落在了别的什么地方,那东西软软的,比他现在的体温要低。云启实在看不太清。他直觉那东西有危险,但是可以欺负。
所以他凑过去,把脸贴近了,想要看清那是什么。
颜的侧脸被拽得生疼,前座的司机几乎把油门踩到了底,好在高速上没什么人,只有他们的车呼啸而过。
她轻轻拍着那只拽住自己脸颊的手,毫不畏惧地对视那双闪着杀气的眼,青年细长的眉毛微微促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云启无意识地耸动两下鼻尖似乎是在闻她身上快要散尽的香水味。
她甚至能听见对方喉中发出的咕噜声。
“先生,麻烦前面直接进花园。”颜拍拍那只依旧没有松开的手道:“现金,不用找了。”
云启被搬下车,他感觉到自己被人抗在肩膀上,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巨大的建筑物里。心底逐渐浮起冷笑。
学校周边有他租住的公寓,再不济还有酒店,这个人偏要把他带回家里。
混沌的思绪从中找到了一丝清明,他抬起头看见了雕花穹顶和彩绘玻璃,圣母的发丝被金边勾勒,飘逸又庄重。
那人似乎实在走不动了,云启又四处张望不怎么配合,走廊里不久就响起了咚的一声闷响。两人双双跌倒在了厚重的地毯上。
“唔——”云启第一时间捂住喉咙长大嘴试图把那种咸腥味吐出来,然而他的食道就像是被一个木塞子堵住了似得,怎么也吐不出来。
云启撑着墙面干呕了快五分钟也没有任何效果,只有透明的唾液顺着嘴角溢出。
这幅样子实在太可怜了,颜观察了许久未见的对方好一会才幽幽叹气。
云启在一时朦胧间听见一声悠长叹息,对方的声音似乎从未如此轻缓温柔过。
“可别咬我。”
随即有两根手指探入他的口腔,指根压住舌苔,柔软指尖用力按下舌根处,那个牢牢塞住他喉口的木塞忽然就消失了,玫瑰香充斥鼻腔的瞬间云启能感觉到自己喉咙深处剧烈痉挛,他就像是那个被洗衣机清洗漂洗了正正一小时的棉花玩偶,从唯一的出口把身体里的棉花和别的什么一块吐了出来。
云启感觉自己几乎要把胃袋翻过来了。
他能感受到自己鼻梁上的眼镜被人拿走,眼角被柔软的皮毛擦过,嘴角残留的唾液也被一并带走,干燥的手掌拖住了自己的下巴,强迫自己抬起头,面前的圣母像变成了另一幅肖像画,画中人戴着银白色的冠冕,蕾丝披肩上还盖着一条鲜红的绶带,他看不清画中人的长相,因为那人正用标准的中文同自己说话。
“嘘——没事了,慢慢吸气。”
翻涌的气流又一次席卷了他的身体。他猛地低下头,几乎要把身体里血液里的每一寸空气、每一滴液体都挤出来,身体肌肉逐块绷紧,随后松懈。
云启已经看不清自己面前的地毯被自己吐脏成了什么样,那条看着就昂贵的兔毛方巾又一次擦过自己嘴角随后被扔在一边。
他被扶着肩膀躺下,身体慢慢下滑,直至脸颊触碰到了柔软的丝质布料。
“你想让我给你唱安眠曲吗?”那个声音从上方传来,云启感觉到自己头顶还有对方呼气时,腹部带起的颤抖。
“不…硬要说的话——”他喘着气拽起女士的裙角擦了擦自己的手,“不如唱二拜高堂。”
云启合上愈发沉重的眼皮,恍惚间听见那位被他当做枕头的女士,用鼻音哼唱起一首婉转悠长的调子。
PS:坏女人哼了囍
+展开试图写点侦探全员
此文烦请一定当作二创看待,角色有崩坏,一切都是我的错,请受我一跪【真诚】
没写过这种推理类的,希望我有把事情解释清楚
再次致歉,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能力不足!
文中没有任何人受伤/死亡
大型OOC预警!!!!
编的!!所有东西都是胡编乱造的!!除了最后的舞会,都是我瞎编的!
“我说真的颜小姐,红裙子和祖母绿不那么配。”陈知安指着梳妆镜前的整盒首饰道:“你明明有钻石。”
颜格薇塔将长发盘起,转动着脖颈观察那副祖母绿不对称耳饰的佩戴效果,红丝绒的贴体长裙开着一个略显大胆的领口,两边肩带向后延伸又露出大片背脊,直到腰畔才合拢出一个波浪形。
“有的时候夸张也是很有必要的。”她的发型对比起着装就朴素了很多,黑色的皮筋简单挽起一个花苞盘发,发丝在灯光下泛着丝绸一样的光泽,“总是西装革履的话会被人认为是一个刻板且难以相处的正经人。”
“什么叫……算了。”陈知安视线后移看见了另一位租客有些急切的手势,显然是不希望她继续说下去,“你能辅导我的论文吗?”
