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对视觉共享的捏造。
如果不符合实际情况,只要知道这是海刑记忆被扭曲过的结果就好了!(
他首先感到松快。也就是说,他往常一直被紧箍。脖颈连同前胸的鳃像被手术刀划开的伤口,在浴水盛放的同时,绽开脉管之下花瓣一般的光泽。重瓣的花,花蕊长错叶子的毛茛,海刑睁开眼睛,重新连缀在一起的是整个世界。他一直想不清楚的问题是,如果说陆地上的那些人只能看到面前的东西,那他们要如何挡住从身后刺向自己的长枪?
“大家都……看啊!他有处理碎片的能力。”惊喜的声音从某一角度传来。视野相连时,他不能,也不必移动他的眼球,那将永远平视前方,平视看不到底的深蓝色虚空,为其他人提供一场黑暗的庇护。世界上有很多的人,十五岁之前的他只见过其中很少的一部分,而他们都保持着某种假惺惺的苍白。记忆是保鲜溶剂,容纳、固定陈旧的真相,只有连接足够多的大脑,不断向内剥取所需的成分,它才能永远不腐。
每一次回忆,最好采取同样的流程,以时间和感受为轴。如果以事件为核心,很快就会堕入无计可施的绝望深空——他选择一个难以共享的位置也是同样的原因。放满浴池的水,然后停掉开关,把脑袋埋进去。连呼吸都舒适了很多,半睡不醒的鱼人,连蹼的十指在瓷砖上轻轻敲击,能感到闷重的震动,连同回忆的折射也随着震动扭曲,震脱真实的表皮,露出无法从进行中直视的生命之怪象。
“现在他的天赋已经完全为您而展开了!”那继续介绍着的声音是他所熟悉的。胆怯,颤抖;狂妄,同样的颤抖。透过另一个叫不上名字的远亲的视觉,他看到女人的嘴唇开开合合。在水中,他隐约笑着。海刑继承了他母亲的嘴唇。这很新奇,那是第一次他的父母对他改观,牵着他的手,把他带进他们的生活当中。有一双手紧紧压着他的肩膀,不让他挣脱,不再像提着一袋没来得及扔出去的垃圾,好像前十多年的忽视都可以一并抹消。好像他的诞生就是为了这一刻的证明。
“……能够将视野的碎片连缀成集群。这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技巧,只在那个孩子……和他身上体现过。他们毕竟是兄弟,流着同样的血啊!只要……成功的话……我们所有人都将从中获益……”
“如果这个年轻人可以成为我教的另一个希望的话……”
“是,是!我们都感念于您的无上宽容!您说,想要知道他的名字吗?这可是天大的荣幸啊!快,告诉长老,你是谁?”
在这群癫狂的老人之中,海刑一直固执地平视前方。汗水扩散在水液当中,浅青色打着旋消失。记忆终止于虚无中传出的一句话:“不要让你们的第二个孩子,犯下像第一次那样的错误!”水下氤氲着巨物的影子,所有人脸上的狂喜被随之而来的漆黑填满。巨物重叠生长在同一根轴上的鳃片同时翕张,海刑随着被触动的水流翻滚旋转,他似乎是昏迷了,在昏迷时,其他几双眼睛仍然张开。他仍能看到随波逐流的自己,以及其他割碎的尾和鳞,被冲往岸上。天幕挂起太阳,青色的血在两肋干涸,在他挣扎投身人群的时候,没人问他发生过什么——没人认识他,没人理解或在乎他。怪模怪样的海中人在岸上只挨过第一个周就去做了苦工,以前的训练被仔细包裹和隐藏起来,他浑身湿漉漉坐在地上,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调整呼吸,两眼相对,显得不够聪明。彼时海刑的虹膜上遮盖一层膜,看不清楚,只能捕捉到很模糊的轮廓。手伸过去却碰到雇主的袖口,被非常厌恶地避开。第一名雇主倒是穿得整齐,他记不清楚他的面孔,但记得他的钱。
雇主的话就像缠在一起的线团,巧妙地包裹起里头那险恶毒刺。“再差也不会比潦倒更差。”海刑用更干裂的舌头舔舔嘴唇,“要是再没钱了,那不如直接去死。……行啊,要我打人的话,给多一点……”
雇主不耐烦地说:“你把他打了,然后让他反过来找人弄我?让他见鬼!干不了就算了。”
海刑跪在地上,双手抱在一起,蠕行爬向雇主的鞋,直到一叠钱粘上了足够多的黏液被甩在在头上。他口齿不清地恳求:“想要吓人,也可以……给多一点。”那是第一次他没有挨踹就拿到了一晚上的饭钱。
整个世界向前狠狠跌倒了,他仰面跌进放满水的泡泡浴缸。热水让他无声大哭起来,视野霎时被刺痛填满——
“你的钱。”怪物低吟着,是疼痛或是刻板的表演。深夜,闪电劈亮那剪影,怪物手里有血,蹲在玻璃上,手臂像是长乱了的花朵那么盛开着。肩膀上插着一把小刀。滴答滴答的声音,是青色的血随着脚步声浸润地毯毛绒。雇主的大叫和枪声同时响起。
“你不要你的钱吗?”怪物奇怪地问。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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