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雨子,铜麦子,酒庆佳节酥透纸。蛙时语。蜻蜓曲。鸿亭高阁,烟远婆娑。何何何。”
柳四氿偶然想到了之前有幸在公司举行的踏青出游的时候,爬山在一个山顶的小阁子里,望着如同薄纱一样的雨丝,在随身携带的纸和笔写下的半首借着“钗头凤”的词牌名凑成的打油诗的上阕。如果要说是有什么寓意的话,那大概就是想到秋天的雨水和老家的几块田,按照农民的思维,雨水跟金子一样贵,是千盼万盼都求不来的。不过直到现在,他也没能写出来下阕,有的只是口袋里浸湿了大半字迹模糊的诗纸。
这场大雨贯穿了柳四氿的所有的衣服,厚重且潮湿和难受,他委屈着如同翻花绳一样糟糕的脸皮,跌跌撞撞的带着哭不出来声音的喉结跑动,看他那背影,像是喝醉了,又像是失恋的情种,他的背影瘦得如同纤细的禾苗,又像是乞丐一样褴褛,他头也不回地干呕着哭着,光打雷不下雨。
起码天上雨够大了。
平日里他会精心打理的头发也因为雨水如同荒野的杂草,寄生在他的脸皮,分夺本就枯槁的黄色的荒漠一样的皮肤的养分,那荒漠之中千疮百孔,黑色的如同仙人掌一样毛糙的皮肤毛孔肆意生长,只不过被关公裕几拳打的大抵不太好辩识罢了。
他一边跑一边确认背后有没有人追上来,像个小偷一样,从别人哪偷回来了自己的命。当然不能就这么继续在街上晃,他掠过一个拐角,为了避雨,以及不在路上遇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人,他决定闯进医院的侧边的小门里面躲上那么一会儿,雨水像粗糙的盐巴,用刺痛洗涤他的伤口。
无依无靠的乞丐在侧边的一楼不是那么显眼,但是大多蒙面党的党羽的脚步声和嬉笑传遍了整个医院,从一楼开始像是扶摇而上的澄清色的云彩,厚重且通透,如果仔细去听的话,或许还有惨叫如同生锈的铁水,从楼房的缝隙里面滴答滴答地流下来。柳四氿的目光扫到了一个标注着用日文书写的“闲人免进”的标识,他看不懂,但是直觉和对照让他意识到和理解这个标识具体的含义,那是一楼的药房。
即便因为杀戮日的存在,医院的人早已撤离得七七八八无影无踪。“闲人免进”的标语还是可以带给他安全感,他并没有意识到“药房”这个物资满盈的地方会是濒危的病人续命和蒙面党抢夺药品的争执中心,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向狼群投怀送抱,人类这种东西为了安全感,可以奔向并不安全的本身,以及在他仓促跑来之时,地上遍布了他的湿漉漉的脚印。
柳四氿因为全身湿透有些发抖,他的铜黄色的皮肤平地而起一个又一个隆起的细小的鼓包,以及如同棉絮和蒲公英的抽丝剥茧留下来的寒毛。
他不知道要做什么,他想拿回自己的手机,以及有些苛责自己的无能:手无缚鸡之力。
柳四氿大抵有些困了,可能是哭累了再或者是奔波了几个小时,要把天栖区逛个遍还要东躲西藏,他从来没有熬到这么晚过,他的头和眼睛就如同埋藏在鞋子里的砾刺,牢牢地链接着大脑传来疲惫和怠倦的讯息,他把身子往里面继续挪了挪,在一柜子的“精神类”药品旁边停了下来,他回忆起来曾经自己吃过精神类药品的日子,整日困倦,唾液腺不停地分泌唾液,对一切都麻木和无所谓,再也找不到任何强烈的情感。
就和现在一样。
虽然寒冷,虽然恐慌,虽然孤独,但是他还是想要在这里睡上那么一会儿,强烈的侥幸心理告诉他:就睡一会儿,一会儿就起来。
实际上他也知道自己可能这么睡下去就不会再醒来了。
醒来之后,我可以去找贽,杀戮日就已经结束了,醒来之后,我大抵找不到手机了,但是我可以询问好心的路人,我要怎么和路人交流呢?总会有会说英语的人吧,或者我可以再次找到那个挽弓的少年,在那之后呢?我可以通过他再找到渡边家?然后呢,贽可能就在那里等我。可是,可是贽要是自己走了要怎么办。
“……”现在睡过去就全完了不是吗。
柳四氿闭上了眼睛,他在想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做,崩溃边缘徘徊的意志加上语言不通的溃烂感如同杂草在他的清醒的思想中的花园里肆意生长,侵犯着他的理智和正常规模的行为方式,一触即燃的焦虑感把他的困意如同用刀尖剜取心头肉一样让他无法入睡。
在求生边缘和求死边缘之中游荡,才是最痛苦的。
伴随着闭目养神,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如同面粉,混进了雨水里,变成了拉伸张弛有度的面团,延展着和拉伸着越发清晰,像黄蜂取蜜一样迫不及待得钻进他的耳朵里,柳四氿疲惫且毫无戒心,直到脚步声几乎要近在咫尺,他才猛地惊醒,柳四氿的眼睛睁开了一半,他瞄了一眼那个模糊的身影:
自上而下的在月色滂沱下的漆黑,如同瘦长鬼影一样的撕裂感和肃穆,带着水光和水渍,如同抛光的银玉。
是他啊,刚才那个家伙。不好的感觉像是一片骨刺,刺穿了他的脊梁骨,把自下而上的刺激感翻腾到了他的脖颈,再到全身。
柳四氿的心理戏很足,在他闭上双眼思考万事万物之时,就好比在拥抱时间,过的很慢,又很快,慢到他甚至没能入睡,快到自己的处刑人又迅速的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一片寂静,柳四氿蜷缩得更紧了,像是一个垂暮之年的老年人,他甚至懒得正儿八经的张开自己的眼睛,任由冰冷的脸上连带的雨水花白他的瞳仁,恍惚之中,他看到了千千万万的灯火,看到了流光溢彩的中华街,看到了红的发黄的路灯,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花盆。
“呃……你还好吗?”中文和那张面具相衬,未免不太和谐,赶来的不速之客摘下面具。试探性的声音从那张面具下面秃噜出来,掉在地上如同滚铁环一样溜到了柳四氿的旁边,打了几个转,然后在地上不甘心地啪嗒啪嗒了两下后便没了动静。
