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爱尔兰家族牵上线之前,Pedro和Elena自己偷偷摸摸地卖了不少库存,大多数是送货上门。这城市的角落里到处都有靠着幻觉活命的人,而他们就是这群人美国梦的造梦者,不过是收钱的那种。谈下了大买卖后,Pedro和Elena再也不用东奔西走地去送货,也和老主顾们断了联系,但是有时候他们就像梦魇一样卷土重来。
这天深夜,Pedro躺在床上酣睡。一通电话突兀地响起。
朦朦胧胧之间,Pedro思考了一会儿,一般来说这种电话放一会儿也就挂断了,就打算这么睡着不管。
没想到打电话的人执拗地连续拨打了三四通。
Pedro生气地从床上翻身起来,走去接起了电话,Elena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睡眼朦胧地看着父亲没好气地应答。
电话那边的人神志不清说话含含糊糊,就像是恐怖片中的鬼魅,让Pedro不禁思考今天离亡灵节还有多少天。
“受不了了,P叔,卖我点……我戒不了了。”
“你疯了,大半夜的谁卖你东西。”
“听着,我要死了,再不来点我就要死了。”
Pedro生气地挂断了电话。
“是哪位?”Elena象征性地问了下。
“不知道,也许是什么彼得,或者什么汤姆。谁知道他叫什么呢。”
“嗯。”
“睡吧,没……”Pedro还没说完,电话又响了起来,这次Pedro接都不接,把电线拔了出来。
两人还没睡一个小时,剧烈的敲门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Pedro翻身而起,抄起床头的双管猎枪,“我现在就杀了他!”
Elena也起来了,手上还攥着两个小纸包。见Pedro一脸怒容,赶忙拦住父亲:“行了行了,把东西给他就行了,在家门口流血太难清理了。”
说完,Elena把门开了个缝,把纸包丢了出去:“别敲了!”
Pedro杵在门边直喘粗气。
门那边的动静小了下去。
“爸爸,你把枪放回去,我出去问他要钱。”Elena拿了块披肩,在身前打了个结。
Pedro平复心情,转身进房间重新挂起了猎枪。
“呀——!”突然门外传来了Elena的尖叫声。
“闭嘴!”不知道哪家的住户吼了一声。
Pedro冲了出来:“怎么了!”
“他没反应了!”Elena正面倒着一个穿着睡衣的男人,又脏又臭,正在止不住地流鼻血。红色的鼻血溅了Elena一披肩,“爸爸,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冷静,冷静。”尽管Pedro也吓了一大跳,他必须为女儿镇定下来,“他还有呼吸吗?”
“还有……”Elena伸出手去探他的鼻子。
“送他去找医生,我去找车钥匙!”Pedro准备返回房间。
“他手上有钥匙!”Elena在地上摸到了男人的车钥匙。
一秒也不能耽搁,Pedro拿起钥匙决定开男人的车。
“该死,该死,该死。”Elena慌乱地和父亲一起将男人丢进了车后座,“这个点哪里还有诊所开门。”
Pedro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车开了起来,直接往市中心开去。
不一会儿,Elena喊道:“那儿,那儿有个诊所亮着灯。”
Pedro随便地将车丢在路边,扶着男人就下了车。
Elena更是跑快几步冲到诊所门口,门口的牌子上挂着已经打烊了的牌子。
“请开开门!救命!”Elena用力地拍打着上了锁的大门,她意识到这时的自己,就和刚刚扰人清梦的瘾君子一样可恶。
门锁被从里面打开,一个带着眼镜的严肃男子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拜托,帮帮这个人。”Pedro拖着男人过来。
