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来自一位渺小的胆怯者,最初和最后的妄念。
明明有人在自己面前以如此凄惨的方式死去,梅宫赤绘更恐惧的依然是与人打交道这种好似稀松平常的事情。
真是奇怪,他能茫然地穿过满是血迹的可疑房间,却依然没有办法与他人正常的沟通,就算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勇气与某人搭话,也没有什么办法将这份勇气持续下去。
九天的福音镇被困事件给他留下的只有挥之不去的空虚,即使侥幸在事件中得以生还,那种因为和花海的交流而逐渐缓解的孤独感还是卷土重来般地囫囵攫住了他。
回到那个牢笼般的家里之后,总感觉有什么之前无法察觉到的事情改变了。
比如他是第一次感觉自己做的饭并不好吃。
第一次感觉到烧制瓷器也稍微有些无聊。
第一次感觉屏幕里的番剧也毫无吸引力。
第一次……
如此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可悲。
曾经的好友花海也有更重要的事,也有更重要的人,虽然被告知可以随时去找他们玩,但是……
他没有办法踏出迈向那里的重要一步。
够了吧,已经够了吧,再盲目靠近的话,会被讨厌的。
不知分寸的家伙无论在哪种场合下都十分不讨人喜欢。
那说的正是自己。
他记得那个叫做三日月十六夜的孩子挺喜欢撞门,明明受了伤却还要坚持着不影响同伴的探索。之后他也撞了一次门,麻木的钝痛有种几乎令人着迷的危险魅力,使他这样的人也能产生一点点可悲的,被需要的错觉。
“哪怕有那么一刻,我有帮得上大家的忙就好了。”
那个时候,那个孩子也是这么想的吗?
但是现在想起那些事情早已毫无意义,从福音镇逃出后,三日月十六夜就像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了,无论他如何寻找都不见一点踪迹。
应该是人格魅力几乎为零的自己再次被讨厌了的缘故吧,梅宫赤绘思索了半天,最后茫然之间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所以他还是不能再靠近任何人了,最后的最后,他大概都会是那个被抛下的存在。
因此,面对花海的邀请,他第一次选择了拒绝。
“我需要一点时间调养一下。”当时用的是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他的确也该调养一下,好好休整,仔细反思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
人际关系的无常,即使是现在,他依然总也没办法窥见端倪。
但是,除了那刚刚有所起色就全部倒退回去的人际关系,还有更恐怖的事情在等待着这个名为梅宫赤绘的青年。
虽然同他一起历经噩梦的人一个也看不到了,但是噩梦的碎片却紧紧依附在记忆里,散布于生活的各个角落。
就像他拿起锅铲,眼前便会闪过那个哪里都找不到了的孩子对着他自己都不抱希望的料理给出好评的样子。
他打开厕所的门,伴着特殊气味的十六连打冲水键的响声就会立即充斥脑海。
拆开手臂上绷带的时候是最痛苦的,看到那个与周围多数割伤不同的,撞门时留下的擦伤,就会想起为他温柔地包扎痛处的人已经成为一滩无法辨认的残破碎块,那个促使他产生撞门想法的人已消失无踪。
本以为已经麻木的心再度抽痛起来,各种各样的事物都在以某种令人绝望的方式逼迫他回想起那个地狱般的九天。
虽然这种情况下找朋友倾诉是最好的缓解方法,但是这方法显然并不适用于身为话题杀手的社交恐惧青年。
于是赤绘侧着身子蜷在地上板强迫自己放空思想,既然无法将那段记忆选择性遗忘,那就干脆什么也不想了吧。
可是真的什么也不想又谈何容易,刚刚闭上眼睛,幕后黑手凄惨的死状和七彩的假发就成了新的噩梦。
这段浑浑噩噩时光的终结者是梅宫赤绘的妹妹依麻里。
在知晓自己的哥哥已经连续几天只靠冰箱里少得可怜的水果生活之后,依麻里毫不犹豫地翘了课,以一种侵略性十足的姿态把赤绘从地上拉起来按到餐桌边,气势汹汹地拿起勺子……
“你总是这样,依麻里可是很担心的!”
超市便当的味道立刻深入咽喉。
在咳嗽着吃完一份廉价便当并平静下来之后,赤绘开始磕磕绊绊地讲述自己的遭遇。
“我稍微……也交到了朋友,虽然后来找不到了。”
“我被困在那个地方……有人死掉,有人失踪……”
“那你找不到的那个家伙,说不定已经死了哦……”
依麻里没想到的是,她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能激起赤绘如此大的反应。
“没有,我逃出来的时候,还能看见她……之后就找不到了。”
“没有。”
“她没有死。”
“只是因为我太讨厌,所以离开了。”
“……才不是……”
那张总是写满茫然的脸扭曲得不成样子,依麻里惊讶地看见那双本以为不会再流露出其他复杂神色的空洞眼睛里将要满溢而出的泪水。
“……我只是被讨厌了而已。”
承认自己是因为不讨喜而被讨厌,比承认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忽然死亡,而自己却什么也做不到简单的多。
依麻里忽然明白了什么。
“什么嘛,果然是你,到这种时候还要逃避……”
梅宫赤绘没有回答他的妹妹,自顾自地深呼吸着,等待情绪平复。
梅宫依麻里摇摇头,感叹了一声“又是这样”就出了门。
赤绘躺在地板上,绞尽脑汁思考了半天,才终于确认自己没有一个叫做依麻里的妹妹。
他叹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明天还要工作,这个月的房租还没交,万幸发达的互联网能帮他像个普通人那样获取订单。
现在的他看不见任何毫无交集的陌生人,他们都是没必要接触的,都是不存在的。
已经不会再祈求获得到什么了,已经不会再希望拥有什么了,现在的梅宫赤绘不能回想过去,也无法承受现在,不敢得到也不想失去,只是个迷失在层层恐惧中的胆怯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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