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从他头顶打下,他站在狭小的房间中无处可躲,合作和背叛两个按钮如同之前一样摆在他的面前。八云慎不知道这次该如何选择,但毫无疑问的是这次关卡里的另一个人——真宙波雫会选择合作。在同他讲话时真宙一直低着头,雪白的发丝在她的脸上投下一层阴影,而她似乎也寄希望于自己的样貌就此被模糊,只有偶尔她同样浅色的眼睛才会透过刘海中的缝隙看向他。
“八云同学,”她缩在袖子下的指尖紧紧的绞着,“又见面了……”尽管她没有直视慎,但她的声音并没有发抖。
“是你啊,真宙同学,”他点点头,“看来前两个关卡和你一起的都选了合作啊。”
“嗯,神威同学和三泽同学都选择了相信我,”这会儿她终于抬起头,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似乎要从他身上寻找一个答案,“八云同学……也会相信我吗?”
“真宙同学,难道你之前都觉得别人不会相信你吗?”
“毕竟出现在这里的人都是……背叛者,不是吗?”
“你觉得你在别人看起来是有胆量动手杀人的类型吗?”
真宙的身体僵住了一下,她怔怔地看着慎,这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出了问题,他轻咳一声掩饰了自己的不自然,“抱歉,我是想说虽然我不知道真宙同学对自己有什么误解,但你看起来并不像是那种——道德败坏的家伙?这么说你会觉得好受些吗,”他没有走近真宙,他接触过这种类型的女生,像胆小的兔子一样,贸然靠近反而会适得其反,“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所以我也会相信真宙同学的。”他朝真宙伸出手。
那双眼睛在自己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而后下移看向他伸出的手,真宙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冰冷的皮肤接触到他的手指轻轻握住他的指尖,“谢谢你,八云同学,”这会儿她终于露出浅浅的微笑,“我也会相信你的。”
这种话他听过很多遍,从母亲那,从前女友那,从他乱七八糟的情史中深陷温柔中形形色色的女人那。为什么总是这么容易的轻信别人,最终只会伤害自己也折磨别人不是吗?
当他回过神时背叛的按钮已经被按下,掉落在地面的背包中反射出天花板上冰冷灯光的匕首滑落出来。
毫无疑问,宫村了介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他好赌,游手好闲,没有正经工作,甚至出入风俗场所,唯一还算优点的是他的脸和那张会说出各种甜言蜜语的嘴,而他所有的经济来源都来自于辛勤工作的妻子。许多年过去后可怜的女人最终再也无法忍受这样被压榨的生活,当支撑她的爱情被彻底消磨,她拼尽全力与这个男人离了婚,离婚后她改名八云绘美,带着同样改了姓的儿子离开了这个家。之后她全部的生活都致力于让她的儿子——八云慎不要变成同他父亲一样无可救药的人。她要求他要有个好成绩,要注意行为举止,谨慎交友,这个仍然无法从前夫的阴影中逃出的女人把自己的儿子当成拯救她的蛛丝。
至于宫村,他也没有就此善罢甘休。绘美不会时刻盯紧慎,他也由此有机可乘,蒙骗儿子继续在这个家吸血对他来说似乎仍是小事一件。只要这两个人仍能见面一天,八云慎就摆脱不了成为大人博弈的牺牲品的命运。
终于在某一天,宫村被警察扭送进了警察局,以盗窃的罪名,这场旷日持久的可怕战争才终于告一段落。母亲看起来像是解脱了一般少见地喝了个酩酊大醉,慎帮她盖上毯子,带着行李前往前些日子租住的公寓。
他记得他离开之前和母亲似乎说了什么,但他却想不起来。
但是他记得白川奈奈那个问题他想要回答的答案。
妈妈,他想,如果囚徒川是聚集了所有背叛者的地方,你会希望爸爸也出现在这里吗?
