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桩没头没尾的奇怪命案简直就是一个灾难。
“那具尸体没有灵魂,就像从来未曾有过一样。”盲眼的灵媒皱着眉低语着,像是说给在座的各位,又像是自言自语。
警察们似乎对这样的答案并不意外,只是苦着脸遣散了他们,似乎早就知道结果不会这么轻易就浮出水面。
这种迷之愁苦的情绪一直萦绕在这个小镇的上空,就像无瓜头顶上无法散去的乌云一样。
回去的路上,春紧紧抓这惠的手臂无言的疾步走在前面,全无出发时那份恬静。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无瓜小心的与前面的两人拉开了一些距离,好不让这一小片云朵也压在两位姑娘紧绷的神经上。
夕阳的余晖洒在有些泥泞的山路上,道旁的某处异样引起了无瓜的注意。
被镇民们传闻灾难开端的地藏,在它破碎的底座上躺着一抹突兀的亮色——那是一朵樱花,然而真哩镇外从来都没有过樱树。
见四下无人注意,无瓜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悄悄将这朵可疑的樱花拾了起来,继而又默默的拜了拜这尊可怜的地藏菩萨像。虽然作为妖怪的一员,无瓜平时也不信这些神佛鬼神的东西,不过如果这地藏真的在保佑这个小镇的话,希望它能够再坚持多一些时间。
简单的护卫工作就这么结束了。
三人一路无话一直走到路途的终点,春甚至没有回过头。
当然,她又看不见,回了头又怎样。无瓜耸了耸肩,把那些无聊的念头抛在一边。
不知道这位大小姐还记不记得伞的事情,能还给他的话自然……
可能这次出访真的很让人疲惫吧,春回到宅邸之后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就连结算的酬金也只是吩咐女仆送到无瓜的手里。伞的事情,倒是只字未提。
“那个……”无瓜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叫住了准备掩上门的女仆,“伞……之前借过你们小姐一把伞。”
女仆歪着头,似乎没有明白他想要说什么。然后她似乎想起了什么退到门后看不见的地方去了。不一会儿,她拿了一把漂亮的洋伞出来递到无瓜手中,然后笑嘻嘻的关上了门。
窗外的雨一直没有停过。
雨水渗透了屋顶,滴滴答答的漏进了屋里。无瓜的房间里摆了很多接水用的瓶瓶罐罐,雨声和屋内滴水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仿佛在向世界倾诉着自己的故事。
无瓜盯着架子上的洋伞发呆,思绪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甚至连门口传来的脚步声和敲门声都没听到。
不过好在对方也知道无瓜平日的尿性,这个可怜的门也只挨锤了几次便被粗鲁的踹出一个窟窿,结束了它短暂的一生。
“哎,你这家伙死了吗?”来者正是橘树。这个男人和无瓜一样在道上厮混多年,还经常拿些散活出来照顾无瓜,也算是无瓜交心的好哥们了。
“这不是还有气儿吗?没死的话倒是应一声啊。你看门都给我锤坏了。”橘树抖了抖还在淌水的雨伞,顺便把那扇可怜的木门勉强掩上。
无瓜愣愣的看这老友绕开地上的瓶瓶罐罐走了进来,似乎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橘树伸手在无瓜脸上拍了拍,总算让在外游荡的灵魂找回了身体。
“你干嘛啊?突然过来都不打招呼的吗?”无瓜拍开老友的手,挪了挪屁股把火边最好的位置让了出来。“踹坏我家的门你怎么赔哦。”
“你这魂不守舍的,我看就算天塌下来你都发现不了。”橘树不客气的坐了下来,“怎么,看上谁家花姑娘了?”
“哪有的事儿,愁钱呢。”
“哎?上次不是给你介绍了一单吗?都没趁机讹人家一笔?”
