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们去哪?!”
南丁冲着渐行渐远的众人们呐喊,朝向他们所向往那小巷,那方才竟离奇地泛上一层沉厚诡雾的小巷。没有敌袭,没有幻像,但大家却好似被雾中的某物摄去了魂魄。如此急不可耐,竟陡然脱列,纷纷朝那巷中颤颤巍巍地行去。南丁伸手抓住伊丽希安的肩膀,却被她无情地甩。于是她转而大声呼喊,却得不到队友们的一声应答。他们是失心疯?还是幻觉?还是更糟……歇斯底里的症候群?她尽可能不让自己多想,于是她举起弓弩威吓似地开始瞄准他们的大腿,
“回来!喂!再不回来我就要射击了!“
却被看穿了没有扣下扳机的勇气么?众人渐行渐远……
“喂!你们在哪?!”
犹豫片刻,她便尽失三人的踪影。他们在雾中是看到了什么?竟能压倒他们对于窘迫现状的判断?危机四伏,似乎每一块街区间都在传来先遣队员同癫狂者的叫喊声,奔跑踢踏压倒砖块瓦砾,魔法同箭矢横飞,谁人的惨叫与刀枪剑戟并作铿锵?三十分钟前,这般声响还同与高悬的金色巨蛾和可怖的黑色太阳相映衬,将这荣誉之城渲染得好似几十年前的人间地狱。但在这巷中,竟能如此安静?只剩下阴冷冰湿的墙壁在做戏谑的模仿游戏,将南丁的质询重复一遍又一遍,于是传得更远更远……
我 ~在 ~这~!
弓弩循声而动,在一片无尽的迷雾之中直指声那头的远方。南丁小心地好似一只狩猎的猫,她右脚斜跨出四十五度,又屏住呼吸,在这雾中做好了完全的隐蔽。食指不再搭在护圈,而是扣上了扳机。但在内心挣扎片刻后,南丁还是将微颤的食指从扳机上撤回,又搭在了护圈边。
“洛克斯?是你吗?”
她轻声呼唤队员的名字,不顾暴露的风险,却殊不知早已超脱于巷内。
我 ~在 ~这~!
索墨努斯?南丁猛地调转弩口朝向声音来的另一头,
我 ~在 ~这~!
伊丽希安?异样的声音又从不知何处的彼岸传来,南丁的方向感被这团团迷雾挤压,惟知身旁那些沾着碎纸同苔藓的巷墙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一团又一团迷蒙的诡雾飘荡……想象一个时钟,想象一个时钟,南丁,就像师傅教的那样。
南丁合上眼睛,将四周想象成滴答运转的时钟,机器。即使是在长久的昏暗之中,人们也需要钟表来分清阴暗中的白昼同夜晚,这并不是一种多么高尚的信念,而只是人们大多无法想象一个超跃时光恒久的永夜,只是习惯的力量……但早也扭曲了时空,毕竟没人说过钟摆一下便是半响。大家只是如此相信着,好似能苟且到宇宙灭亡的规律,还是宇宙中真切地存在这样的规则,即便是先知都无可撼动?
来自过去的惯性滑翔到了名为现在的当下,但还要继续这样滑向未来么?
真是亵渎!原谅我的僭越,麦缇亚。
无论如何,南丁很快就凭借和师傅的过去判断出了大概的方向标,洛克斯的声音来自一,索墨努斯的声音来自十一,伊丽希安的声音似是在三到六之间漂流。显而易见,这绝对是幻术。
但问题是为何?施法者又在何处?
在十二,正前方隐约浮现出一道似是人影的轮廓。明明这湿寒的雾气中是如此寒冷,但那一轮人影四周却好似滚动的是一团又一团热浪?在滚动的空气之中逐渐清晰,聚合,食指搭上扳机,却逐渐靠近。
“后退!表明身份……”
话尚未能说完,南丁就被耳畔间那熟悉的铁靴叮当声惊得塞住了嘴。目光透过迷茫的雾海,一道绚丽的火红打乱了南丁的心房同心防。迷雾中浮现的那闪烁绿光的瞳目,当她朝南丁挤出熟悉的笑容时,你又怎能责备她的意志薄弱?
师傅?
是我哦。
师傅!
咔哒一声阻铁回滚,昭示了弓弩的噤声。奔跑,几近丢盔弃甲似地将弓弩舍弃在背后的背带上摇晃,没有任何犹豫便回归于她的怀抱之中,如此温暖,如此熟悉的拥抱啊。绝非平日中的幻觉,更非那地窖中令人沮丧的失能,而是真实的温热,真实的触觉同那发丝一起。师傅……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做师傅的,还不能来看看自己的徒弟了?
放弃思考,还是沉溺于这份突如其来的幸福吧。南丁紧紧搂住师傅的腰际,不厌其烦地同她诉说十六年来的日夜思念,斗转星移。但她好似全然知晓,只是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脊梁。
没事的,嘘,没事的。
如此温顺,好似壁画上演绎的演义,有关垂死的羔羊同仁慈的先知。南丁又哭上一会,总算是鼓起勇气二度向她询问。那么现在我可以同您一起走了么?
嗯……为何不可呢?我想他们也都去追逐各自的幸福了,为何我的好徒弟不可呢?来吧,一起来吧,我们要去一个没有黑暗的地方!那里大家都在,其乐融融,再也没有刀剑,再也没有善恶丑美。
那里会是天国么?南丁笑了,如此久违同陌生的感觉,一个没有黑暗的地方,我已经在黑暗之中苦战太久了,没有善恶丑美,没有非我族类的世界。人们终于可以舍弃刀剑,第一次如此团结,向彼此敞开的心扉,那会是如此完美。
让我们享受这份潮涌的湿热,融为一体吧,师傅……不重要了。
归一是一种回归,来吧,来吧,我的孩子。总归是要走的。
你好像很聪明,嗯,我问问你,回归又该走向何方呢?
