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 我写.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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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看,自私的爱人者: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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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娜尔 又一次 临阵脱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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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啊!爱情!能够凭自身的意志为爱而死是最美妙的事了,如有情人相殉,又是天堂一般。普通人们希望他们的爱人能守节、这是因为他们没有权利、不能像帝王那样直白地要求她们和他一起去死。
阿娜尔不止一次有机会拥有这特权——她的前恋人中、有那么两三个是愿意陪伴她下地狱的。天啊!可是当机会摆在面前,阿娜尔总是选择逃跑!
有那么一回,他们坐在湖中央的小舟里。
船底破了一个洞,对,就和安卡太阳穴那儿的一样,都是要命的地方。安卡尚且柔软的身体歪倒着,半边都在水里,两只眼睛透过柔软的发丝,都直勾勾地看着阿娜尔。湖水洗掉了他的血,他依旧是那个英俊的足球队后卫。他粗鲁、轻率、大脑空空,总是打断阿娜尔的话题——就为了问她在哪儿能找到他的破烂足球——而死亡洗掉了他所有的缺点,留下的是一具优美的、静谧的、眷恋地注视她的外壳。
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个恋人!
直到湖水能够托起阿娜尔的裙子,她仍捧着他的脸颊,爱怜地吻他纤密的睫毛、他丰盈的嘴唇,她撬开他不算整齐的牙齿,从他的口腔里汲取了最后的温暖。
直到这一刻,她都是甘愿和安卡一起殉情的,就像他们原本说好的那样。
……可安卡的尸体突然开始低沉地呻吟并吐出味道极其恶心的气体——就像是实在憋不住的呕吐物,还混着明显的腥味儿。
没人受得了这个!至少阿娜尔没能忍住。她猛地推开安卡,早餐的残骸泛上她的胃、烧着她的喉管……一路掉到足球队后卫的头发里,让她想起他曾喝得烂醉如泥时的样子。
啊,当然,即使在那一刻她也爱着可怜的安卡!呕吐物可阻挡不了爱情。
……只是,这份爱,随着安卡停止的呼吸一起消逝了一点点。
——它不再是平等的了。
阿娜尔挣扎起来。她咬、她掰!草绳勒着她的皮肤,不愿放她走,可最终她抛掉它、游回了岸边。她伤感地在岸边坐了会儿,发现自己的手机还在船上,它和她的前恋人连同快散架的小船一起彻底沉掉了。
【我还爱着安卡呢】
是的,是的,当阿娜尔在麦田换上救生衣的时候,理所当然地想起了前锋……嗯……他好像是打棒球的?棒球有前锋吗?哦算了这不重要,重点是她还好好地记得他。
带着幽幽划船的时候,阿娜尔试着将自己代入了安卡的位置。她摇着船桨,感受着它是如何推开那些缠结的稻草,柔和地看着这个年幼的姑娘:哎呀哎呀、我当时也是那么可爱地晃着腿吗?我有好奇地去看水面下的游鱼吗?她看上去有点害怕……是的,是的,那时候我们也处于危险中哪!虽然是自找的那样一条船,但我们也不曾离开它、直接跳到水里去。
她琢磨得十分认真,将这段宝贵的时间完全献给了死去的安卡。直到她的桨被勾住,扯出一截胳膊来。安卡?是安卡吗?阿娜尔险些这么叫了出来,而她的胳膊向外伸展,手掌正放松,准备马上执行潜意识的指令——把这东西丢下去!连桨一起丢得越远越好!
可幽幽也发现了它,好奇地看向那条稻草做的胳膊,问她:“姐姐,它穿着衣服呢!我们能把它带回去吗?整个儿带走。”
阿娜尔立刻清醒了:这可能是一条线索。于是她尽量小心地把桨收回来,可双手却发着抖。
上帝、她想,万能的上帝……
啊,她到底要祈求将他完整地带回来、还是祈求他真的和那些稻草连在一起呢?
阿娜尔不是个忠实的信徒,无法分辨上帝是否保佑了她。总之,稻草人的手毛糙糙地张着,像等着谁把它拉起来。但它的手臂断开了,整个被湖底的稻田扯了回去。最后那根胳膊无力地跟着桨被挥动了几下,也沉回了水里去。
阿娜尔在它完全沉没前拍下一张照片。它看上去……像极了人类,甚至拥有类人的立体五官,她抚摸了它好几遍,从记忆里把她的安卡的脸拽出来,反复确认那不是他。
小舟就在这段时间里漂到了湖心岛边,其他人也遥遥划船来了。坐在一起的幽幽穿着救生服,问她“姐姐,我们去岛上看一看吧?”
离开这条船、到陆地上?听起来不错,但阿娜尔迈不动腿。稻草,和稻草,这地方铺满稻草,和湖面上并没有两样,就好像他们还没有离开那片如榕树般纠结的区域。
“不,”阿娜尔说,“也许我们该留下一个人看船,万一它漂走了,我们可就回不去啦。”
于是小姑娘一个人向岸上迈步——也就差那么几十公分——没有尖叫、没有挣扎,她匪夷所思地沉入了湖心岛与船之前的短短距离。阿娜尔立刻趴到船舷去抓她的手,可她抓了空。这地方像片沼泽,一下就把小孩子完全吞下去了。
【我的天,得下去找她吗?】
阿娜尔因这想法险些哭了出来(她这时忘记自己估计过要救一个半人才能去天堂的事儿了)
她把桨伸到幽幽沉下去的地方,做了几个呼吸的心理准备,可能五秒,可能十秒,反正也没太久——结果幽幽从另一侧水域又冒出来了。除了身上湿漉漉的,她看起来一切正常,还活泼地对她笑:“阿娜尔姐姐!救生衣把我托上来了!”