无瓜没有回答他,别开了头,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放着洋伞的地方。
橘树伸着头看了一会儿,顺着无瓜的视线也发现了那把洋伞。好奇心驱使着他起身凑上去一探究竟。
“嗯?如果我没看错这可是把女式的……疼!”正当橘树伸手想要把洋伞拿起来研究的时候手却被擒住了。
无瓜抓的很用力,橘树吃疼的叫出声。发现自己失态的无瓜马上松了手,叹了口气把架子上的洋伞取下来递给老友。
“唔,看这做工和设计,可不是什么便宜货呢。”橘树揉着手腕还是把伞接在手里把玩了一下,“不是吧老哥?平时看你还挺喜欢和伞的,没想到你还好这口?”
“我……”
“哦哟我给你介绍工作,你居然拿工资买这么奢侈的东西?”
“不是……”
“那就是人家报酬就给你了把伞?还是你从人家那里抢的?喂喂,老哥啊。我叫你讹人家没叫你抢人家东西吧喂!”
无瓜无奈的给了橘树一板栗好让他停止他的胡思乱想。
“报酬人家好好给我了。这伞是我借的。”
橘树一脸玩味的盯着无瓜,他脸上的表情让无瓜觉得脊背发凉。
“哈!还说没看上?!这魂儿都快被勾走了啊!”橘树大笑着勾着无瓜便走,“来来来。这么开心的事儿怎么能少了酒呢!大晚上的我知道那儿一定开着,咱们边喝边聊!”
酒过三巡,无瓜有些微醺。和橘树两人畅谈许久喉咙也有些燥了,于是他叫了人来又添了一合。
“哎呀客人今天心情不错呢~”遮着面目的店员笑着说,“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秋月你这老狐狸什么时候也喜好起八卦了?”橘树接过酒壶就给自己先满上一杯,“我这好兄弟可是到现在都只字未提那位小姐的事情呢。”
“哈哈,哪有的事儿。”秋月掩着嘴笑道,“不过最近到处都在传地藏和命案的事儿,好些日子客人们也都提不起劲呢。”
听到命案的事情,无瓜就想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春,他脸上原本洋溢的笑容忽然黯淡了下来。
无瓜斟了一杯酒,一仰脖全数灌进喉咙。辛辣的液体涌进胃里,却不能让这苦闷褪去半分。
“客人也别这么沮丧嘛~不妨去大社的祭典逛逛?镇长可是花了重金置办的哦~”秋月笑着留下一张传单便去招待其他客人了。
橘树把这传单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猛地拍了正沮丧的好兄弟一把。
“嘿!这主意不错啊!老哥你机会来了!”
“得了吧……”无瓜揉了揉被老友拍的生疼的肩膀,坐直了身子,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都老大不小了,还期待什么祭典哦……”
“哎!你是真的傻啊!”橘树抢过无瓜手里的酒盏,“约女孩子去祭典,一起看看烟花玩玩游戏岂不美哉?况且还有不少除妖人坐镇,雨的事情就不用担心了耶!”
无瓜抱着头,呜咽着,半晌没有说话。
“老哥?”橘树发现有些不对劲。
“都说了只是借个伞!你这家伙这么起劲儿干嘛啊?!”
2
黑压压一大片乌云聚在一起,似乎随时都要降下雨来。
无瓜最终还是熬不过橘树,被这个好事的家伙撵出了门。他现在正站在春的宅邸前面,手里握着之前借的洋伞,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敲门。
‘呼,冷静点无瓜。你就是来还伞顺便关心一下小姐的近况。没有别的意思。不对,我之前借她的伞的事情也要说清楚才行。毕竟里面还藏着武器,给一个女士拿着太不安全了。’
他来回踱着步,思考着如何开口。
‘不行不行,这也太奇怪了。但是张口直接问要不要去祭典也不太对劲……哎这也不对,怎么搞的我就是来约她似的。’
“呃……保镖先生?有什么事吗?”开门的正是之前陪同春的那位名叫惠的女仆。
“啊!那个!我……”无瓜大脑陷入一片空白,只得伸出手递出洋伞。
“这个!对!我!这个不是我的伞!”
惠疑惑的接过洋伞。“嗯?你怎么会有小姐的伞?”