师傅!南丁恐惧地骤然睁开眼睛,拖着血淋淋残肢与塞不下的脏器,脸上布满血污同早已黯淡无光的眼。越过那拥抱着的师傅肩头,是罗伦萨,作为战死者们的幽灵二度重现。
没有善恶丑美的人并不能算作人,为什么?既然命定的苦难无法夺去更无法逃避,而死亡是如此真切与迅疾地否定,那么抗争的过程又可能有意义?日复一日,惯性的力量泛起时空的涟漪,千百人机械式地出生,再各千百人机械式地战死,不如归一呢?错,大错特错!我们为何去战斗?开创一个更美好的世界不是么?那是我所期望你去做到的,那孤独的战斗并不是为个人独享的,即使死亡,但你所缔造的世界并不会死亡,被那自由而满载的世界所接纳,随着世界的永垂不朽,你也将永存。你会将你的意识回归到宇宙背后的绝对精神,你也将真正地回到【归一】中,将所有的悔恨抛予逃避,没有尊严地去拥抱他人给予的模型,去成为他人而非自我。这未免太卑鄙了一点。
对吧……不对……对?
泥泽似地拥抱同师傅的残肢一同矗立于名为过往的迷雾之中,面前拥抱着南丁的师傅却骤然化作了一滩黏稠的面糊,正欲将她生吞活剥,南丁尖叫几声,尔后挣扎地用小腿踹开那好似面糊一般的意识体,看着她又从一团团面糊中又扭曲浮现成师傅的模样,只是脸上的表情露出了它险恶的獠牙,那轻蔑的微笑。南丁抽出匕首,似是下定决心。
嗯……翅膀硬了啊,来啊,杀死我吧。杀死师傅,你之前不也那么对我了么,在战场上什么都做不了的小屁孩,多少人为了关心你而在战场上分神,然后死去?
她向前靠近,但却不觉南丁曾后退过。
归一有何不可呢?战斗,你那是如何拙劣的战斗,仅靠妄想同一厢情愿便可以开创一个更美好的世界?你的战斗,你的生活全部建立在对过去的妄想中,离开了这过去的惯性,你剩下的只有幻觉,精神错乱,你甚至记不清太阳何时就落下了。如此幼稚……你真的认为我喜欢你么?你不过幼稚的小屁孩炫耀着自己为数不多的高尚,希望从谁哪里讨来糖果吃么?离开了过去的幻影,失去了过去的幻痛,你连维持对现实的认知都做不到,为何不去投身我给予你愿景下的现实呢,来吧。
“师傅”终于行至南丁的胸前,同南丁平视的目光里好像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慈祥与平静。
归一,然后我会无条件地爱你,我会如你所想的那般爱你,我会如幻觉那般爱你。因为我会与你【一体】。
刀刃捅入人体的噗嗤一声宣告了南丁的答案,师傅瞳孔收缩,后退半步,露出一个惨然的微笑。
失算了啊……我没想到你真能对过去的幻影下手。
“如果在这之前对我如此,我想我会投奔您的怀抱。“
南丁如此回答,
“您也曾教导我过荣耀同人密不可分,你也曾教导我舍弃,很感谢这段时间来您的栽培。但我现在还有事要做,再见了,我很快会来陪您的。“
礼貌地从那师傅的幻影的身体里抽出刀刃,却不见鲜血流出,而是融化,好似炙烤下逐渐蜷缩的废纸。它拖着软趴趴的身躯走向了远处的那具尸体,朝尸体上的那人讨要着烟草。
你确实教出了一个好徒弟,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
我只是告诉她怎么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保持人的尊严罢了。
苦涩的蓝色烟雾在迷茫的灰白雾界中显得格外扎眼,她好似是专门知道南丁对那茄科碱的过敏,做最后的一份闹别扭似的抵抗,任由那烟管里的火焰加速自己的灭亡。融化……最后不成人形,坍塌,转为一只肉色的飞蛾,消逝在迷雾之间。
结束了……么,我感觉到了一份号召。我同你在一起的日子恐怕要结束了。
南丁看着远处合上双目的尸体,谁人真正的魂灵同鬼魂,浸没在一道银光的边界中。她握着匕首向前,最后也只敢伸手去抚摸她的额头,希望能缓去她的痛苦。还是没有勇气再去说再见么?
舍弃?但我是否真的做好了面对新世界的准备?
师傅,真的很对不起你。我们那时都还曾年轻,我并不能知晓你对我的那份感情,而我一人将如此沉重的感情让你独自承受,十六年……如此之久,那样孤独的战斗。南丁,对不起……
但这也是我所选择的道路,师傅。
有的时候我在想,如果不把你从那个小巷中带出来的话,会不会事情就不会那么糟糕?但我也舍弃了这份逃避的心,因为她已经发生了。更何况,你现在都长得和我一样高了啊,能看到这样的成果,本身就是鼓舞人心的……我的牺牲至少没有完全白费,你确实成为了我所想的那样……高尚的战士,我不行了,痛苦的阴影在这冰冷的世界中无时无刻不再灼伤我的脊梁。不过我很感谢你带我回来,我们失掉家乡太久了,南丁,我在前面看到了很多纷飞的高洁——那些银光,我想那里会是我的新去处。
对了,帮我一个忙吧,送我解脱。
同满天的血光一起,阴暗的灰云笼罩着天空,同被折断的旌旗一起来回激荡。万里青山,万里死尸。鲜血铺就的成人之路啊,好像又回到了那熟悉的沟堑之中,那与师傅的最后一刻。
请……帮我,解除最后的痛苦?好么?南丁……
一字一顿之间她与你的幻影重叠,你明白了,这份【幻痛】如此真切的原因。她从未曾离去,只是在等待对的时机,青山与风之间,她永在树梢之上用别开生面的疼痛,告知你早该舍弃感染的坏肢。
遗弃,然后生存?还是作为一个有尊严的人……
热泪滚下你的脸颊,她将你的头颅搂在胸前,任凭你怎么哭泣与挣扎也不曾停下安抚。口中又一次弥漫那陌生的小调,只是这一次你终于回想起了她的过去,回想起了这曲调的真正含义——生灵的循环,化作气,化作山和水,永远在这世界中,不曾同我们离去。
你该去找你的队友们了,这是你的使命,终于你也要变成别人的前辈,别人的师傅了么?对了,嘘……我还有对你的最后一句悄悄话。
她捧住南丁的脸,轻吻她的唇合,玫瑰的香气如此辛辣,好似腐烂的野花。
这是……大人的吻。欢迎来到大人的世界。
[插曲]:
迷雾消去,南丁发觉自己已经走出了这片迷雾之间。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她并非独自一人,而是在两只手腕间莫名多出一袭鸦羽披肩拧聚成的绳结,走在她身前的是伊丽希安,扭过头望去,洛克斯,索墨努斯,大家都在啊。彼此之间昭示身份的披风同披肩此时此刻变成系于每个【人】左右手的纽带,伊丽希安就是如此带着大家离开那片秘境幻雾的么?