意识到情况确实不太妙,看起来像是医生的男人一句抱怨的话也没说,接力将男人拖上床拉去急救。
父女俩帮不上任何忙,只能坐在候诊室等着。
Pedro低着头沉默不语,Elena默默祷告。
一会儿,医生走了出来:“很遗憾,他在路上就已经没有心跳了,刚刚虽然我试过了些方法,他已经走了。”
“医生……”Pedro开口。
“Talor.Pentrist。”
“Pentrist医生,我们和这个人完全不认识,只是正好看见这个人,把他送来了而已。”Pedro找了个借口,拉着女儿想往外走。
“那就只能报警处理了,他是吸毒猝死的。”Talor停顿了一下,“你们最好留下联系方式,给警察录口供。”
Pedro滕地站起来,掏出钱拍在桌子上:“医药费我们付了,但是联系方式就没有必要留了。”
Talor了然,要么这两个人也和尸体一起吸毒,要么这两个人根本就是卖叶子的。于是Talor变得尖锐起来:“你们根本就认识这个人,甚至说你们就是凶手也不为过。”
Pedro和Elena一言不发,这也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接地死在他们面前,也是第一次被指认为杀人凶手。Pedro的第一反应就是摸向自己的枪,早一步威胁面前的人。
但是Talor却指着急救床上的尸体说:“但是这和我没有关系,你们自己带着这东西滚出我的诊所,我今晚什么都没有看到。”
Pedro卸下劲,上前扛起尸体,临走前留下一句话:“谢谢,我们欠你一份人情,早晚会还给你。”
Elena跟着父亲上车。
医生听见了,也没有回应,拿起消毒水往空气中喷洒。
车向着郊外驶去,太阳悄悄地撒出晨光,高高矮矮的房子里装着熟睡的人们,宽敞的马路上只有一辆车的声音。
他们把尸体丢在车里,摆出一副这人在郊外吸毒而死的样子。这年头这种事不少,就算是警察发现了也不一定会多管。
两个人没有交通工具,只能靠着自己的脚往回走。
“他真的不会报警么?”Elena终于开口。
“现在他也没有证据,报警没有意义。”Pedro回答,“无论如何,我们回家就收拾行李吧。”
“嗯,不能再住这里了。”
“不能只住这里,我们需要好几个房间,好几个。”
在慢慢升起的太阳照耀之下,一个男人已经死去,一个城市正在复苏。
+展开八岁那年父亲为了向我赔罪给我买了一个新的棒球手套。
老实说我不恨他,小孩子看到礼物总是会变得不那么记仇。那新手套上的图案是一只海鸥,我没见过这种牌子,他大概是随便挑了个便宜的。那时候我欢喜了很久,然而左手臂骨裂还没好,打着石膏板,用上也只能等下学期开学。好像就是从这个时候我必须学会用右手写作业拿汤勺,也算一种因祸得福。
母亲离世的时候表情很痛苦。她吞下的安眠药剂量不够,但发现也为时已晚,医院没能抢救回来。我父亲在难得清醒的情况下告诉我,她是去环游世界了,可能好几年都不会回来。
去他妈的,她是死了,我又不是傻子。
因为受伤,我只能坐替补席——本来作为年纪最小的队员,我也没有机会上场。教练身姿挺拔地站在场边打手势指挥,队友们在棒球场上奔跑,我透过阴影去看阳光。
球队是我当年呆得最舒服的地方。我们彼此熟悉,也没有彼此关心到家庭的程度,有些队友是单亲出身、有些队友是富家子弟诸如此类的话题基本都要等到当事人退队之后才被传播开来。在这里没人知道我是家暴受害者,我可以尽情地笑,而不会因为不愿配合人们的可怜被骂成心硬。
有次,我在泰勒的诊所里看到了一盒护士没收起来的杜冷丁。没等我反应,泰勒就把盒子放进医药柜最里面。他说这东西不能乱碰,我笑笑,我可能比医生还要清楚那危害有多大。我想提醒他会有吸毒的人很需要它,他们甚至可以为了这剂止痛药在医生面前撞墙自残,你就算铁了心不给,缝合伤口的时候还是要打。只要给过一次,就会没日没夜地跑来缠人。杜冷丁打得一次比一次多,毒品也会越吸越纯。