“啊……那个……我是说我来!来还伞的!”
“那你刚才说这个不是你的伞?”
“就!就……”无瓜双手慌乱的比划了半天,试图表明自己的来意。半空中的乌云轰隆隆的响着,哗啦啦啦的就开始下起了雨。
“惠?是客人吗?”春的声音传了出来。“可别让客人淋着雨了,进来说吧。”
惠推开门,对无瓜行了一个礼。“小姐吩咐的,进来吧。”
“不,不用了。我就是来还伞的!”无瓜撇下这句拔腿就跑,他觉得脸上烧的慌,非常需要雨水来帮他冷静一下。
惠注意到从逃走的保镖身上落下一张纸,上面写着白鸽镇将要举办的祭典事宜。她抱着手看着跑远的高大男人,叹了口气把传单和洋伞拿进屋内。
“小姐,客人已经走了。”
“嗯?保镖先生怎么说走就走啊,我才刚吩咐下面准备了一些上好的红茶……”春放下手中的做工精美的茶杯。“多出来的茶点可怎么办呢……”
“哎呀那我现在就去通知她们一声好了。”
“那就麻烦你了,惠。”
“哪有的话,小姐您还有什么吩咐的话就摇铃唤我便是。”
惠将传单和一些信件一并收在书桌上,便退出了客房。房门吱呀一声合上了,留下春独自一人继续饮着茶。
“保镖先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春想的有些出神。
‘呵!老男人一个!’春的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少年稚嫩的嗤笑,‘况且他还一身霉味……’
‘啊啦,全良不可以随便对人家品头论足哦。’另一个温柔的女声打断了被叫做全良的少年的发言。
这两位不是宅子里的什么人,只是两个一直跟着春的幽魂。没错,春作为灵媒的资本便是能够听到鬼魂的声音。
‘不对啊?我们谁都没告诉春来的是谁,她是怎么知道来的是保镖先生的啊?千岁姐你是不是偷偷告诉她了?’
‘啊!全良居然怀疑姐姐?哎呀姐姐好受伤啊~’
“保镖先生每次出现都会下雨,雨声清澈的很,就像他给我的感觉一样。”春摸索着拿起一块点心,“刚我又听到那熟悉的雨声,就知道他来了。”
‘他在门口犹豫了好久的,简直滑稽透了。’全良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嫌弃,‘要不是我去闹了一点动静让惠姐姐注意到门口,谁知道他要站多久。’
‘不行哟全良。姐姐不是教导你不要胡闹的嘛。’
‘哼!我敢保证没人发现的话他就算站到明天也不会上来敲门。’
‘那他是干嘛来的啊?姐姐我想不明白呢。’
‘明明自己没事就淋雨的,还要借什么伞。明摆着就是拿还伞借口来找我们呗。’
‘啊啦啦~那可不得了~’
“借伞?”春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这么说起来,我是不是从他那边借过伞?”
‘呜哇,不会是那把伞柄里藏着刀的和伞吧?’
被全良这么一提醒,春忽然想起了这件事。那把伞在某次不小心被发现藏着刀之后就被惠收进了仓库封印了起来,并且强调春不可以随便碰这些危险的东西。
‘不过除了伞的事情,那家伙还落下了别的东西。’全良的声音飘远,从书桌那边传了过来。‘祭典的传单?这……’
‘莫非是约·会?’千岁笑嘻嘻的接过话,‘保镖先生莫非是看你之前回来那么沮丧,想用这个法子来逗你开心?这也太腼腆了点,不知不觉他的形象变的可爱了起来呢~’
春也想起来之前那桩案子,害怕的打了个寒噤。说实话,那具尸体透露出的危险信息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回来的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努力说服自己把这些可怖的想法抛在脑后,每天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行。春抱紧了自己的胳膊,尽力平稳住呼吸。
‘上面还说会请除妖人来做法,举办地点就在神社前面。或许你可以把你感受到的跟他们讲一讲?’全良的声音又回到了身边。
春挤出一个苦笑。
“你们两个小机灵鬼,不会是想说我还可以顺便再次请保镖先生来护送一程?”
