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相遇。
现代paro的科学组小故事。
全文10171字,一篇流水账工业糖精。
——
立冬过后,天气比以往更加寒冷。上周四突然袭来一轮寒潮,可能是由于本身抵抗力较差,再加上我糟糕的生活方式,12月初还穿着单衬衫站在窗前吹风的我有种预感:下班回家后自己一定会生病。果不其然,当天晚上我咳嗽不止,然后就发烧了。
好在我已经习换季必定会生病这种事,虽然绝大多数情况下,我生病完全是在情理之中,或者说是自作自受。降温后不添衣服,淋着雨在户外闲逛,因三餐不规律而晕倒在办公室,这些全是我曾被医生批评过的光辉事迹。我因此成为了校医院的常客,门诊医生也时常对着我那不堪入目的体检结果皱眉。
“这几项指标还是有问题……我先给你开点药,待会儿再去二楼做个心电图吧。”一声叹息过后,面前的老先生拿起笔,着手他的鬼画符工作。从职业道德——更多是从人身安全角度考虑,如果医生要想保住铁饭碗,那么有些话他们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门诊室内昏暗的灯光巧妙地藏起了他的情绪,但从他手中那支快要划破薄纸的圆珠笔看来,或许他掩盖在口罩和镜片背后的不止是难看的脸色,还有这样一句话:“韩教授,恕我直言,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真遗憾,我也很好奇。”我取走处方单,在心中自问自答道。
我蜷缩在被窝里,熟练地向领导请了两天的假。吃药,喝水,睡觉。
这根本不是一位成年人该做出的事。不过至少和过去的我相比,这已经算是有了质的进步。我讨厌和自己有关的一切,尤其是自我照顾。我知道天冷要增添衣物,下雨天要打伞出行,但是我不想。人类进化出的八大人体系统相互协调合作,它们懂得如何将内环境调节至稳态,它们同样懂得如何让一个自我作践的人多喘一口气。然而这类病态行为并没有让我如愿以偿,相反,我收获了意料之外的报应。在急救车又因我身体不适而被请到研究所楼下后,某些同事终于忍不住对我大发雷霆。他们勒令我去按时吃饭,禁止我通宵熬夜。即便我已经从那家研究所辞职,那几位同事的劝告我还是勉强记了下来(话虽说如此,显然我的执行力太差)。与其说是劝告,实际上我感觉他们完全是被我气得不行,至今我还记得洛德梅尔差点揪着我的衣领把我按在墙上骂一顿,还好他最后没这样做。
*
我坐在露天咖啡店角落的位置里,靠着翻阅手上这本《给仰望者的天文朝圣之旅》打发时间,等待花见浅池赴约。从名字就能看出来,这肯定是花见浅池喜欢的那种类型。我猜,只要和天文学相关,无论是什么她都会一见钟情,这本书也确实是她送给我的礼物。半个月前,下班后我应邀和她去逛城角书店。我买了一本逻辑学谜题,到前台结账时看到她还沉浸在最新一期的学术期刊中。等她抱着选好的期刊和厚重的航天丛书走出来,新书我已经读完了十分之一。我正准备过去帮她分担一些重量,她却腾出手来,递给我一本包装好的书,说,这是特意给我选的。
“当进入我的望远镜的光离开3C 273的时候,地球上还只有海洋中浮游的单细胞微生物。这些没有进化出双眼的生物看不见年轻银河系的璀璨,也看不见无数装点夜空的燃烧着的巨大蓝色恒星。”切特·莫雷徒手移动着他的望远镜,屏息窥视室女座的一角,寻找类星体的身影。在我的认知中,天文学家们似乎独有一种浪漫。夜晚象征着未知的恐惧,然而对他们来而言,黑夜才是生命的开端。漫漫长夜,他们潜心于清点埋藏在黑暗中的无尽财富。群星闪耀,穹顶之下,望远镜成为天文学家精神世界与现实连接的纽带,他们倾听寂静宇宙深处的电波,寻找来自未知的答案,追逐离乡远行的星光,发掘超新星宏伟绚烂的遗迹,为已死之星书写一篇迟到上千亿年的讣告。
我和花见浅池相识纯属偶然,能够成为“朋友”更是不可思议。
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大约是在三年前,一场于波士顿举办的国际科学研究会议上,我所在的研究所进行了粒子物理的阶段性报告,那时的花见浅池隶属日本一家天文研究机构,作为代表,她阐述了研究团队近期关于类星体的新发现。花见浅池的英语发音十分标准,站在聚光灯下的展示屏前,这位女博士自信且不同寻常的发言几乎让在场的每个人都专注于此。她所分享的不止局限于论文,比起报告,这更像是一场随心所欲的演讲。空间、时间、物质、能量、恒星,她穿插讲述着物理学里美妙的存在,描绘出渺小类星体燃烧出的耀眼光芒。在结束前,她又补充道,研究不单是枯燥乏味的文献、重复冗杂的数据,我们要看到在乌云之后,是人类对宇宙的认知从稚嫩走向成熟,从无到有,从零迈向一。