“……咦?”几个小时没听过的普通话在柳四氿耳朵里显得十分具有新鲜感,身在异乡的时候,这种清冽的如同泉水一样的故土的声音把他的疲惫一网打尽。
“我是说,我没有把你打的太疼吧。”关公裕自顾自地走上前,迎面对上对方惶恐的眼神,就像是放在一千年前,官兵驱赶着路边乞讨的乞丐一样。不一样的是关公裕的脸上浮现了不少愧疚,他吞吐国话的气质也让他显得随和了一些,他摘下面具,雀斑装点的关切的表情就像是坠入咖啡的厚乳糖,能从他身上看到的只有憨厚和淳朴。柳四氿一时间被如同洪水一样的讯息冲得眼冒金星,他有在思考这个人,就是刚才那个对我施暴的家伙吗?毫无疑问是的,雨水和黑夜包裹住了关公裕的脸庞和渐型黯淡的身影,但是如同烙印般刻在柳四氿心头的恐惧般的身型和那双被布匹包裹的拳头他是不会认错的。
柳四氿看着关公裕的动作,仿佛自己全身被麻痹,等待着从隶属于自己的处刑人做出任何事。关公裕放下了那个被雨水淋得几乎要流干血液的盆栽,那杆枪依旧露出半截,像是静谧的园丁,被埋在自己毕生挚爱的花园的土里,露出半个脑袋。
柳四氿盯着那个盆栽,不说话,他的眉头拧成一团,恐惧像蜘蛛,肆无忌惮地爬上他的脸,他仰起脸端详着对方,想要看看对方究竟想干什么,或者说,他认定自己无路可退了。
关公裕蹲在地上,像是一只大型犬,或者说,狼本身就是犬科的种属的。他伸出了因为打人而关节处全部破皮的手指,轻轻按压了一下柳四氿脸上的淤青。
“嘶……!”柳四氿下意识叫出来了这么一声,然后把自己的头收了回去。
“啊啊对不起!”关公裕面带抱歉的把自己的手收了回去,像是不小心触碰了高温的壁炉一样,那个紫色的淤青般的伤口灼烧着关公裕的指尖。
委屈感又一次涌上来了。柳四氿咽了一口唾沫,试图压制那股喉咙中的刺痛,即便他说出这句话的第一个字的时候还是带了一声变腔。
“我说你啊!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啊!”柳四氿拿起来了那个盆栽,然后用另一只手撑着地板,身子靠着墙壁挪动了几下自己的屁股,离关公裕远了一些距离。
“啊……对不起,我忘记解释了!”
关公裕清清嗓子,心跳又一次在他的胸腔悸动,这次则是他害怕自己不被原谅。以及,他不愿意去面对自己做出的这种事。
“我叫关公裕,我也是一名国人……我为了保命混入那些戴面具的人群里,如果我不这样做,我就要被迫跟着来到医院杀死那些仅有一口气的重症患者……”他的声音清晰又洪亮。
“唔……不好意思,只能委屈你了……”关公裕有些不敢直视面前男人的眼睛,他不去看又知道柳四氿会用什么样的表情看着他。
一时间柳四氿没能处理这样的信息,这样的事实对于他来说未免太过大起大落。崩塌般的文字如同破碎的天空,掉落着几顿重的云彩,一片又一片压在他的身上,柳四氿愣了良久才恢复了开口说话的能力。
“他妈的。”柳四氿吐出来一句国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太冠冕堂皇,还是自己莫名其妙被打了一顿感到气愤,往往人性就是这样,一旦一者有示弱的念头,那么另一者就会展现自己的愤怒。
他想对着这么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来一个大比兜,实属是难解心头之恨。但是如果要对着这么一个善念的理由发火,他做不太到,但是让自己忍气吞声自认倒霉,那他也不太做得到,要他对着这张脸发火,他似乎更有些做不到。
“那你就不能手下留情一点吗?”
柳四氿像个兔子,把手上的花盆推到了一边,随即跳起来气的直跺脚,他嫌这样不够解气,然后把自己的拳头笔直的锤在了墙上,不由分说得,墙纹丝不动,他锤得自己手关节生疼,心里反而因此更窝火了,他猛地蹲下来揪着自己的头发希望自己冷静,更像是一只耷拉着耳朵的兔子了。
“啊啊啊……您别生气,我也是被逼急了才……”关公裕有点慌了,他从口袋里面掏出那个浸水的手机,用宽大的手指仔仔细细擦了手机屏幕,任由指尖的纹路摸索过来每一个裂纹,然后郑重地递给了对方。
柳四氿皱了皱眉头,试探性地接过了那个手机,他感觉那个手机滚烫。带着一丝期待,他咽了咽口水,然后长按了因为浸水而自动关机的手机的开机键,两个人盯着那个手机发亮的屏幕,然后一个大大的白色的log闪进他们的眼帘,好像空气正在此刻凝固了一般紧张又焦灼。
在那个log闪了两下之后,银白色的边纹镶嵌进了漆黑的周遭的背景的黑色里,然后消失,又是短暂的等待。主页面的壁纸跳了出来,那是个土里土气的山水图片。
“谢天谢地!手机还能用!”柳四氿迫不及待得打开了锁屏,查看软件的正常使用情况,虽然碎掉的屏幕让他心疼不已……
“啊……话说你的屏保好土啊……”关公裕不自觉的吐槽出了声,他的一些老一辈的亲戚好像也是用这样的图片做屏保。
“你懂什么!”柳四氿受到了来自和审美相关尊严的一击,他在誓死捍卫自己的品味。
“话说这个是什么手机啊,防水性能这么好?”关公裕岔开了这个不能继续深究的话题。
柳四氿愣了愣,他看了看手机背后的标签上写的出厂商。
“嗯……好像是三星的手机。”
柳四氿觉得不能就这么岔开话题,明明他才是不占理的一方,男人收起来了手机,像小学班主任一样又开始耷拉下来脸,把压力给到了关公裕。
“那你来杀戮日是来干什么的。”柳四氿开始查户口式的提问。
“旅游的呀。”关公裕表现的人畜无害,好像这就是事实。
“旅,旅游……?”柳四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说根本不知道杀戮日这种东西的话……怎么说都太可疑了吧,然后理所当然的混进蒙面党之中什么的。
“那您呢?是为什么来杀戮日,总感觉您很容易被图谋不轨的人欺负呢……”
“啊啊!要你管!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柳四氿打断了他的话,虽然是对方的忠告,但是让关公裕作为劝解的人来说,得到柳四氿的认可还是太牵强了。
“我来这里就是等着被你揍一顿呢!”