“你就是因为这样一本正经才会找不到可爱的男朋友。”颜打趣道,她站起来的时候顺手抽走了陈知安的一件长风衣,两人身形相似,除了某些地方不太合适,这件长风衣穿在颜的身上更有种端庄的敷衍气质,往那里一杵就好像在说你快些完事,我还有更重要的宴会要参加。
红色裙摆从风衣下露出一小节,摇曳得就像是一丛正在燃烧的火。
陈知安放弃了要找这位前·助教帮忙的想法,颇为绅士地牵着她走出房门,英国的天气着实不好,今天早上还艳阳高照的,过了中午就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阴湿的空气中就像是飘着层来自工业革命时代的灰一般,让这位东方来客十分不适应。
她上下打量着颜终于问道:“姐,你今天要去砍谁?”
颜正检查着随身物品,车钥匙、手帕以及长得正无处安放的烟斗,闻言她真的停下手上的动作仰起头,用食指煞有介事地点着下巴说:“前两天海边度假的时候那只克拉肯总要收拾,你不是说想吃铁板鱿鱼么,今天晚饭的材料就是它了。”
陈知安咽了咽口水找补道:“那太大了吃不完啊。”
“上周被逮捕的经济罪犯给我发了封邮件要求投资和法律援助,我准备抽空去监狱看看,你要一起来吗,公立监狱的牢饭味道还不错。”
陈知安几乎要绷不住了:“不了,我的论文要是写不完教授会先把我做成饭的。”
“哦——我的小律师”颜用夸张的语气道:“你要清楚得明白我现在转行做侦探了,你这句话就这算是一条线索,到那时候我会作为你亲近的相关者受到盘问,然后和你爱看的连续剧里演的那样——把侦探证明拍在警官先生的脸上,最后去现场观摩你的死亡留言。记得把字写好看些,你的英文字母书写着实是问题。”
陈知安给颜开了车门并贴心地插好车钥匙,“您快走吧,聚会要迟到了不是吗!”
颜·格薇塔笑着坐进车里,又拽着陈知安的领带在人脸上贴了两下:“去吃顿好的,你要瘦脱相了,那样教授会抱怨你的骨头太硬不好剃肉的。”
黑色轿车在雨幕中缓慢滑入较为平整的车道,绕开茂密的花园景观,向着远处开去。
后视镜中的女孩原地呆愣两秒,随即像只松鼠似得揉了揉面颊,很快回到了那栋略显空旷的建筑物中。
夏日的雨水打在车窗玻璃上,颜在伦敦街道上缓慢行驶,路过一家麦当劳时沿路边停了车。
不过一会一名青年抱着个纸袋,用一只手挡着前额,从满是雾气的玻璃门内快步跑了出来。
颜适时放下车窗与他打了招呼:“下午好先生,需要顺风车吗?”
朗尼·亚瑟在车门边站定,弯下腰,雨滴从他略显疲惫的眼角落下,在纸袋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圆点,“我的荣幸,小姐。您今天的绿裙子十分衬你地肤色。”
朗尼·亚瑟上车前甩掉了发丝上的大部分水珠,又拍了拍怀里的纸袋,这才打开副驾的门坐了进去,他穿得宽松,一伸手露出了衣服下摆遮掩住的菱格纹皮带,颜只快速扫了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您今天是去参加舞会吗?”朗尼·亚瑟本想拿包薯条出来,又想趁着这点时间小睡一会,他打着哈欠看向后视镜里的自己,两肩上的布料被雨水打湿了一点点,雨刮器中透出的光影里能看见微微下垂的眼角正有些疑惑地看着身后的车流。“不介意的话我建议您从后街绕去办公室,您今天不赶时间吧。”
颜·格薇塔并没有搭话,她快速打灯转向,从直行车流快速插队汇入另一条左转车道中,虚线在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中被碾直,两名警官很快注意到了这里,他们被逐渐大起来的雨水浇得烦躁,只能看见一辆低矮的车从转弯车道驶出,甩起两道水线,随即加大油门冲入了更加空旷的车流中。
超过两辆正在放重金属音乐的吉普车,这辆黑色小车几乎贴地行驶,引擎的嗡鸣声被遮掩在哗啦的雨声中,后很快又有两辆轿车窜入雨幕,紧随她们而来。
朗尼·亚瑟的手机只响了两下就被接通,一个略显欢快的声音从对面响起,“你好~侦探事务所,咨询事务一英镑,委托三英镑,今日事务所已休假拒绝到店来访哦~”
“下午好海伦娜小姐,我很高兴你在办公室。”朗尼·亚瑟试图在又一次转弯中抓住点什么好稳住身形,但是周围全是闪闪发光的皮革,一时间没找到把守,他只好五指张开撑住车门,好避免自己被离心力甩在玻璃上,“前面右转是死路请不要开错。啊——海伦娜小姐我不是说您,我正在格薇塔小姐的车上,只是会晚些到,哦是的我们遇到点小麻烦,如果两位警官在……”
颜听见电话这头沉默几秒,随即亚瑟先生挂了电话,用一种颇为悲痛且摆烂的语气道:“很遗憾,我们的前·警官先生们都还没到,只能靠自己了。”他又看向后视镜,“我只希望在解决他们之后我的薯条没有变成混合土豆泥。”
这语气太可怜了,颜·格薇塔不由得笑了起来,轮胎在急刹中与地面发出了尖锐的摩擦声,她道:“我认为我们应该正经打个电话给警察先生们,然后等他们到了就飘在他们头顶给那些先生指路,告诉他们那辆车是肇事者。”
车厢内不合时宜地发出了笑声,朗尼·亚瑟捂着嘴角和因为颠簸被磕痛的头顶一边颤抖一边指路:“前面路口直行,那块街区摄像头最多。我保证那样我们明天上头条的照片会更好看点。”
海伦娜挂了亚瑟的电话,从办公桌后转回身,面前的小方桌上摆着几张翻开的扑克,在灯光下一闪一闪的,而恩维尔正瘫坐在真皮大沙发里,随手翻看着之前写的小说大纲,他头也没抬地问:“那位腹黑小姐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被车辆尾随了吧,他们说会晚点到。”海伦娜蹦蹦跳跳回到牌桌前,脚踩在厚实的长毛绒地毯上,将自己摔进宽厚柔软的大沙发里感叹道:“开足了马力飙车的话,她们应该在一刻钟就能转回这个街区了。”
“也就是说我们只要在听见引擎轰鸣声的时候把牌收起来就可以了。”恩维尔·埃里克森点着嘴角的巧克力屑,毫不在意道:“再来一局德州吗。”
就在这时,一道瘦长清隽的阴影罩了过来,湿气被屋内的冷气一吹弥漫起一股夏日的氛围。
“安西斯先生,下午好,要来一杯咖啡吗?”海伦娜向来人热情地打着招呼,顺手理好了散乱一桌的扑克,“道维先生在门外抽烟,您遇见他了吗?”
