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龄:9
身高:201cm
性别:雌性
身份:家养人鱼
人物简介:
兰德尔·威廉姆森的人鱼。
向往陆地上的生活,对人类所讲述的故事非常感兴趣。
长相可爱、性格乖巧,以前与同伴一起生活的时候也合群又活泼,好像对生活充满热情。
不太习惯人类加工过的食物,喜欢生鱼肉和鲜海带。
只为主人歌唱,独处时安静得有些异常。
声音的传播需要媒介,不同媒介的传导性能也大相径庭,这是兰德尔·威廉姆森少爷在中学时代学到的知识。人鱼是蠢笨无知的生物,不明白如何有效地利用歌声捕食人类;这旋律穿过厚重的玻璃和如麻的噪音,挤进兰德尔的耳中时已然折了大半元气。不过,他还是欣然接收了这段歪歪扭扭的信号,并将脚尖转向了墨绿的阴影——动物向人类示好,是喜闻乐见的欢悦事。
兰德尔伸出双手,覆盖在人鱼所触摸的位置上。这似乎遂了她的意,因为他很快就看到她卷起碧波般宽大的尾鳍,悠悠地上下摆动。最后,她抿住了嘴,恋恋不舍地撤去手掌,将脸颊轻轻贴在玻璃上。
“瞧啊,先生,多么难得一见,”人鱼协会的员工走上前来,“梅莉索在为您歌唱呢。”
“梅莉索?她?”兰德尔移开十指,转身的同时觉察到背后那楚楚可怜的目光的追随。
“没错。我们的梅莉索刚刚褪去亚熟期的最后一层鳞片,今年说不定就能随着哪位有缘人离乡见见世面。此前她从未开过口,先生,您要知道……”
员工的脸上洋溢着某种陶醉。兰德尔抬起头,不知不觉间,四周已经围满了过路的好事者,所有人的表情都怪异地浸泡在同等躁动的氛围中,人们的脸皮与大脑之间仿佛并不存在什么联系。欣慰——他们在替他欣慰吗?艳羡一条年轻的人鱼试图与直立行走的陆上生物进行交流?怎么,他们打算擅自把他当作某段商业童话的男主人公吗?
答案呼之欲出。兰德尔瞥见桌台上崭新的租赁合同,心里直呼上当。他听说过租赁人鱼的规矩:价格高昂,认证复杂,而且单次租期只限五年。且不说租下一条人鱼对高贵的威廉姆森而言是否意味着玩物丧志,他此行的目的分明是陪同道格拉斯寻找灵感,要是自己反倒带着过于昂贵的纪念品回了家,知情者们的脸色想必不会太好看。兰德尔是很擅长拒绝无谓之事的,若非如此,他不可能年纪轻轻就这般成就辉煌。因此,在名为梅莉索的人鱼摆出更多惹人怜爱的动作之前,兰德尔选择了压低帽檐:“我很遗憾,恐怕我还没做好充分的准备迎接一段奇缘。这就像是一场谈判……请宽容我们双方一点空间来平复热血吧。”
他将这万籁俱寂的对视比作谈判,而非爱情,语出才觉得后悔:太粗鲁。他本该浪漫一点的,为观众让出恰到好处的留白。那将多么迷人啊。
夜里,兰德尔在旅社的走廊尽头遇见了道格拉斯,后者披着一条薄毯,显然已经洗去了风尘。
“道格拉斯先生,”兰德尔隔着廊灯昏黄的照明与他打招呼,“晚上好。”
“晚上好,威廉姆森先生,”道格拉斯点了点头,“您回来得很晚。”
“请别介意,我在另一条街道午休……本来试图找您,却没找到。于是一整个下午,我都在满是书店的街道上选购地图。我对与您在集市中失散这件事感到愧疚。”兰德尔抱歉地笑笑。
“不告而别的是我。当时以为您不介意我独自逛逛的。”道格拉斯的脚步停在兰德尔身侧,望向窗外如星的路灯。人鱼节的余温尚未散去,尽管已近九点,道路两侧却仍熙攘着人群。
“不,我不介意……”兰德尔倚靠在窗台旁的墙壁前,侧过脸与道格拉斯交谈,“请原谅我。”
和您对话真累,早就说过不必如此客套的;倒不如说,您还是别说话了。道格拉斯摇着头叹气,把不敢直言的话吞回肚里。路灯无法晕染的角落,树影依稀摇动着,他知道此刻有清风穿行在街道上,裹挟着五月野花的清香,直往人潮褪尽处去。
“您是来这里欣赏街景?”兰德尔问道。
直往人潮褪尽处去,然后被某种滑腻的腥冷吞没。
道格拉斯用指节轻轻敲了敲玻璃:“今天与您走散时,我循着路人的闲聊找到了人鱼协会的会馆。您以前去过吗?”