气氛有些尴尬。
“啊……我替您处理一下伤口吧。”关公裕为了活跃这种气氛,提出来了这样的用来赔罪的请求,通过他剔透且浑圆的眼神,他看到柳四氿脸上的肿胀和伤口就像是一个个隆起的山丘,让这平原之上的荒漠平仄都显得太过诡异。
还没等柳四氿去同意,他就慌慌张张地去其他的柜架上面找碘酒了。留下年龄较大的那个男人闷闷不乐的努了努嘴,开始检查自己的电子地图的正常使用的情况,说真的,柳四氿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如果硬要说的话,他更像是一只等待着别人修补的破旧的布娃娃,脸上的纽扣和开线一处又一处,作为对照的,则是一处淤青,又一处皮开肉绽,鲜艳的颜色让人想到那在芦荟上绘声绘色的紫色。
关公裕搜寻着紫黑色剔透的碘酒,就像是在超市里选购面包和矿泉水一样,他拿过来,顺便还带上了一包创口贴和一条绷带,他拇指和食指关节并用,扭开塑料齿环的啮合,然后均匀的给白色的棉签涂上颜色,庄重的给眼前的人脸上的伤口涂抹和消毒,他有那么希望这个棉签是一个可以把伤口抹去的橡皮擦,蜷缩在角落里的柳四氿皱了皱眉头,他有点犹豫,随即便伸出了脑袋。
关公裕上药的动作就像蜻蜓点水一样,他的动作尽量轻,但是过于小心翼翼,在激起一圈一圈的水波和纹路与惊鸿过隙的隔阂之间摇摆不定,他皱着眉头,应该说刚才打人有多用力,现在就有多小心。好像在掂量和捏着一根针尖,用眼睛打量着针孔然后引线,然而那根针变成了脱缰野马,毫无防备地戳到了柳四氿的头上。
“嘶……!”蜻蜓的涟漪最终还是荡开了,摇摆不定地疼痛酥麻的像是漏电线,喷薄在柳四氿的全身。他因为刺激猛地收回脑袋,后脑勺却又用力过猛磕在了背后的墙上了,又撞到了另一处伤,他把手抬起来下意识去摸,只能摸到稠密和有些热流的分不清是汗还是血的粘稠物,随后脑袋一垂,连同雨水也没能滋养的发丝也耷拉下来,他像颗破败的用光秃秃的枝条遮住自己衰老的主干的柳树。突然又说不出话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男人全身微微颤抖,好像又哭出了声,但是又好像没有哭罢。
“啊!对不起!”关公裕好像意识到了自己不小心用太大了力气,因此有些束手无策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看着低着头好像在啜泣的柳四氿,捕捉着他如同苍蝇一样颤抖着的身躯,一点点残存的“尊老爱幼”的道德感通过某种示弱从破破烂烂的老兔子的脸上,通过如同尸斑的伤口里面混杂着脓水流出来,一样令人恶心,一样令人感到膈应,关公裕想到了不久前在雨里的暴行,他不敢告诉眼前的这个人,也不敢承认以及告诉自己。
他像一个在杀戮日教唆下的坏孩子,有些迷恋上了暴力。
“你他妈会不会涂药,拿来!”柳四氿猛地抬起来了脑袋,他粗鲁地抢过了关公裕受伤的碘酒,晃动的冲击甚至让他弄洒了一些闻起来略显苦涩的液体滴在了关公裕的裤子上,这让男人有些在意,毕竟是他对着一份如同宝玉一样无暇的“善意”发火。
柳四氿有那么一瞬间在犹豫自己要不要说对不起,碍于面子他绷紧了嘴巴,对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开始了如同上妆一样的涂抹,随后在关公裕的要求下,郑重地在他的鼻梁上以及其他淤青的伤口处,贴上了几个棕色的创口贴,关公裕的手指冰凉且宽大,细密的如同薄纱的汗液在他的手心悄悄地发芽、生长、绽放、汇聚成河,变成了一把剑,磨损了关公裕手心绷带的边缘,让它变得漆黑并且满是疮痍的锯齿,鲜红色渗透在被雨水侮犯的绷带表面,又通过氧化变成了铁锈般的带着一抹橙色的暗红,像是渗漏的正义感,又像是死在空气里的同情心,抑或分崩离析的淡漠的共情。连同像那枝条一样的绷带顺流而上的手背的广场,柳四氿看到了无数个崩塌的山峰,那些指关节破皮,皴裂,结痂。
柳四氿看到了分毫的同情,夹在在同情之中的还有不甘和愤懑,他无能为力,他早已被生活磨平到懒得去计较和讨个说法了,那没用,那没意义,有的人生来就是贱命。
柳四氿知道他生来就是贱命,有人打他把自己的拳头打破皮,那就可怜了那双拳头了。
他不说话,突然而来的情绪让他有些疲惫,男人喟然,他像垂暮之年的铁锈缠身的汽壶,他无奈之下自顾自地拉过来了关公裕的手,放在他的膝盖上,关公裕咽了口唾沫,下意识想要问些什么,但是他没能问出口。
男人熟练的揭开他的一圈一圈,就如同玩着毛线球的小猫咪一样缠得乱七八糟的绷带,连同到最内侧一圈的和伤口贴的死死地绷带也一并小心翼翼地揭开了。殷红和粉色的肉块暴露在空气里,好像不加任何掩盖就暴露在寒风之中的死婴。
柳四氿用指甲抠掉了崭新的绷带的启封皮,上了碘酒,然后一圈又一圈,一匝又一匝,均匀地缠住了那个存在于粉色的土地上的裂谷,他懒得猜这处疤是哪来的了。再然后,就小心翼翼地给关公裕手背处,用剩下的创口贴包裹起来,他看着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并且又多又满的“艺术品”显得有些得意。