散会后是研究者们的自由交流时间。由于我们研究所的工作方向与天体物理学略有关系,而且我对天文学还算感兴趣,也可能更多是被花见浅池的演讲风格所吸引,总之,我有幸同她交流了片刻。那是一场愉快的交谈。分别之前,花见浅池提到她有打算未来长期留在中国,虽说我至今不理解她为何要留在这里,究竟是因为中国近些年在航天领域取得了一系列成就,还是日本的科研氛围也并非那么理想——无论如何,这些都是后话了。
那段时间我的生活糟糕透顶。尽管团队在科研方面取得了微小的成果,但我没有对此感到一丝高兴,哪怕是我参与合作的论文顺利登刊、报告会上组长对我点名表扬,我只感觉一切与我相关的事都离我十分遥远,我的感官变得愚钝,丝毫感受不到快乐。躯体化症状严重影响了我的日常生活,尤其是长期的失眠与心悸,导致我无法集中注意力去正常完成任何一项工作。请假在医院候诊室外呆坐一整天后,直到落日的余晖映进空旷的走廊,我才回过神来,取走我的复查报告,开始考虑学长私下提给我的建议。两周后的傍晚,我递交了离职申请书,准备离开这座我学习工作多年的城市,回国进行休整。
经过半年多的调整,我认为我已经能正常地生活、工作,事情,然而回归社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知道国内对这类人群是怎样一种态度,实际上我也不愿承认自己有病。我不了解医学,看不懂复杂的脑电图,不知道我的脑子有什么问题,我只知道如果我按照真实想法来回答医生的问题,他会按照套路给出他的“合理建议”,然后叫我去药房开几盒药,再定期回医院做检查。如今我已经平安出院,远离了那些对我提出各种康复建议的医生(遗憾的是,我从来没有听进去过),我想我也不会再发生任何改变。无论是沉默寡言、消极悲观,还是说对美好的未来毫不抱有期待之情。我将永远保持人们所说的非正常状态。
在常人眼里,长期的独处、不与他人主动交流简直与坐牢无异。可这根本不影响我的生活。但考虑到我要在国内找一份新工作,为了以防万一,我迫不得已去找医生证明我已经康复,尽管事实并非如此。
糊弄一份康复证明很简单。说来奇怪,我最初还想他们是否会拐弯抹角,或是在题目里安排一些陷阱,用旁敲侧击的方式来揣测他们的心理状态,欺骗那些倒霉的答题者。然而实际上医院提供的量表总是不加掩饰地将他们的目的暴露给病患,但凡有点理解能力,答题者完全可以违心地写出一份属于正常人的答卷。
什么是正常人?大概是懂得保持微笑,积极向上,热爱生活,充满活力,乐于同他人沟通。遗憾的是,即便做一个正常人的门槛如此之低,上述条件我还是一项都不满足。就这样,经过医院的反复验证,我算是被开除了正常人籍。
我需要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正常人,至少,我觉得,社会需要的是正常人。
“好,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我瞥见心理医生已经根据我的回答密密麻麻地记满了一整页纸。她放下笔,抬头注视着我的眼睛。
“没有。现在我可以走了吗?”我低下头,刻意去回避她的目光。
当天下午,我拿着打印好的康复证明走出医院,将它塞进文件袋最里侧的夹层中。幸好后续寻找工作的过程还算顺利,这份伪造证明随之失去了用武之地,我也从来没有去看过那上面写了什么虚伪的谎言。
*
再次遇到花见浅池已是一年后的秋季,我来到这所理工大学任教,主要负责应用物理系的课程。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碰巧发现花见浅池是这所学校的天文系的教授。
“嗨?是之前在波士顿学术会议上发言的韩——韩渊离先生吗?好久不见,你今天戴了眼镜,我差点没认出来。”
突然被陌生的年轻女性搭话,我不知所措地呆滞在原地,等我反应过来她确实在和我讲话后,我快速在头脑中搜索有关她的信息。终于,我想起了这位与我有一面之交的女博士。惊讶于她的好记性,我推推眼镜道,您是来自日本的那位花见博士吧,是我没错。
没想到,花见浅池开始饶有兴致地问我近期有没有看到月壤的分析报告:“——原来月球直到20亿年前仍存在岩浆运动!”至今我还记得她当时说的这句话。这场突如其来且不着边际的对话令我有些茫然,幸好我前段时间碰巧看到了月壤相关的新闻报道,于是我机械地点点头,附和两句后打岔询问起她的近况,并且暗中希望她不要再进行这个话题。