“你……?”
南丁的语气中略有些诧异。
“嚯!醒了啊,喜欢做白日梦的骑士。等他们后面那对小情侣醒过来的时候,别说是我干的。”
“我只是好奇……为什么?”
“为什么……好问题,为什么呢?”
伊丽希安扭过头来,透过她的瞳眸,南丁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哀伤,承载彼此身份,先前能隔阂开众人的披肩与披风,好似一堵冰冷的高墙,却在如今承载起彼此间脆弱的纽带?倘若失掉了这一层定义,这一份我们自己的【身份】,便恐怕再也走不出来了吧?
她的心中又浮现了谁的身影与谁的理想?但南丁没有多问。
“问卡利古拉可能比问麦缇亚快。”
南丁原谅了这一次亵渎,然后第一次看到血族贵小姐的噗嗤一笑,在内心深叹一口气。
“嗯,我想之后我会去问问的。”
+展开
“接敌!正前!”
恶毒的嗡嗡声并不似虫鸣,却破空而来。飞石同箭簇,那声音的主人们,在转瞬间就将在那拐角的承柱上打得碎屑四溅,惊得躲在柱后观察形势的南丁后退连连。她不过凡人之躯,法术、箭簇、利刃,无一不可如疾风捻断细枝一般折断她的脖颈。所以她必须要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她并不为自身的弱小感到羞耻,她早已释然,倒是为了这一份弱小而欢呼雀跃。因为弱小,方才永秉自审之心。因为弱小,方才常有向光之心。去将这份弱小折成一艘纸船在这恒古永夜中漂流向远方,便又永远能怀揣对未来的信仰,便是再微小的光也能照亮这无尽的黑夜……
“喂!南丁,太危险了!情况如何?”
伊丽希安的手臂搭在南丁的右肩,回头望去。大家都在啊,洛克斯、索墨努斯、伊丽希安,她能钻过他们好似兔子洞一般的眼瞳去坠落,轻轻舔舐彼此间悄悄涓下的情谊。或是焦急,或是期待,或是一份无奈?
重要的是,大家正等待你做出回应。
“拐角后正前方接敌,是被那亵渎东西吸去了神智的市民们,有少数人持有武装,可能是前守备队员之类的存在。大部分人更多只是拿着简易投石索和简易武器的乌合之众……我们赶时间,帮他们解脱吧。”
也正是因为那份人心中的弱小,才会回头盼顾身后的彼此。然后,便是再弱小的光也能汇聚成那团无上的勇火。去驱散这蛊惑众人的扭曲君王吧,那高悬在每个人头顶的一轮镶嵌黑边的金蛾,这一切灾祸的根源。
南丁的微微颔首像是在回应这份臆想,但不知道身后的大家会如何理解这份抽搐?唯一可以知道的是她将弓弩挽抱在怀中拉开弓弦,搭上一杆崭新的弩箭,无误?旋即扣上阻铁上的保险。还要抽出腰间上别的那一把利刃,再去掂量手中巨盾的份量。我即是教团的利刃,无情的打击者,我即是人民的护盾,坚韧的守护者……她又一次将心拿向无垠的黑去展示——默默朝她所坚信的神明祷告着。
“速战速决,我们并不谋求杀伤,只要快速穿过人群到达阶段起始线。”在她祈祷之余,南丁还必须作为这只小队战斗的中枢去认真思考战略的可行性,传达着作战的目的。这也是她的职责所在,如同祷告一般的分内事。她最后用目光再巡视了一圈小队中的大家,然后下达了指令。
“作战开始。”
麦缇亚啊,请您分享您的仁慈,请您惠及我的同伴,带着您的仁慈和宽容一起,在最后赦免他们的罪。她合上双目,侧过颜面去轻吻剑柄,这是她私下与麦缇亚约定好的结语。
她随即举盾冲出已经被集中力量攻击得不成样子的拐角,而街角那头近五十人的小集团也迅速变换投送武力的对象,转向这不自量力,横冲直撞的骑士。但任凭那箭簇与石砖如雨点般打落在盾上,南丁现在能做的只剩下咬紧牙关承受这重压如潮水般涌向己身。
归一,归一。那发失心疯的人儿正挣扎地扭动他们的身躯向前,如布道的游僧那般口中振振有词,只是如果他们手中不是尖刀或钝器的话南丁会更高兴。事与愿违,那恶毒的破空声袭来,接踵而至的箭簇接二连三地砸在了巨盾上,厚重的盾身也接连发出不详的悲鸣,看来对方有同她一样杰出的射手。南丁从站姿转向蹲姿,那泪滴状的巨盾也顺势借由地面矗起,为南丁提供一道绝佳的掩体。她探头小心观望,那蹒跚的近战行者们还有相当距离方能到达自己身前,真正让南丁在意的是在那街道为阻行而被人为侧翻的一辆马车,五十癫狂之人,但近一半人需要翻过那马车后方才能同小队接战,看他们蹒跚滑稽的样子,那爬过马车时的丑态是林中有八肢的甲虫应有,绝不会是两肢直立的人。但南丁关心的并不是那么一群乌合之众,而是正如山一般矗立在那倾倒马车上那一位身披锁甲的长弓射手,不同于翻滚扭曲的蹒跚乌合之众眼中流露的陶醉或是恐惧,在用碎布与钢帽遮掩的背后,
更多是一抹淡蓝色的平静。
高悬的金色巨蛾正孕育着颠覆现实的黑太阳,万千居民溺于幻象中轮回死生,超越这一切现实的现实背后分娩出的是恐慌同错。畏惧,谁人心头未曾萦绕?南丁亦然对那片刻间迸溅出的死亡之火花感到恐惧,每一次交战,每一次突入中她心盘亘的必有那一抹恐惧的灰霭。但又如何呢?无畏并不是战士的必需品,一如弱小唤起生命间共情,怯懦催生出战士们敏锐的思维……因为归根结底,战士们是由无数渺小脆弱的生命化作的一团团绚丽而短促的白蝶,同那蛾驱使的那蹒跚的人们并无甚么差异。她用膝盖顶住盾牌,空出左手将挎在胸前的弓弩取下,打开阻铁待击。她回头观望在进攻起始点(便是南丁先前冲出的那根承柱),索墨努斯与洛克斯一鬼一狼已经就绪,只差南丁的信号便可以向前推进。
蝶同蛾么?蝶早已化作是一段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一个美好的遐想,像一串符号,像师傅胸口前不知名的木首饰。蝶与蛾都必须要忍受长久的黑暗与丑陋同那无力的爬行,在短暂的绚丽之中化作美的。然后去吧,振翅!去在生命的最后百分之一中飞行,直到你们凄惨地凋零,直到在死亡前留下期欲未来的种子,然后往复。只是一直飞奔于黑夜之间,一者浸染在光明之中,但奔向了相反的境地?成蝶的战士们奋战在暗无天日的黑日之中追寻一道光明,成蛾的奇异恩典诞生于阳中却要将一切染上划一的黑?但有一点是相同的,我们都在痛苦的挣扎之中绽放出人生最绚丽的光彩,去战斗,去牺牲。但战斗本身又是为了什么呢?倘若只是为了战斗而去葬送自己的花样年华,不过是痴人说梦,一如这些被折磨得疯癫的可怜人,这样战斗又能有什么价值呢?