“啊……谢谢您。”关公裕有些被这个男人的善意感到了同情和怜悯,超脱于所有的关于人性的丑恶与自私自利,他苍老又消瘦,却如同一股清流,愿意去继续选择单纯。
关公裕抬起来了自己的手掌,他下意识握了握拳,比起之前的老旧的绷带,新换的绷带要舒服很多。
“你要是回国之后,不请我吃顿饭都对不起我啊!”柳四氿试图摆着一副臭脸,但是那黝黄的脸上,贴满了消减锐气的创口贴,显得他毫无威严。
不过不由分说的,柳四氿也这么觉得,他只是碰巧撞到了一个“好人”而已,如果要说把他杀掉,那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在杀戮日之中,死去一个人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他死在大街上,等到天明之后会被集中运走,焚化,最后埋到土里,为杂草恣肆贡献一份力,终究只是从关公裕手下捡回来一条命而已。
还跟野狗一样活着就是最大的恩赐,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要求那么多,或者说,他有些后悔,害怕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又要被打一顿哩。
“啊…好,那联系方式……”关公裕显然认可了这个处理方式,但是老天爷不会让他们这么轻松得同归如初,药房是重要的地方,是病危的重症患者最后一丝救命稻草,也是物资的重要贮藏点。显然一位留在一楼正门的蒙面党听到了他们的动静,他像个机械地扭转脑袋的摄像头,顺着动静来到了药房正门口,趴在玻璃上向里面望去。
关公裕率先察觉到了不详的眼糜,他伸出宽大的手掌捂住了柳四氿跃跃欲试的嘴巴,随即像搂着一个布娃娃一样把对方扯到了视野尚未开阔的死角位置,柳四氿的眼睛惶恐地如同小半个灯笼,向上扭动着眼球,盯着关公裕的表情。
他看不到关公裕的表情,也看不到自己的命运。
空气十分凝重,迎接着柳四氿在茫然之中被钳制得不敢出声的五官的,只有连绵不断和滂沱的大雨。
在审查过后,在二者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的时候,伴随着脚步声如同大山中的回音一样逐渐俱寂,关公裕方才舒了口气,他松开捂住柳四氿的手,在对方湿漉漉的惊魂未定中还未能缓过神,他抱歉的笑了笑。
“不好意思啊!联系方式就下次见面再说吧!这里太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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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公裕拉着柳四氿,他们两个人匍匐着,如同夜里的两只猫子,佝偻着背钻出了那个侧门,还没有来得及规划好和安排后续内容,不约而同的,抱着花盆的男人则和关公裕分道扬镳了。柳四氿不知道关公裕要去哪,他也不认得路,起码在这个变态横行的鬼地方,他一秒也不想多待,只不过和关公裕嘛……
还是不要再遇到比较好吧。
+展开
*重度ooc预警,有大量废话和性格崩坏(对不起...
*有一些暴力表现和因为个人喜好欺负中年人的场景
*大量心理描写 错别字有 的地得问题有(头晕眼花到已经懒得抠了
*经常写一些轻松的和杀戮日不兼容的东西 偶尔写一些严肃的(思考
*小关第一视角,大感谢尾愿意让我嚯嚯小关5555 不写四氿第一视角是不想写受害者言论和大量委屈巴巴 看着很没意思很聒噪
*这次开篇废话好多!全文8k 还有下篇!可以接受的话祝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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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天栖区的区划规规整整,好似九宫格与觥筹交错的旗子,而那楚河汉界,也把天上的阴云划分的七七八八井然有序。柳四氿感觉自己的胳膊有些被盆栽的棱角硌得有些疼了,如同银枪的水珠敲打着目野所及每处,包括男人的头顶,他扒拉着地图看来看去的手机屏幕上。他用夹着那盆花的胳膊肘卡的死死的小臂拿着手机,用右胳膊的淡灰色的袖子布料贴合的消瘦的手腕掠过屏幕,大的水珠没有了,紧接着则是彩色与花色模糊的淡痕。然后又是几个豆大的雨点。
男人有些无奈,明明中华街还没有下雨的征兆。恶趣味的雨点肆意侵犯他的领口,这让柳四氿想到了小时候在冬天被别人捉弄时有人把自己冻僵的手塞到他的衣服里。
总之不能就这样淋雨!