我向来不擅长与人闲聊,休息时间人们聚在一起聊天时,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位置永远属于我。他人的喜怒哀乐与我无关,我只想找本书读,摆弄手机翻出来点新闻和学术刊物看,以此应付令人痛苦的社交环节,如果可以,我更愿意直接逃离现场。社交是吞噬精力的无底洞,真巧,我的精力在上缴给社交活动之前,就已经因精神内耗而所剩无几。人与人本就无法互相理解,我也懒得再去交流、讨论、回应和辩解。就算我某天能睡足八个小时、一觉醒来难得精力充沛,然后脑子抽风萌生参与社交的念头,可我已然像个与社会脱节的老年人,我的脑内空空如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加入到他人的对话中去。
但显然花见浅池没有注意到我说了什么,她干脆把我拉到教学楼后花园的凉亭里,打开了她的天文学话匣。直到上课的钟声敲响三下,她才意识到自己滔将近滔不绝地讲了半个小时。意犹未尽的她告诉我,除了课堂上的学生,很久没有人如此认真地听她讲这些东西了,包括她的同事们——我想大概学生也没有几位在认真听课。
这听起来是一次比较尴尬的重逢,不过还在我的接受范围内。或许我们两个正相反,毕竟几乎没有人愿意主动和我聊天,她是第一个。
分别前,我们互换了联系方式。我原本猜测她会像其他同事和学生那样,走一个社交形式,然后成为我通讯录中一行沉寂的数据,从此我们再无往来。可我完全没有料到,在那之后没过几天,花见浅池便发消息询问我,是否愿意和她去听物理学院的学术报告会。再后来,她时不时向我发来各种邀请,当然绝大多数是一些与学术相关的活动。
对于花见浅池的这种行为,最初我感到难以理解。原先我和科研所的同事们的关系并不算好,没有人乐意接近一个有精神疾病的人。曾经有人主动来关心我,可聊到最后,对方抖出了他隐藏在话语背后的真实想法:不要整天那么悲观,想开点,你有些小题大做了。自始至终,周围的人都把我当作异类,先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后是无药可救的病人。我总是对他人充满警惕,拒绝他们对我的好意——也可能是包装过的恶意,因为我不想被施舍同情,不希望人们戴着有色眼镜去看我,我更厌恶自己的痛苦被他人当作是无病呻吟的东西。
在花见浅池面前就不必担心这类问题,或是说,她根本对所有人和事毫不关心,除了她热爱的天文学。我用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搞清楚这件事,常人的逻辑在花见浅池这里完全行不通。她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事上心,除此之外什么事都不重要,包括人的生命。尽管背后随便评价他人并不道德,但花见浅池给我的感觉就像冰冷的星星,在她珍爱的宇宙与真理面前一切都黯然失色,面对社会上因突发事件而不幸逝去的生命,她总是无动于衷,甚至到了一种几近冷漠的地步。
她会邀请我去参观学生们的天文社团展览活动,问我有没有兴趣听中科院的航空航天讲座,还会给我讲述我从未了解过的天文学知识。最开始那段时间,我以为她主动同我搭话,是因为她不了解我的实际情况,等她明白我是个多么糟糕的人,就会像其他人一样疏远我。我厌倦了这种虚伪且不稳定的人际关系,也不想给她多添麻烦。在一次讲座结束后,我向她坦白了自己的病情,同时告诉她,假如我令她感到不适,她随时可以与我中断联系。
“所以?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吧。和你聊天我很开心,仅此而已。”
我从未见过花见浅池的情绪发生过变化,无论何时,她的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即使是谈及死亡。在回复我这番话时,她依旧面带笑容。虽然我们相识时间短暂,但真正走近花见浅池后我发现我错得离谱,因为我对她的初印象简直过于“美好”。我并非指她表里不一,恰恰相反,是她纯粹又极端的想法让我不寒而栗。关于起初困扰我的、为什么花见浅池没有朋友这件事,我的心中也有了答案。
“如果未来科技能发展到科幻小说那种程度就好了,我也想把自己的大脑送上太空探测器。这样也算我死在太空中吧,想想就很幸福。”
“……什么?”
