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做梦了。
梦里,他仍然置身于那片一望无际的深灰色海洋。猩红的月如野兽的獠牙般泛着冷意,从遥远的海平线传来语焉不详的细语,它顺着海面、顺着涌动的风,一点一点侵蚀他的耳廓。而后,他不受控制地下沉;海水的触感沉默又温柔,但他知道,在“海”的深处,有不可触及之物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赦罪演武结束的当晚,克里希亚第一次梦见这片海洋。彼时的月色神圣而皎洁,海水也澄澈地映照着银光,慈悲的呢喃邀请他沉入海底,他并没有听清那个声音在说些什么,却服从了它的指令,仿佛他生来就是它的子民。
对于克里希亚来说,这是很少见的情况。过去的近一百年中,他做梦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更别提这种清醒后还能记得的梦境了。他以为离开教会换个地方情况就会好转,便主动加入了定期巡视帕斯玛街区的队伍;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反倒更经常梦见这个地方。
三个月后的今天,梦境再度造访,压抑的氛围比前次更甚。
像有无法控制的恐惧在一步步逼近。
他已经无暇思考更多了。空旷的回声突然转变为尖锐的噪音,在克里希亚的头颅里横冲直撞,直到他在床上翻滚着醒来,这该死的噪音都没有消失。
“怎么了,克里希亚?”听到他的动静,隔壁房间的神父也从睡梦中被惊醒。
克里希亚没有回应。
挣脱了短暂的失聪之后,克里希亚迅速整理好行李、提上剑,向同僚告别。
“湖骸……纳塔城被湖骸袭击了。”他的声音沙哑得怪异,多说一个字似乎都会带来剧烈的疼痛。“回帕斯玛街区,找能打的带队,联系教会请求支援,”他思考了片刻,再次开口,“我会、先去纳塔城周围,看看情况。到时候再联系。”
神父没有拦克里希亚。他知道没有战斗力的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他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包裹,迎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离开了破旧的补给站,踏上和克里希亚相反的道路。
他在心中虔诚地祈祷:愿我们能在相同的终点,为相同的理想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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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第一夜
“求你了救救他吧!!”
“很遗憾,女士。人类之躯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压抑的沉默中混杂着微不可闻的啜泣声,窗外的阳光再怎么温暖明媚都驱散不了弥漫在病房里的绝望。四肢像灌了铅似的无法动弹,克里希亚的脑内一片混沌,但他拼尽了最后一丝力量睁开眼睛,看向床边那位高大的男人。
『救、救我……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他的眼神是坚定的哀求。
男人像是读懂了他无声的话语,他弯下腰,粗鲁地拎起克里希亚的脑袋与他对视。那双被世家千金们夸赞为“多情”的眼眸里满是戏谑的冷漠。
“任何代价……吗?有意思。”
不祥的鲜红染上他的瞳孔,锐利的犬齿明显不是人类应有的长度。感受到克里希亚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他恶劣地用尖牙在克里希亚颈部轻轻划过。“原则上,我们通常只转化身心强大的成年人,像你这样濒死的少年并不在许可范围内……但伟大的□□□男爵被你的求生欲征服了,决定让你成为他的子民!怎么样,感动吗?”
他拙劣的表演没有等到任何回应。长年混迹在人类中的吸血鬼医生早已不具备同族的“矜持”,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尴尬,自顾自地完成了初拥的所有流程。“安睡吧,我的孩子,”他的声音再度变得沉稳又温柔,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克里希亚的幻觉,“做个好梦。”
……
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的远方,教会的钟声也准时响起。
克里希亚在床上磨蹭了一会儿才从被子里爬了出来。说来惭愧,加入教会将近二十年了,他仍然没能彻底改掉昼伏夜出的习惯。连隔壁屋的新人神父都敢当面打趣他是“血族中的血族”——毕竟,在一众性格古怪的吸血鬼中,仅仅只是“面瘫”的克里希亚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
待他洗漱完毕,走廊上陆陆续续响起了脚步声,是白天在外执勤的同僚们回来了。
“醒了吗,克里希亚?该出发去舞会喽!”
“这么大的动静都没反应,不会是睡死过去了吧……”
“哈哈哈哈,不至于啦,他那么想和医生在演武上相会,不会临阵脱逃的。”
“这可不一定,万一他找不到舞伴呢?”
“他要是肯跳女步……我觉得,我可以。”
听到这儿,正在戴面具的克里希亚停下了动作。没错,离舞会的开场只有一个多小时了,他的舞伴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要他放弃和医生的赌约是万万不能的……可让他去跳女步,也不太现实。真这么做了,下次见到隔壁的神父他就会得到一个新的“头衔”。到底该怎么办呢?
也许是他思考的时间太久,回过神来,门外的同僚已经跑得一个不剩。
“这帮不靠谱的家伙……!”克里希亚无奈地摇了摇头,独自前往百合花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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