蚂蚁在预感到雨水之前会紧急搬家,抱着土堆蓬蓬以及在那之上满是占满了苍翠欲滴的水珠的盆栽,柳四氿别有一番既视感。
他四下搜罗,找到了一处位于屋檐下干燥的地方,那一片灰土蒙蒙的充满尘土的味道的避雨点的边缘,满是参差不齐的如同被天狗啃食过的月亮般的雨点的痕迹。
斜着的雨也会落到男人的身上,但是顽皮到只有一丝丝的触感。这一地带的人似乎比其他地方较多,毕竟是工业区,或者说是医院……即使是在杀戮日这种情况下,医院里的重症患者也不可能完全撤离,他们只能在这里吊着一口气,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以人道主义光环编织的网牢牢绑住了不少人在里作茧自缚。
柳四氿不喜欢这种地方:满目疮痍的人类工业文明的社会性实验与人性骈进的高发地,与普天在下的文化荒诞不经的万兽徘徊且毫无崇高的自然和本真。他本能的对这种地方感到厌倦与厌恶。
柳四氿蛰伏在这个小天地里,像是知了幼虫,又像是狡兔三窟的野兔,在野兽的狩猎场里十分危险却又有着一席之地。他把那个摇摇晃晃的绿植放在地上,起身抱起自己的手机的那个角标。“什么嘛,这个地方可以直接到那边去,原来这个交叉的路口是可以走过去的啊。”柳四氿不自觉的吐槽了一句,吐槽自己对于地图的一窍不通。他开始有些焦躁,雨水加重了他的情绪如同真菌一样在潮湿之处发酵。
雨水滴答滴答,像无数个人的脚步,是稀稀疏疏的,是不安的,是躁动的,是不能给柳四氿带来安全感的。
男人起身东张西望了一小阵子,他把手机塞进了前胸的口袋,泥鳅一样的手机仿佛得救了般从男人满是茧子的双手逃脱,安安稳稳的待在了布料缝成的襁褓里面。
柳四氿抱起来了地上的婴儿,那是一盆因为天气原因不断的嘀嗒着水珠哭泣的绿植。
婴儿感官敏锐,不过也只有当他们遇到危险的时候。
才会嚎啕大哭。
二。
“不……我不是想逃跑……”关公裕扶了扶自己“洗劫”来的面具,以及那一身行头。
“是吗……”身着白面具的年轻人显然有些不太相信,发号施令和随意质疑这里每一位成员的,自然是这批蒙面党的头头。
他仔细打量了这个身材魁梧壮硕的年轻人,单论气质和魄力来说,确实不太像是临阵脱逃的鼠辈。雨滴如同贯肠的寒风,滴滴答答的流进了关山裕的面具与头顶的交合处,自由的旅行到每一寸土地,关公裕咽了口唾沫,他有些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因为紧张分泌的汗水。
那只是关公裕故作镇定罢了,他再三思考过后,为了圆谎,为了不在这里暴露被这些带面具的家伙大卸八块,他需要做出一些符合狼群的事情,说出一些符合狼群的话,就像是身着伪装色的天然的保护自己的生存家,以及,狩猎一些符合狼群所需的野兔。关公裕的目光透过面具的两个小孔,如同雨中的一丝朦胧的虚影,在黯淡与无数声起雨的舞奏的绝唱中勘测着周围的地形,路人不算特别少,当然大多数对于蒙面党敬而远之,也没有人担保路人们每一位都是手无缚鸡之力。
支离破碎的正义感在关公裕的心里好似泥巴,被这场在杀戮日中连绵不绝奏响的求生的大雨冲垮。他的声音如同从荡漾又趋于平静的水波,“虽然是无差别的袭击所有人,但是冲进医院去杀死那些……”关公裕停顿了一下。“那些没有反抗能力的重症患者,也太无趣了吧。”他在尽力去学习像着一个坏人去说话。
回应他的只有下达这个提议的人的一声疑问性语气词,是轻蔑的意思吗?关公裕不知道。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关公裕,以及毫无征兆的伸出来一只手的方向,顺着那个路标过去,那是一个矗立在长街拐角处的一个男人,该说他无助吗?或者说是弱到已经不配称之为“男人”的废物。
也没有人知道。
起码那个家伙就好像没事人似的,蹲伏着拨弄着手机的瘦削身边放着一个比较显眼的盆栽,悠哉悠哉的躲雨,不用说也知道,那是他的“随身物品”。如果是出来玩的旅客,也太不把“杀戮日”,把“蒙面党”放在眼里了。
雨里的狼群和一只在窝中躲雨的兔子吗?或许是的。只不过显然这只兔子搭建的窝,像《三只小猪》的前两只那样太愚蠢了。
隔着磅礴的大雨,如同洪水一样的水闸泄洪,再冲塌万籁的噤声,关公裕的心跳通过骨传导的振聋发聩,将这股洪流围绕他自己构成了一个争执漩涡般的存在。
为了活着,所以只能去伤害别人……但是重症患者毫无疑问会被自己伤害导致咽气,而健全的路人,后果则不会那么严重吧。就当是您挨一顿打,救了两个人的命,或者不止两个人了!