“多浪漫的一件事。”
“呃,我好像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是……”
“人的生命这么短暂,拿去做点有价值的事不是更划算吗?”
我们并排走在操场上闲聊时,她总是轻描淡写地说出一些令我费解的话语。我不止一次想过,她更像是存在于文学作品中的角色。如果幻想故事需要她,那么她就是掌握强大魔法且长生不老的魔女;如果这是一部神话,那么她就是不曾在意人间疾苦的神明;如果我们生活在科幻小说中,那么她一定是独自眺望宇宙深处的科学家——她强大、独立,且危险。
照这样说来,我们不可能是同路人,然而打着善意的幌子欺骗过我的人有太多,我对人、对社交已彻底失去了信任。可花见浅池和他们不一样,她展现出来的永远是她内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花见浅池不会说谎。
我注视着她的蓝眼睛,还想再说些什么,却仿佛丧失了表达能力。
自此,我放下戒备心,和她构建起了奇妙的“朋友”关系。虽说是朋友,其实我们平时的交流仅限于讨论各类学术内容,花见浅池对自然科学有着无穷无尽的探索欲,而且她对天文学以外的领域也充满好奇心。不过抛开学术话题,我们之间似乎无话可说。花见浅池从来没有主动提及她的生活,我的个人生活两点一线,枯燥乏味,同她分享我糟糕的日常并非明智之举。
这绝不是一段健康的朋友关系,可似乎只有在她面前,我活得才像我自己。不是活在人们评价中的天才,不是存在于诊断书中的病人。
我一度认为我们会一直保持这种病态的友情,直到一场意外改变了它。
*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在家休息的我注意到了手机推送的突发新闻:我校的一栋实验楼发生了火灾。由于正值周末,当时楼内的学生不算多,然而据说有一位女教授从楼外冲进了火场。所幸火灾的发生地点不是化工实验楼,火势很快得到了控制,暂无人员伤亡。
我立刻想起天文系的实验室也在那栋楼中,前段时间花见浅池还和我聊起这件事,她最近在借助学校的设备和学生们寻找超新星。想到这里,不安的情绪漫上心头,我立刻向在校的同事核对现场情况:如果那位冲入火场的女教师真的是花见浅池,那么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听说花见浅池在市医院里,应该是别无大碍。隔天下班后,我急忙赶到了医院。在询问她的病房时,护士翻阅着登记册嘀咕道,真是不懂这群人怎么想的,那么不要命地冲进火灾现场,就为了点电脑资料,没有严重烧伤可真是万幸。
看见花见浅池平安无事地坐在病床上,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我又能说些什么?生命才是最重要的。可我清楚,我是最没有资格这样对她说的人。社会上总是会出现实验室爆炸的新闻,学生们为了保住研究的数据,在逃生和折返之间选择了后者。我最不愿看到此类消息,如果可以,我不希望有任何人在探求真知的路上失去生命。
“没想到是我先来病房探望你。”
沉默着对视许久后,我吐出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但很快我就后悔了。对彼此而言,我们只是普通同事、朋友,不是关系亲密的挚友,也不是血脉相连的家人。假设我今后再突发意外被关进医院,以花见浅池的性格和处事方式来看,她绝对不会在意这件小事。毕竟和她眼中的星辰大海相比,我不值得一提。
“没关系。”她眨眨眼,“你不用着急的,时间还长,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下次换我去医院探望你。”
先让我收回前言。非常有花见浅池风格的回答,虽然听起来不太对劲,不过既然是她,说出这样的话想来也合理。我摇摇头:“那还是免了,我可不想让你去精神病院看我。”
她做出一副沉思状:“说实话我还是有点好奇,因为从来没有去过,不知道里面会是什么样,总之很想体验一下。”
“……不,这种体验这辈子还是不要有比较好吧。”我放低了声音,“我是想说……今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幸好这次火灾不严重,和实验数据比起来,还是你的安全更重要。”
——“因为如果你发生了意外,我会很难过。”
太奇怪了,我不知自己为何会产生这种想法,也无法将这句话说出口。在去医院的路上我问过自己,为何要如此对这段关系上心,厌倦社交、拒绝与他人产生联系的的人分明是我,尝试接纳、主动去关心别人的人也是我。我才是那个表里不一的人。
她还是像以前那样微笑着,没有给我任何答复。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学校还有事情要忙,有需要再联系我。”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消毒水的气味勾起了过往不堪的回忆,果然来到医院是一个错误的选择,不管我对花见浅池说什么,她也不会听进去的。我局促地起身,想尽快逃离医院。
“韩渊离。”离开病房前,我听到背后传来花见浅池的声音,“谢谢你,我知道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我惊讶地回过头去看她,这一次,她没有面带微笑,而是用略带困惑的表情看着我。
“怎么?你有东西忘在这里了吗,那我帮你看看……”
“没有,是我记错了。”我后退两步,虚掩上病房的门,“那,我们学校见。”
“嗯,学校见。”
然而花见浅池有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没有联系过我。那段时间我的精神状态跌落谷底,或许是因为我又搞砸了社交,而我只会一味地逃避现实。不过事实证明,纯属是我多虑了。和我们当初重逢的情景十分相似,一个晴朗的午后,我在学校的咖啡店里遇到了她。
“好巧,我们又见面了。最近我和学生在忙实验室的事情,没来得及去找你,今天你也来买咖啡呀。”花见浅池弯腰看向我手中的纸杯咖啡,“这个闻起来好香,我还没喝过美式,可以尝一下吗?”
