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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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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葬: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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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上午10点
曲乐觉得同伴们变得很奇怪。
——大家都表现得过于悲痛了。
不论跌跌撞撞离去的森山警官、跪地干呕的安藤先生、昏倒在地的希警部、用玻璃瓶挑拣碎肉的彩乃小姐还是其他正哭泣的人都像失去了理性。
这个镇上明明有能变化成他人模样的妖魔不是吗?
华子小姐和希警部都是小春姐的同伴,会找到她、保护好她的不是吗?
再说了,那只是少少一堆被扯碎的生肉,就算全拼凑起来也没小春那么高。
倒是地上那把钥匙……不,即使真是小春姐的,也不能说明什么。她不算是很谨慎的人,说不定根本没发现钥匙被人拿走了,现在正在门口急着翻包呢。
“……怎么说也得证据充足才能有定论啊,走吧?”
曲乐将血污里的钥匙拾起,抖落污秽用衣服擦干净,向周围人提议。可痛哭的人群无暇理会。
他无奈地径直踩着那些血浆肉末向四周去,转了几圈也没发现任何求救信号或打斗痕迹。
这让他更觉得这血肉不属于小春——小春据说能打4个大地,身体强健跑的也快。
有几个人开始挖掘坟墓,曲乐努力不去注意他们,可还是忍不住皱眉。
他本能地排斥这一幕。
“……彩虹公寓二栋,207室。”在这种不甘愿中,小春仅仅只告诉了他的地址急急冲出唇舌。
“……喂,走吧?到彩虹公寓二栋的207去,小春姐住在那里。”
尚未止住哭泣的人们这次看向他,跟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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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中午12点
那把钥匙尽管有点变形,却还是打开了207室的门。
阳光铺洒在地面上,几双一看就很好穿的鞋子收纳在鞋柜里,房间内收拾得相当干净,没有被胡乱翻动过的痕迹,只有衣柜收拾得不是那么整洁。
曲乐暗自比较了一下,觉得这里看起来更舒服,比逼仄的旅馆房间要适合小春多了。
很温暖。
很有小春的风格。
他不禁想到也许未来的某天可以受邀来这里做客,就像小春说的那样——
“只要敲敲门我就会出来了哦。”
可惜,小春此刻不在这里。
曲乐看着同伴们四处翻找,帮忙将小春的衣物抱出衣柜、整整齐齐叠放在床上。有眼尖的人翻出暗格他也不阻止,而是搭把手将它打开——
多了解她一分,也许就能多帮助她一分。
他对于私自翻动小春抽屉的罪恶感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想法
【早就该这么做了】
他看见大家翻出小春的警官证,为上面变了模样和姓名的女性惊呼连连,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忘记观察她的发色,只知道小春姐小时候容易哭又爱逞强,身体也不好。
谁叫金色的发尾太过晃眼,小春姐又更高点儿……如果自己像安藤先生那么高,就能看到小春姐头顶的发色了吧?
说来安藤先生刚才情绪很激动……
曲乐直起身向门口望去。
安藤的脸颊还是湿润的,但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冷静,现在正安静地、仔细地看着房间里。
翻小春房间的那天,他也是这样沉默又温和地看着。
【安藤先生肯定不会去看小春姐的发顶】
曲乐突然想到这茬儿,有点雀跃。
安藤先生是个保守又拘谨的大人,即使知道了小春的名字也无法这么称呼她,而“小春”这个在人们看来更亲近的称呼,自己早就在用着了。
不知道华子小姐平时怎么叫小春姐。
“……华子警官?”
嗯?
“诶为什么?怎么会出现华子警官的名字啊?”