关公裕深吸一口气,这种在他人的压迫下与自己斗争的痛苦他再也不想体会第二次,他在心里郑重的用中文念了三句对不起。
慢慢的,大男孩挪动自己浸满雨水的鞋子,他的双手如同堡垒一样叠在一起,交错,按压着嘎吱作响的手指关节,“把他留给我一个人,那是我的东西。”关公裕这样说着。
这样也不错,说不定可以趁着这个机会逃跑,然后让那个路人也能全身而退。
领头的首领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如同泥石流一样携眷而下的洪流般的疑心爬上了他的眉头,他下意识想要去抚摸关公裕的白面具,以及想要看看面具下的脸。
毫无疑问,那只手被关公裕用下意识的自卫姿势打开了。出于一种嫌弃,一种人道主义的谴责,一种如同淤泥般的迟到的正义,关公裕给了那个男人的好似自尊心的一击。
这样的后果毫无疑问并不好,伸出手的男人有那么一丝不爽,处于报复和试探的心理,他将的掌心重重的,如同钳制自由的铁锈斑斑的枷锁,镣铐在了关公裕的肩膀上面。然后发号施令,吹奏着荼毒的号角和倾斜一剂如同砒霜的猛药。
“别着急呀……你还没带上这个呢~”
戏谑的话语之间,钝器顺着他的左手在侧缝处前顶递给到了关公裕的正面。触感的不详的肌理接触让关山裕有那么一瞬间不敢低头去看那是什么,冰冷的,刺激的硬朗的东西,这是给他的第一感觉。他又咽了一口口腔之中几乎干涸的唾沫,机械地把头低下去了那么一些……
那是一把斧头,一把划痕斑驳的斧头,是货真价实开过锋的杀人利具,是一下可以将人的脑瓜子劈成两半的致命的东西。那是可以担当审判者的草芥人命的断头台,那是自由以及肆意的在杀戮日之中酝酿着猛兽的汤药,让人变得不是人,让人在欣喜若狂之中直面人性与扭曲的道德情操下的教唆物器,它不能说话,却把无数的语言和指令如同漏斗一样灌进人的脑子里,它没有任何科技亦或是神秘的加持与能力,却可以将人操纵的体无完肤,这即是在杀戮日之中一种加冕,加冕为:
“权力”的利器。
关公裕颤抖着接过了那个有些破旧的斧头,在重量上不过个位数的公斤此时有千斤重。
正义感与同情欲扎根而生的善良再一次冲破了淤泥在和这场大雨搏斗,洪水摧毁一个嫩芽谈何容易。
我要这么做吗?关公裕面具下的表情充满了犹豫,他看着无辜的路人在远处慢吞吞的动作,关公裕几乎是要喊出来那么一声“你快走啊!”之类的话语。
他好像可以感受到身边的每一个人的不耐烦。
关公裕,不,或者说是一位蒙面党。
在他决定握起斧头加入这场暴行时;推开人群的缝隙走出这静谧的队伍之中时;享受着狩猎的杀戮时。他就已经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蒙面党了。
三。
围观这场狩猎的,除了座无虚席的急雨,还有那些数不清的蒙面党们,他们的目光好似斑驳的金点,朝阳升起后穿越过叶片的间隙散落在一地。散落在关公裕的背后,有人嗤笑,有人好奇,还有人的眼里饱满厌恶。在这个斗兽场上,似乎并非是狼猎杀兔,更甚者,是素食主义的家养犬在被迫去猎杀兔。
急雨停转,湿漉的脚步是回音,践踏着水花凛冽,一脚下去飞起千转的碧浪。每一滴雨水,那都埋藏着关公裕数不清的苦痛与紧张,这一步走下去,溅起来的是不甘,下一步走下去,溅起来的是恐惧,又一步走下去,溅起来的,飞溅到他裤腿上的,是一些软弱的善念。关公裕又咽了一口唾沫,不知不觉见他已经走到了那个男人的几步身后,雨声大的出奇,哗哗婉转的声音,如同紧卷的珠帘,吵闹,喧嚣,嘈杂,沸腾,藏住了关公裕的每一个脚步声。
柳四氿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他竖起来了脖颈的领子,随即用那个盆栽放到自己的头顶,似乎是打算冒着雨花离开这里了。
关公裕心理预案仍然没有做好,他要如何挥出这一斧,斜劈,纵劈,横劈,直劈,每一种方式似乎都能要了他的命,短暂的几秒钟,混乱和纠结的情节是乱麻,是暴雨,是洪水,在关公裕的紧张的脑海里熟络,发酵,逼问他的答案,强迫一个尚未做出任何觉悟的人,尚未做出任何觉悟的受害者做出自己的选择。悬崖边的男人需要推一把,才能跌落进无边无际不可自拔的深渊与海洋……关公裕突然有些希望眼前的这个男人在他做出心理准备之前不要离开,如果他离去,追上去就会显得是逃跑了,关公裕是不成熟的猎人,向来只有猎人等待猎物的份,可没有猎物等待猎手这一说的。
一声枪声如同悲鸣响起,好似赛跑前的信号枪。那是关公裕背后目送着他走过去的领头的男人,他对着天空放出了这一枪,时间的钟表在此刻破碎,秒表停缓,那是布谷鸟钟的尖锐的怒号。他吸引走了所有人的目光。柳四氿吓了一跳,他整个上半身被吓得一颤,险些将手里的盆栽整个摔在地上,回头,他的眼神和一位初出茅庐的蒙面党肆无忌惮地对上了。
那个男人又一次推了关公裕一把,在这种变态式的强迫和对于人格的扭曲下,再没有任何选择。
关公裕闭上眼睛,任由惯性和一双无形的手搅动着他的意识行尸走肉般挥动着手中钝器的利刃。轻飘飘的触感和蜻蜓般挥舞的断翅的善良划过雨丝,划过空气,划过静谧的大脑的麦田里,砸在墙上,砸在花盆上,砸在柳四氿身上。
终究是用力太过仓促,闭上眼睛错开了最后一丝准头,破碎的砖红色的瓦片在土层的庇护与连坐之下如同平原高起的糖衣炮弹,支离破碎着拥抱着飞旋的褴褛不堪的关公裕身上散发的孤注一掷的味道,花盆中剩余的泥土如同瀑布,在雨水的之下,在散落之中,在柳四氿枯槁的指尖像边缘像泥鳅一样溜走。
那盆绿植,或者说是一个婴儿,被削掉了半个脑袋,而那些混杂着白色营养物质的黑土,则顺着雨水,渗入了大地的骨髓里。
柳四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夺去了理智,贯穿的冲击力渗透了他的全身,男人的腿一软,随即在重心的扭曲下跌倒在地,而那个花盆,则旋转了三百六十度摇摇晃晃的在地上,一动不动,沦为了死胎,而暴露在空气之中黑土则只包着半个枪管,引人注目,却又散发着迷因般的威胁。
“坏了!”两个人的脑海中同时蹦出来了这个词语。
“这家伙怎么有枪啊!”