我一时语塞。花见浅池还是那个花见浅池,但我总感觉把饮料给女士喝有些不太合适:“可以是可以,我还没有喝,但是应该会很……”
话没说完,她拿走我的咖啡灌了一大口。
“……很苦。”
“……”
空气瞬间安静了三秒钟。我开始在脑内飞快地搜寻补救措施,至少花见浅池现在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妙,像极了学生在课后发给我的“小黑猫吃柠檬”表情包。她抿上嘴,闭着眼把杯子推回给我:“不……不行……像刷锅水。”
我连忙道歉:“抱、抱歉,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我平时喝的咖啡都挺苦的。要不然我去帮你点杯别的……”随后我被她缩成一团的表情吓到了,“喂,花见?没事吧?”
事后,我给她买了一瓶柠檬苏打水作为补偿。我们坐在后花园的长椅上,她一口气喝完了苏打水,嘴里还念叨着“我再也不相信咖啡了”之类的话。我低着头,坐在长椅最边缘的位置,假装自己在观察地上的蚂蚁。半个月前在医院离别的场景过于尴尬,以至于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我还是更喜欢吃甜的,尤其是提拉米苏。其他蛋糕也可以,奶油太多的就算了,太腻了。”花见浅池莫名其妙地开口说道,“学校外面新开了一家甜品店,他家的树莓味半熟芝士卖得很好,待会儿一起去看看吗?”
我略微一怔,花见浅池从来没有和我谈起过她的个人爱好,而且这次邀请和学术知识毫不相干。见我迟迟没有回复,花见浅池又补充了一句:“你不想去的话也没关系,那我自己去吧。”
“没有,我当然愿意。”
从那之后,花见浅池扩大了她的邀约范围。我们相见的地点从严肃的会议厅换到了敞亮的户外,休息日到来时,我们会去逛城市街角的书店,或是光顾小巷中的饭馆,走在路上,她给我分享日常生活中发生的事,我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有时在晴朗的夜晚,她还会拿出珍藏的天文望远镜,邀请我去后山观星。
花见浅池开始教我如何拍摄星空,以及如何后期处理图像,为此,我买了一台单反相机。我也尝试去走出阴暗的房间,到阳光下去,即便是独自一人的周末,也能靠着摄影度过漫长的一天。
*
感冒痊愈没多久,回到工作岗位的第二天,我收拾好材料打算下班回家,正准备离开办公室时,花见浅池打来了电话。
她开门见山:“周五晚上要不要去看电影?”