“没有。”兰德尔答得很快。
道格拉斯回忆着白天的光景。他走在路上,没有数自己转过几次弯;行人的交谈声慢慢降下去,直到一块巨大的孔雀石反射着粼粼阳光挡住他的去路,沁着花香的南风就这样一头撞在石面上,掀起纵切面的起伏的波纹,湖畔特有的腥味扑面而来。
“招摇的建筑。”道格拉斯说,“被环形的湖包裹着,更远处是郊林,四下寂静无声,像是有巨龙沉睡在湖底……呵呵,想必您很熟悉那种用纯金、贝母和绿色宝石打造而成的珠宝盒。”
梅莉索的容颜在兰德尔脑海中一闪而逝:“我的母亲可能更熟悉那种小玩意儿吧。不过,我已经理解您所见到的画面了。”
“再怎么说,您也读过成山的书。记述也好,文艺也罢。……我在正午之前折返了。”道格拉斯顿了顿,“好了,我得说,后来我发现这座旅馆里有闲置的公用钢琴,实属意外之喜。”
兰德尔恍然大悟:“所以,您回来后一直留在这儿弹琴?”
“是调整琴弦,那台钢琴已经沉睡很久了。我们的磨合过程有些曲折,不过现在她已经非常乐于配合我了。因此,我决定将我的夜晚交给她,顺便归纳今日所获。”道格拉斯转过身,把薄毯的边缘拉扯平整。
兰德尔识趣地侧身,方便道格拉斯走在更加宽敞的道路上:“愿您度过一段美好时光。”
“您也一样。”道格拉斯离开时说,“愿您今夜了无心事地入眠。”走廊的木地板在他的脚下发出干燥的闷哼。
两人都不快活——拉出钢琴凳时,道格拉斯再次忍不住叹气。兰德尔·威廉姆森不是迟钝的呆瓜,肯定看出了自己心事重重,可他又好到哪儿去呢?既然都心不在焉,就干脆别聊,为彼此节省点儿时间吧。他们不熟,也没必要变得更熟络。被湖上宫殿抚摸过眼球的不是兰德尔,是啊,不论是那所群英荟萃的大学还是金碧辉煌的议事厅他都见惯了;被失温的干渴扼住了咽喉的也不是兰德尔,他从不懂钢琴的白键是怎样排列的呢,抓不住须臾的灵感对他而言无所谓,可这能要了——谁的——命——道格拉斯狠狠压下一道和弦,惊扰了铁艺网格外的彩雀。
但他的坐姿仍然十分优雅。人世间这样不相通的焦躁每天都在上演,不过上天总是格外照顾艺术家,道格拉斯早该习惯了。
威廉姆斯伯爵,道格拉斯的生父,正如他冠着巧合般的姓氏一样,在政坛上也怀抱着莫大的野心,教导自己的儿子要勇于投身权利的漩涡。那都是从前了。威廉姆斯和威廉姆森之间差着一个字母,两家的命运便截然不同;兰德尔少爷大概死也不会想到——本也没有闲情逸致去揣摩——道格拉斯·威廉姆斯儿时也坐在一方僻静的桌台前,四周林立着烫金线的丛书,不厌其烦地苦苦模仿公事行文。那行文晦涩难懂,绝非付出汗水就可彻悟的智慧。这几乎是他和兰德尔仅有的共同语言,不过道格拉斯不会将这件事作为沟通的话柄。贵族子弟的兄弟姐妹甚多,他们的童年像一套精致的散棋,由人摆布又包罗成圈,脚下方格皆是陷阱,而道格拉斯不是一枚要子。或许可以是,但他放弃了:“去和他们较量较量,你的荣光可不输你的哥哥。你得像你父亲年轻时那样有傲骨,亲爱的,去争吧!”……这些话他已经听够了。他见过战车从棋盘上摔落,落地者就不必奢望回到战场上去了。许多年过去,威廉姆斯伯爵沉寂的声音再也没能奇迹般地响起。议堂的弃子。
伯爵的书房里没有满墙夕阳,只有清晨六点和一架钢琴。那架钢琴价值不菲,比手边这架优秀得多,道格拉斯恨自己在想起家族时最先想起这个。即便东南西北嵌满了政法要书和文学典籍,他的指尖也只在泣血的五线上摩挲。他是那样殷勤地邀约过露娜女神,而皎洁的月光不曾正眼看过堆满钞票的城堡。一家人全是聋子,倒宁可自己也做个俗人;可无云的高空实在太清澈,堪堪向地面上一瞥,就叫人恐惧起粉身碎骨的剧痛。人鱼、野花、隐秘的湖泊、清净的隐所;但,金银与珠宝,琥珀宫的名流聚会……他不愿地面上的污水再倒流回天空中,这琴音却无论如何都杂拌着一股浑浊。
道格拉斯在纸上写写画画,十指舞动得愈来愈慢,直到他再也没有精力修改这份临时起意的创作。他将谱子完完整整地奏一遍,脑中还是一团乱麻。他起身时,稀稀落落的侍应生和住客鼓起掌来:“好曲子!先生,就像上个世纪宫廷里纸醉金迷的舞会,我简直能看到……”
“送给您了。”道格拉斯没好气地把乐谱草稿塞进那人怀里,快步闪进了楼梯间。直到这时,孔雀石的叹息还在他耳畔徘徊。