但泰勒是铁公鸡,两美元的钞票他也要斤斤计较,我的担心实属多余。
帕尼尼今天又站在公司门口。一开始大家以为又是个来卖保险的推销员,隔三差五地赶人走。我闹着好玩会指着真枪说水枪吓唬他。结果他虽然每次都会被吓到逃跑,但风雨无阻,一来二去我和他都混熟了,午休的时候还会和他聊哪家店里的热狗做得最好吃。偶尔威尔逊也会来凑热闹。不知道是他情商太低,还是故意膈应人,我快把“不欢迎”写在脸上了他依旧在我旁边不动如山地坐着。帕尼尼反应更大,胡编乱造几个借口就马上离席,跑得比兔子还快。然后威尔逊就会顺理成章坐到我对面,乐呵呵地叫服务员点单,我隔着巧克力巴菲瞪他。
他好像从来都不反省自己为什么不受欢迎,而且非常自信。
他就是故意的。
点完单之后他又开始谈论工作。什么样的人会在午休时间谈论工作?这么大个公司没人能缝上他的嘴?通心粉端上来的时候他终于开始闭嘴吃饭。我发誓我很少反感一个什么人,他可能是唯一例外,虽然他什么都没做。
在我入职已经三四年的时候,公司让我和蒙格去抓个人,是个被盯了好几周的毒贩。这个人以贩养吸,档案里写着二十岁,看上去却有四十。档案比人诚实。蒙格没想给目标逃跑机会,直接把门踹了开。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针管,还有目标瘦骨嶙峋的身体。
那一刻我的行动完全脱离了大脑的控制。我抓住他的头发往墙上的镜子撞去,然后拖回来压在地上揍——我果然还是继承了我最痛恨的暴力基因。人脸这么软,骨头又是这么硬。一开始毒贩还在求饶,再往后就只有呼气的声音。我拳头上和他脑袋上的血一齐滴落到地板上,汇成了世界上最小的湖泊。直到蒙格拿枪指着我的后脑勺冲我喊道“够了”,我才完全停下来。面目全非的犯人确实不好交差。
接下来的发展出乎意料。毒贩趁我们两个不注意时拿起地上的碎镜子割喉自尽。他下了死手,血一秒之间飙到我的脸上。此后的事我完全不记得,蒙格告诉我我当时崩溃了,拿手去捂喷血的伤口,发现于事无补后想对着尸体补两拳,强行把我拉起来又在歇斯底里地骂死者卑鄙。他以为自己搭档狂犬病发作,用手蒙上我眼睛时发现我在哭。
我很想问问我的父亲。问问他为什么会如此痴迷海洛因制造出来的幻觉。难道清醒时有这么痛苦,需要他不断地,不断地去逃避。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一步步变得如此无药可救。我想知道。我把遗骨全部抛进大海时,我想悲伤,但控制不住发笑。
如果现实能这么好逃避,我也想折寿三分之一。
沃夫桑德帮我兜了底,但报告还是得写。他和威尔逊坐在我对面,一条一条地念这四个人合力伪造出来的事实。手上的伤不算严重,威尔逊依旧帮忙写了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我曾经很反感这沆瀣一气的做派,事到如今却深陷其中。报告上交之后威尔逊递过来一杯咖啡,他指了指自己的脸说,你的眼神很不妙哦。
我没心情整理表情,问他杀过人没有。威尔逊一愣,笑眯眯地说这种事在所难免嘛,总是会经历几次,只要人不死在审讯室,总有办法可以瞒过去。
我可真讨厌他。
那之后,公司很长一段时间内没再分配给我毒品相关的任务。曾经我也以为我能控制,原来我一直没能过去。
在一次棒球比赛之后,我的队伍路过公司。那天在搞什么活动,门口围了一堆同龄小孩,他们的中心是一位高大的警察模样的人。大概是在送糖。我远远地站在街对面看着他们,教练推了推我的肩膀,让我也去。
想来那个人应该是老板,我接过糖的时候,他祝我能成为想成为的人,他一定想不到我现在在他手下工作。
我抱着棒球手套回家的时候,也不会想到我的父亲拿着刀在等我。
如果每个人都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那世界早就乱套了不是吗?