‘这不是挺好的嘛~祭典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还有晚上的烟……咳,总之这下你有机会把伞还了吧?’
春略微思索了一下,觉得不无道理。便摇响了手边的铃铛。不一会儿,惠便敲响了房门进了房间。
“派人去联系一下上次接了我们护卫任务的中间人,我想邀请保镖先生护卫我去一趟祭典。”
3
天色尚早,但是沮丧让无瓜觉得异常疲惫,他简单填饱了肚子就早早的铺了床准备睡下。但是真正倒在床上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每当他闭上眼,白天在春家门口做的蠢事就会像放电影一样重现。这让他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烫,他把脸埋在枕头里,无声呐喊着,假装这么做可以让自己的羞耻心好受一些。
“这太丢人了!”他把怀里的枕头丢到一边,大声的对自己说,“无瓜你这样太丢人了!”
“什么丢人的啊?”橘树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
“你这家伙,怎么每次都不敲门啊?”无瓜抄起刚刚被自己丢在一边的枕头砸向这位老是不请自来的家伙。“大晚上的,又来干嘛?”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橘树稳稳的接住了这记毫无威力的攻击,笑着把伞靠在门边拎着枕头走了进来。
“坏消息吧,反正我现在的心情也不会变的更糟了。”无瓜翻了个身伸手拿起火钳子把火堆拨旺了一些,也懒得招呼橘树坐下。
“坏消息啊……”橘树把枕头甩到无瓜脸上,“坏消息就是十六夜当家的现在全体上下都在为这次祭典忙活,向外租借人员的活儿暂时都停运了。”
无瓜把脸上的枕头抓下来拍了拍,枕在胳膊下面。他调整了一下姿势,鼻子里发出一声敷衍的嗯。
“这我一点都不意外。”他打了个哈欠,“然后呢?好消息是我可以去祭典闲逛了吗?”
橘树哈哈大笑,就地坐了下来。“先不告诉你好消息是什么,你快说说你刚才在那喊啥丢人呢?”
无瓜被他这么一问又想起下午自己的蠢样,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你爱说不说,我可要睡了。”他翻身躺下,试图用装睡转移话题。
“嗨,算了算了,不想说拉倒~”橘树站起了身理了理衣摆,“反正消息我给你带到了,接不接就是你自己决定了。”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委托,拍在无瓜面前的地板上。“那我就先告辞啦~祝你做个好梦~”
无瓜依旧背着身,只是挥了挥手算作道别。
等到橘树撑伞离去的脚步声消失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无瓜才重新坐起身。他往火炉里填了些柴,原本已经黯淡的火光又重新明亮了起来。他拿着被橘树留下的委托书靠近光线,仔细阅读了一遍。
这是一个护送去委托人到祭典面会除妖人的任务,委托人的签名正是鬼濑 春。无瓜吓了一跳,心想:原来这姑娘不光可以通灵居然还有读心术的吗?不过理论上这祭典的事儿一时还没传开,她们是怎么知道的?