冷不防正在想着的名字出现在耳际,曲乐眨眨眼看过去。
出现在他视野中的,是前几天从小春在旅馆的房间里翻到过的便条本。
[8.7 知道了令人震惊的事情,那个华子前辈居然会是信徒什么的……不过如果真的是她所所说的这样的话,之前一切不合理的地方就都能解释得通了。他的秘密应该也与这个地方有关,我必须要去那里看看才行。]
“……哎?小春姐真的又去夜间调查了啊。”曲乐眨眨眼,又眨眨眼。然后伸出手,揉揉突然干涩的双目。
他想,他知道小春说的【他】是谁。
——森山警官。
他和小春在好几天前就大吵过一架,小春却那么坚持地维护他。而旅客中又流传着和森山警官一个长相的犯罪者记录。
在那张记录上,有着一个妹妹、和彩乃小姐有旧的森山警官的名字是【望月真彦】
曲乐并不在乎华子的名字和宗教联系在了一起——小春觉得华子值得信任,那就足够了。况且自己去和华子求助、请她帮忙确认小春去向的时候,她很快就采取了行动。
他只是开始懊悔自己对于小春的调查介入得太少。
【……可惜笔记本被带到这里来了。不然我能更早的发现小春姐想知道什么、想要去哪里,现在也不用这么担心了啊。真是的。】
笔记本电脑的密码提示验证了曲乐的猜测。那是一个圈,曲乐猜是那指的是满月。
“见圈望月”,又是四位。
他输入从小春那里问来的、和森山警官同一天的、她憧憬着的邻居哥哥的生日。
【1111】密码解开了。
而床头放着小春提过的,邻居哥哥送她的小熊布偶。
同伴们拉开它背后的拉链。一枚破旧的草编戒指和已经褪色的御守符被珍藏其中。
小春谈论它的赠送者时的感情、话语、从曲乐的记忆里一起涌了出来。
——【我一直憧憬着他,想要成为他那样的人。】
——【他工作一直很忙,和我休假的时间也凑不上,随便过去探望也只会添麻烦吧?而且也并不是一定要见面的,只是能偶尔收到回信我就很开心了。】
——【只是想要一直看见他,时时刻刻呆在一起不愿意分离,那是恋人之间才会有的独占欲和感情。】
——【曲先生还小,可能不太明白,我们之间不是这样的。】
——【能见面固然看信,不见也未尝不可。】
“……”
曲乐当时看得出小春的话语发自肺腑,于是咽下原本想说的话——
【我的话,如果真的当上警察,一定会想早一点、再早一点来见小春姐,和你分享。】
“……干脆就由我来转达好了。”曲乐为不坦率的大人们叹息着,心想。
同行的小泉在问谁和小春比较熟悉,希望对方能暂时保管这只承载了主人回忆的布偶。
“那,由我转交给雅人警官吧:D”曲乐尽量笑得和平时一样、把与心脏一同下沉的嘴角往上拽,但他的指尖颤得不受控。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笑得挺难看,因为小泉露出了悲悯的神情。
这份颤抖直到他在404捏紧椅子腿、和希、华子一起把公寓砸到稀巴烂后才止住。
他的指节又麻又痛、他的手掌滚烫,有细小的划痕遍布。
但他好好地抱着那个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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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下午3点
曲乐在回旅馆的中途悄悄离队,折去同伴们上午发现“小春”的地方。
他的记忆力和方向感都很好,因此没费什么劲儿,只是不慎被树枝剐蹭又跌了一跤。
不怎么疼。
日光晒干被血水湿润的土,夏风带走弥漫空中的腥味。除开一抔新土堆高了地面,这里一点也不像埋藏着某个人的身体。
曲乐折断一截带着叶的树枝,跪在地上用它将简陋的新坟挖开。
——如果是怪物或幻象,那堆肉在障眼法结束后肯定已经变成其他样子了吧?
可湿润的、带着血的泥土又重回他的视线,腥风也重新填进他的鼻腔与气管、堆积于他血管、让他难以呼吸。
已将这里当做新家的蝇虫从血肉中四散奔逃,粘腻的血阻碍它们行动、如捕蝇草的腹腔。
“哈、……哈哈……呜……”曲乐弓着身体、竭力地张开嘴,他觉得自己的肺可能破了个洞,氧气正和汗水一同离开体表。
他掘到脂肪、肌肉、骨骼。
半个足跟、腓骨、躯干的碎块。
嵌进也许是面部的地方、连着睫毛的、看不出原来色彩的隐形眼镜。
与鞋袜黏连的、烂掉的足掌。
几缕连着头皮的金发。
牙龈。
曾在挽起的金发下露出过的柔美脖颈。
曾在微笑时微微露出的虎牙。
指甲。
指节。
曾被一名少年注视、却羞于提出要拉钩相按的小指。
曲乐紧紧攥住那截断指趴伏于尸骸之间,森白的断骨刺进他的掌心。
“啊……啊啊……春…………”
他长在知道如何放声大笑的环境,却从未学过如何大声嚎哭,只是不断不断小声哀鸣,将断指捂在胸前叫着那个名字。
“小春、小春姐、小春姐、小春姐、小春姐、小春、小春、小春、小春小春小春、小春。”
可是连风也没有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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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下午5点
曲乐摇摇晃晃地将残骸重新堆在一起。他拔干净了周围的草,将春日的颜色覆于名为春的尸体上。
他以雨宫春奈珍爱的布偶装点春色。
而后点燃随身带着的香。
祭拜三次。
春草蹦出火花。
油脂劈啪作响。
曲乐的眼中跳动着火光。他抱膝坐在不远的地方,疲惫地看着遗骸烧尽。
他还将那截断指攥着。
现在,能找到的血肉应该只剩这一点儿。
曲乐与它指腹相贴,笑了。
“——约好了,我会是正义的伙伴。”
而后他将它也送进将熄的火堆。
太阳落山了。
尘归尘,土归土,化作一抔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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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曲乐来说,之后一天的事情都是没多少印象、被愤怒与悲痛支配所为。
现在的后日谈,也许要留到明年出现。
+展开曲乐做了错事。
比把同学的鞋带和课桌腿系一块儿要严重得多,使平时即使枕头带着霉味也能三分钟内沉眠的他无法入睡。
他盯着和式房间的低矮天花,觉得它比前几天要来得低仄,沉甸甸地压在良心上,而昏黄的光也比之前要黯淡些许。他侧过身,可小飞蛾撞着灯罩地噗嗤声还是吵得他无法入睡。
曲乐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对着墙壁呐呐开口,嗓门儿小得像不想吵到那只蛾子。
“安藤先生,我、我们,果然还是去道歉吧……?”