“看电影?这周五的话,我看看……晚上我是没什么重要的事,不过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喜欢独自看电影的人。”
“无所谓呀,几个人看都可以,没什么区别,上次我们不也是一起看的吗?主要是半个月前我转发了一条抽奖电影票的微博,没想到居然抽中了,而且他们给了我两张票。但是我自己去看未免太浪费,左想右想,我觉得找个人一起把它消费掉比较好,于是我来找你了。”
“……”
一年多的相处时间,早已让我习惯了花见浅池的思维方式。我查询了影院最近的排片安排,最后我将结果锁定在一部科幻电影上。那是一部关于末日降临前人类试图离开母星、开拓外星殖民地的悲剧故事,这让我想起《星际穿越》,当时这部经典电影在重映,那是我第一次和花见浅池去看电影。
“原来你对这种类型的电影感兴趣啊。”
“不是,我只是好奇里面和太空有关的内容。听说导演是普通的天文爱好者,为了拍好这部电影,在做前期准备时耗费了多年时间去学习科学理论。我对这点比较感兴趣,希望他拍出来的不是一部烂片。”
“……我就知道。”我叹气道,“你打算看几点的场次,我提前准备一下。”
我和她商量好了赴约的时间,并约定在电影院下面的露天咖啡店见面。
*
“这么快就看到类星体的章节了吗?这本书写得超好,你一定要读完它!”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被吓了一跳,手里的书险些掉到地上。我才意识到自己对着这一页发呆了许久,甚至没有察觉到花见浅池的到来。收回思绪后,我抬起头,花见浅池正站在我身旁,和平日不同,今天她盘起了长发,换上了一条缀着金边的墨蓝色连衣裙。
“啊……是的,没想到这是一本科普书,天文学家也能写出这么诗意的文章。”我将书放回手提包内,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离电影开场还有四十分钟,足够请她喝一杯热咖啡。我突然想起,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作息不规律,“我们换家饮品店吧,这么晚了,喝咖啡好像不太好。今晚我是想回去通宵写点东西,但你喝咖啡不要紧吗?”
“没关系,咖啡对我从来不管用。”点单结束后,花见浅池把手机递回给我,“喝完咖啡我只会犯困,如果非要保持清醒工作,不如吃点薄荷糖——最好是柠檬味的,我喜欢。”
结账前,我瞥见花见浅池留下的订单备注,她在那杯焦糖玛奇朵后面加了一长串的要求,“请多加枫糖浆加牛奶加肉桂粉!一定要多放!!谢谢你!!!”……恐怕这就是咖啡失效的原因吧。
露天咖啡店位于城市边缘,毗邻湖畔,即便换上了厚棉服,寒风依旧从袖口处灌进我的衣服里。我打了个喷嚏,同时提醒花见浅池:“今天这么冷,你穿裙子千万别感冒了,我们还是进屋去吧。”
“不用担心,我有做好保暖措施,而且我觉得和你比起来,还是我更健康一些。”
“呃……那确实。”
我们的对话戛然而止。聊天的终止,让等待咖啡完成的时间显得更加漫长。我们每次出行,最后大概率会演变成这种结局,我不擅长聊天,如果花见浅池不主动说话,那么我们二人可以自始至终保持沉默。为了缓解尴尬的氛围,我决定再找点话题:“我在微博上有看到金星伴月的摄影……”我指向天空中最明亮的那颗星,“月亮左边这两个,哪个是金星?”
果然我开启了正确的话题。对于我的提问,花见浅池看上去十分感兴趣。她眼睛里闪着光:“我刚才也在看大家分享的照片,你要问这个的话,答案是:两个都不是!前几天金星是在月亮左侧,不过今天金星在月亮的右下角,你看这边。”她指向右侧那个被我忽视的微弱亮点,兴奋地向我解释道,“左上角最耀眼的是木星,旁边那颗光芒更黯淡的是土星。这也就是天文里的三星伴月现象了,这两天恰好是今年最后一次出现三星伴月。”
难得晴朗的夜空中,此时三颗行星连成一条直线。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三星伴月现象,花见浅池告诉我,三星伴月较为罕见,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双星伴月的天文现象,双星伴月就相对常见,每年有两次观察的机会。
看到花见浅池热情地介绍天文知识,我回想起几年前的波士顿会议,以及她在聚光灯下演讲的身影。那时我们并不熟识,仅是萍水相逢。我从未想象过我会拥有未来,找到一位朋友,我们会并肩而坐,畅谈宇宙与星空,分享一场新上映的电影,一杯温热的甜咖啡,一本简约的书。
谈话过程中,店员端来了咖啡,花见浅池那杯咖啡颜色淡得像奶茶,估计是愤怒的咖啡师直接倒了半杯牛奶进去。趁着咖啡还没有变凉,花见浅池及时结束了她的天文学小课堂。我一边喝咖啡,一边用手机翻看她推荐给我的天文博主。
“我有个想法,明年夏天你有空吗?”咖啡即将见底时,花见浅池这样问我。
“明年夏天……怎么突然就说到明年了?”
“我听说敦煌是夏季观星的好地点,来中国也有好几年,我还没有出门旅行过。而且敦煌有不少著名的景点,我想顺便去参观一下。”她凑到我身边,将摄影师们在沙漠中拍摄的星河照片展示给我,“到时候你带上相机,我们一起去拍照。”
我皱了皱眉头:“不是,花见浅池,你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吗?”