接下来的每一个清晨,兰德尔从焦渴中挣扎着醒来,都意识到自己做了和前些天相似的噩梦,梦里抓挠着他心肝的女巫开始唱歌……她长着人鱼的脸。道格拉斯留在钢琴旁的时间越来越长,最终在某个中午提议单独行动,兰德尔自然是答应了。旅馆的钢琴脚下开始出现装着水的玻璃瓶、用青草捆起的树枝、印着金箔鱼尾的卡片和牡蛎壳,最后出现的物件是兰德尔之前买来的地图。
兰德尔本人则转向了当地的公共图书馆。人鱼节固然盛大,它可能是游客们的首选,却不是兰德尔的,因为他本次前来时所持的身份是陪同者;既然道格拉斯对节日风情兴致缺缺,或相反地,投入过头从而太追求与灵感相撞的那种美妙瞬间,那么再献殷勤就是讨嫌了。贵族出身的两人都没有听凭情绪更改时间表的习惯,在人鱼节落幕之前,谁都没有产生打道回府的想法。兰德尔照旧钻研那些艰涩的部头,闲暇时分翻阅小说和剧本,在桌边堆起如雪的手稿。这期间,他再次逢着梅莉索,是在当日的人鱼展出结束之后;听闻血腥如罗马斗兽场一般的人鱼观赏赛正如火如荼地举办着,兰德尔看向那条人鱼的目光变得怜悯,也仅仅是怜悯。这一次,她没有再为他歌唱,因为她的玻璃箱紧挨着其他人鱼的旅居处,而他能理解她为什么不开口:同他不愿在租赁协议上签字是一个道理。梅莉索……梅莉索,发音就像北方某座小岛语言中的“海盐”一样。兰德尔不由得联想,那析盐般洁白的肌肤是否会溶解在水中,其实那天的水箱里本就空无一物,不曾有人鱼为他唱歌;而那张惹人怜爱的面孔也将随之消散,一切不过是他幼稚的幻想,从未泄露过。结果,当天晚上的噩梦比任何一晚都要残酷,凌晨四点,忍无可忍的兰德尔换下汗湿的睡衣,破天荒地和自己玩起了扑克牌。
半个月过去,兰德尔的假期告罄,道格拉斯也已提前收拾好了行李。人鱼节的最后一天,两人决定再去集市附近逛逛。青绿含火的炎炎夏日,在红枫般格格不入的植物景观区,道格拉斯难得摘下了帽子:“天气真不错,走在这条路上,直教人心旷神怡。”
“我还以为您会觉得这些盆景不协调。”兰德尔笑道,“您所困扰之事已经解决了吗?”
道格拉斯没有正面回答:“这世上有什么能拦得住美感呢?我很欣赏热烈的意外,此刻也一样。”
“那么,”兰德尔停顿了半拍,“如果今天有人鱼突然为您开口歌唱,您会想到什么?”
“得看它唱着什么样的歌了。”道格拉斯回答,“不论这意外来得多么难得,如果是缺乏温度的歌谣,我就当个不识趣的过客。”
梅莉索的吟唱萦绕在兰德尔的脑海中,时至今日已经愈发夸张,扬起那慢性而长久的中毒般的灼痛,又降下能够使血管冻僵的冰冷。兰德尔一阵恍惚:“反之如何?”
“那我恐怕会一时冲动买下它。”道格拉斯无奈地说,“您知道的,我这种人总免不了被感性牵着走。”
“如果只是为了听有灵气的歌声,去剧院不是更好吗?”
“人和人鱼当然不可一概而论。没有知性的动物唱出撩人心弦的歌,就像鹅卵石里开出花来似的不可思议。向您这样理性的人,有时会将之称作巧合,不过正是这无数巧合织就了古今的艺术呢。”
“出乎意料之事的确很动人。”就像一场逆流而上的论辩。兰德尔沉思起来。
没错,因此我才对您有所厌倦——道格拉斯本想这样说,可他捕捉到了这其中的误差,就像右手小指滑行时误触的某个不协和音程,微不足道,但引人警觉:“恕我冒昧,威廉姆森先生,发生什么了?您缘何问我这些问题呢?”
兰德尔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节日已是尾声了,您还有想要观览的景点吗?或许我应该为您节约一些个人时间?”
“您,”道格拉斯微微眯起眼睛,“该不会是被卷入了人鱼的恋情中吧?”
“您又在取笑我了,方才还说人鱼是没有知性的动物。和人鱼相恋不是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桥段么?”兰德尔力求从容。假如它们真是富有知性的、拖着鱼尾的人类,假如它们真有可能变得和电影宣传片如出一辙……那人鱼协会必将遭到两个世纪以来最为激进的声讨……不,重点不在那里。
“我所说的恋情并非字面意思,您知道的。”道格拉斯听到涉及两个音阶的起手,他突然很庆幸自己狡猾地按下了几句刻薄话,“您一直没能告诉我人鱼的歌声是怎样的,而我也一直没能亲耳听见过……现在,您能形容出来了吗?”