“枪被这家伙看到了!”
那是贽唯一的,留给柳四氿保护自己的手段,保护他遇到危险时作为盆中桎梏的最后一个底牌,火器营握在手,喷薄而出防卫自己的一枪。这便是其全部意义。柳四氿的反应并不怎么快,但是潜意识驱动他伸出手去触摸那个花盆。触摸那个救命稻草,关公裕有些慌了,起码他不能让他拿到枪械,近距离的搏击不一定直击要害,但是枪械却做得到一击毙命。(实际上那把枪并没有上膛,如果是上膛的枪埋在花盆里,那就太容易走火和卡膛了。)
关公裕伸出了一只脚,带着泥泞和黑色鞋底下的水珠,在柳四氿的眼神中的一丝迷惘和无助之中踩住了那只伸出去的手腕,软绵绵的触感下,对于对方来说则是扭曲的疼痛和数不胜数的恐惧,柳四氿的手指因为被踩击的缘故,微弯曲的手指被迫张开,无力的摸索在关公裕的脚后跟下的淤泥处。男人胸前的手机顺着被压制的动作秃噜出来,像一座小舟一样混入坡道,在水滴的小径之中摔下了避雨屋檐边角的台阶,碎了大片屏幕。
男人无助极了,他半趴在地上,似乎再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去够另一只枪支,手腕的疼痛感让他不由自主地叫出了声,他是匍匐在地上的死兔子,而猎犬,则是可以支配他的神明。
关公裕不忍心再下斧了,这样的姿势砍下去一记顺劈,对方几乎是必死。身后观看着这场猎杀的残酷的观众们嘻嘻闹闹无不在催促着他砍下去……
我要这么做吗?裕的心里这样想到,他问了自己第二遍,一时间,他看着脚下的男人试图推开他的鞋底的模样有些可怜,还有一些滑稽。如果我把他杀掉会怎么样?我会沾满手的鲜血,然后归队?再带着自己的武器走进医院的大门?在一切结束之后呢?带着罪恶活下去吗?大雨的声音不算小也不算吵闹,在他耳朵里是别样的安心的美乐。却足矣让他的大脑宕机,耳鸣,这种压力如同气体一样在关公裕的心里膨胀,他感到莫大的委屈和痛苦,撕裂般的两把锯子,一个教唆着他“杀了他吧,你要活下去。”另一个则化为残存的正义,企图关公裕可以悬崖勒马……他不想做出这种决定,最终这种委屈积累成了炸弹,熏的男孩委屈到带着一股哭腔,随即那便化成了愤怒,一股对于世界的控诉。对于一切人道主义的控诉。他在背后一片片人声的唏嘘声中丢下斧头,挥拳,攥紧,旁除拇指四指的指甲因为并拢的力度在他的手心留下几个指头印,他的怒火和情绪如同数不清的乌鸦在他枯竭的正义的树梢之上再也理不清,赶不走,只得以化作枪口的火药喷薄,倾斜在身下的男人脸上。
一记毫不保留力道的一拳……
关公裕宽大的手心略带一丝红润,他不顾手上伤口与否,手背最下侧关节的凸起链接的轴骨撞击在柳四氿瘦削的脸庞,他没能保护自己,一直以来都是。
男人的脸庞消瘦,不加护理的皮肤步入中年愈显得枯瘦如柴和皮多肉少,关公裕有那么一瞬间感到自己的拳头打在硬朗但是轻巧的沙袋之上。连同这力道的一拳挥出,他的脚情不自禁地挪了位置,还给了那只可怜的手一个解脱,野兔子颇为有些老了,一个趔趄和冲击让他如同荒野的风滚草,鼻子蹭着地板倒戈进了雨水之中,他的衣服这下大抵湿透了,男人的鼻子比较脆弱,从小因为内侧毛细血管的先天性薄弱,而从那个鼻孔之中如同窑井一样滴落鲜血,蘸着他的领子,蘸着他的与地面合二为一的脸庞,柳四氿感到大脑一脸空白,空白到耳鸣,无数个老式电台的沙沙作响,从他的记忆里恍惚里插播了一小段《梨园春》,而对于视觉,雨水很不凑巧的击打着他想要好好看一眼这个攻击自己的男人的眼珠子。他死活想不明白。
为什么呢?
显然将关公裕推波助澜的火上浇油者们对于他丢掉斧子有些不满,嘲笑的声音如同雨中振翅的蝴蝶,停落在他的耳畔,关公裕愣住了,他看着自己的手指,余热的触感像滚烫的电击,顺着他被迫打出的这一拳酥麻他的全身,蝴蝶唏嘘振翅,关公裕知道自己不能就此停下来,在道德分崩离析的界限,浪尖豁口的讯息如同一只小旗,插在了关公裕的思想的高山上,旗子上写着:“不想被瞧不起。”
痛苦的数量越积越多,积满到他想要摒弃一切就此逃跑,可惜雨不停,他也不能停。
我要继续打下去吗?这是他第三次问自己这个问题。地上匍匐的男人一只小腿跪在湿漉漉的地上,瘦削的身影如同隆起的小山,他下意识用右手抹了一下脸上的鼻血,有些不知所措,在这个身位与目测的距离之中,立刻!马上!现在!站起来!连滚带爬!像哈巴狗一样跑起来!这是柳四氿唯一的机会了,带着一丝委屈和状况外,他第一反应却是想要去摸在地上的某个静谧的水洼的手机,不对,那个人没有动静,枪是不是已经被那个家伙拿起来了……男人的求生欲一瞬间低到了谷底,他抱着“只要展现自己的弱势”就可以被放一马的最后一丝念头,忍着鼻血带来的一丝头晕目眩缓慢的抬起来另一只腿,他的头发湿的差不多了,如同一个怨妇一样散在脸上,整个起身的过程不过尔尔几秒,能让男人如此傲慢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没有做好任何觉悟,以及相信每个人都是“好人”罢了,你给他一颗糖,他会想要更多。
对于杀戮日来说,杀人理所应当,杀人应当被应允,被视作常态,如果有人会打出你一拳,那么如果表现的可怜兮兮的话,只会让那一拳带给施暴者无限的喜悦,他们二者,都没能提前意识到这一点。
暴雨在上,关公裕的防线崩塌得满目疮痍,盘旋的眼泪是对于他来说的第二场雨。
“sorry……”他轻轻的吐出来了这么一个词,隔着雨声,他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有没有听见,暴力是第二张对于自己诠释的明镜,第三张大概会是死亡吧。所有的委屈逐渐变了形状,变成了一种愤泄,而柳四氿,则是他倾诉所有不满的对象。
为什么这种痛苦要倾泻到一个无辜的人身上呢?