安西斯只点了点头,余光看了眼桌上还没吃完的甜点和正在发牌的海伦娜,从善如流坐在了道维原来的位置整理起手牌来,“今天还有谁来?”
“谁知道呢,我们只是一群随心所欲的候鸟,只在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间以及合适的事件面前出现。”恩维尔直起身,展开手牌又按了按胸口的怀表,“跟牌,我赌亚瑟他们十分钟后走进办公室。”
海伦娜翻开面前的公共牌,那是一张红心Q,她道:“赌这个多没意思,只要十五分钟内到达就算正常,还不如拿些闪闪发光的东西来玩。”
安西斯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枚不知哪来的回形针道:“跟,亚瑟和谁在一块被跟踪了?”
“闪闪发光的东西不是指随处可见的金属制品。”恩维尔拿起他的第三张牌,也掏出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放在桌上,“跟,格薇塔小姐可能顺路遇到了就把亚瑟带上了。”
海伦娜看着桌上一枚回形针一个小巧的随身镜夸张地皱起了眉,她噘着嘴仰着头,摆出一副我只是个工具人你们玩得开心就好的高傲表情,再次翻开公共牌,那是一张黑桃J,带着高帽的男人被端正摆在桌上,经典花纹被开门的风吹起一个角旋转翻滚,飞到了道维眼前。
亚瑟闭眼无声尖叫的三秒里颜踩着刹车将方向盘打到了底,在黄灯闪烁为红色前在十字路口的掉头车道中完成了一次漂移。
大货车的鸣笛声响彻街道,印着Ocean的粉色集装箱和车尾擦肩而过,尾气带着雨水喷黑了一小块外箱,随即这辆黑色小车在一众路人的惊呼和拍照声中,规规矩矩驶入直行车道扬长而去。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方法格薇塔小姐,我的早饭要被你甩出来了。”
“我认识几家做早餐还不错的店铺。”颜看了看手机屏幕亮起时显示的13:32时间,平稳说:“下次愿意赏脸吗?亚瑟先生。”
朗尼·亚瑟摆摆手:“如果我爬得起来我宁愿去买薯饼吃。”
门铃响起的时候凯正在捣鼓二楼刚送到的投影仪,那机器不大,更像是个小孩子玩闹用的星空盒,她拿起来摆弄了几下发现需要连着电源才能启动,又顺手放回了桌上。
休息室还没有完全装修好,房间里放着不少刚送来没多久,甚至没拆包装盒的东西,不限于懒人沙发、立式储物柜和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衣橱等。
不一会楼下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个孩子,她回忆了一下现在在楼下的人,安西斯、埃里克森、海伦娜以及刚出去抽烟的道维,这个组合显然不合适面对一个小孩,她从口袋里掏出唯二的酒心糖,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又想了想,把糖果留在了桌上,开门出去了。
引擎轰鸣声停下的时候颜正巧遇见了手里提着小包的灾害司工作人员伊奈·多托姆。小孩长相的幽灵小姐趁着四下无人时试图飘起来按响侦探联盟的门铃。
朗尼·亚瑟打着哈欠走下那辆黑色小轿车,煞有介事地拍了拍它的碳素壳说了一句辛苦了兄弟。
而后绕至车尾从狭小的后备箱找出一箱红酒和几块放在保温袋里的奶酪。
颜帮着两位同行者打开了门,就看见正拍着衬衫掐灭了烟头的道维先生。
“下午好小姐们,我想你们背后的先生可能需要帮助。”
伊奈本只是来帮忙送一下今晚舞会的请柬,一回头就看到比自己还要高不少的青年抱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红酒和奶酪,吓得差点没穿墙而过。
“下午好道维侦探。”亚瑟声音发着颤,他坚决不承认这是刚才看到车速飙升到130导致的腿软,而是因为红酒太重了他实在拿不动,“哦,说来惭愧,但我现在更希望艾洛蒂小姐在场。”
道维没说什么,只是哈哈笑着转回身去叫人了。
颜看了一会笑话三言两语把小幽灵引入室内,反手拿走了红酒箱上的两大块奶酪。
“您真的缺乏锻炼了亚瑟先生。”她说道:“下次我送您两块蓝纹奶酪当哑铃用您看如何?”