而当他走出房间看到站在他面前的八云绘美,八云慎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不,不不不,冷静下来,这不可能是她本人!他皱紧眉头强迫自己先移开目光不去看对方同样惊恐的表情,手环上的规则正显示在半空中,对,这都是这该死的破地方的小把戏!更方便背叛者下手是吧,哈哈,因为是最后一轮所以要更刺激些?
八云同学会希望有人也在这里有同样的遭遇吗?
偏偏这时候白川奈奈的声音愈发清晰起来,她别有深意的目光让他不快。
所以你这样的好孩子肯定选的是合作吧?
三池泽的声音也混了进来,不管是谁在了解他之前似乎都会认为并相信——八云慎是个好学生,虽然这是个和他翻涌着污泥的黑泥截然不同的伪装,那么让他每天死撑着这个光鲜亮丽的外壳的究竟是谁呢,你说呢,妈妈?
他和“八云绘美”的距离越来越近,“八云绘美”一直不敢直视他的脸庞,直到他们张开双臂把对方拥入怀中她也不曾抬头看他一眼。
但是他却低着头怔怔地看着她刻意别开的脸,“你现在还相信我吗?”他问道。
这会儿“八云绘美”才抬起头,那视线终于聚焦在他身上,那颤抖着的双唇紧抿着,但还是尽力露出微笑,“八云绘美”点点头,“我相信你。”
之后发生了什么来着,他只记得“八云绘美”被推开时脸上的错愕,匕首上的冷光反射在她脸上时照亮的她恐惧的表情,匕首插进她的身体时她的尖叫和逐渐微弱的质问。
“我明明……是很相信你的……”血液从她的口鼻里呛咳出来,染红了她的脸庞,在她的皮肤上流淌穿过发丝滴落在地板上。
“骗子,骗子……你相信的不是我,”他握紧插进她胸膛的匕首,即使滑腻的血液填满了他皮肤上细小的纹路他也没有松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温热的液体从他的眼眶里涌出淌过他的鼻梁从他的鼻尖滴落消失在那片赤红的血液中,“你只相信那个男人,你爱的也只有那个男人,为什么你就不肯多看我一眼!”
满是遗憾的感叹——“你长得真像我啊”和愤怒的质问——“你非要变得和那个男人一样吗”是八云慎在他的童年、少年直到青年听过最多的话,躺在他身下的女人曾疯了似的从他身上寻找那个伤害她的男人的影子,却又固执的要求他不要变成他。她只是仍旧想回到被那个男人爱着的过去。
是我还不够爱你吗?是我还不够优秀吗?还是因为……我和那个男人一点都不像?可是即使他堕落成了他最不想成为的宫村了介的样子他也不敢向八云绘美袒露这一切,如果失去了“好学生”的伪装,那视线是不是再也不会看向他?在手环的尖叫声中他松开握住匕首的手身体缓缓后倾,他扑通一声坐在样子已经变回真宙波雫的尸体旁边,眼泪仍然止不住地淌下,“妈妈,比起爸爸我更恨你。”
他想起那天赤红的晚霞染红了窗户和墙壁,桌子上银色的啤酒罐被夕阳灼烧成刺目的红色,八云绘美在酒精的作用下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安静地睡着,乌黑的发丝从她的肩头滑落,他为她盖上毯子,然后拉起行李箱走向玄关,司机先打开门去为他开车过来,他站在门口回头看向母亲仍在沉睡的背影。
啊,他记起来了,那天母亲没有听到的话语。
“忘了那个男人吧,再见,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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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白昼流星