她会将答案寄托于师傅过去曾给予她的答案,她会在烟雾缭绕的昏暗书房里倚着窗台,手中轻捧一本翻了又翻的书。
为什么去战斗?嗯……对于我们来说,是为了钱财。我只是一介佣兵啊,南丁。但是我想我至少读过几年书,让我们看看大人物们是怎么说的。
“和平对于人类来说是一种不自然的现象”
自从人类降生在这个世界以来,无论恩典与否还是天灾实在,我们都没有停止杀戮啊。即使是和平,也很拥有超过五十年和平的存在,况且就算是五十年之间的和平下也有战争之外的暴力。不然我们佣兵还怎么赚钱呢?现在,有血族也好有狼人也好,他们在古老的日子里与我们也曾是兄弟或姐妹,但这会阻止我们厮杀又短暂和平嘛?并不是因为他们是异族就要上升到永恒的对抗之中,在血族的土地上依然生存着很多人类,人类的领地中也有狼人隐秘地生存着。没有绝对与永恒的敌人,真正能在这个世界上威胁到人类自身的只有【人类】自己。所以要继续战斗,但并不是为了战胜敌人,而是为了战胜自己。战胜人类内心深处的劣根,战胜人类的天性,而不是去战胜他人……而要战胜敌人必先见你的敌人,所谓战斗的进化史也正是如此。
承认弱小,方可战胜弱小。我们向超越弱小之事迹与人举剑致敬,这是荣耀。我们为弱小者界下阻碍堕落的屏障,这是秩序。战士们因此在个人短暂的生命之中,无悔地化作了蝴蝶,因为他们有自己的判断,有自己的忠诚,有自己的荣耀。自下而上的荣光汇聚成了那至高无上的丰碑。而你呢?你这亵渎的蛾,和那以冷漠压倒骄傲的射手,你们将战胜自身的责任抛之脑后,选择了这自上而下的福音。不同于战士之蝶,你的蛾是在为一个无尽痛苦循环,全无意识的混沌而服务的超然,人存在是一场战胜自己的伟大远征,而你将人变成非人,仅是作为循环中的一块小小齿轮。
我决不能原谅……!
“索墨努斯!就是现在!”
因为我们拥有……我们拥有……我们拥有什么?南丁那由师傅作为润滑液而存在的脑机器突然间有什么东西似崩裂一般停摆,同遥远的过去间形成了【隔阂】,因为我们拥有……什么?是拥有什么来将自己注定奔赴死亡的战斗化为荣耀?但行动的箭簇早已离弦,在那射手射出又一发锐箭的间隙,索墨努斯身姿如箭,一蹬似做弯弦拉弓,猛地冲出掩体。没等那射手有反应的时间,经他手所塑的那一团紫之瘴便拉扯着受难者的呜噎与尖啸冲向那射手同他治下的獠牙,他下意识举手遮挡,但那幻术岂容得他抗拒?但那紫色瘴气并不如一般幻术那般摄入人的心神。相反,它如安抚行刑队的那一卷遮人眼目的紫布一般缭绕在射手的目前,遮挡得严严实实。无论那射手如何挣扎地用尝试甩开,却只能让徒劳抓扯的手在眼眶边留下淌血的伤痕。
“洛克斯!南丁!封住了!”
“很好!我将推进阶段线!”
南丁正欲提盾上前继续冲刺,却惊诧地发现那射手将左手伸入紫瘴中抠挠,鲜血如注从那障目的紫雾,只见他将抠出的两只眼球一甩,便又用左手从身后的箭袋掏出一矢箭簇,搭弓,那瞄准的架势可不是装模做样的!
障目作战没有成功!但为时已晚,紧接着南丁信号突出的是洛克斯,他朝街道的另一头奋力奔去,殊不知他脆弱如下颚的侧面早已暴露。起身吗?来不及了!倘若现在移动掩体去掩护洛克斯,早已移动到自己身后施法的索墨努斯将成为新的射击目标。南丁甩下利刃,将巨盾朝右侧一甩斜架在胸前,将弓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搭上了盾身。尽管自身会完全暴露出上半身,但又有何妨?南丁看着那垂下血泪的射手出现在虚化的觇孔中心,
扣下扳机,
扣下扳机!
似绷断的琴弦,弹晃的弩弦倒映出师傅的笑容,那样刺眼。待到南丁回过神来时,肌肉的记忆早就替她走完了弑杀流程。那一发弩箭正中紫霭下的眼眶,那射手还未曾拉满弓弦便已经丧命,只留下那只积力未半的上弦箭矢,好似一记轻声哈欠,再向前蹦弹上一码便灯枯油尽,随主人一起直勾勾地坠倒在地。但旋即几块飞石射来,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南丁的目镜同头盔上,让她不得不又将盾牌扶正,等待时机。
而洛克斯也安全无恙跑到了下一处掩体,冲南丁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那可真是千钧一发。幻术对这些人根本不起作用么?”
身后的索墨努斯如此说到,声线中多少参杂了些许起伏,多余的感情么?不过这并不是南丁眼下该评判的事情。
“你还好吗?”
“没事……我想他们,不,它们口中常说的那一声声归一,恐怕是真的。”南丁在遮住颜面的护颈后细细品尝滴落的血滴,从额头降下的甜腥在湿热的口腔中别有一番风味,也为先前索墨努斯的问候蒙上一层阴谋论的阴影。
“你是说,即使是在感官上也是一同归一的?”