“啊,那我想我会在被臭死和累死之间选择跳楼逃生的。”朗尼·亚瑟终于松了口气,他把红酒放在楼梯下直起腰与下楼的凯·奥斯汀打了个招呼跌跌撞撞地上楼去了。
“下午好凯女士。”颜仰着头向来人打招呼:“我想您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的。”
凯喊着酒心糖一时间没搭话,余光瞥见了一旁正在好奇这栋房子的小孩,随即才道:“是埃癸斯的员工吗?”
伊奈对着墙上悬挂的一副线条画观望好一会,听见埃癸斯三个字才转回头来,有些腼腆地挠了挠脸颊:“是的,我来送点东西。”
凯从鼻腔里拖出一个长音,而后示意那幅画:“你对这个感兴趣?”
颜笑着伸出手顺着那些杂乱线条描绘起来:“伊奈对这幅画很感兴趣吗?那你或许也有成为侦探的潜质。”
闻言伊奈兴奋又好奇地看向颜·格薇塔,没注意到从屋子里探头出来的道维、海伦娜和依旧站在楼梯上的凯有一瞬间露出惊恐的神情。
颜毫无异样地对伊奈解释:“如果把世界地图等比例缩小与这幅画重叠,那么就会发现埃及金字塔、玛雅帝国遗址、马里亚纳海沟都在这几条线的通过点上,被它们连接起来。”
伊奈十分配合地“哦——”了一声而后指着最长的一条线问道:“那这里是什么?为什么这么长?”
安西斯在房间里把试图出去凑热闹看的恩维尔叫住,收拾起桌面,并长叹一口气。
恩维尔鼓着脸像只塞满了颊囊的仓鼠表达不满。
“世界上这么长的东西不多。”女人道,她耳垂上挂着的耳环已经不能称之戴了,那两颗祖母绿实在是太大,以至于作为胸针都足够晃眼,“在太空俯拍地球,唯一可以清晰看见的古建筑物从来都只有一个。”
伊奈这是忽而明白过来,顺着那条有些平直的线的走向说:“是长城吗?我还没有见过长城。”
“如果没有见过的话我觉得可以找个时间问问有没有同事一起去旅游看看,长城那不愧是被称为长城①的建筑,那是相当长且曲折。”艾洛蒂从门口走入,手上还提着几瓶橘子汁和气泡水,顺势递给伊奈一根超市附赠的棒棒糖。
颜直起身,在伊奈有些懵懂的目光中走离了那副残荷图的面前,与房间内的众人招呼寒暄。
艾洛蒂将手中的饮料递给众人,在沙发一角落座,而后才向正在和凯一同拆红酒包装的颜问道:“我在路上就看到你的车了,绕了好几圈,遇到什么事了吗?”
颜找来高脚杯和醒酒器摆在桌上随意道:“一些贼心不死的先生试图绑我回去做新娘罢了。”
伊尔·道维哂笑道:“要是您缺少伴郎我愿意前去,伴手礼只要颜小姐客厅里一幅画就够了。”
海伦娜顿时对此发出嘘声:“你眼里只有那些古董画作和藏品。”
“藏品中包含的不仅仅是古董和画作,海伦娜小姐,一些古典设计师的珠宝作品也很有收藏价值,包括能从皇冠拆分为耳坠和胸针的典型,或者奢侈的鼻烟盒与贝母彩蛋。”
“这些都是皇室才会出现的东西了。”海伦娜侃侃而谈:“那些东西在古董或收藏中流传的可能性并不大,数量也不多,现在拥有它们的不是富豪就是继承人,还是现代珠宝的获取途径更快也更实用。”
伊尔·道维并不反驳这一观点:“现代审美与古典审美有很大不同,将不同时代同一国家的藏品,或者同一时代不同国家的藏品放在一起对比会产生不一样的化学反应。”
“什么反应?”凯没听完全程,她好不容易打开一瓶红酒,正小心翼翼用毛巾包裹住瓶身,以免手的温度改变酒液的味道,小心翼翼倒入醒酒器中:“氧化反应还是软化单宁?”