他偶然间想到一句话,“强者抽刀向更强者,弱者抽刀向更弱者”。是这样吗?杀戮日不是本该就是弱肉强食吗?
关公裕伸出宽大的手掌抓住了憔悴的男人的头发,就好像在薅一把藕断丝连的杂草,顺着自己的一侧的台阶上就如同摔打着一块榆木,伴随着清脆又淡抹的敲击声和男人紧握自己手腕的无力,暴行在当街如同雨后春笋一样锃现。
又是一片疼痛带来的盲音,柳四氿感到自己耳朵边角有些生疼,极大的痛苦逆流而上,搅动着他的脑袋里面的全部的意识,搪塞在他喉咙里的委屈携带着机械的生理悸动,促使着柳四氿的眼睑中名为“男人”的尊严防线滴落泪水。关公裕掐住了身下男人的喉咙,窒息感仿佛一种性幻想,逼迫柳四氿的瞳孔放大,那是一股淡蓝色与汇入河溪的忧郁,偶尔小时候,柳四氿被嘲笑过是混血,是杂种,不过并不是那样……只是祖上有人是西北疆域的放荡不羁的豪迈的牧民罢了,他们桀骜,他们自由,在几代又几代的后代,全然不同于柳四氿一般软弱和无能,关公裕看着这个男人,他有那么一瞬间想到了儿时总是会遇到的场面:调皮的孩童踢了一脚路边的野狗,那只野狗呜咽着嗷呜嗷呜的叫着,随即便爬走了。
关公裕顺势坐在身下的人胸膛处,这样的动作毫无疑问在这场搏击之中废除了柳四氿可以反抗的下半截身子,雨水助纣为虐,像拳头一样砸在他的脸上,拳头如同雨水般滔滔不绝,像雨水一样落在男人的脸庞。占据被欺侮的位置的男人用尽力气,却只能用手去慌慌张张的护住脸庞,手心处接住了对方的拳,手背的关节却因为对方的砸击顺势敲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用手肘护住自己的脸,瘦弱的胳膊甚至承受不住对方拳拳入骨的疼痛。背部沾满的雨水也渗透男人衣服上的每一寸布料,这些比起暴雨,比起拳头,太不足挂齿了。肿胀的脸部的淤青是变色的早晨的落叶,浮现在男人的脸上,肿胀的皮下组织在欢唱与暴雨齐鸣的奏曲,裂隙与开放的花骨朵般的伤痕层出不迭,顺着鼻息流淌的被雨水稀释到淡红的血液,混到地板上,溜进下水道里。
柳四氿在哭,关公裕也在哭。
关公裕甚至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观众们的离去,他们长吁短叹,对着他吹了个口哨,随即走向了医院,准备将自己手里的棍棒砸穿病人们的头颅。
柳四氿秃噜出来一句话,像是在求饶,也像是在经历了自负盈亏的头脑风暴,他说了一声短暂的“对不起”。
是…中国人?
关公裕的良知被有那么一段时间没有听到的亲切的普通话启封,他意识到了这个人或许处于某种苦衷,如同水龙头中的水嘀嗒在洗手池的漩涡一般无法自拔。他喘着粗气,莫大的同情和疲惫如同丝线拉扯住了他的全身。
我在,伤害自己的同胞吗?雨水的闷热让他头套下的发丝闷热且凌乱,关公裕摘下来了兜帽,席卷而来的凉气就如同遇见空气爆裂的液氮,闷热和冲动的刺激一扫而空。
关公裕的双手已经大抵全部破皮了,旧伤口的又一次渗出生疼的鲜血,他下意识看了看身后的人们,没有任何人在监视这场谋杀了……他们已经将关公裕默认为了蒙面党的一员。
关公裕花了几秒钟处理了面前的狼藉,他有些呆怔地从地上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审视着如同尸体一样的落魄男人。
操,他,他不会死了吧。
在他恍然之间,刚才所没有注意的的手背指关节的疼痛如同针扎一样开始涌现关公裕的全身。地上一个人,一部大量进水的手机,一个破碎的盆栽。这全部都是他干的。
纵然关公裕体力再好,也不至于到赤手空拳打死一个中年男子的地步。
柳四氿干哕了一下,顺着渐有渐无的殴打的冲击,他试探性地爬起来,甚至已经没有力气继续流泪了吧,他唾出一口带着血的痰,仍然像一只败家犬,喉咙里面的委屈呼噜呼噜得,像是一种不甘,一种懦弱,随即手脚并用地,头重脚轻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无暇管理那个手机和盆栽了。
他像是坡了腿,在关公裕面前,在裕呆呆地望着他的时候光明正大的溜去,以及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红头发的人。眼里面带着幽怨。
他会来报复我吗?
噢,他也是中国人。
关公裕这样想着,中国既有暇眦必报,也有宰相肚里能撑船的说法。
他看着地上的“战利品”。感到了无限自责。
以及萌生了一个想法。
我想回家,他能带我回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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