无瓜顶着无数的问题又把委托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并且在要求里发现了一行小字:请务必让上次的保镖先生接此任务。报酬一栏也只写了一个伞字。
‘她果然还记得伞的事情!’这下无瓜的心终于可以开始狂跳了。这看起来简单的几个字却恰到好处的将他今天的丢人尴尬一笔勾销。
他小心的把这封委托书折好压在枕头下面,卸下包袱之后睡意迅速席卷了上来,无瓜就这样坠入了梦乡。
翌日,无瓜醒的很早。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平时也习惯了早起,不过更多半是因为昨夜睡的很好。他现在心情极好,就连例行打理一头蓬乱的卷毛也变的快乐了起来。他现在就像期待远足的孩童一样无比希望时间能够过的再快一些,好让他能够早一点出发。
午饭刚过,无瓜便迫不及待的打点好行装抵达了鬼濑府门口。现在距离出发还有些时间,不过无瓜到也不急着敲门,而是在花坛边寻了快干净地方坐了下来。他头顶上那片乌云薄的很,似乎风一吹都能散了。
不过他没坐多久,惠便开了门。
“小姐还需要再准备一会儿才能动身。保镖先生要不先进来会客厅坐一下。我们可以为您提供上好的红茶和茶点。”
无瓜依旧摆摆手拒绝了这个邀请。惠也没再多说什么,欠身退了回去。
不多会儿,门再一次被打开。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随后跟着出来的的惠则将一件东西递到无瓜的手中。
“这就当做是这次任务的预付金了。等你们平安回来我们会支付剩下的酬金的。”
无瓜一眼便认出了手里的东西,这家伙无瓜再熟悉不过了。这正是之前借给春的,也是他的宝贝武器——那把内藏利刃的和伞。
“很抱歉,这次我们没法与小姐同行。请保镖先生务必要小心照顾小姐。”说着惠又把一个精致的荷包递到了无瓜手中。“这袋钱是给小姐在祭典上的花销准备的。要是超额了就还请保镖先生先行垫付。”
一头雾水的无瓜用眼神询问惠这是怎么回事,而后者则只是微笑着对他挥挥手,随后便和其他女仆一并退回宅邸掩上了门。
无瓜不知道这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也懒得去管。此时雨复又飘了起来,一阵风吹过,几滴从屋檐落下的雨水不偏不倚的砸在无瓜的头顶上。他叹了口气,撑起了手里的雨伞。
这时无瓜才终于注意到春,她穿着一身漂亮的浴衣,头发也被精心的束了一个发髻,一看就是为了参加祭典特地打扮的样子。然而她两手空空的伫立在那里,甚至连盲人的拐杖也没有。
看样子这位大小姐平日行动都需要有人引导的样子,无瓜苦恼的挠了挠头,努力的思考如何在保证雨水不打湿女士的情况下又能顺利的为春引路。这时他注意到手肘传来的轻微重量。
无瓜吃惊的低下头,发现春的手正拽着他的衣袖。
看来这位大小姐,比自己更会掌握触碰的度呢。
无瓜这么想着,把伞换到另一只手上,好让伞完全将这朵美丽的花护在下面,好不让她被飞落的雨水沾染。
“雨声,还是这般动听呢。”春能感受到走在前面的男人停顿了一下,然后他的步伐明显的缓了下来。
‘脸红了哟~’
‘啊啦~脸红了呢~’
两人一路无话的在雨中徐徐前进。无瓜努力装出镇定戒备的样子,内心早已经乱成一团。
‘上次跟女性如此长久的接触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啊?几个月?几年?或许几十年?’他这么想着,眼角偷瞄了一眼身侧的春。他们步调一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无瓜甚至可以嗅到春身上类似牵牛花一般的香气。
仿佛感受到视线一般,春忽然抬起头冲着无瓜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无瓜吓了一跳,连忙把掉转视线,假装在四处看风景。
如果不是确认过春真的很早便双目失明这个事实,无瓜总有种这姑娘其实能够看的见的错觉。就算没有拐杖和无瓜的提醒,她也不会因为看不见而被泥泞的路面绊倒,和人对话的时候也总能对的上视线,还有就像刚才这样仿佛能够察觉视线一般的动作。
无瓜收回了视线,发现头顶上的云层几乎淡薄的看不出形状了。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抵达了举办的街道,这里人声鼎沸,道路两旁都是忙着招呼客人的店家。穿着浴衣的游客们一边谈天说笑一边在自己感兴趣的小摊面前驻足,简直热闹极了。
“我们到了,春小姐。”无瓜收了伞,护着春往路边靠了靠,以免她被来往的人群撞到。
“呼,这里还真是热闹呢。”春拽着无瓜袖子的手紧了紧,“保镖先生有什么好推荐的项目玩吗?”