“那是同一回事凯女士。”恩维尔适时插话道,“而且我们并不是在讨论红酒。”
艾洛蒂在这种融洽的氛围中笑起来,刚想开口就听见楼上传来咚的响声像是什么重物砸中人体的声音。
柯尔博·安西斯作为前法医第一反应就是起身上楼,紧跟其后的是从沙发上跳起来灵活避开众人的艾洛蒂。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二楼,一边按下休息室的门把手一边敲门并大喊亚瑟的名字。
然而喊了两声里面并没有反应。就在这时恩维尔两步上前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细长铁丝捅进了锁孔里。
“发生什么了?”凯女士紧跟在颜和海伦娜背后上楼,她的身后还有一脸紧张的伊奈。
“不知道,但是亚瑟先生没回应。”艾洛蒂道:“休息室的门前两天就有些坏了的迹象,关上的话会有些难打开,可能是锁芯坏了。这两天已经预约人上门修了。”
恩维尔很难得一言不发但是看他脸色约摸心里已经在刷屏不少脏话了,或许是碍于还有不熟悉的人在场,外形还是个孩子才忍住了没开口。
伊尔·道维已经在给手枪上膛了,武力才是最快捷的方式。
然而锁芯虽然坏了,打开却不用费太大的力气,恩维尔很快听见锁芯里传来咔哒一声响,把守随即被安西斯按下,门被推开的瞬间恩维尔差一点直接一头栽进房间。
“我干……呃。”
好在房间内铺着一层厚实的羊绒地毯,恩维尔双手撑地,那种柔软而熟悉的触感让他忽然闭了嘴,“羊…羔绒地毯?这可真它…上帝的奢侈。”
然而打开门的安西斯显然并不在乎这地毯有多贵,也不在乎不论谁走过都可能留下一个灰黑色的脚印,他毫不犹豫来到房间中央躺着的亚瑟面前蹲下了身。
伊奈实在担心出事,在发现门一时打不开的时候就穿墙而过,她被房间内的纯白地毯刺激了视野,一时间甚至没找到穿着白衬衫发色浅淡躺在其中的亚瑟,直到安西斯快步探查亚瑟的状态才反应过来。
艾洛蒂第三个进入房间,她四处环顾了一圈,忽然就冷静了下来,甚至回身提醒后来的人小心不要踩到。
伊奈一时间不能理解为什么这群侦探在开门前,大部分人还满脸焦急,开门看到尸体后反而如此冷静。
“这,这到底是是出什么事了?”
安西斯只蹲了没一会就站了起来,凯扒着门缝看了两眼,注意到这位前·法医既没有阻止所有人进入房间,也没有带橡胶手套,一时间也失去了兴趣,她看了看桌面和刚刚站起,正在搀扶恩维尔的艾洛蒂,返回了一楼去拆剩下的佐酒小菜去了。
海伦娜站在门口,没有进屋她低头看了一会,冒出一句让伊奈毛骨悚然的话来:“怎么下得去手的呢……”
“什!”
颜目光一转也没有进门,偏了偏身体让正捏着什么的艾洛蒂和恩维尔下楼去,忽然勾起一抹笑,附和道:“这算不算密室作案呢。”
“先不要动他了。”安西斯站在伊奈面前,他本想拍拍小幽灵的肩膀,刚伸手就想到幽灵是否能被碰到这件事,忽然又收回手和众人道:“先放着吧。”
伊奈即便只是个幽灵,此时也看得出有点面色苍白。只是满房间的侦探都若无其事地下楼走了,她一时间也晕头转向起来,跟着这群人类下了楼。
海伦娜直到回到一楼会客厅时都还在同颜交流:“真的太过分了,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颜却只是意味深长道:“凶手就在我们之中。”
伊奈没注意到,就在颜说这句话的时候海伦娜的视线默默投注在安西斯身上两秒,又微微仰头对着楼顶撅了噘嘴。
而安西斯也只是耸耸肩,走入房间时下意识蹭了蹭鞋底。
伊奈似乎并不觉得这只是句可以一掠而过的玩笑话,或许在这满是侦探的房间里,无形中有种令人不得不深思的氛围,她有些忐忑不安地坐在真皮沙发里,小小一只幽灵看上去倒像是个精致的可爱玩偶,有人从旁边递给她一杯果汁,抬起眼才发现是凯。
“你来送东西的吗?”凯像是为了帮她转移注意力一般指了指被众人遗忘在一旁的小包。
直到这时伊奈才想起来自己是来送今晚舞会请柬的。她漂浮起来从包中掏出几张精致的纸片塞进了对应人的手中。
“你为什么看上去这么紧张?”艾洛蒂笑问道,“有什么困扰可以和我说说看。”
恩维尔·埃里克森闻言忽然向站在一旁的海伦娜和颜瞥了一眼,细长的眼角动了动,似乎还看见了门外经过的谁,只是他一言不发,转回头吃自己的甜点去了。
伊奈只觉得疑惑和不解,她指着楼上小声开口:“不是,出事了吗?”
艾洛蒂满脸空白,海伦娜掐着自己的手心试图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怪异。道维本想喝口红酒,差点没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呛到。
颜·格薇塔却拿着手机立刻接口道:“是啊,这是件令我和其余侦探们都深感疑惑的事情,毕竟我们所有人都在楼下闲聊,如你所见,没有任何一个人上楼去过,房间是密闭的,就连窗子都是紧锁的。”
“那为什么亚瑟先生会倒在那里呢。”恩维尔两手一摊,全然一副事不关己却凑热闹不嫌事大的情态,他手中摩挲着长烟斗道:“令人疑惑。”
“既然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海伦娜也同样掏出烟斗,靠在桌前:“凶手定然不在我们之中。”
凯抿了口红酒,尝到了稍显突出的酸味与浓郁的水果香气,“你载着黑皮诺一路飙车来的吗。”
“新西兰产的东西,没有年份。”颜依旧拿着手机,“喝着玩罢了。”
凯似乎对难得细品红酒这件事有了些兴趣,自顾自摇着高脚杯道:“说起来窗台上的颜料是什么时候沾上的?”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伊尔·道维皱了皱眉:“昨天中午我来拿东西的时候还没有呢。”
伊奈凑在恩维尔身旁忽然说:“这算不算凶手留下的证据呀?”
凯回忆了两秒道:“我是今天中午到的,窗台下就有印子了,所以在昨天中午到今天中午的二十四小时里有谁上过楼吗?”
