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卯拾肆第一次去陆景维家里的感想是——
不如镇安司。
院子不如镇安司大,房子不如镇安司多,水池不如镇安司广,还没有操练场。
这种想法在他看见陆景维的房间后戛然而止。
“这么大一间,你一个人住?”
“对。”
“这桌子椅子,你一个人用?”
“嗯。”
“这一架子兵器护具,都是你的?”
“是。”
“我能拿下来看吗?”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拾肆摘下一把长刀,托在手里细细端详,用手指抚过雕刻着花纹的刀盘,发出细小的惊叹声。
陆景维坐在一旁看着。自己习以为常的东西被这样赞叹,他还怪不适应的。
忽听得前院一声呼喊:
“孩子们,出来吃饭咯!”
拾肆收刀入鞘,放回原处,哒哒哒跟着陆景维出去了。
第四章 予你华裳,许你安康
癸卯拾肆啃着羊骨头,眼神不老实地四处飘,想着陆家究竟是怎么出来陆景维这么个人的。
明明父亲和兄长都是出口成章的文人,身上一股墨水味儿,母亲和嫂子也都是温柔随和,善解人意,总笑眯眯的人。
唯独他,佩着刀,冷着脸,步步生风,浑身上下都是一股冷冽气息。
不过,人各有志。拾肆深知自己没资格评价陆景维。他们是同一种人,舞刀弄枪,日日与钢铁打交道。
所以这样温暖的,软绵绵的时光,拾肆格外珍惜。
“来尝尝这个,我新学的油糍,可试了好多次才成呢。”
“别噎着了,喝点这羹,一碗下去身子都热乎着。”
拾肆倒不客气,什么好吃的都照单全收。饭桌上不少好东西他见都没见过,今天可算开眼了。
“谢谢伯母,谢谢嫂嫂。”
“我们持光很少带朋友回家的……怎么样,他在司里和你们相处都还好吧?”
说话的是陆景维的兄长,陆景荣。拾肆进院儿时远远望见过他靠着栏杆看书。
“嗯……挺、挺好的。”
拾肆简要地聊了聊陆景维在司里的近况。当然,关于一些陆景维乱摸异人同僚耳朵尾巴导致被抓被打的事情,他知趣地没有提及。
酒足饭饱过后,拾肆在陆宅院子里参观。时值立冬,花圃里有一层薄雪。拾肆就蹲在院子里玩雪。
陆嫂递来一条披肩,见拾肆衣裳单薄,又想起曾听陆景维说这孩子是个孤儿。
“你这孩子,还没有冬衣吧?”
其实拾肆也不是没想过买衣服。只是他先前在司里安顿时欠了不少债,平时吃的又多,每月发下来的俸禄不是还钱就是进肚,根本余不下什么买衣服的钱。
他现在身上还是从火场里穿出来的旧衣服。平时如果换洗,就穿官服,再不济就去镇安司库房捡一件伤员穿的白袍子。
看着拾肆身上的衣服,粗糙的布料被搓洗得发薄,嫂子当即决定给小狗添件新衣。
拾肆几乎没逛过成衣铺,倒显得有些畏手畏脚。一方面是他对穿衣确实不讲究,选不出个所以然;另一方面是怕价钱太高,让人家破费。
见拾肆支支吾吾的样子,嫂子直接一手包办,全身上下,通通翻新。
陆景维平时的衣裳似乎都是哥嫂操办,两人选起衣服来驾轻就熟,一边选着,一边聊起过去的事。说些什么我们持光这个年纪时要高些,长得飞快,衣服半年就要换之类的琐事。
拾肆只顾着听,全然没在意自己身上的东西越套越多,最后——盖了一件毛茸茸的披风才算结束。
“看看怎么样?”
拾肆回过神来,看看镜子,心里欢喜,眼睛亮亮的,一双手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他怕弄脏新衣,但又想多摸摸这样柔软的面料。小狗把袖口举到鼻尖前嗅,心说不愧是好衣服,连味儿都是香的。他又想起陆景维身上也有一样的香味儿。
“喜欢吗?”
拾肆点头如捣蒜。他想摇尾巴,但背上的披风太厚重,压住他的尾巴,摇不起来。
陆景维奇怪道,他练武,整这些不是拖地麻烦么。
嫂子嗔道,再废话把你的披风变成三层。
陆景维不说话了。
陆伯父和陆伯母这时也回来了。两人先前不知去逛了什么,脸上带着笑意,背着手,神神秘秘的。
“呀,这么好看!还怕我们选的不合适,搭配不上新衣怎么办。”
陆伯母从背后拿出一把长命锁,挂在小狗脖子上。
“现在看来,选得正合适!”
双线银圈儿底下坠着一把精致的小锁头,上刻云纹,下串银铃,摇晃起来叮当响。
拾肆傻了眼,他哪见过这东西。一边摆手,一边忙说太贵重,不能收。
陆伯父笑道,谈何贵重,太过客气。
陆景荣说,还麻烦你平时在司里多照顾我们持光。
拾肆怔怔,说道一般都是他照顾我呢。
一众人都乐了。陆景荣又问,你觉得持光这人,如何。
拾肆看了一圈和气的陆家人,思躇了一阵,缓缓道:
“棉花堆里冒出来的铁块子。”
陆景维皱眉,怎么也想不通为何是这种形容。
陆景荣乐了,说有的铁块子也是空心的,你敲开来看,里头都是棉花。
那他也是棉花?拾肆歪头。
陆景维大手一挥,使劲按了一把狗头,顺便搓了搓狗耳朵。
他说。就你贫。
赶紧回家,明天当班。
小狗跟上去,脚步哒哒响。身上的饰物摇晃起来——
跟着他的脚步一起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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