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爱丽丝。”“爱丽丝。”
类似的声音萦绕在几个人的耳畔,突然开口的几位动物们形成了一个不是特别完美的包围圈,但语言组成的无形障壁依旧竖立在那里。三只动物,也正好对着三个人,它们虽然没有表露出恶意,却也显得十分强势,似乎已经笃定三人的身份一般。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皆感受到了彼此的疑惑,虽然同样的疑惑下细节的感情依旧有所不同,但决定是一致的——她们来是为了那些果子,而非研究这几只动物为什么会说人类的语言。于是她们决定,先离开吧,更何况这种情况再怎么看也不对劲呀!
但动物们也并非会任由它们的爱丽丝们随意离开的,它们跟上了三人,嘴中不停地叫着“爱丽丝”。
再这样下去,会很麻烦的吧?
然而玛格丽特却只是沉吟着,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反而被这样的思考拖慢了步调,险些被落在后面。栖对此有着担心,却在看了一眼周围不断地称呼她们为爱丽丝的动物们后,有些不敢单独走中间的那段距离。最终,察觉到这样下去一定会导致玛格丽特脱队的青山莉珂赶紧过去将陷入了自己的思考的玛格丽特拉了过来,几人终于再次走在了一起。
只是动物们依旧喋喋不休。青山莉珂微一思索,她对这个名字很是陌生,于是她出声询问:“爱丽丝是谁,你们的朋友吗?那她长什么样子呢,我可以帮你们留意一下。”
动物们摇摇头,看着青山莉珂,也看着另外两个人,再次重复:“爱丽丝。”
栖终于想起了那篇母亲告诉过她的儿童读物,鼓足勇气,开始了反驳:“可是爱丽丝是英国人,我并不是英国人,也不叫爱丽丝,我叫栖,念Sumika,和Alice的发音完全不一样哦。”
她越说越自己觉得有道理,又看了看旁边的两人,继续说了下去:“而且,按照童话里的说法,爱丽丝是金色头发、蓝色眼睛,穿着蓝色洋装的,我们一条都不符合……虽然玛格丽特也是金色头发,但是眼睛也不一样哦。”
可是动物们看上去并未采纳她的观点,依旧坚持着它们的称呼。
玛格丽特依旧没有说话,她像是在酝酿着什么,只是偶尔她会摇摇头,又再次进入思考,或许是在独属于她一人的空间中准备着什么吧。
栖却已经有些疑惑了,她自认为给出的论据已经十分充足,却依旧没能让这些动物们放弃自己的主张。于是栖陷入了苦恼之中。
青山莉珂看起来十分坚信自己的想法,不断地询问它们是不是爱丽丝的朋友或者家人,而动物们只是摇头。
“啊,我知道了…!”
就在这时,栖突然开口,带着些自认为找到谜底的神情。
“这是这些动物的新型叫声吧?就像猫会喵喵叫,狗会汪汪叫一样……”
然而,她的话语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听见了动物们的反驳:“不是哦。”
一时间,这不大的空间陷入了沉寂。但这沉寂并未持续多久,下一刻栖就红了脸,边十分羞愧地说着“对不起!”,边往另两人身后躲。
可几个孩子是爱丽丝吗?答案当然不是。爱丽丝是唯一的,爱丽丝是属于童话的……总之,爱丽丝不是栖,也不是玛格丽特,同样不是青山莉珂。
但顽固的动物们如何认识到了这一点呢?