虽说二楼是间休息室,但是如它眼见的简陋,那只是一间还没有完全装修好的杂物室,所有人今天聚在这里也不过是看看这间即将被改造的休息室还缺什么,需要什么,以及今天送到了什么,想要放在哪里。
一群侦探聚在一块,既没有迷雾重重的悬案,没不存在别的消遣,所有人便一时间静默下来。
艾洛蒂倒是在须臾之后开了口:“我好像看到过卢卡在二楼放东西。”她说:“昨天经过这里的时候二楼窗户还是开着的,我猜是道维先生为了透气,您在楼上抽烟了吧?”
道维没有否认。艾洛蒂便继续道:“他还探出身体来看过一眼,和我打了招呼。”
“看过一眼,看什么?”伊奈瞬间紧张起来,她回忆起外墙上那刚刚装好的空调外机,灵光一闪道:“卢卡先生该不会是在观察如何从二楼逃跑吧!”
“我在观察什么?”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门外响起,卢卡正单手拿着雨伞,整理自己被风吹乱的衣摆,“下午好先生小姐们,今天是个好天气呢。”
“下午好卢卡先生。”海伦娜快要憋不住了,她说:“亚瑟先生在密室里倒下了,我们都毫无头绪,正听伊奈小姐推理呢。”
卢卡的视线一一扫过在场众人,只礼貌点头就看回手机的颜·格薇塔,正悠闲坐靠在沙发里品尝红酒和奶酪双手都被塞满的柯尔博·安西斯,端着杯子和水的艾洛蒂,以及绕道桌后试图离场的海伦娜。
“所以为什么怀疑是我?”他俯下身拍掉了西裤上的水渍,又忽然从口袋里变魔术似得掏出一朵月季插在了一旁空荡的花瓶里。
那朵月季开得正好,花瓣柔软舒展,叶尖上还带着水珠,就这样微微垂着头,将最美的花心朝向众人,像一位正优雅行礼的淑女。
伊奈似乎有些诧异,因为在场众人并没有谁在刚才的寥寥数语中提到过怀疑卢卡先生。
“显而易见。”他道:“亚瑟先生在楼上,所有人都在楼下,你们既然并未争论在场的谁有嫌疑,而是看向我,那么我只能假设你们已经排除了在场所有人的嫌疑,而没有出现的只剩我和戴维先生。”他顿了顿,忽而温和笑开,“我想你们是因为案发现场出现了疑似我留下的痕迹才怀疑我。”他说着举起干净修长的双手展示给众人看:“是颜料,对吗?”
“您是位睿智的绅士。”颜道,“不介意的话请让我敬您一杯。”
他似乎已经明白过来什么,只是按了按额前短发,没有搭腔。
“那么如此一来嫌疑就剩下戴维先生了。”伊奈表情严肃,似乎十分笃定,她总觉得自己漏了什么,心虚道:“侦探不是总说么,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再荒诞也是真相。”
“这句话没错。”科尔博放下酒杯:“排除了所有……不可能。”
直到现在伊奈才反应过来,提问道:“如果真的是戴维先生,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注意到,直到现在,由于整件事都太过突然,所有人又太过冷静,居然没发现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讨论过凶手的动机。
卢卡安慰她:“不用这么着急,我们很快就能得到答案了。”卢卡的态度十分随意放松,就好像根本没有需要担心忧虑的事那样道:“要吃糖果吗?”
伊奈显然不是可以接受糖果的心情,她捧着还没喝完的果汁扫过在场众人,忽然觉得气氛诡异起来。
果然是她漏了什么吧?但为什么侦探们都不说呢?
直至众人酒过一巡,讨论完了红酒的收藏价值,产地、年份,与远东酒的对比,戴维先生才顶着已经小下来的雨水姗姗来迟。
他打扮得随性洒脱,带着露指手套的指节在护目镜上一抹,甩去多余水珠的动作肆意潇洒,而后双指并拢在额头轻轻一点往外快速挥动两下,热情四溢地打了个招呼。
“来晚了真抱歉,这是有什么案件发生了吗我的朋友们?”
伊奈再次震惊于这群侦探的敏锐程度,他们甚至还没开口说话对方就已经察觉出不对来。
“是的,戴维先生,但是怀疑这不是一个事件。”事到如今伊奈在终于冷静下来后终于品出了端倪,“但是我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希望得到一个解答。”
戴维如同先前进门的卢卡一样先是环顾众人,他看了科尔博,又看了吃甜点的恩维尔,随后将视线略过捂着嘴角的海伦娜以及低头快速耸肩的艾洛蒂,最后才是终于放下手机的颜·格薇塔。
“我只需要几个问题就能解开你的疑惑。”戴维颇为自来熟地翘起几根手指,“第一,你遇到的亚瑟先生,也就是我们可怜的‘被害人’进门的时候是否在打哈欠?”
伊奈没想到需要回忆这么开头的事情,然而她依旧仔细思考并给出结论:“看上去好像是很累的样子。亚瑟先生帮颜小姐搬完红酒后就上楼去了。”
“第二,你们上楼查看亚瑟先生的时候,第一个上前并告知你们保护现场的是不是安西斯先生?”