她认真点头道:“其实还有一件事。去北极圈亲眼看一次极光怎么样,我在日本工作的时候就一直想去,可惜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我们明年也可以安排一下……”
“打住。今年的工作我都没完成,明年我更没有做计划,而且一下子从中国跳到北极圈也太离谱了,再说下去你是不是就要离开地球去火星旅游了。至于去敦煌的事,如果我有空……”这时,手机推送来了电影即将开场的通知,“电影要进场了。我们先过去,明年的事就明年再说。”
花见浅池起身拍拍外套:“好,那我就默认你同意了。总之先预定两张机票,回去后你再把钱转给我。我们中午出发,晚上到敦煌,没准运气好还能……”
“提前半年订机票也太早了!”
她笑着从我面前跑开,我追在她身后,制止了她冲动消费的行为。走进商场前,我回头望向清澈的夜空,一轮弯月与三颗行星相伴。和那些耀眼的群星相比,我们不过是渺小的人类,但也许在此刻,我们也是相遇的星辰。
Fin.
+展开
花见浅池和韩渊离的FF14(原初世界&第一世界)设定。
根据艾欧泽亚的命名规则对角色名进行了修改。
◇Hanami(花见)
种族:敖龙族/朵龙族
职业:占星术士/幻术师(白魔法师)
◇Cobaltaux(柯尔博托)
种族:精灵族/菁灵族
职业:秘术师→贤者/剑术师(骑士)
◇得到宽恕的真理
曾经,在安穆·艾兰的拿巴士艾兰废墟里,有一只游荡的独行食罪灵。它不同于其他兽型食罪灵,该食罪灵有着朵龙族的特征,它手持缀有四芒星的长杖,暗金色的长发如羽翼一般,身后生有翅膀。
似乎有人认出,它曾经是那位在诺弗兰特四处奔走、研究如何解除食罪灵化的女学者,叹于她的不幸,人们将其命名为“得到宽恕的真理”。
这只食罪灵对以太的波动十分敏感,它经常会袭击使用以太发动魔法的路人。或许这些人不仅是满足它生理需求的食物,生前的执念让它执着于向掌握以太知识的人寻求“帮助”,以找到拯救爱人的办法。
数年后,有幸存的目击者证实,它再次出现是在珂露西亚岛的高山上,与它在一起的还有另一位食罪灵,它被人们称作“得到宽恕的仁爱”。
◇得到宽恕的仁爱
相传它是由一位菁灵族的骑士变成的。在食罪灵大军来袭时,为给前线战斗的伤员拖延时间,这位骑士奋不顾身地挡在来袭的食罪灵面前,最后因体力不支被食罪灵刺穿了身体。
它保留了菁灵族原有的面貌特征,耳部化作羽毛状,眼部则被金色的面罩所覆盖。破碎的锁链拴在它的脖上,三对羽翼则生长在背后。
起初,这只食罪灵似乎保有自我意识,并不会主动袭击人类,它独自在雷克兰德区域徘徊,仿佛在寻找什么。
某次,一名路过拉克汕城的旅行者遇见了它,它的脖上多了一根锁链,有人说,这是它为防止自己伤害他人而做的,为纪念这位骑士,人们称之为“得到宽恕的仁爱”。
但最终它还是袭击了几位路人,并失去了踪迹。直到几年后,人们在珂露西亚岛再次发现了它。
◆原初世界◆
Hanami和Cobaltaux分别是研究占星学和以太学的研究者,毕业于萨雷安魔法大学。
Cobaltaux是以太学方面的天才,他入学时间很早,当年在萨雷安魔法大学还算比较有名,不过他性格孤僻,喜欢独来独往,不愿意被人关注,他在学校几乎没有朋友。
(而且他肯定是比不上阿尔菲诺。)
Cobaltaux对各类学科都比较感兴趣,也在研究亚拉戈文明。他曾经学过秘术而且能召唤宝石兽,但是在进一步学习召唤时,因为本人体弱多病不适合战斗,所以没能成功驯服伊弗利特之灵。
从此他放弃学习召唤,宝石兽也只能成为他身边可爱的装饰品。后来他接触到了以太学和医学结合创造出来的贤学,转职成为一名贤者,在周游世界学术研究的途中救死扶伤。
Hanami则是100%的学术研究人,她热衷于学习了解这颗星球上的所有知识,没有任何事能比知识更重要。某种意义上,她将萨雷安的原则“落实到底”:对外界的变化和人的性命不管不顾,一心只投入在研究中。
她主要在拜访世界各地,了解当地的文明与占星术。不过因为占星术士的本职是治疗,她偶尔也会出手相助,虽然她更多时间还是在沉迷于学术。
这两个几乎毫不相干的人是在伊修加德相遇的。伊修加德开放后,Hanami打算去占星院学习交流,Cobaltaux则准备去魔大陆探查亚拉戈文明,就这样,他们就在飞艇坪附近碰面了。