兰德尔别过头去,没有立刻回答。他正努力地吞咽着什么,蠕动的、酸涩的……热烈的情绪,介乎欢欣与抗衡之间。这令那横跨两个音阶的起手流畅地延伸了去。道格拉斯预感到某种乐趣的开端,好像一潭死水终于漾起波澜,管它呢,几分钟前他才炫耀过这份对意外之事的激情,所言没有半分虚假。
“……人鱼的租金非常高昂,运输也很麻烦,这是您告诉我的。”道格拉斯挑起了眉毛。他想立刻听到兰德尔的回答,半秒都嫌多,独奏表演是不容许奏者中场休息的。
“道格拉斯先生,我和您一样是人类,”兰德尔压抑着喉头逐渐膨胀的音节,“有时候,我也不得不任由感性牵着走。”
高分!指挥家几乎要笑出来:“一见钟情?这是怎么了?您的身侧不乏美丽又特别的人儿,至于名贵的宠物,想必您也看腻了。”
“我恳请您别再问了,这实在是难以启齿。痴人呓语,您不会信的。”兰德尔想要呕吐。
“如果连我这样成日耽于天马行空的人都不相信,”道格拉斯放缓了语调,尽量显得柔和,好引出下一行旋律,“那世上就没有人肯相信您了。”
“不……”兰德尔叹气,“您说得是啊,但……我猜我只是一时困倦,我不该……”
“有人鱼为您唱歌,是吗?”合奏和弦,“没错,如果我是您,想必会不假思索地签下租赁合同。”
“火上浇油……”
“雪中送炭。”
兰德尔抿紧了嘴唇。道格拉斯定定地看着他,也不再追问。当兰德尔转身走向人鱼展区,道格拉斯没有选择跟随。主调已经铺好,他知道余下的音符会落在什么键上。为期十五天的人鱼城采风之旅终究不是一无所获,而威廉姆森家冷冰冰的委托也总算变得可爱起来。如此,人鱼协会那座屡屡使他皱眉的奢侈会馆总算被他抛进了舞台的背景里,这些天的所有烦闷都随之烟消云散。他由衷地希望兰德尔·威廉姆森少爷能够继承一点母亲的演艺天分,他会乐意为有趣的戏剧提供钢琴曲的,亲自弹奏,无论多少次。
兰德尔走在火舌围成的路上,他知道这条路通向何方。放火的女巫,用棉花和毒虫吸干他所有血液的妖魔,西风的丽人梅莉索。她没有化为泡沫,玻璃水箱将她保护得很好,那水箱中的液体如今在兰德尔眼中愈发像是解药。她会透过析出了海盐的药水看进他的眼里,再一次驱散他浑身的烧灼——她果然在,她已经认得他了。翠尾的人鱼本来蜷缩在水箱底部,见是他来,立刻挺身游进他的视线,一边欣喜地转着圈、一边在玻璃上摸来摸去。
“您好,”兰德尔匆匆摘下帽子,拦住附近的协会员工,万幸不是上次那名,“我想办理租赁手续。”
员工还没来得及反应,便一头雾水地带着他来到桌案前:“呃,好的……请问是想——”
“……梅莉索。”兰德尔有些紧张地回答,“如果那名人鱼还没被谁预订的话。”
“啊,原来如此。”这名员工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您就是那位让梅莉索开口歌唱的人啊!”
“不,我什么都没做……”事情怎么会已经传开了呢,该死,人鱼唱歌是什么值得传播的新闻吗?难以理解。
“我知道,我知道,”员工拿出一张烫金边的墨纸,“这就是缘分,先生。那天之后,总有人讨论您当时怎么会选择拒绝。梅莉索后来再也没有唱歌,只有见到您的时候才这样精神……她还没被谁买走呢,就连命运也在等您回头。您总算是来了,那么,您的个人信息。”
人鱼是没有知性的生物,这番话理应无法牵起任何内疚和后悔。兰德尔抽出桌对面的椅子,梅莉索在余光里紧盯着他:“兰德尔·威廉姆森。……”
“威廉姆森?”员工抬了抬头,“好的。真没料到……”
“这是很常见的姓氏吧。”兰德尔苦笑,料到之后或许会有闲话在坊间流传。
“没什么,先生,我们不会谈论您的个人信息,请放心。让我看看,1900年5月……不,6月了。”员工小心调整着呼吸的频率,熟稔地填满整份合同,然后将它翻转过来,“请您阅读这份合同吧,如果您觉得没问题,就在这儿签名。”
“明白了。租期五年,不得损毁……好的。我会签一份支票,劳烦协会方自行兑现。”兰德尔长舒一口气。
“不愧是——您,”对方及时止损地吞下了不合时宜的殷勤,或说是讥讽,“威廉姆森先生,既然您已在此签名,这份合同就算是完成了,梅莉索将会陪伴您整整五年。不过,合同中的粗体内容还请您时刻牢记,虽然您一定会记得,但请允许我为您重申一遍:请不要试图教会您的人鱼读书或写作,不要使她太接近语言;也不要将利器提供给她,人鱼的折损率毕竟居高不下呢。当然,也请不要与您的人鱼一同游泳,我相信您不会的。最后,五年之后,请您记得带着梅莉索回到协会中来,届时我们会为您送上一份邀请函。”
“还请放心。这合同上的每一个字,我都会记得很牢。”兰德尔淡淡地回答。他递出已经写好的支票,起身走向梅莉索的水箱,然后用手掌贴上玻璃。果不其然,这条人鱼立刻也将自己的五指贴在了同一个位置。
“和我去西边吧。”兰德尔难得心情舒畅地笑起来,这笑容是不论面对道格拉斯还是协会员工时都未曾展露过的,“一起回家,接下来你要住在那儿。”
梅莉索歪了歪脑袋,吐出几个气泡,摇摇晃晃地向上漂流,一波三折,然后破裂了。
-TBC-
+展开
呜哇,挣扎的兰德尔迷之可爱……感觉上一章的他像戴着一个完美的假面,但这一章他因为梅莉索的歌声逐渐戴不住这个假面,就稍微可以摸到一些流露出来的真实……好能理解道格拉斯哦,看理性的人在纠结之后承认自己感性的部分好带感(?)