“您是怎么知道的!”伊奈十分惊讶,毕竟戴维并不在现场,这栋有些老旧的建筑物也不存在任何监控探头。
“我还知道您并没有主动上前查看亚瑟先生的状况,并被他们邀请下楼一同品尝下午茶了。”戴维接过凯递来的红酒,说了句谢谢,他抿着红酒摘了护目镜继续说道:“这至少说明情况并不紧急,当时必然有谁说了什么才导致不了解这群坏心眼侦探的您产生了误解。”
“这位。”伊尔·道维纠正道:“并不是所有人。”
“好了老兄,不管是一位还是两位,你们都默不作声就是帮凶不是吗?”他夸张道:“当然我没有恶意,在一群侦探都无聊等待的时候事件就是最好的调味剂了。”
伊奈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然而那种感觉转瞬即逝,她并没能明白其中重点,只是追问。
“好的小姐,第三,以您对我们的了解,这群在场人中表现最正常和最不正常的分别是哪两位?”
这个问题即便伊奈根本不了解在场众人都能有答案。先后来到这栋建筑物的两位先生,分别默契地在进门时仔细观察过的只有两人。
“科尔博·安西斯先生和颜·格薇塔小姐。但是为什么?”
科尔博似乎终于受够了这场无聊的闹剧,他说道:“差不多可以了,再拖下去你要赶不上舞会了。”
“我的推理,或者说解释其实很简单。”戴维道:“亚瑟先生如您所说和颜小姐同时抵达,他或许很累于是上楼去睡了,我猜那时候凯小姐在楼上休息或者做别的什么,并留下了一些含有酒精的东西。”
“一颗酒心糖。”凯解释道:“我只是以为有孩子来了,免得随手给小孩塞了不该塞的东西。”
“事实是我并不是个孩子。”伊奈笑起来,“所以戴维先生的意思是亚瑟先生上楼准备睡觉,然后看到了凯小姐留下的酒心糖,然后在地毯上睡着了?”
“我想是的。”戴维指向科尔博:“这也是为什么科尔博侦探查看‘尸体’后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让大家下楼吃下午茶的原因吧。”
“那为什么……”
“那为什么你会最终误会成亚瑟先生遭遇不测。”伊尔·道维叹了口气,“我想这是个误会。”
“有人在我们之中利用别人一句玩笑和现场状态误导了你。”戴维一摊手:“就这么简单。”
不用多说,这个人必然是刚才被另外两位侦探先生格外投注过目光的人。
颜勾着嘴角笑起来,放下手机,随后楼上就响起了有谁开门下楼的声音,那个脚步散漫拖沓,听上去就像是有谁刚睡醒。
“我只是陈述事实。”她说。
海伦娜终于忍不住了,哈哈笑起来。艾洛蒂也同样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我想海伦娜当时或许说的是‘怎么下得去手——就这么踩在羊毛地毯上’吧。”
伊奈回忆起当时情状,海伦娜小姐确实只是说了句‘怎么下得去手’并没有主语,而紧跟着颜小姐就补充道‘这是一间密室’由侦探说出这种话,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是一件亟待解决的棘手事件。
“亚瑟先生,也就是被伪装成 ‘受害人’但其实只是睡着的唯一证人也就是唯一的凶手。”戴维向刚好走到一楼的亚瑟打了招呼,“而我们之所以一直观察科尔博先生是因为他的小习惯,这暂且按下不表,观察颜小姐是因为她并不是一个会频繁使用手机的女士,而整个事件直到刚才,她才放下手机。”
亚瑟向伊奈示意了一下手中还亮着屏幕的电子设备,朝颜·格薇塔投去了一个谴责的目光。
“这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颜小姐在这期间作为帮凶,或者说策划者,一直在和亚瑟先生发消息,告诉他暂时不要下楼,可以多睡一会,并频繁确认亚瑟先生是不是醒了并看到了自己的消息。”
伊奈此时此刻终于恍然大悟,她有些郁闷于自己被言语诱导,又觉得整件事颇为好笑,其实只要冷静下来思考,就能发现其中的大部分漏洞。
“请原谅我不是个优秀的编导,没有给你带来足够新奇的体验,如果伊奈小姐愿意只当这是一场作为难得的侦探冒险,那我就再荣幸不过了。”
伊奈其实并不很想答应,但她忽然察觉到一个细节,于是顺着台阶说道:“可是证物去哪了?凯小姐说她留了一颗酒心糖在楼上,亚瑟先生也是因为困倦加之酒精的作用睡得这么沉,但我们上楼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吃剩的糖果纸,楼上也没有垃圾桶啊?”
“啊——那个东西。”艾洛蒂站起身收拾了面前的水杯,“开门的时候我看见了,就顺手扔了而已。”
恩维尔笑起来:“很多时候毁灭证据就是如此简单且意想不到。”
卢卡也说道:“侦探并不只是需要敏锐的观察力与惊人的智慧,有时候运气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海伦娜看向收起手机的颜,正好奇对方会怎么将这场闹剧收场,就见那人走向衣架,拿下外套的同时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蓝白相间包装的小指长度的长条形物品,十分绅士地蹲下身,让视线与伊奈平齐,并把那颗东西递给对方。
“你能原谅我吗?幽灵小姐?”