无瓜尴尬的挠了挠头,人类的祭典他去的很少。一是无瓜不太喜欢人类多的地方,领一多半是因为很多人为了防止下雨弄潮了火药会让烟花大会取消而请专人设置驱散他们这类招雨的妖怪。久而久之,他也便不再对这类活动抱有兴趣了。
“不如先去把正事办了,然后再好好享受祭典气氛如何?”无瓜提议。
春略微沉思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就有劳保镖先生了。请带我去祭礼台那边吧,预约的道人应该会在那边等我们。”
于是两人穿过还不算拥挤的人流来到了祭礼台附近。由于还没到表演的时间,这里的人还很少,只有一些工作人员在忙着搭建舞台。
“想必两位就是来面会的客人了吧?这边请。”黑子打扮的工作人员迎了上来。
无瓜示意对方稍等一下,从袖袋里把之前地藏前捡到的樱花递到了春的手中,“如果你是要去追查那个案子的话,这个或许能给你们一些帮助。”说罢,他顺势把春的手搭到了刚刚在一旁待机的工作人员手臂上。
“抱歉,只有这位小姐是你们的客人。”无瓜假装平静的说,“劳烦您引导她进去吧……我在外面等着就好。”
黑子带着春离开了,无瓜总算松了口气。这里浓厚的灵气压的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不知道里面到底坐镇了多少厉害的除妖人。
当然,胆敢踏入这里的可不是只有无瓜这样的傻子妖怪,还有一些不怕死的小家伙。
“咳,跟了这么久,亏你还能在这里趁的住气?”无瓜对着不远处的一棵树说道。
“那当然!为了第一手的八卦消息我可是很拼命的!”得知自己行踪暴露的小家伙从树干后面走了出来,那是一位名为十文字 七鸠的年轻少女。“刚才那位想必就是鬼濑家的大小姐吧?”
无瓜叹了口气,头也不回的向小吃街走去,任由这个小家伙在背后拿着小本本一路小跑的跟着他问东问西。这丫头说认识也不认识,不过是无瓜在酒馆里见过几面的酒客之一,好像是个写了什么八卦书出名的新秀小说家。
“我说!你这家伙是不是个子太高了听不到人家说话啊?”
无瓜揉了揉被摧残了半天的耳朵,继续无视这个小丫头在他旁边跳脚。他甚至有些后悔把发现她跟踪他们的事情说出来。至少他的耳朵不用被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问候。
“大叔你就发发慈悲给我一点点提示嘛~不然我的好奇心都快要难受死了!”
“好奇心可以杀死猫,我看这话的确没错。”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哇?怎么认识的呀?莫非是那种老套的一见钟情吗?你这家伙看起来也不咋有钱的样子,莫非是想做人家的上门女婿?嗯嗯,这个听起好像很不错。落魄武士和大小姐的私奔故事好像挺有搞头的……”
无瓜一头冷汗,这小丫头怎么回事,怎么跟八卦记着似的。但是要是不赶快解释清楚,怕不是要被她脑补出一个什么可怕的故事来。
“这与你无关。我只是一个保镖而已。”他拍了拍十文字的小脑瓜,“小孩子别一天到晚想着听八卦,大人的世界哪有这么多精彩的故事。”
“嘻嘻,大叔你这就不对了,人还是要有个梦想的。”十文字退开一步,仰着头笑嘻嘻的看着他,“好心的我就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大须贺先生在祭典某处修建了一座许愿酒池哦!”她使了一个暧昧的眼色,“据说只要来此酌酒,就可以增加恋人之间的感情,同样也可以提升告白的成功率哦~”
少女大力的拍了一下无瓜的后背,一边喊着“为了我的故事,大叔你可要好好加油哦~”一边脚底抹油的跑了路。
“哈哈哈,可真是个活力十足的姑娘呢~”无瓜揉着后背,就近寻了个地方坐下,就听到身旁有人轻笑出声。他连忙抬头一看,发现自己正坐在团子店门前的长椅上。
“啊,抱歉。”无瓜对正支着头微笑着看着他的店老板藤崎 七帆回以一个尴尬的笑容,从口袋里摸出几个钱币,“麻烦给我来一份团子,打包。”
“客人这是跟刚才那孩子一起来逛祭典的吗?”藤崎快速的打包好了两串丸子,递给无瓜的时候问道。
“啊,不是。”无瓜接过团子,“工作途中被那家伙缠上了而已。”
“那还真是辛苦呢。”
“不打紧。啊对了,老板您有什么好玩的项目推荐吗?”