看起来很有那种,一见钟情但是自己没有感觉到,之后天天想着,最后还是没忍住去找对方了——这样的感觉www
唱歌的事(八卦x)在员工之间飞快传播也很好玩hhhhhh!!
是啊,是的;不论富贵或是贫穷、不论健康或是疾病,在泡影般的亚特兰蒂斯,我对你的忠诚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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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了白瓷乡的插图!但文章暂时还没更新到这个进度()
在威廉姆森家造价不菲的后花园西斜角、石雕天使所怀抱的铜瓶当中,盛开着歌舞不止的透明花丛,兢兢业业、极尽妩媚,以至她们斑斓的裙角一次又一次拂过书房的窗台。这些散播清凉的乐团曾经活跃在庭院的四角八方,然而威廉姆森老爷自有一副动人的歌喉,能教往来于此的政客纷纷拜倒,为此分外见不得这些三流舞女鸠占鹊巢,便勒令天使们收回铜瓶——当时,拦在园艺设计师面前保下这最后一只铜瓶的是威廉姆森夫人,歌剧演员出身,比她的丈夫更懂得审美和艺术。她说:“距离您装好这些喷泉还不到半年呢,留下一角吧。”于是,时至今日,纵使隔着一层薄如凉冰的雕花玻璃窗,坐在书桌前的兰德尔·威廉姆森也听得见那永不冻结的潺潺水声。
这方角落的歌舞长宴不歇,其中想必有兰德尔少爷一份贡献。就好比此刻,他已烧却了今日的四分之三来撰写一份精致的讲稿,烫得钢笔尖滋滋作响,连从中淌出的墨水都裹上粼粼金光。不过,这金光可说是沾了天使所赐的福音才有幸落在这讲稿上,毕竟,如果没有那一层水波的裙摆,夕阳绝无可能得机遛进这幢豪宅。
比起日日如一的夕阳,威廉姆森家的新星可就耀眼得多了。兰德尔少爷的姓名在名门同辈之间振聋发聩,论其身份,或比阿波罗来得更要正统;论其成就,一句青出于蓝也毫不为过。他的聪慧与机敏有如天赐,而他所行过的路也仿佛因此长久地生辉。像这样得宠的人类,翻遍古今典籍也只有身负天灾的少女潘朵拉;而倘若问尽世人:应当如何揭露兰德尔少爷暗怀瑕疵——倒不如反过来质问,究竟是何等卑鄙无耻之人才如此耽于妄想、其人又是何来底气发起这桩招致天谴的指控!——任凭世人怎样揣度他的阴影,都不影响他似锦的前程。
综上所述,这一叠讲稿于晚间七时落成,其意义不亚于在佛罗伦萨拔起一座教堂。面对如此成就,兰德尔并不夸耀:“请不要拿我寻乐,道格拉斯先生,您太过誉了,而我只是个大学生。”
“呵呵,失礼了。我毕竟未曾想过自己有幸坐在威廉姆森家的斜阳下看您工作,如果您不喜欢,还请把我这拙劣的赞颂当作一阵风。”端坐在沙发一侧的青年抿下一口红茶,灰白的碎发扫去他眼尾昏黄的光斑。此人面容英俊,仅看容颜,隐约比兰德尔成熟几分。
“实话说,您不必这样谦逊。这反倒令我诚惶诚恐的,父亲好容易邀您来坐坐,我却晾您在这儿喝了半日茶,实在有失风度,还希望您谅解。”兰德尔将书桌前的木椅推回原处,径直步向另一只沙发,“而且,若论成就,比起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威廉姆森,想必是您的名声更响亮些。家母曾当众盛赞您的《暴雨序曲》,说您是本世纪难能可贵的天才。”
“真的?威廉姆森夫人?我曾流连于令堂演出过的剧院……我很荣幸。但您好容易得空,我们便不要再客套了。我想再听您说说有关人鱼的故事,我真是好奇极了。”
道格拉斯·威廉姆斯,这位近日在乐坛鹊起的年轻音乐家,与光芒四射的兰德尔少爷共拥无数奇迹般的巧合,比如姓氏、身高与年龄,又比如羡煞旁人的天赋异禀。在洋溢着麦酒温香的大街小巷里,若要谈论遥遥高坐政坛之上的威廉姆森家族,周遭的人们或许仅能奉上三言两语;更要紧的是,一定有人文不对题地附和道:“是啊,真想瞧瞧《月神低语》的原谱!”——届时请勿论断他是否无知,抑或失礼,怎样都好,只因他所指向之人是来自异地、同属贵族出身的道格拉斯·威廉姆斯。论辩、演讲,这些固于条框的复杂话题并不适合伴着牛奶下咽,有时阳光太蜇人,反倒扫了人的闲兴;但音乐就宛如涓涓甘泉,不论是金耳朵还是锡耳朵,人人都乐于沐浴在月色下饮泉解渴。事实上,即便在这生养兰德尔二十二年的故乡大地,仍是道格拉斯的大名播得更广些。此刻,这两人对坐在金碧辉煌的书房当中,尽管窗外残霞已然沉底,屋内仍似日月同辉。