因为沉思许久的玛格丽特,终于提交了那份答卷。
而这下,所有人都否认了,空间里没有了没有否认自己是爱丽丝的爱丽丝,它们也自然没有理由再留下了呀。
+展开黑暗中只有烛火摇曳,栖也就就着这微弱的光前进着,她没有信心能通过那些管道,毕竟手上还拿着蜡烛,于是她转而向另一个方向走去,随后不知何时开始,她听见了滴水声。
有声音,至少不是寂静到可怕了。她只是怀着这样的心情继续向着声音那端前进。她不知道这是谁的恶作剧,这个地方实在很黑,像是什么大房子,蜡烛、小刀,一切看起来都不符合常理。会是把她关进去的那些孩子又趁她睡着时将她运到这里来的吗,可她并不是会睡得那样沉的类型……
栖有些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着,而那滴水声不断变大、变多,直到她看见了一片水池。那片水池的颜色比周围的黑深上许多,借着蜡烛的光也能看见些微反光。这里难道是死路吗?栖有些犹疑,下意识地向后迈出一只脚,却又在此时,像是要挽留她一样,从水中亮起了光。
不,不是从水中。
那是水上的光,一片一片的,像灯一样。
这还是栖第一次从蜡烛以外的地方看见光,于是她毫不犹豫,向着平台跳了过去。只是等她落地,下意识用一只手撑了一下地面之后,她才开始注意到,这并不是灯那种东西。
软塌塌的,却又冰冰的,它们自己发着光,又随着她的动作向不同方向摇摆着——是蘑菇。蘑菇怎么会自己发光呢?栖从没听说过这种事,于是她带着些许好奇,小心地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其中一个蘑菇。
刹那间,突然爆发出的笑声像是化成了音波一样,激得栖猛地收回了手,又向后退了几步,险险地停在了平台边缘。可那声音并未停歇,反而像是在嘲笑她一般,愈演愈烈。
栖下意识抬起手,可她要用一只手拿蜡烛,而只用一只手捂住耳朵,又怎么可能阻挡住那些声音呢?
而那声音自顾自地继续着,笑声渐渐小了下去,另一个声音再度响起,紧接着是另一个……渐渐的,栖也注意到了一件事——她听过这些声音。这是她听过无数次的,来自她同学的,来自她们周围的那些人的,这是他们的嘲笑与闲言碎语,她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不会再在意的。小孩们笑着,大人们也笑着,就连老师们也只是笑着,告诉她、告诉她的母亲:“都是小孩子,也不懂事,闹着玩的,忍忍就好了。”
她记得,她一直在这么做,可为什么再听见这些呢,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些声音呢——
「我恨他们。」
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我恨他们。」
那个声音在重复着,无数个蘑菇重复着,在笑声与指责之上响着,在整个空间中响着。
“不对……”栖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急于反驳,却又不知为何没法发出足够大的声音,只能用这样仿佛没有底气一般的音量说着,“他们只是什么都不懂,老师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是没办法的……等到、等到……”
「为什么是我面对这一切呢?他们为什么就没有错?如果他们都没有错的话,错的是谁呢?」
“谁也、谁也没有错……”
栖依旧维持着有些徒劳的、只用一只手捂着耳朵的姿势,慢慢蹲了下来。她的嘴唇都被连带着有些颤抖了,却还是倔强地继续着反驳着那非人的声音。她表现得很是着急,就好像如果不真正否定掉这些声音,她就会不再是她了一样。
「我也有时候会恨母亲,明明知道会导致这种事情,为什么还要生下我呢?为什么在我受到伤害的时候只会哭?为什么根本改变不了现状,却又告诉我一切都会变好?」
“不,我最喜欢母亲了……她很辛苦,她真的很累了,我知道的,我知道她是因为太爱我了,她明明在我受伤的时候,看起来比我还要痛苦……我怎么可能会恨她呢,我怎么可能……”
栖的眼前变得模糊,来自“她”的声音在那些笑声之上重复着、重复着,夹带着恨意的声音在这个空间中回响,而她也一遍遍地重复着否定,直到——
她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伴随而来的是一句关心,“您还好吗?”。在最初的一些呆愣和小小的惊吓之后,栖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是有人站在了她的旁边。她有些慌忙地起身,看向对方。那是她从没见过的人,看起来十分的美丽而又优雅,此时拿着带着华美烛台的蜡烛,站在她的身边。
“冒昧打扰,小姐……我的名字是玛格丽特·纳维亚,您看上去脸色不太好的样子,请问是一个人吗?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邀请您与我同行吗?”面前的人如是说。
这还是栖第一次听见有人邀约,也是第一次在这黑暗的地方看见其他的人。一时间,尽管那些声音还在持续着,她也不由得觉得有些安心了下来。于是她回答:“谢谢,我已经好一些了,如果你也不介意的话,当然可以……对了,我叫栖。”
这是来之不易的同行人,至少栖是这样想的。但那些声音还在持续,或许对话可以稍微将它们压下去?可是她还是第一次与其他人有所交流,这种情况下该说什么好?她依旧想要反驳那些话语,却又顾虑着身旁的人,若是她听不见的话,自己会被当成奇怪的人,然后被丢下吗?