“不知道你说的是哪种呢?这条街上大家的料理都很好吃的说。”藤崎歪头想了想,“捞金鱼怎么样呢?或者射击游戏之类?不过说到最期待的项目果然还是晚上的花火大会吧~”
无瓜觉得一阵头疼,这些常规项目不管哪一个都不是春能参与的样子,他恍恍惚惚的站起身走了,连找零都忘记拿。
人群开始向别处流动了起来,无瓜这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不知道春那边聊的怎么样了,要是早就谈完出来发现他不在可就糟糕了。这么想着,无瓜慌忙往祭祀台那边跑去,
“春……知道……是妖……”还没转过街角,断断续续的聊天声先钻入了无瓜的耳朵。他警觉的放缓了脚步。
“……说笑了……妖怪……不……喜欢……”
这只言片语仿佛当头棒喝,无瓜觉得胸口闷的慌。
‘一定是结界的关系。’他这么想着。
“哎呀,不说了。保镖先生好像回来。”仿佛知道无瓜来了,春稍微提了提音量,好让离出现只有一步之遥的无瓜听清楚。
努力平静心情的无瓜走出阴影,对两位坐在长椅上的女士微微欠身。
“抱歉,让您久等了。”他把手里的团子递了出去,视线却看向别处。“刚刚为小姐买团子去了,希望您能谅解。”
春没有接团子,而是抬手为两人做了一下介绍。“爱子小姐,这位是我的保镖先生。”
“保镖先生,这位是太田 爱子小姐。”
穿着漂亮的红色洋装的太田小姐冲无瓜点了点头,表情有些疑惑。“这位保镖……先生?”她说,“您身上的气息跟我们不太一样呢。”
无瓜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姐居然能够察觉到他的身份,下意识的握紧了伞柄。
“抱歉,这个无可奉告。”
“先生别这么紧张嘛。我只是对民俗学有一些了解,您这种情况我多少还是见过一些。”
无瓜心底松了口气,“这也是在下往日积攒的业障罢了。多谢小姐关心。”
“保镖先生……”春露出一副担心的神情,“难道是那樱花……”她伸出手想要拉住无瓜,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一下居然抓了个空。
无瓜早在春说话的时候便悄悄退到一旁,但他没有想到春会突然起身。她的动作明显用了些力气,这也让她失去了平衡。春一个踉跄,险些就要摔倒在地,好在她身边的太田小姐及时扶住了她,两人重新坐回到长椅上面。
无瓜注意到春因为事故而脱手掉在地上的小东西,那是一个御守,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他把它捡起来,小心的拍去上面的灰尘。
“是在下的失职,春小姐。”他把御守塞到春的手中,“想必小姐被这御守守护了很多年了,还请不要将这么珍贵的东西弄丢了。”
太田奇怪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游走了一会儿,忽然读懂了这尴尬的气氛。
“既然春小姐的保镖已经回来了,那我也就不耽误二位了。”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摆,“先就此别过吧。春小姐,有空的话还会去府上叨扰。到时候我们再多聊聊灵媒的事情吧。”
春的神色有些暗淡,她捏着手里的御守出神,甚至没有认真听爱子说了什么。
‘如果是妖怪们动的手,那白鸽镇里说不定已经危机四伏。’千岁担忧的说道。
‘难怪镇长会花重金请这么多除妖人来这里搞祭祀活动,果然是有什么可怕的家伙来了吗?’全良撇了一眼无瓜,‘这个傻大个甚至都没有发现那个樱花上面沾着血迹。难不成他为了掩盖自己是凶手故意拿出来的?’