“那么,午餐前我向您提过的人鱼……”兰德尔将身体前倾,认真地叙述起来。“在我还小的时候,我的母亲曾带我参观过人鱼节。您应该已经对那稀奇节日的盛况有所耳闻,如您所知,有些人专门负责交易那种鱼尾人身的罕见生物,这在节日展览上屡见不鲜。就在那时,我听到了人鱼的歌声。”
“人们都说人鱼的歌声有蛊惑人心之能。”道格拉斯笑了笑,“不过,比起赫赫有名的令堂,想必还是差些。”
“不,那歌声与我母亲的截然不同。倒不如说,那些生物所擅长的旋律对我而言太罕见了。我很抱歉我的艺术造诣不够高,当年于我母亲如此,当下于您也一样。不得不说,有那么一瞬间,我确实被夺去了注意力,以为那是天籁。”兰德尔摇头道,“遗憾的是,我还没来得及寻找歌声的源头,一切就都结束了。人们的欢呼从远处传来,水雾四起,花车洒着香水驶向广场,那歌声很快就被淹没了。”
道格拉斯向后倚靠在沙发背上,颊侧的银碎发向后滑落,露出他的耳,却不是精灵的尖耳:“我早先听过远亲夸耀自家的人鱼,当时正值少年,也曾感到不甘。如今,连您这样深受歌剧熏陶的人都对人鱼的嗓音赞不绝口,看来——”
“如果您有意参与今年的人鱼节,我想,”兰德尔用余光看向桌案上的火漆,它曾无数次向庭院外的世界转达威廉姆森家的权威,“家父会乐意为您提供一张邀请函的。”
“见面第一天就收人情,这可……”道格拉斯犹豫道。
兰德尔弯起眉眼,刚刚休憩的太阳霎时又像是重返天际了:“是威廉姆森家率先劳烦您跋山涉水,还擅自向您发起订单的,更不必说您抵达时还有《暴雨序曲》的复件及其变奏乐谱相赠。我知道在您的眼里,谱曲绝不是金钱所能左右之事。人鱼节并非每年都有,您就趁此机会去游乐一番,权当收集灵感,如何。”
“哪里的话。我久仰令堂,如今身在异乡、名不见经传,能受邀前来作曲,已是荣幸之至。我还没有清高到视财富如污泥的境地,签下这笔交易,是你情我愿的事。倘若再乘此便利游山玩水,想来有些欠妥。”道格拉斯回答。
“方才还是您先提议不再客套的。”兰德尔交叠起十指,“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以为您听了逸闻,会迫不及待地去听听人鱼的歌声呢。毕竟我也很认同母亲的评价,以为您的作品已经足够惊艳,说不定比之我那段模糊的记忆已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瞧瞧,我这嘴先前真该少说两句的,”道格拉斯苦笑道,“现在反倒是您来消遣我了。”
“我也想再去一次人鱼节。”兰德尔乘胜追击,“下星期的论辩结束后,我就无事可做了。如您愿意,我们可以同行。”
“您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道格拉斯没有道出下文——兰德尔·威廉姆森的人生只怕是与“无事可做”完全绝缘的。
“真高兴有机会与您一并前往人鱼之都。”兰德尔再次笑道。
一星期后,威廉姆森家的汽车载着阿波罗与阿尔忒弥斯的桂冠抵达了那座举世闻名的翠玉之城。距离人鱼节正式开幕还有两天,两名随从办下旅馆客房的空当,道格拉斯向兰德尔提议观览布置中的会场。
“或许我不该表现得这样兴奋,”道格拉斯说,“但如果我们提前参观过会场,后天应该能少走些弯路,节省点时间。”
“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也很期待早些见到人鱼。这么多年过去,我几乎已经忘记它们是如何在水中呼吸的了。”
道格拉斯望向街道,节日的舞台沉寂着,两天之后,响彻大街小巷的人声将自成一曲交响,届时所有人都将忘记此刻的宁静。诚然他所祈盼的灵感有时要借热浪助推,可他本人实在缺乏享受喧哗的修养。加之兰德尔少爷如今在他身侧,应付那种熙熙攘攘的氛围登时显得像是酷刑:贵族,政客,大学生……以及甲方。道格拉斯有些痛苦地移开了视线。
好在兰德尔对把握节奏是那样无师自通,几乎不需任何帮助,就安排好了热身的行程。安顿好住处之后,他们轻装抵达施工当中的会场,没能逢上半条人鱼,每一座彩蓬都干瘪缺水,不过有人告诉他们明天会提前摆起一部分商摊;他们于晚餐时分离开集市,街边旅馆前窜动的人头多了起来,大大小小的行李乃至货箱也逐渐排成长龙。
“提前抵达是明智的。”兰德尔淡淡地说,“道格拉斯先生,您还记得您的房间位于何处吗?”