南丁回过头点了点头,但她也并不能证明这个猜想是否正确,只能浅作为一个估计,将这样的变量加入作战之中。她从地上捡起利刃,又缓缓起身举盾。现在射手已经倒下,投石索的伤害虽不可小视,但在巨盾面前也不过鹅毛细雨,更何况在战斗状态下的洛克斯?躁乱在前方蹒跚的人群中似烟火中骤然绽放,同那被抛上半空的几道人影一起预示着战斗舞台的新章。那是洛克斯,计划的原本便是让洛克斯乘持盾的南丁承担所有攻击的同时,让索墨努斯得以施展法术致盲后迂回侧袭。虽然中间发生了令人不愉快的小插曲,但洛克斯依然在后方将投石的敌人解决,并且制造了足够多的混乱。这支小队的彼此间的【信任】同【纽带】正越来越紧密。
只是那些被抛起来的人,为什么脸上依然带着那痴迷的微笑,真是不可理喻。我们同他们的战斗是为了更美好的未来与荣耀,但未来与荣耀又是为了什么?
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再不推进洛克斯就要有麻烦了,南丁!”
索墨努斯的推搡又将南丁唤回现实,她浅尝话中的咸涩与甜腥混杂——是什么时候滑落到唇边的一滴冷汗?
麻木?迟疑?呆滞?
无论如何,她起身向前,同她面前回过神来的敌人们有几分神似。巨盾似一堵将倾倒的红色巨墙在向前做最后突击,第一记劈砍夹带令人吃痛的沉重推击一起袭来,紧接着便是如雨点般袭来的第二记同第三记,再然后便是无数棍棒刀枪如浪潮般袭来,却不能撼动这巨盾背后的南丁后退一步。但比起这些业余人士的攻击,无法维持一条稳固的阵线更具威胁,身后传来血族们接战的声响,尖牙刺入脖颈,匕首划开皮肤。但它们似早潮一般浸过滩沙似的我们,如果不能保持稳固队形,我们最后都会被无穷无尽的人潮逐个击破。但还是有什么东西……比这更重要!但我想不起来了!
一道黑影从身侧闪过,敌潮如浪,被南丁这柱礁石遏压的结果必然是分流,拥挤向她脆弱的左右身侧。那黑影将右手高举过头顶,刹那之间便是如落雷般惊人的一记劈砍至上而下,却被她反手一刃割断腕上的筋络,那宰牛用的铁斧便跌落在地。但持盾那侧又接踵而至二三人,该死!但她已经没有机会拉过右侧的剑去反击了。
“你们还差得远!”
南丁怒喝一声,虽然不指望能用这一声怒喝震住早已非人的它们。但见她左臂用力一推,盾前的敌人霎时被这一记重击撞得晕头转向,她转推为扇。这一记重击的余威便又骑在了左侧那三人的鼻梁上。却时不我待,敌人从眩晕中恢复过来的时间所短远超她的想象,正前的敌人再度挥舞着铁棍朝她冲来,不过一记蹬在小腹上的突踹或许能让他再老实一点。将剑刃戳入他的眼中或许会更快,但她没有选择,右手上的剑刃必须用作处理右侧涌现的新客人。一记横斩,扑通两声是手掌坠地,即使是到了现在,南丁也不是很有兴趣将这群可怜人看作是弑杀无赦的敌人,她不愿意做选择,即使没有选择。
但敌人做了选择,正前方奉还的一记猛踹就是答案。她尚在从左侧归回正前的巨盾上瞬间顶上她的胸口,紧接着又是一记铁斧砸在盾顶。这家伙是专业的,南丁一惊,这劈击绝不是什么莽夫之举,那半月似的斧刃卡在了盾牌的内侧,
想象一下开瓶酒的起子,她还记得马尔伯格同师傅那天是怎么样将她连人带盾拽下地面,只需将斧刃卡入盾顶的内侧,斧刃下沿就变成了支点,而持盾者,必早已同盾结为一体,似如外肢。那既然盾牌倒地,盾手也亦然……
你看,接下来的事情不过撬开瓶子那么简单。一点点来自北方的爱罢了,哈哈。
那我应该如何避免?师傅?
只是丢掉它就好了。
舍弃!南丁急忙将左臂从巨盾的握柄中抽出,这才避免了被那斧手连人带盾拖走的结局。现在装填弓弩也来不及了,南丁只好将空闲的左手搭在剑柄上,转而为锤握。剑锋扭转向正前,斜倾横放好似是用剑作揖。她后退去几步,这才发现右臂上不知何时多出了几道流血的伤疤,是刚刚那记横斩动作太大,被乘虚而入了么?那斧手头戴一盏仅露眼眶的战盔,除开似发光的金瞳之外的一切都藏在阴影之中,古老的北地铭文昭示精英的身份,手中的战斧挑衅似地在腕的舞蹈下旋转,却与记忆中那位留着金色长发的高大剑士转动长剑的身姿重合。该死的,马尔伯格,这个时候出现干什么?我想知道我师傅在哪,您能告诉我吗?在篝火下绷断的琴弦与她尴尬的笑脸,在沙地上同您和她一起训练的身影,她独一人时会静倚在林间与灯同书一起,静静翻过书页的那几声沙沙……我未曾遗忘!
但究竟是什么的遗失让我彷徨?我想不起来了,请告诉我。
但他却带着那一如既往稚嫩的笑容,同那斧手一起,没入身后人的海洋中。只留遍地的欢喜同痴迷,还有那剑戟刀枪。虽仍在把持剑刃,但终归是虚张声势,远方传来洛克斯战斗的嘶吼声与不知何人的狂笑。几步之遥,却比任何道路都要遥远。南丁察觉到手心间的冷汗和随着双手一起颤抖的剑锋,恐惧?那是一种陌生的情绪正似毒蛇一般盘踞她怦怦作响的心。恐惧的根源来自何处……?不是如潮般的敌人更不是伤口上的疼痛,而是忘却过去。她还记得那个重获新生的午后,她还记得和大家,和师傅的点点滴滴。那些如数家珍的回忆阿,永不会褪色的现实答案。我究竟遗忘,不,我不曾遗忘。那究竟是想不起来什么?
为之战斗的理由,出生,战斗,拥抱理解自我的爱情,然后短暂地死去。荣耀究竟是否能鼓动死亡的浩大?如果从出生就注定要死去,那么存活的过程是否真实存在?至于荣誉自身,像是被用骨头打发成犬的狼,不过也是委身于比自身更浩大的存在——像是被用骨头驯化成犬的狼。
那一轮黑日……不正是那根抚慰人心的骨头?