‘可是保镖先生又不是什么妖怪,全良不要总是随便给人家乱扣帽子啦。
春犹豫着,又因为刚才的举动有些不敢开口。她低着头,紧紧攥着那御守,不想给无瓜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
不过这些早被无瓜看在眼里了。
“春小姐是在担心我受伤吗?”他蹲下身,把手按在春拿着御守的手上,“这一点还请小姐不用担心。在下对自己的剑术还是很有自信的。”他感觉到春的手停止了颤抖。“说起来,小姐您刚才和太田小姐有聊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春想了想,复又露出了微笑。“对了,刚才爱子小姐有跟我提到一处不错的景点。好像是什么许愿酒池?”
无瓜差点被口水呛到。他想起了刚刚十文字提到的那些传闻。
“咳。春小姐想去吗?”
“嗯。听起来很有意思的样子,就想去看看。”
无瓜拾起春的手,扶着她站起了身。然后把自己的袖子递到了她的手里。
“这会儿人好像有点多,春小姐可不要松手了。”
好在酒池距离不算太远,人群因为花火大会快要开始的关系也都四散开了。两人没有什么阻碍的便来到了许愿酒池旁边。
喷泉一般源源不断喷涌着美酒的酒池散发着醉人的酒香,也因此聚集了不少好酒之徒。池边的桌子上为游客提供了自行酌酒的酒盏。也有一些家伙擅自将酒偷偷灌入自己携带的容器妄图将这美酒偷偷带回去享用,不过很快就被在这边巡逻的警察扭送去了警局。
无瓜原本也是个爱酒之人,被这酒味儿勾的喉咙里都快伸出手来了。他情不自禁的凑近酒池,伸手拿起桌上的酒盏舀了一杯。
盈满的酒杯被无瓜拿起来凑到嘴边,他大口呼吸着这甘醇的酒香,顿时压在他心头的烦躁统统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小心的抿了一口,这酒入口即化,轻飘飘带着些辛辣顺着口腔滑进了胃里,接着一股暖流便从胃里升起,向外散发,游走在四肢百骸里,让人感觉十分舒爽。
“真是好酒!”无瓜一拍大腿,仰脖咕咚咕咚将一整杯酒都吞下肚,末了还要直呼过瘾,毫无平日那般冷漠恭敬的样子。
“噗嗤。”春忽然笑出声,反到把尚在沉醉中的无瓜吓了一跳。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并不是只身前来,这下可丢大人了。
“没想到保镖先生也是爱酒之人呢。居然品的如此忘我。”春在酒池边坐了下来,取了旁边的一个空酒杯递向无瓜。“我看不见这酒池深浅,不如保镖先生代劳一下,帮我盛上一杯?”
无瓜眯起眼睛,不知是被这酒香熏着头了,还是这美酒太过醉人,他现在觉得头有点犯浑,显然是有些醉意了。他听着春的话,伸手抓了几下才抓到春拿酒杯的手。只是他没取走手中的酒杯,而是连带着春的小手和酒杯一并探进了酒池里。
春手里的酒杯很浅,舀起来原本就没多少,还被无瓜摇摇晃晃的洒出去大半。他握着春的酒杯(和手),愣愣的看了半天,才忽然反应过来似的松开了手。
“啊,抱歉……”他说,“我不是有意的……”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保镖先生这个样子。”春收回了手,托着这浅浅的一杯酒,“不过还要感谢保镖先生你为我酌酒呢。”
“等等!”无瓜这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你知道这酒池的传闻?”
“保镖先生说笑了,我只不过是好酒之人的兴趣罢了”她将杯盏中的酒一饮而尽,“况且我连保镖先生的名字都不知道。”
“哎……”无瓜又为自己舀了满满一杯酒,“我的名字你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
“怎么?作为保镖先生的酒友,我们甚至不能互相知道对方的名字吗?”
无瓜听了这话险些被酒水呛到,“我们不过是雇佣关系的伙伴罢了,你又何必跟我扯上关系?”他顿了顿,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算了,告诉你也无妨。”
“我的名字是……”
“嘭!!”响亮的烟花声将无瓜的声音盖了下去。
花火大会,开始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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