道格拉斯点了点头,一只脚迈进先前二人驻足过的店面:“顶层尽头的位置。感谢您特地为我安排了窗。”
“愿那扇面湖的窗能替您拦下不必要的噪声。”兰德尔说,“如果我们安排得不错,稍后会有人为您送晚餐到房间里去……至于我,我在走廊另一端尽头的房间。”
“太周到了。”道格拉斯顿了顿,“不过,我们还没能见到人鱼呢。”
“我很能理解您这份热情落空的失望,我也一样。好在就快开展了,让我们更加耐心一点。”兰德尔回复道。
“不……其实我的意思是,您似乎并不失落。哎呀,这样一来,我却显得莽撞了。”道格拉斯顾左右而言他,“那集市明天又将如何,我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
“我幼时毕竟见过人鱼呢。”兰德尔无奈地笑笑,“之前的商贩说过了,人鱼的运输流程分外复杂,我就不再对提前接触人鱼抱有什么期望了。”
“真是令人艳羡的理性。”道格拉斯随之苦笑,“眼见该用晚餐了,我不该拉着您聊这么久的。”
兰德尔了然:“如果您夜间无事,还请让出些时间容我分享更多有关人鱼的消息。”
于是,短暂的分别后,不知疲倦的两人重又对坐在夜幕之下,聊起更多有关人鱼的话题。兰德尔显然深谙其父的待客之道,不遗余力地向这位饱受好奇心折磨的失眠者倾倒自己的所闻。从世纪初大捕猎到人鱼协会建立,这段奇幻的独白逐渐从神秘学滑至暗潮汹涌的垄断策略,不断消减着道格拉斯的耐心。万幸的是,兰德尔同样是名优秀的观察者,在道格拉斯露出威廉姆森夫人曾经面对废弃喷泉时的表情之前,他巧妙地将话题渡向人鱼本身顽强的生命力。
“人鱼智能低下,却生着一副强健的肉体。”兰德尔交叠起双手,颇有教养地调整坐姿,“它们虽然断肢后难以再生,但是相比我们,则更不容易毙命于失血或感染。”
“自然界中的生灵大都比人类坚韧。”道格拉斯点点头。话题开始变得值得听下去,他的眉心也不再拧作一团。
“当然,是有这样的学说,认为人鱼属于自然。现在是十九世纪,我跟您一样,对魔法生物论持怀疑态度。”兰德尔道,“就像您喜欢能为人所解释的音符一般,我也喜欢能为人所解释的奇妙现象。我和您一样渴望近距离地接触那些生命。”
“说得一点不错。想来前几日您一定在论辩会上取得了极大成功。”
兰德尔没有正面回答:“论辩会是矛盾与声张的回旋,让我们别再记挂那名利场了。话又说回来,您这一次打算创作什么样的乐曲?”
道格拉斯轻轻叹气。交流的节奏完全被这位少爷把握在手心里,这便是政客的本事。尽管他对兰德尔回避魔法生物论的原因感到强烈好奇:身为浪漫的代言人,音乐家向来是不排斥神怪之流的。他倒是想追问魔法生物论的核心观点,可兰德尔完全没有为这条岔路敞开一道栅栏的意思,这使得他不自觉地走了神,一句考虑欠佳、后来又令他十分后悔的反问滑出了嘴角:“您考虑过租赁一条人鱼吗?”
兰德尔被这突如其来的审讯绊住了,这一瞬间,他从善如流的余裕真是差点溃散。他还真答不上来。高贵传统的威廉姆森们从不盲目追逐潮流,像人鱼这样饱含商业气息的野蛮宠物,在家父的眼里可能还不如一条牧羊犬,或者一只长毛猫。兰德尔养过长毛猫,而它恰好死在一年前:一年时间说短不短,足够许多事情变得天翻地覆。当时他还分不清宣讲和演讲的区别,只记得它的毛发是那样细碎柔软,覆盖在潮湿而温热的皮肉上,比终日雀跃的泉水更加富有生机;叫声又是那样甜美,有时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兰德尔已经太久没思考过自己曾与那只猫建立过什么样的感情了,某天它一命呜呼,而他甚至没来得及为此赔上一滴眼泪,就转向了晚宴的餐桌。晚宴充斥着激情与欢喜,导致他再也没有考虑过要不要添一只像样的宠物。
如果是父亲——兰德尔试图对抛锚的思维进行一番快速维修——一定会踱着步子说教道:“护理宠物倒不如护理一段人际。”不,他不能在道格拉斯面前说这种话,道格拉斯显然对人鱼充满了兴趣,同时又对政客的世界不屑一顾。他能把人鱼养在书房的玻璃外吗?拜访威廉姆森邸的角色个个有头有脸,不能让那么艳俗的花瓶败了他们的雅兴。他怀念人鱼的歌声吗?以前或许怀念过,可现在不会,毕竟当下最惹眼的青年音乐家就坐在他对面呢。
“呃,”道格拉斯略有尴尬地喝上一口水,“抱歉,我们聊得太晚了吗?您现在是不是困了?”
“我……啊,真对不起,我刚才在,”兰德尔在回归现实的刹那间灵光一现,“计算此行可能的开支。我是说,如果您想带一条人鱼回去,我也支付得起。就算不记在帐上,我个人随身携带的财产也——”
“不不不……”道格拉斯感到一种熟悉的疲惫,这种疲惫在他试图拒绝母亲硬拧下来的橄榄枝时出现过太多次,好像那些载满人情果实的枝条还生有气根,动不动就勒住他的脖颈,不给他喘气的余地,“您真的困了,我从没表示过我想要一条人鱼。我们此行的目的应当是采风,对吗?我没记错吧?”