在战斗中想太多容易送命哦。
但还是请您先告诉我!
第一记袭击从后方袭来,一记沉重的劈斩在背后的甲胄上留下一道可怕的伤疤,又一记横斩从不知何处猛击她的太阳穴,震得她头晕目眩,似雨似潮般的攻击终于卸去了盾牌同护甲构成的餐桌礼节,无情地撕咬南丁的身体。疼痛,正扭曲神经,但还不能倒下,还没想起来之前不能倒下。力量好似重新倒灌入她的头颅,剑刃铿锵作响,伴随她向前一大跨步而动的是剑刃风车般的横扫。躲闪不及者,看他们的鲜血同脏器炸裂于眼前,透过南丁眼前的裂纹,像是怒绽的牡丹花,又像师傅的长发。
师傅……师傅……告诉我,告诉我。究竟是什么?我绝对不会忘记,遗忘过去之人亦称【叛徒】,而我未曾背叛!
在尖叫中冲过洛克斯的身旁,癫妄似地拥抱战斗的荣耀。呼吸之间,步伐转换之间,剑锋又举又落。她已入癫狂之境,无论身后的同伴如何呼喊同苦战,只是单刀直入进敌人之间最深处,越过那辆马车,每一次跨步同呼吸间都伴随着无情的斩击。
上撩斩将那人拦腰折断,再变化成一记如雷霆般的怒击斩裂它的头颅,谁人捂着喷涌鲜血的手腕痴迷地傻笑?那便再送它一记封喉的刺击!南丁尖叫着从那人的脖颈中抽出浸满鲜血的剑刃。杀戮,杀戮!仅剩下恐惧和狂躁充斥她的心头,将那业已倒地的死尸,那死后仍保持的嘲弄似保持的微笑剁成红与粉的肉酱,红色的长发,粉色的舌头,一幕又一幕虚化的回忆接连浮现在脸前。
“疫病……”
“转移……”
“如神圣的……”
那是一个奇怪的午后,看不见太阳的你觉得有些难过,为什么这些天太阳从来都不见踪影?你向大家询问,你的太阳去哪了?但他们只会一味地推辞,“罗伦萨去执行任务了,要回营帐还需要点时间。“ 于是你又沮丧地回到你的帐篷里,翻开师傅常看的那本厚书尝试品尝大人们的智慧,永久和平的智慧似乎并不能钻入你的稚嫩双眼来污染皮层,但至少能让你排解无法入睡的焦虑。师傅,罗伦萨。你这时候不会想到在未来你会将她的名字堂而皇之地夺走,冠为自己的姓氏,那些都对你来说太遥远遥远了,现在你仅仅只是一个尚不能端起重弩的小孩。不过很快就不再是了,师傅承诺过在十岁那天的生日里便会让你正式成为见习弩手,或许这样你能和她更近上一步?带着这样懵懂的思索,略带些湿热,用嘴唇小心试探指尖,直到那扉页上沾上几滴你的口水。昏昏欲睡,眼皮不经意间抹去了意志的岗哨。你就这样带着欣喜的幻想入睡吧,直到营地那头的噪声将你吵醒。
尖叫着再度冲入敌阵之中,又砍下了谁的头颅?谁人的妻子?谁人的丈夫?谁人的孩子,谁人的兄长?你曾在意过这些嘛?杀戮……杀戮!这都是——勇火之敌!麦缇亚早就降下旨意让我成为此地的利刃,如此神机妙算的先知大人!南丁的思绪几近癫狂,好似是一场奖励游戏,只是有时候顽皮的她会故意露出一些破绽,大开大合的动作将防御的可能性杜绝,但倘若未能命中要害便会遭遇她疾风骤雨般的报复,只因安息会是她最后的奖励,杀戮……杀戮!以麦缇亚之名!祭司未能看见她内心深处的渴望么?一颗慷慨赴死的心,一颗慷慨就义的心,她耐心地等待一枝命中注定的箭簇射穿她的眼眶,将这欲望隐藏在苦修同狂热下。如此的卑微……
冲出营帐,遍地的伤残呻吟让你瞳孔收缩,那留着马尾的医者正用他毕生所学奔波前后挽救生命。这时你看到曾计划将你卖走的姐姐,不过比自己大上八岁,撑着斧枪,头上裹着一圈圈绷带,正落寞地坐在一旁。对了,这群残兵败将不正是师傅几天前出动时的同一拨人么,那师傅去哪了?你不由得心脏砰砰直跳……
“你好……温博!这里发生了什么?“
“如你所见啊,小东西。我们被打得很惨,不过我们佣兵的贱命不就这样嘛。我只知道我们很快就要有大单子接了,更多死亡,更多赏金……妈的,我真的需要换一个更好的头盔,更好的头盔……”
你摇晃她颤抖的肩膀,直视她躲闪的眼睛,一字一顿。
“那 我 师 傅 呢?”
“南丁!“伊丽希安的惊叫将她拉回现实,剑刃高悬在她的额头两寸,再晚些的话或许这高傲的血族便身首异处,
“我可是将我的背后托付给你了……!拿出点诚意出来!”
“伊丽希安!南丁!小心!”
“我他妈怎么知道……她兴许在轻伤帐篷那里,你自己去找那个穿着马甲留马尾的娘娘腔不就知道了!我真的需要换一个更好的头盔……就差那么一点……!我真的需要换一个更好的头盔……”
你落下不停自言自语的她,留她一人独自颤震。快步向轻伤帐篷奔去,轻伤帐篷?那师傅一定没事,师傅,你等不及要见到独属于她的太阳,师傅这一次一定会在床头露出那迷人的笑容,即便是苦笑。她一定疲惫不堪,她一定无比渴望一个拥抱和一个安慰,从骇人的战争之中归来的……一定会是一颗期盼理解与陪伴的心。你小心在轻伤帐篷前停下脚步,你蹑手蹑脚地潜入阴影之中,撩开那帐幕同屏风。
红色的长发,同那粉红色的舌头一起呀,纠缠再纠缠。你看到她的手垂在谁的胸膛间抚摸,渴求拥抱,渴求理解,如你所想的那样啊。总是怀揣智慧,但只能隐藏在轻浮与慵懒下无可分享的心,总会向某人敞开的吧?你确实猜的不错,端坐在床头边,小臂上缩紧的肌肉只为用力拥住某人,抓挠他的脊背吧,好似您从未活着那样。红色的头发同金黄色的头发交缠在一起,你很聪明,你真的很聪明南丁。但你应该知道,那个拥抱着师傅的人不一定会是你。
罗伦萨,正与马尔伯格在一起,接吻,好似没有明天。这是结局(end)。
我不曾背叛!我不曾遗忘!但却为何至此?师傅一定是爱我的……但我不曾遗忘,我为何对过去的执念这样清晰?却无法回忆转瞬间忘却的朦胧?战斗,从出生以来就在战斗,为了生存战斗,为了金钱战斗,现在拥有了更高尚的理由,为了先知,为了勇火?但我可曾在乎砍下的是谁的头颅?是谁人的亲人子女?那又有什么区别?为个人的成就?失去了木匠的石匠造不出帕维纳,集体的机器并不是在这一轮黑日之后才得以诞生,战士们的彷徨,战士们的恐惧比起荣誉同道德而言真的不值得一提?疲惫,困惑,一定会是一颗期盼理解与陪伴的心……归一,有何不好?