海伦娜:…行。
当然她觉得自己不会同意,除非递过来的是一枚金币。
她无端想着这些,随着侦探们一同离开了。
夏夜的风带着潮湿,花园里玫瑰开得正好。大厅中弗兰西局长的小提琴引来了众人的鼓掌喝彩,随着悠扬旋律缓慢由弱渐强,正常舞会的气氛也变得热闹起来。
颜·格薇塔一袭红裙站在远处,看着场内众人喧闹嬉笑,舒缓柔美的乐曲中女士们的裙角轻盈滑动,顺着脚步绽开一层层花海,偶有男士们的组合争抢着舞步在场上穿梭,一派热闹景象。
认识的人上前同颜打招呼,多数询问她怎么会没有舞伴,颜也只是笑着敷衍过去。
“他还没来,我的同伴总爱迟到。”
大家也便一笑置之。
女士们的长发从视野中划过,笑闹声与赞叹声在某一瞬间似乎远去了,舞池的灯光向四周散开,如同碎金从半空洒下,就在这人与光的间隙中,被声乐填满的欢乐里,有一个人散漫、肆意又沉稳走来。
那个人不如三年前那般青涩,却有着毫不改变的张扬与朝气,他似乎不那么习惯穿西装,外套敞着,内里的衬衫也开着第一、二颗扣子,当对方穿过舞池和部分人好奇打量的目光来到面前时,颜才开口。
“哪里染的头发。”
那头白色的发丝看着有些扎手,但它们在光线下微微颤动,更像是雄狮引以为傲的鬃毛,它们被整齐后梳,扎成一个小小的马尾,让人看着手痒。
男人微微弯下腰看着颜的打扮,只问她:“红配绿?”
“一位绅士。”颜·格薇塔笑道:“不邀请女士跳舞,却先质疑她的搭配。”
云启缓慢直起身,目光在欧洲人雪白的锁骨到深凹下去的领口处停留了片刻,随后道:“我很愿意邀请这位健康的女士跳舞。”
健康。没人会这么夸赞别人好看。但是颜似乎并不在意,她甚至不等云启伸手,直接拽着对方的手腕把人拉进舞池。
华尔兹此时已经快要接近尾声,他们站在最边缘,面对面,没有人动作。
“你想跳男步。”云启肯定道。
“可你不想跳女步。”颜为对方补充道。
但是再不跳舞曲就要结束了,他们默契地伸出手互相牵住,而又默契地探出脚步,毫不意外,膝盖撞在了一块。
颜似乎是吃痛了,她猛地眨了眼,挪开视线,随着云启的带领向右滑步,她被一只温热的手扶住后腰,随即一股温和的力气将她带着旋转过一个标准的圈,最后滑步并拢。
这是一个极其标准的华尔兹舞步,中的一小节。
华尔兹作为一种社交活动,通常由男士带领女士决定前行的路线,女士需要做的就是保持自身姿态优雅平衡,并在转圈时不被自己的裙摆绊倒。
可是现在颜·格薇塔踩到了自己的裙角。
云启本以为自己撞痛了这个许久不见的……女伴,却并未料到对方会分神至此,他短暂迟疑中只感觉有一只手从他的脊骨摩挲而下,用指尖挑逗似地轻抚过后腰,随即,他怀里那位温香软玉,忽然抬头,黑色的杏眼里哪还有半分懊恼疼痛,转瞬间就充斥满了无奈和包容。
他后背的西装连同衬衫一同被拽住,那力道其实不大,但是很坚定,颜忽然前压下身,迫使云启在分秒内后仰——以免两人亲上,同时,颜转动鞋尖,向云启刚才做的那样,带着他向右迈步,旋转滑出,最终停脚并拢。
又是一个小节。标准的舞步。可以当做初学者的模板刻录了。
“不得不说。”颜松懈下来,不再继续僵持,云启也知道就这样僵硬在舞池里绝不是什么好事,顺着节奏,继续跳舞,他只听自己的临时女伴道:“作为一个临时男伴,你穿的过于朴素了。”
云启没答,在旋转的中途他看见了什么,而后低下头凑在女士耳边。
“听说你今天下午惹了不小的麻烦。”
颜偏着头,向他展示自己修长的脖颈和漂亮的绿宝石耳坠,“只是一个无伤风雅的小玩笑。你的消息源太过一惊一乍了。”
云启看着那片皮肤,似乎能听见动脉下血液流淌的声音,他像是只正在捕猎的雄狮,笑着露出两颗小巧的虎牙,只说:“你又用人畜无害的样子骗了多少人呢?”
“我没有骗人。”颜看向场内各异的埃癸斯们,“都不是人。”
这就像个冷笑话,两人都敷衍笑起来,虽然弯着眼角,眼中却毫无笑意。
华尔兹的音乐逐渐变慢,变轻,直至消失。
最终还留在场内的宾客互相致谢,退场。
云启此时倒是风度翩翩,牵着自己女伴的手在指尖落下一个虚实不清的吻。
“希望下次见面能看见你狼狈不堪的样子。”他说。
“很荣幸还能有和你再次见面的机会。”她回。
那个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与热烈的音乐声里。
颜从酒桌上挑了杯香槟,缓慢行至二楼,在露台上看着人来人往,看着远处情侣在阳台上隐秘拥吻,望着男士们又一次为了男女步而较劲。
这时有人拿着就被前来攀谈,他们说了不少关于案子关于埃癸斯的趣事,直到后来对方似乎注意到了颜有哪里不同,左右打量一番问:“你是不是丢了个耳坠?”
颜笑着回他:“我今天只带了一个耳钉。”
① :冷笑话 长城,前为The Great Wall,后为called as a great wa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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