栖不确定,也不敢赌,于是她为了缓解一些自己的情绪,只好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抓住了对方的衣袖,好在玛格丽特看起来并不介意这样的接触,栖也放下了心。
不过,很快,玛格丽特再次开口,询问栖有没有听见那些蘑菇的声音。原来其他人也能听到吗?栖有些慌张,左右看了看,犹豫了好一会:要是她听见了那些声音怎么办?如果她也知道了自己的事,随后决定不再理自己了,将自己丢在这里又该怎么办?可她到底是听见了的,所以最终,她还是点头,承认了下来。
然而,已经做好了如何应对嘲笑的心理准备的栖,却没有迎来她所想象的后续。新结识的同行者带着与栖此前所见过的那些笑容不同的微笑微微侧头看着她,说话的声音正好盖过那些不断回响在耳边的笑声,也连带着栖自己也加入了这用声音盖过那些蘑菇的行列中。
“如果栖小姐觉得害怕的话,可以试试唱歌哦,我的管家说一个人感到害怕的时候就唱歌,爱你的人就会听到来找你的~”在交谈中,玛格丽特对着依旧紧抓着她衣袖的栖如是建议道。
栖从没试过唱歌,但她的确很中意这个提议。玛格丽特也说了,她并不介意聆听,这之前她也的确没有笑过,所以,栖想,这或许是第一次,她能够不被别人打断地、好好地唱一首歌了。可她从没有系统地学过一首歌,也很少去听。如今她唯一记得歌词和语调的,也就只有母亲曾经在她害怕独自入睡时,唱的那一首童谣。
母亲……栖深吸一口气,努力地回忆着当时母亲的腔调,和记忆中那首歌的歌词,有些紧张地开口唱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唱歌,紧张使得她总是时不时停下去回忆接下来的歌词。但好在时间充足,她的听众也没有对此表达什么不满,这倒是让栖渐渐地鼓足了勇气。
舒缓的调子就这样被哼唱出来,尚且幼小的声音在这样空旷的场所响起,倒是显得极其空灵。那一瞬间,栖的确基本忘记了那些此前就像是一直在顺着她的身体攀附向上的、来自蘑菇的声音,她的耳中被她自己的歌声填了大半,就连踩踏在这样有些潮湿又充满了蘑菇的地面上的脚步声,也不知何时与歌曲的小节拍相互吻合,而那之后不多久,空灵而又轻柔的声音多了一份,玛格丽特也加入了进来。
于是,在她们的耳畔回响的,终于不再是那样令人不适的声音,而是来自她们彼此的、空灵而又轻柔的歌声。
栖唱着歌,依旧牵着玛格丽特的衣袖,却不再像此前那么用力,她只是轻轻地捏着,就像是交织的歌声充当了连结两人的桥梁一般——这自然是因为她不再害怕,不管是那些蘑菇的声音,还是会和好不容易遇见的人分开的这种可能性,她如今已经都不怕了。
而她也终于能够回以玛格丽特一个笑容。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