南丁……
南丁!
南丁.罗伦萨!
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是谁的头颅在自己的剑锋上碎裂?我又是站在谁的尸体上?有那么一瞬间南丁认为自己砍死的是师傅,但回过神来才发现那头发不过是被血染红的,在灰白色的砖路上显得格外刺眼。抬起头来,洛克斯,索墨努斯,伊丽希安。大家都在么?我有没有忘记谁?
持弓的骑士,哭泣的血族,懦弱的战士,寡言的剑客……不,他们不在这里,他们在别的地方。我还要向他们汇报,我还要让他们全部安全地出去……洛克斯脸上的血污让南丁难以分辨他的表情,只能从他眼中看出惊骇同困惑还有……迟疑?
“洛克斯,你的脸上,全是血,没事吧?”南丁这才意识到萦绕在耳畔边的喘息声并不完全来自幻想与他者,疲惫同疼痛也终于涉过眼眶边若隐若现的白与黑,只是一时的充血让南丁不得不瞪大眼睛来对抗那份黑视。
“不是我的,”洛克斯下意识摸了摸鼻梁,“只是……南丁,你还好吗?”
“我很……好!只是我有什么东西想不起来了,我不知道……”
师傅曾管这种现象叫做,“坠入泡泡”。用来形容一种状态:世界的一切都因射手的专注而停摆,好似凝固在泡泡中缓慢。现在正是那样的,缓慢?但南丁清楚地发现在洛克斯的肩后,一只闪淬着白光的利箭正缓慢飞来,南丁所熟知的恶毒声响在慢放下竟会如此滑稽,却又如此真实地将要嵌入洛克斯的肩胛。盾牌仍远在后方,让南丁更为恐慌的是她的动作竟会比那箭簇的速度还要迟缓,洛克斯右手上的戒指依稀可见,她并不反对……她也曾短暂地在这对隐秘的感情中看到和平与理解的未来。在战场上多想可是会丧命的,但应该是我的命,而不是他的!远处的索墨努斯的眉毛逐渐上挑,非人的血族也先一步察觉到了么?
痛苦,悔恨,竟能与十六年前如此相似。它们久违地涌上南丁的心头,遗忘之物会比未来更重要么?如果不是你被战场的残酷变得僵硬,师傅又怎么会为了救你而死去?现在如果不是因为你的癫狂,这一簇冷箭又怎么会射入洛克斯的胸腔?
不可以再这样……!
似千钧的力量从南丁的胸膛与绝望并存的勇气一并崛起,南丁看着自己的手臂艰难地抬起,抛弃剑刃,舍弃巨盾,现在仅剩空无一物的心同身,去拉过洛克斯的肩头,同那死神的号箭赛跑。用尽全身气力,却仅能将他拉后几分,她是如此缓慢,而那命中注定的号箭却又如此迅捷,洛克斯的身体甚至比南丁自己要更加缓慢。来不及躲避,来不及藏身,无力感慢慢爬上南丁的心头,却催生出了希望的种子。
对,我还有一面盾牌,我不曾失去的盾牌。
她展臂扑向箭簇,然后时间加速。
湛蓝色的天空同几朵似棉花糖一样的云彩飘过,你侧过脸去,发觉遍地的绿茵复活在这美丽的西部森林上,伴随着缺席良久的虫鸣一起,一只七星的瓢虫飞过眼前,朝更湿润的地方飞去,在那里露珠被久违的日光照得通亮,那是露珠们五彩斑斓的赠礼。我在哪?洛克斯应该没事吧?一切都是这样宁静,这就是……我所期盼的?安息,终于。你疲惫地合上双眼,自部署到帕维纳城郊以来你就不曾休息过二十分钟,这下总算可以好好休息了。
但那一抹红色浮现,又让你睁开疲惫的眼睑,你长久以来所等待的微笑。
The end……?
“不过,我是来叫你起床的。”
耳光清脆,南丁深呼吸一口气,似被地板火燎一般弹起。现在坐在她面前的是伊丽希安,看来便是那记耳光的始作俑者便是她,南丁下意识朝另一头望去,相安无事的洛克斯同索墨努斯也在这条小巷内么?说来有趣,这似乎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条小巷之中。一样的阴暗,一样的污秽,一样的四【人】。
“箭……射在腋甲上了,可能裂了几块骨头……不然我就吐血死了,而不是疼昏过去。”南丁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又恢复平日里不紧不慢地解释原委的声调语气,或许是沮丧同绝望?随后便卸下了身上的腋甲,同早已破破烂烂的甲胄一起,丢下头盔,解开束着内袍的束环,再扯下那护颈,不过让众人略有些失望的是在那护颈之下更有铁面纱,恐怕是难以窥见南丁的真容了。她小心翼翼地收起已经碎裂的目镜,然后再度起身,单膝跪地装填弓弩。
“我们躲在这破巷子里干什么?”
“托你的福,喜欢梦游的家伙。”
伊丽希安没好气地指着巷口的阴影解释道,顺手用随身的面巾拂去南丁额头上的血污,只是不太客气,弄得南丁暗地里叫疼,但却并无他想。
“屋顶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很厉害的射手,正隐藏自己的行踪来猎杀我们,我用血魔法轰掉了几处窗户,但他毫发无伤,现在仍在这附近游荡,我想这家伙待我们一冲出去就会击伤我们其中一人,然后围点打援。”
“不能利用掩体躲避么?”