阿娜尔并未因此感到慰藉。
她刚参透了一件事:要是我掉下了船,安卡不会救我,只会扯着我一起沉得更彻底,对,就像那些稻草人会做的那样。
她甚至恼怒起来了:如果我那时候又想活了呢?天,他根本没有那么爱我吧!
回到岸边,阿娜尔立刻找了叫万象一元的那个博主说话——她花了一整天琢磨要和谁坠入爱河,好在去地狱或天堂的路上有一只手可以牵——啊,最好是离开这个古怪游乐园之后还能一起玩几天啦。
那就要找一个居住在日本的人了。
白沢玉是个看起来可靠又认真,这是很可靠的,她喜欢听这些人说他们擅长的东西;而万象一元的轻快和松弛也很让人着迷,人总是得吃点甜的。
……是的,阿娜尔得吃点甜的。于是她选择找万象闲聊。
——嗨嗨,我能不能叫你一元君?
——我们来交换新情报吧,一元君?
她绕她精心打理过的发梢、向他发送带着酒窝的微笑,就像一天前向岛田做的那样。她惊喜地发现他们有合得来的地方:比如觉得沉在水里、完全缠在一起的稻草人很可怜啦(确切的说,万象一元觉得那很恶心,不过在阿娜尔看来,让人觉得“恶心”本就是一件非常值得可怜的事情了),觉得以身涉险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啦……他们甚至还聊了《绿野仙踪》和画龙点睛的典故。
“话又说回来啊,要是能够阻止'点睛’,一元先生会想做吗?”阿娜尔问,“Neto没有眼睛,点上的话,说不定会变成什么神呢。”
“如果危及生命的话还是要保护一下自己的吧!如果什么事儿都不会发生,就随他去。”万象一元说。
是啊,是啊,保护好自己。
是啊,是啊,只要 保护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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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娜尔站在过山车边。
佑树君不打算坐过山车,而白沢玉打算试一试,于是几分钟前,自觉已经找到安全规则的阿娜尔也跟在了白沢玉身后,看准机会坐到他身边。
她对于这老旧的游乐设备当然有担心,连心脏也轻微地在发麻。可短暂的思考过后,白沢玉一点也不犹豫地往前走。偷偷打量他,觉得这个东方人的身姿好看极了,指甲剪得很干净、眼神锐利得令人心动。他的神情总是严肃,让她想逗他露出其它表情,看他笑、看他哭……哎呀,和心仪的人意外殉情,这不是也很浪漫吗?如果这辆车出了什么问题,这个年轻的日本人会绅士地护住她吗?
阿娜尔想入非非。她要捂住自己的脸,才能叫白沢玉不看到那过分快乐的微笑。周围的人商量着要坐哪儿,可她不用考虑啦!他在哪儿,她就在哪儿……
她这么考虑着,想要撒娇请白沢帮她搭上安全栓。可就在要说出口时,那麻痹感像蜈蚣一样,迅速从心脏攀上了她的后颈,放在衣服内袋的仙女棒也“嗤”地自燃。她的直觉叫嚣着危险,可理性根本不知危险在何处。
因为不安而逃跑?这太蠢了!
阿娜尔试着忍耐逃走的冲动,可是那战栗根本无从抗拒。当听到桃山的声音时,她再也按捺不住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白沢玉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阿娜尔咬住嘴唇:“哦,我觉得最好还是别……”
天啊,【我的仙女棒自燃了我觉得这过山车不安全——】这理由也太愚蠢了!
她试着找到别的借口,对,她是那么聪慧,很快就找到它了:“玉君,你记得那块倒下的维修标牌吗……!这附近没有Neto玩偶,如果是有什么把它推倒了呢?我们还是先去其它地方看看吧?!”
她近乎央求地看着白沢玉。他一定意识到她的不安并非空穴来风,可他只是安静地说:“我们在上来前就知道它倒下了,不是吗?”
……他不打算走。
他要涉险看到底这是怎么回事儿,就像车上的所有人一样。
阿娜尔,阿娜尔,他是多么有担当!多么令人心折啊!你更喜欢他一点了不是吗?你不要和你心仪的人共同冒险吗?你们之间一定会有更深的羁绊……
“不、我、我还是……”阿娜尔讷讷地摇着头后退。
什么殉情!什么心仪!在生命面前,它们都不值一提。眼泪几乎要溢出阿娜尔的眼眶了,但不是因为难堪,只是出于对未知的恐惧。
她寻找着同盟,可除了桃山以外,再没有第二个人决定要离开座位。大家都紧张地等待着项目开始,也有人好奇地向她们张望。她们空出的位置很快被似乎相识的两个青年男女填补,所有人都在检查自己的安全设备,白沢玉也不再理会她了。她面色惨白地站在过山车边,格格不入,像一个幽魂。
阿娜尔冲下台阶。
佑树君在竹村奶奶身边,他们相互守着。阿娜尔想要跑去万象一元身边——他是一定会理解的!人们要优先保护好自己的生命,她做的和他想的一样,他一定可以安慰她。
……可远远地,她看见万象一元的脸。
平和地,放松地,与己无关地。在小小的争执和骚动后、在过山车启动的噪声中,在人们的惊叫之中。他悠闲地拿着记事本,像在悠闲的午后品鉴一部文艺电影一样看着那部小小的车。
无关结果,只是打发时间。
阿娜尔慢下脚步、移开视线,她换了方向往佑树那里走,他正担忧地仰着头……如果遇到什么可怕的事,他一定会吓到的!他们该别开头,就像万象一元那样,将那些可怕的事当作和自己无关的东西。
可——阿娜尔回头看一眼那辆正往高处冲去的车,想,我差点也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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