「亲爱的“背叛者”,经过了一夜的修整,现在是出发去游戏的时间了。」
早上6时,手环叫醒了神威鸟羽,这片纯白的地方看久了真的令人感到不适,他有一瞬间想问问手环里非常疏离的客服能不能在这里找到有带度数的墨镜,但是又觉得很麻烦,会在同学中间变得特别起来,最后只能委屈自己的眼睛。
多休息休息吧,神威这么想。
用过简单的早餐之后,神威整理了一下衣服,慢悠悠走到了酒店门口,如果说他不想赢是不可能的,规则里的获胜奖励砸进了他那颗已经平静如死水潭的心,涟漪掠起,隐藏在眼镜下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不知道到底会选择什么。
酒店门口的河流像牛奶一样,虚幻美丽,仿佛要带人沉入其中。神威选了最靠边的纸船,偏过头去就能看到其他的同学的状态,有紧张蜷缩着的,有和船夫交流的,也有一脸平静的,他不知道谁会变成他的对手,至少先活下去试试看,如果对方不怀好意的话……
他没去和船夫交流,没有脸的船夫身上是一股虚无的气息,比起虚无更有些枯腐的感觉,和医院重症病房有些相似,那种无所谓的痛苦的绝望的气息,他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死人会让他想到父亲冰冷的眼神。
安静的小船慢慢在河上行驶,十分钟左右就靠了岸,神威跃下船,推了推眼镜跟着手环到达属于他的“房间”。
那是一间非常非常非常高的房间,他站在中间的平台,穹顶和地面遥不可及,左右两间房间微微开着门,透出来的黑暗引诱着“背叛者”作出更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神威鸟羽轻轻笑了一下,人性选择这种东西,他去医院见习的时候见过很多,跪着求医生救人的,冷漠说拔掉氧气管的,因为绝症已经放弃自己想让家属解脱的人……也许彻底死了更好。
“对手”还没来,神威想了想直接席地而坐,倚着墙抱着膝盖等待着,好奇会是什么样的人。
没过多久门口传来了脚步声,轻巧、缓慢、畏惧,像是受惊的小鹿踮着脚在试探着,细细的声音越来越接近,应该是来这间房间的同学。
声音的主人来到了这里,似乎没发现墙角的神威,刚好留下可以观察的背影。是有些眼熟的同学,三年级的学姐,娇小柔弱,白色的长发引人瞩目,叫……什么来着?他实在是“认识”太多人了,以至于骤然间想不起对方的名字。
“学姐。”
突然出现的声音把幼鹿吓得一惊,啊呜一叫之后像是齿轮小人被拧上发条一样磕磕绊绊扭过头来,“嗨……”
对视了一会,大概是从不可靠的记忆力搜索了外貌,被叫做学姐的人绞着手指叫出了他的名字。
“神威同学……我们是这次的队友吗?”
“嗯,没想到是学姐。”想起来了,真宙波雫,稍微有些疏远其他人的三年级学生,某次帮学长忙的时候遇见过,疏远吗……拙劣的保护自己的一种办法,不认可,也不反对。
为了礼貌本有些放纵自己偷懒的神威从地上站起来,正准备开口问问要直接进行“游戏”吗,就听到对方小声的询问:“啊……是吗,那先要选择呢,还是要……聊聊?”
聊聊?聊什么呢?对着没什么关系的前辈说我想活下去吗,还是看着后辈说一起活吗?她是这种人,发丝间透露过来的目光只有小心翼翼,没有审视没有算计,似乎是努力把真诚放出来,想打动神威一样。
“好啊。”轻飘飘,温柔的,鬼使神差答应了她的提议,“学姐要听听我的故事吗?”