“不可能,你也看到外面那条直道有多空旷了,顺带一提这条巷子是死路。“
“那我们就解决他。”南丁用拇指打开阻铁让弩箭待发,站起身来就朝洛克斯走去。
“请等一下!”
发言的竟是索墨努斯,这还真是罕见,毕竟他不同于他的长辈伊丽希安……更加沉默寡言。
“如果您要带上洛克斯继续这样冲在前面,请也带上我,虽然我只是精通血魔法中的幻术,但体力上我也并不会比洛克斯差……”
“不行,你要安全出去。“
一旁的伊丽希安先一步替南丁回绝了这个请求
“因此,避免作战。听明白没有?”
“我只是不放心……”
“不放心谁?不相信我会带着洛克斯和你们安全出去?”南丁转过身来,砍得有些迟钝的剑刃被收回剑鞘,端起弓弩蓄势待发,
“但你刚刚的状态……”
“刚刚么?我抱歉,只是我想不起什么东西了。”
“短暂的失忆会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么!”
南丁眉头一皱,遗忘?失忆?内心的冷焰,好似是幽冥鬼火。她端起弓弩对准索墨努斯,但没等伊丽希安用身体护住索墨努斯,但最先做出反应的是洛克斯,用狼人化的右抓拉住了南丁的手臂。
“南丁……别这样做。”
“它们不过非我族类,又怎么能理解这份失忆的苦楚?”南丁的语气如此平静,以至于令人有些怀疑南丁的意志是否仍属于她自己。
“过去对于能苟活百到千年的叛徒们,不过是一张破纸,弃之脑后便可,这便是我最难以认同的事。杀戮之言,人类也并非未曾宣誓。但人类会回忆是谁人的生命,铭记,痛苦与欢乐便也可以因此萌发。你们?什么都没有。”
南丁将手指搭在扳机上,心如死灰。
“遗忘并非是一种背叛……如果过去无法带来未来的幸福,那么我们为什么要溺死在过去的沉船上?“
索墨努斯的唇动同他身后师傅的唇合竟能如此相似,幻影是浇压垮南丁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挥之不去的幻痛。师傅……对不起,即使是您死去了这么久,我也依然要依靠您来看清事物的真相么?
只是丢掉它就好了……原来如此。
确实,我确实未曾遗忘任何事……但未曾遗忘更是一项原罪么?南丁收起弓弩,合上疲惫的眼睑又良久。遗忘,并不是背叛。而是一根救落水者的绳索,让浸殁于名为过去的怀旧者们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你说得对,我只是突发奇想罢了。请原谅我的无理,你的要求我会考虑的。”
“就这样一笑而过么?大度的骑士?”
南丁对伊丽希安的挖苦只能二度耸耸肩,说着一些晦涩难懂的推脱之词,眼神重心却放在了一旁的洛克斯身上,让他略觉得有些不适。
“放心,帮我把手便成。”
南丁稳当当地着陆在巷顶的砖顶上,利用熟悉的反斜隐蔽着自己的身姿。力道正好,她朝巷里的洛克斯比了个拇指表示一切安好,
“你们要幸福。”
这一声祝福在她的心中其实含蕴很久,只是除伊丽希安之外没有同任何人有机会说过。看着脸上蒙上潮红的洛克斯,面纱下的她笑了,随后便收敛起欣慰的心情,继续匍匐向前运动而去。
箭,本身是借由弦崩弹的力道射出。风,水,甚至几垛灰土都能干扰箭簇的导向,从而射偏。射手们唯一可以依赖的便只剩下了最简单也是最原始的存在——高度=重力!因此在射手的布局中,高地会永远是最好的发射阵位,南丁将弓弩搭在屋梁上,小心翼翼地舒展开双腿与脚掌,为了调整重心,更为了等待时机。
面前的一排矮房的确如伊丽希安所说,被血魔法侵害过三轮的模样暴露无遗,基本上已经将高楼层的外墙都已被轰塌,如果那名射手依然活跃,说不定早已转移了阵位,此刻大概率正同自己一样隐藏在那屋顶的反斜面之后吧。
那现在就该演员出场了,南丁思绪刚作了解,伊丽希安那一袭白袍便闪现似地出现在街上,正奋力奔跑,血族的脚力果然不同,几乎可以赶上洛克斯疾驰时的速度。不过出于南丁的考量,她特意让伊丽希安跑出一道“Z”字型的路线。
“你是想害死我么?”
“你不相信我?”
“为什么不让洛克斯来做?”
“为什么不让索墨努斯来做?”
此时此刻的伊丽希安内心里会不会咒骂自己呢?答案十有八九,但她也没兴趣知道了,那从对楼屋顶反斜缓缓浮现出的碟盔也让南丁多少对对手有了些了解,那家伙曾和自己一样,是一名佣兵弩手。
她依然没法看清对方的面庞,但她的觇孔并不需要多余的信息与累赘,舍弃一切……四周的楼房同头顶的黑日一起褪去了颜色,好似融入了某种更加要浩大的黑白世界之中,轮廓被粗写的铅棒描出,那跃动的碟盔是如此的缓慢与清晰。
“坠入泡泡之中……”
南丁沉浸在这泡泡之中,欣慰地看到了师傅的面庞。
我明白了,师傅。您的爱是不同于我的懵懂,浅尝即止那对后辈的慈爱么?
我更害怕你会误入因爱而癫狂的杀戮之中,南丁,世间多少卑鄙杀戮因爱而生,却又因爱而止,荣誉固然是我们战士抗争的起点,但这份荣誉也并非完全生自丑恶,是生自于【爱】之中,舍弃掉意识里变化的态势,你没有永恒的敌人去杀戮,舍弃掉你心中的仇恨,因为你没有永恒的生命去恨。去爱那一个人吧,去替我击碎那份扭曲的非个人的集体,拜托了。
我明白了,师傅,但爱又是什么?
爱是世界里最浩大的【动词】
一发箭射出弓弩,却只是擦过了伊丽希安的耳侧,并无分毫伤势可取。又一发箭射出弓弩,南丁满意地看着觇孔弥起的那一团粉雾,慢慢地爬下了屋顶。
“大家都还好吧?”
“除开差点丢掉一只耳朵除外,还真挺好。”
“洛克斯身上的伤也很快痊愈了,我们应该能准时到达撤离的阶段线。”
“我没事,索墨努斯。只是……南丁你的伤。”
“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最后用目光再巡视了一圈小队中的大家,重要的是,大家正等待你做出回应。
“这里清扫完成,我们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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