Hanami第一时间认出了Cobaltaux,与其说是认出,不如说是觉得很眼熟。而Cobaltaux看到对方的萨雷安制服,以为她要提及他在萨雷安魔法大学的事。
没想到,Hanami更在意他学习召唤结果被伊弗利特之灵打倒这件事,她甚至都不知道萨雷安魔法大学有他这个人。尽管这样的相遇略有些尴尬,不过因为在学术方面有着共同语言,二人很快结识为朋友,并共同踏上了环游艾欧泽亚的旅程。
其他设定:
Hanami比起打本更喜欢看施展占星术时的星星,她时常因为沉迷于观星而忘记奶人,而且她完全是随缘发卡,有时还会把卡全贴给自己。
Cobaltaux表面看起来很凶,实际上很为他人着想。虽然说着“在打输出,吃了不该吃的伤害就是你活该”,总是骂队友废物,但是他奶人非常可靠贴心,妈咪的盾,放心的盾。
两个人都是满级全能工匠,伊修加德重建好帮手,目前在海雾村有一栋别墅。在空闲时间,Hanami喜欢去钓鱼,挑战各个地区的钓场之王,Cobaltaux也会跟着一起去,不过比起钓鱼,Cobaltaux更喜欢观赏钓场沿途的风景。
钓不上鱼的时候Hanami会在水里放地星。
“为什么我不能炸鱼?”
如果放在游戏里他们应该都是大王冠吧。
◆第一世界◆
出生在光之泛滥初期的Cobaltaux原本是一位研究以太学的学者,他与友人Hanami周游诺弗兰特,研究古代文明。但在目睹无辜的人因食罪灵惨死后,他决定暂时停止旅行,想以一己之力拯救更多的人。
本不适合战斗的他放下了书籍,向水晶都兵团求教。经过长期的艰苦训练后,他举起了长剑与盾,并和卫兵团击溃了来袭的食罪灵。
停留在水晶都的这段时间,Hanami在书上读到了关于夜晚的记载,书中说夜空中存在着美丽的繁星,她所向往的占星术*也来源于此,于是她想一定要找到让黑夜回归的办法。Cobaltaux同意起身和她离开水晶都,他们继续在诺弗兰特游走,一边查找散落在各地的文献,一边救助受伤的人们。
(注:因为5.0的设定集还没有出,并不确定第一世界有没有占星术,而且由于光之泛滥的影响观星已经成为了不可能的事。)
旅行两年后,他们返回了雷克兰德,暂留在对抗食罪灵的前线,为战斗中的伤员治疗。
某天下午,Hanami去水晶都取炼金药,Cobaltaux则留在前线救助受伤的士兵。然而她离开没多久,便传来了食罪灵袭击了他们所在村落的消息。等她赶回驻地,遍地是食罪灵留下的痕迹。
一位幸存的士兵说,是Cobaltaux帮了他们,平时沉默寡言的他第一个拿起武器对对抗食罪灵,以此拖延时间让伤员尽快撤离。最后一个撤离的幸存者犹豫着补充道,他看到Cobaltaux被食罪灵刺穿了身体,对方在自己变成食罪灵前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他实在是看不下对方痛苦挣扎的模样,于是自己逃走了。
此后Hanami的研究方向从“找到让夜晚回归的办法”变成了“让食罪灵化的人复原”,尽管她不知道Cobaltaux在哪里,又是否“活着”,可她固执地相信自己一定能把他找回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仍旧没有找到办法,反而意识到生命过于短暂,或许她在生前也无法得到答案,为了能够继续研究,她开始再次周游各地,虽然这次只有她一个人。时间似乎过了很久,最终在无尽光的天空下,她也忘记了自己在寻找什么。
在安穆·艾兰的拿巴士艾兰废墟,Hanami遇见了上级的食罪灵。面对食罪灵的袭击,她没有逃跑,反而向它走去——
一只人型食罪灵在安穆·艾兰自此诞生。过往的人们认出它正是那位朵龙族女学者,并将其命名为“得到宽恕的真理”。
至今没有人敢去杀死那个强大的食罪灵,而且有传闻说它有时还会与另一个食罪灵同行,当然,这也只是传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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