神威鸟羽看了真宙波雫一眼,然后垂下了眼帘,用两份伪装立在了他们之间。
其实没什么可聊的,只是在看到她小小地试探了半步又缩回去之后,觉得也许真宙学姐是可以利用的人,没什么比死人更麻烦了,房间的构造能让他马上猜到这是高空的游戏,这个平台到地面的距离大概是十米左右吧,从这里要是摔下去的话可能是内脏受损导致内出血,骨折,甚至是骨头断裂刺穿肌肉,头部先着地的话颅骨也会凹陷,口鼻出血吧……很不好看,他不想这样,所以……
学姐,借我利用一下不知道你还存有多少的善心吧。
两人席地而坐,神威撑着膝盖和真宙说着自己的事情。
“我其实知道我来这个游戏的原因吧……大概是知道的……”余光看着身侧的少女,湿润的眼睛圆圆地看着他,他勾起嘴角看起来像是勉强自己笑了一下,“学姐知道吧,我家里是医生,在学校校运会我也去医务处帮过忙。”
“嗯……”
“我有个妹妹,一个很不可爱的妹妹,很麻烦的女孩子……也许并不像女孩子。她家和我父母家是旧识,叔叔阿姨出了事故之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于是被我们收养了,之后……”
他其实不喜欢说这些,过去的故事隐藏掉肮脏的想法之后却显得有些感人,温和低沉的声音娓娓述说着,他能趴在自己手臂上侧着头看到对方逐渐变化的表情,洁白的少女抱着腿看着他眼眶开始泛红,鼻尖也红彤彤的,偶尔还会小声吸一吸鼻子。
“大概是我太不上心了吧……知道白乌精神状态不好,有次还放她一个人去找她不存在的朋友……结果……”鳄鱼的眼泪是挤不出来的,过去了这么久,只剩下疲惫,神威鸟羽叹了口气,平淡、冷静、又疲惫的对着真宙波雫说,“永远的失去了她。”
话语轻飘飘落在地上,神威站了起来,背对着真宙,摘下了眼镜好像擦了下眼睛,在回过身来又仿佛学校里那个温和答应同学任何事情帮忙的那个好学生。
“我们进行游戏吧……”
“神威同学……那个……选……”
“合作,我相信学姐。”没有嘲笑,就只是轻轻的像是连书也翻不动的风,神威笑了笑,“学姐这么温柔的人,我们合作吧,一起活下来。”
“神威同学这么信任我,说不定我会背叛你呢?!”
少女的有些尖细的声音划破了这一刻的宁静,真宙波雫捏着制服裙摆,咬着嘴唇像是要把神威推出自己刚刚划好的保护圈里,对着他似哭泣似发泄一样说出了自己的故事,自己背叛了挚友的事情。
“我啊……我一直一直一直在赎罪也还是没有得到她的原谅……”目光可以看到那不争气的眼泪在真宙的眼眶里打转,光线流转像是鱼吐出的泡泡一样转瞬即逝,她还在说着,“我不是什么好人,神威同学还把自己的事情告诉我……真的不怕我嫉妒地背叛你吗……我讨厌你们感情那么好!我是不会同情你的……!”
没有刺耳的指责,神威只是走近了真宙,想把手搭在她的头上又觉得不太适合对学姐这样,虚捏了下拳头收了回来。
“我知道的,学姐。我也不想伤害你,但是我相信学姐一定会合作的对吗?所以不要强撑了,很累的。”
两个人最终进入了不同的房间,神威毫不犹豫按下了合作,根据手环的提示出门走上了他已经猜到的高台,还对着犹犹豫豫走去操作台的真宙招了下手。
“学姐。”神威站在那样高的边缘上笑着与波雫对视,“我相信你,加油。”
“神威同学……”
“选择好了就告诉我吧,医院里也是这样的,越快决定病人越能轻松,不管是什么样的结局我都相信你,没关系的,应该……嗯,应该是再死一次吧哈哈,说不定我就能见到她了。”
等到真宙波雫从操作台上移开视线再一次看向神威鸟羽的时候,那人已经退后了半步,仰面向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倒了下去。
随即便是呼啸的风声,十米确实不是很高,神威仰着头看着遥不可及的天花板,像是脆弱的羽毛一样下坠,最后重重落在了……
垫子上。
垫子的冲击确实有些疼,神威鸟羽有些吃力撑起自己的身体,眼镜也不知道掉到哪去了,视线里是高台上有些模糊的身影,真宙波雫在喊些什么,被耳鸣冲掉了,白色房子里的灯光照着她的脸,好像有星星一样的反光点。
大概是终于哭了出来了吧。
神威鸟羽这么想,对着高台上的人用口型说了一句“没关系”又让自己躺倒在气垫上了。
“好累啊……要是是你的话……你会怎么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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