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说#开头的故事不算if,这个时间线是发生在正剧故事中,德尔还未去往米拉克时的故事。
在这一故事线中(个人线),也算是补充了正剧1那本该是欢乐向xp的因果吧……我这个人实在是搞笑不起来,认命了。
同时#2也对应三章中占卜的5号牌,于是关联一下特里维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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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我恐惧、想要掩盖、又想要说服自己的现实。
小时候我也会和弟弟休伯特一起读父亲从外面带回来的冒险小说集。那个时候我说要做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休伯特说他要在旁边做辅佐我的谋士与医师,然后我头一转,因为兄弟话里行间暗示我没脑子的事情和他扭打起来。我们的母亲给壁炉里加了一块柴火,踢了旁边贪杯的父亲一脚让他来劝和。
那时候父亲乐呵呵地走过来,抱起我们兄弟俩,他什么教训话也没说,只是用有酒气的胡茬挨个贴了贴我们的脸颊。我曾想,我会一直记得他对我们说的话,我要用他的话当做我一生的谏言。
【做你们所想的就好。】
我们到底还太小了。
哪怕后来的后来,我真的拜了一位武者为师、休伯特继承了父亲的衣钵,我们各自都走上了过去的童言之路……我们的心还如曾经一般吗?
我不明白,连带着,我有些记不清当年温暖的壁炉旁父亲的话是不是那样说的了。或许他顺着母亲的意思教训了我们;或许他拉开打斗的我们,什么都没说;或许他只深深地看我一眼,告诉我不要和比自己小的兄弟计较口舌之争。
不过现在,我继续讲这个故事吧——
这是费南迪斯家最终分崩离析的故事。
当然,我早已过了撕心裂肺的时期。痛哭只会让本该努力抓握的事物从指缝间悄然溜走,回首往事只是等接憧而至的灾难压垮脆弱的肩膀。现在我重新讲述这曾经,并不是因为我终于打算回头。
而█,█比我更清楚缘由。
……
父亲死后,母亲的心病也让她倒下了。
我的兄弟休伯特开始与我有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冷战。
起初,我忙着照顾母亲和四处托关系联系大城镇里收人的学院,沿途收拾那些穷追不舍的坏东西。伊里亚德·费南迪斯的死讯第二天就在溪石村传了个遍,但当皮塔小人得志地领一众人来围堵时,他们得到的是一座于火中尽情焚烧的昨日旧屋。直到他们愣愣地看着焦黑的屋梁坠地,才想起动身去追半夜就收拾东西动身的我们。
母亲在高烧中默许了我的作为,就像她在家徒四壁时默许了二儿子下药的事情一样。她心中的秤永远倒向着我们,而死去的父亲,则在她的秤盘上留下了无可挽回的空洞。
我替家人收拾行囊,将口粮和没多少的钱财全装进口袋条里去,又转身要跑去柴屋时,侧头瞥见与我同样的红发金瞳少年。
休伯特冷不丁地就站在我身后。
他从被我按着给皮塔道歉开始就很安静,以往我们兄弟两人总是无话不说,现在便不是了。他直直地盯着我,手里抱着他的那些父亲留下来的笔记与书籍。他微张嘴唇,里面却只穿梭过冬夜的风。也或许他并不想真的要说些什么,只是觉得用眼神就能挖开我这“不速之客”的心窝,好看看为何我出游一趟,回来却变成了如此谄媚懦弱的做派。
他的视线注意到我要去的地方,绕到我面前,又用眼神问“你还想做什么”。
我没有回答他。
比起常年习武的我,休伯特瘦弱得就像入秋后被摘了穗的空麦秆,推开他不需要力气。但这小子咬着牙又用脑门撞了过来,我们一起在惯性中倒在冰冷的壁炉旁。我侧头故意不去瞧兄弟那发红的眼眶,转头却又与被安置在这里的父亲打了照面。
拥着父亲的白布早已在踩踏中凌乱灰败,破烂不堪。如果不看头骨上的四个洞,他有点像过去难得在家里醉酒同母亲耍赖要汤的样子。可如今,已有无数蛆虫在伊里亚德·费南迪斯先生的伤口处落家,他再也不会醒来了。