+展开奥菲莉娅·伍德,我们公司难得的女法医,说话战战兢兢,头发又长又乱,走路总是低头看地。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能在无意之间和她对视。多年经验告诉我——她想做我生命中第五个女人。
开玩笑,人生三大错觉而已。她已经订婚了,对方是个家境不错但人品极其糟糕的男人。我曾经撞见过他们幽会——爱丽安娜邀请我去新来的一家墨西哥餐厅吃饭,进门之前,我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和一位高大的男人手牵手一起走出饭店。两人步幅差距有些大,她走得很慌,高跟鞋让她重心更加不稳,几乎是被对方拽着上了那辆奥斯汀希利。
要是有哪个男人这样对待女人,他永远都结不了婚。
朗道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泰勒一看到我进门就阴阳怪气我和伯德小姐送来一个麻烦病人,一问三只知道伏特加,恨不得把点滴换成生命之水早日送他见列宁。我赔笑脸跟在他身后说好话:您医者仁心,临了之际一定是希波克拉底他老人家亲自下凡来接你。泰勒翻白眼,拿起听诊器就去他不大的住院部里巡诊。
我们的苏联朋友看起来精神不错,神情上还有点不谙世事的天真。他现在只记得自己的名字,钱包被那群混混抢走了,里面可能还有身份证和护照。泰勒说他得了逆行性失忆,属于客死异乡我们警察都觉得棘手的人。最糟糕的是他没钱付医药费,泰勒骂骂咧咧,最后留他下来做助手——至少他打字机敲得飞快。
伯德小姐来得比我早,她的边三轮停在路边,前几天她就是用这辆车把我和朗道送到泰勒的诊所门口。朗道很黏她,说是似曾相识,伯德小姐对此付之一笑,这搭讪手法未免太老套了些。
奥菲莉娅似乎很忌惮我们男刑警的靠近。蒙格和我说他之前去拿尸检报告,用同事的口吻多问了她一句午饭吃了没要不要一起去,奥菲莉娅的神色立马变得又惊又惧。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女人这样,蒙格在通勤宿舍里发牢骚,难道我还能比那帮调查局的更讨人厌?
这样的反应我再熟悉不过。蒙格,她那样和对方是谁没关系。但话在嘴边,我没能说出口。她让我想到我的亲生母亲。我的母亲曾经是个小学教师,父亲吸毒之后她开始频繁地请假,不断地“生病”,到最后辞职,整日无助地留在家里。明明能提供帮助的人就在身边,但她只会用眼神央求那些人离她远点。
我把她堵在她的办公桌前直截了当地问上周末和她一起出门吃饭的男人是哪位。奥菲莉娅眼泪盈盈蜷缩在角落,摇着头不断地说,和他没关系。
我突然想回到过去,我已经三十多岁了,完全有能力帮助一个可怜的女人离开她的丈夫。
玛利亚终于有了消息。她回孤儿院去见当年的老师和护工一趟。我知道她后来被一户有钱人家收养,但为何不跟家人姓,一直是个谜,她本人对此也讳莫如深。看样子和他们关系并不好,不然她也不会住在这样一栋廉租公寓里。我问她之前为何不来约会,她诧异地看着我,看她的神情我知道她满口答应的时候肯定在走神。爱丽丝捂着嘴偷笑,她是真的很喜欢看我在别的女人跟前碰一鼻子灰。
水果拼盘上来之后,玛利亚点了一支烟。我从和爱丽丝答应要一个孩子开始就戒了烟,无法体会她说的边吃水果边吸尼古丁的爽快感。爱丽丝和她谈论最新的电影,流行的化妆品,报纸上连载的小说,相谈甚欢的场面让我有些嫉妒。靠边站的我满脑子都是奥菲莉娅的眼泪。
从那天开始奥菲莉娅对我有些松懈。大热天里我们的女法医戴着口罩拎着大包小包赶到现场勘查,长发和刘海被压在帽子下面,递给她咖啡时,她已经不会再拒绝。
我去和她的未婚夫见了一面。听完来意之后,男人突然间面容扭曲,他一拳捶向桌面,开始大喊大叫,说奥菲莉娅不正常,她最擅长用冷漠逼疯周围的人,然后自己伪装成受害者,让所有不知情的人都同情她,她是魔女,我们警察应该去抓她而不是来找自己兴师问罪。
失态完之后,他转向我,帮她你总有一天会后悔。
难以置信,十年审讯经历告诉我,这个男人没有说谎。说谎的人不会如此着急。
我再一次去找奥菲莉娅。她刚把尸体上的刀口缝上,脱了防护服和手套,只戴着口罩在哀悼死者。我站在她身边同她一起祷告。缝线整整齐齐,被她做得像是一种信仰。结束后她突然拉住我的衣袖,磕磕绊绊说出来一句:“你死了之后可以让我奸尸吗?”
这个问题真是惊世骇俗,以至于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那个男人说得对,她是蛮奇怪的,但那样可太有趣了。
奥菲莉娅,我还是会试图相信你。如果你真的不正常,那就让我看看吧。
死后的事情,谁还管得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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