“安腾先生?”
他背后只有书写的声响,和他一起做了坏事的安藤像没听见似的持续记录着什么。
曲乐不可遏制地开始想象他的同伴是不是在写日剧里会出现的谢罪书、正积攒勇气好在天亮后砍掉自己的小指赔礼道歉。
——虽然安藤先生看起来是脾气特别温和的老好人,但这样的人可能对自己特别严格不是吗?而且日本好像到现在还有真会这么做的人(在黑道漫画里)!
——太危险了!
他一骨碌爬起身,看向安藤,发现自己的临时监护人正面沉如水地跪坐在矮桌边写着什么,专注至极。
“安、安藤先生?”曲乐胆战心惊,偷偷挪到餐台边上藏起水果刀才靠过去壮着胆子叫他:“您在写什么?”
对方这才恍然地抬起头。“怎么了曲乐?睡不着吗?”
——面色如常,刚才大概是太入神了没听见。
少年飞快地瞄了眼安藤面前的记事本。
可喜可贺,不是血书,字是用普通的黑水笔写的。【山崎小春】这个名字旁边打了问号,其他还写了警署、案件之类的汉字和他看不懂的日文。
这让曲乐从另一个方面紧张了起来。
他绷紧神经、小心翼翼地询问神色严肃的男人,“安腾先生,你在调查小春姐吗?”
对方看了他一眼,自然地合上记事本。
“调查?这个词不是用在这里的。”
——仔细认真又严格,是平时的安藤先生。
曲乐沉甸甸的心脏轻盈了一些,在他身侧盘腿坐下冲那本本子努努嘴,
“可您在记录和小春姐有关的事情吧?小春姐伪装了身份、一个人在调查这里的警察局,之前也一个人在这种又是僵尸又是幽灵的地方探东奔西走,深夜也不回来。”
安藤默然不语,曲乐却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
“安藤先生,你能不能劝劝小春姐啊?这里真的很危险!我们前天刚在月台遇到僵尸,今天又碰到会突然消失的飞头蛮,而且它就住在小春姐隔壁的房间。”话匣子一打开便滔滔不绝,“听说还有闻到就会产生幻觉的奇怪药丸,在河里钓鱼会钓到零部件——啊这件事其实不太可信啦,我这几天钓起来的都是鱼——但现在情况这么诡异,怎么看都是大家一起调查比较安全吧?”
可安藤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只是说:“小曲,山崎小姐这么做一定有她自己的原因。”
于是新的担忧攥紧曲乐。
他盯着安藤,满心纠结地、压低声音问,“安藤先生,你也在怀疑吧?小春姐会不会是在做法律不允许的事情啊?像是私家侦探之类的。现在镇子上的人大都消失了,小春姐如果因此铤而走险进行平时不可能被允许的调查,我们要不要提醒……”
他突然不再往下说。
——可我和安藤先生现在也做了类似的事情,窥探小春姐的秘密成为共犯了。
——真的要和小春姐承认错误吗?她会怎么想啊?肯定会觉得我们是不可信的人,大概会很讨厌做出这种事的我们……可能之后不会吃我煮的东西了。
说不定还会气到哭出来。
形形色色的猜测在曲乐心中打转。他想起前天早上总是积极地笑着的山崎小春因和森山警官吵架而哭得眼眶红肿,觉得像是被下了禁言术。
他看见安藤叹了口气,好像打算说点什么。
“干、干脆变个思路怎么样?”曲乐于是突然大声嚷了一句,将安藤还没能说出口的话都堵了回去。“安藤先生,要不我们暗中帮助小春姐吧?像皮匠的红帽子小人们一样协助她做想做的事情,如果有不那么合理的就含蓄点儿劝她收手,等弄清楚她究竟想要做什么以后再和她承认全部的错误!怎么样?”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不再提要彻底为这件事而道歉,期待又紧张地看着安藤。
而后安藤点点头,在他来得及小声欢呼前说,“曲乐。相比较于山崎小姐,更容易陷入危险的是你。别担心了,你还是个小孩子,先照顾好自己。而我会尽我所能的帮到山崎小姐。”
曲乐看着他,迷茫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正被排除在外。
可这没有什么好反对的。安藤先生也好,小春姐也好,尽管厨艺已经和小餐馆的老板处于同一水平线,但自己在他们眼里确实还是个孩子。
他抿起嘴唇,偏过头,像要逃开这事实,可最后还是认认真真看向安藤。
轻声地、郑重地
“……那小春姐就拜托您了,安藤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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