“我没有迫您做选择的意思,请您不要放在心上。说得也是,租赁人鱼是个大动作,是我唐突了。”
“抱歉,抱歉,是我先转移话题的。既然提到我的乐曲,我就不得不遗憾地坦白,现在我还没捕捉到什么灵感……”
“时间不早了,瞧我多么不成熟,留您夜谈到这个时间。请您快快回屋休息吧,让我们明天再说。”
“您也是,和您聊天很开心,请您保重身体。那么,再见。”
说罢,道格拉斯连忙把身体摔进走廊的昏暗灯光里,免得被那独属于贵族的混沌氛围扯回少年时代的梦中。入睡之前,他祈祷窗外的湖中没有人鱼的身影,夺人心智的歌声也最好纯属谣传,他实在不愿这一夜的清梦被那句没头没尾的蠢话给毁了:“您考虑过租赁一条人鱼吗?”——当然,也万万不要梦见什么威廉姆森,否则准会失眠。
两日后,人鱼节如期开幕。即便是兰德尔和道格拉斯这样熠熠生辉的明珠,也被铺天盖地的水雾埋没在了巨大的狂欢里。尽管银饰和天鹅绒生来不会游泳,人们还是发疯般地偏信这两样东西有望成为人鱼的终身伴侣。兰德尔本来担心道格拉斯是否厌弃这般金迷纸醉,转眼却看到他举着一把贝饰口琴与店家聊天。小到糖果玩具,大到服装雕塑,在鱼尾的倩影间迈出的每一步都精准踩在乐园的呼唤之上。道格拉斯并不歧视浪漫的出身,月下的孤独感和举世的商业盛典各有特色,好比陈酒与新酒都能醉人——以趣味十足的折扣价夺得口琴后,道格拉斯回到了等待已久的兰德尔身侧。
“其实您没必要这么客气,我们的预算是充足的。”兰德尔的声音被人群的热情所拉伸,染上一种错觉般的、完全主观的无奈,“这让我不禁担心自己是否对您招待不周。”
“请放松些,讨价还价也是游街的乐趣。”道格拉斯轻松地回答,“这和您在图书馆中借阅法典文献的性质差不多,听起来可能叫人心生倦意,可对动笔创作是大有好处的。”
“原来如此。不愧是您,这比喻真是易懂。”兰德尔点头道。
“您似乎打定主意一点儿东西都不买?”从入场开始,兰德尔似乎就有些心不在焉。这一点被道格拉斯敏锐地捕捉到了。
“实际上,我是不知道要带些什么回家。小时候我或许会恳求母亲为我买下一只八音盒。”兰德尔笑了笑,“这儿毕竟不是图书馆。”
“您应该试着放松些。”一条蓝尾人鱼隔着玻璃向道格拉斯招手,他看向她,并眨了眨眼,“我猜名校的生活肯定不轻松,不过弓弦也没必要一直紧绷着。”
“误会。我比不得我父亲,没有毅力时刻警醒自己严肃的。我只是看花了眼,这集市上的奇珍实在太多了。”兰德尔一边回答,一边侧身躲过道路旁突发的花洒表演。
“与您相处倒是轻松多了。”道格拉斯欲言又止。
兰德尔礼貌地微笑,没有继续接话。前天夜里他睡得不算安稳。自从道格拉斯挑起了他那沉寂已久的长毛猫往事,他就再也静不下心来。那场煮沸过空气的晚宴化身为一名失心疯的女巫,午夜回魂,粗鲁地剖开他的胸膛,在本就拥挤不堪的五脏六腑间塞满棉花、蜈蚣和干燥剂。他需要水,只有水才能浇灭这膨胀不止的慢毒;不是节日集市上混杂着鱼腥和香甜的水,而是真正能够穿透鼻腔和耳膜、渗入全身血管的东西。兰德尔感到痛苦,他的呼吸和心跳都越来越失控,女巫的诅咒又一次发作,他想起那夜的红丝绒蛋糕、樱桃布丁、奶油蛤蜊汤和南瓜酒,那夜的软垫餐桌、石英戒指、发晶宝珠和珊瑚餐叉,还有、还有匆匆路过大厅门口的——
“先生……先生?”
兰德尔战栗着惊醒,暖融融的庆典氛围重又将他迎进阳光之下。道格拉斯不知何时已经与他在人群中走散,当下站在他面前的人则俨然一身规矩打扮:人鱼协会负责交易事宜的工作人员。
“这可真罕见。您怎么看?”
这句话没头没尾。兰德尔困惑地转身,高过头顶甚至有余的巨大玻璃箱横亘在面前。透过沉淀着浓浓夏荫的液体立方,一双绀青的眼瞳与他视线相接,投来一种似曾相识的静谧。周遭的喧嚣突然黯淡下去,兰德尔怔怔地站在原地,感到清流注入血管,使毒素趋于冷却。
一名人鱼正哀求般地看着他,目光比香氛更加甜腻,指肚摩挲玻璃的幅度比天鹅绒更加绵软。翡翠似的鳞片暧昧地摇曳摆动,掀起肉眼所不能见的暗流,搅动着雾金色的长发,恰巧遮住白皙而丰满的胸脯。她几乎要将嘴唇贴上风所给予的振动里,与他越来越缓的吐息相吻。
很久以后——抑或是一秒之后——兰德尔才意识到,她正唱歌给他听。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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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风好有意思……开头读了几遍突然反应过来,透明的花、舞女都是指喷泉的水花吗?好有趣的比喻!
两个人客气话连着客气话,互相客套得停不下来的感觉迷之有点好笑,但是通过对话推动剧情的感觉也好棒!
本来想说兰德尔这么惦记,好像还是挺喜欢那只长毛猫的……温习了一下兰德尔的人设再来看这段……猫猫Σ(っ°Д°;)っ
最后的见面好浪漫+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