死人不会再痛,但我依旧想找些什么,最后再回报他一次。
比如予他一场道别之火。
有盐水顺着休伯特的脸落进我的眼睛里,他当然注意到了我看的方向,质问的视线马上变成了恨。他总是比我聪明,如今头脑风暴过后却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干巴巴的话来。
“都是你……”
有这句话作为破口,属于休伯特的大雨也终于宣泄而出。
我没什么别的文化,只记得我用掀开他的方式摆脱了他的纠缠,任凭这个小伙子哭得梨花带雨也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也什么都没劝。如今我们之间,也不再有过往的那种闲暇:若恨意能让休伯特从屈辱的泥地里爬起来,以他固执的性格,必然会追着我离开这将要吃人的溪石村的。
最先堆积柴火的是我和休伯特的寝居。我把一些来不及取走的书与纸张洒在地上,又拖过那些留下的褥子接在干柴上。休伯特依旧愣愣地呆站着,直到暂时睡在书房的母亲剧烈咳嗽起来,他才急急忙忙跑过去。这时候他也注意到那些写得密密麻麻的信纸,故意发出一声冷嘲才继续加快了脚步。
我低头盯着信纸的其中一张。
写信人7岁开始拜邻镇的冒险家为师,每两周回一次家。那位冒险家不光教武艺,得知这是药师的儿子,又讲了许多狩猎的妙用。其中有分享、有臭屁的骄傲、也有满心满意的承诺……整整七年时间,回信人的语气只越来越崇拜。
哥哥很厉害!我很自豪有哥哥做我的榜样!希望哥哥能够快点回来——
如今我回来了,休伯特说。
“你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我又拖着一批柴火来到父母的寝居。要带的细软没什么落下的,当我说出决定时,母亲拉住我的手,在休伯特的愤懑中轻轻点了点头。那个时候母亲已经从晕厥里醒来,抱着父亲的尸体沉默了很久才开始收拾东西……直到她再次倒下,眼睛里缀满了眼泪。
摆放可燃物对我已经是轻车熟路。
我想不起有没有问过父亲关于他们夫妇之间的爱情故事。只知道自我14岁与父亲一同出门旅行开始,每到一个新的地方,父亲就会用当地的药材写一封给母亲的情书。每当我想说些什么,父亲就摇头,说我还要等很久很久。
我不服气,昂着头在暂住的酒馆大喊。
我会有爱,我会等待爱!
当时那些大人们的哄笑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我把那些收藏完好的信件也倾洒出来,用灯油模糊那些字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那些爱与念想,如今随其中一人的离去而将作尘土散去。
我没有爱,我不配有爱。
我最终走到屋外去,休伯特看见我手中拿着的物什,绷着脸伸手替身旁的母亲遮住了眼睛。母亲依旧什么也没有说,她大底也感受到了小儿子心中的苦闷,因此她的作为早就在对我点头后就做完了。
她依旧支持我们,哪怕我们从此往后争锋相对。
“走吧。”
我说。
话落后没有人再回头,休伯特搀扶着母亲,背上驮着行囊。我在他们身后把手中燃烧的火柴丢进已经蔓延出门的油里,热量极快地四处乱窜,光火一下子就照亮了我两位至亲的背影……
以及日后我们要走的路。
路上有什么呢?
嗯……太多东西了。
一开始是追来的皮塔,他们有马车啊,追六条半夜逃跑的腿总是轻而易举。我听得见他们跑马的脚步声,气势汹汹震得人脚下的泥沙都发抖。但我也听得耳朵起了茧子,我与父亲无数次在乡道上撞上强盗的时候也是如此。
休伯特想要把母亲先藏好,结果被我一脚踹进了泥坑里。
我拿起父亲赠予我的剑。
没有繁复的花纹,没有奇珍的宝石,上面只是刻着我与我爱的人们的名字。休伯特很慌乱,他显然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本质上也依旧是个善良的人:他可以为了父亲的死恨我,也会为血缘而爱我。感情在那一刹那迸发得更加复杂,这就是一个初入世的少年应有的成长……
可有些路是我的,我走过之后,他才可以踏上来。
“我不需要你。”
于是,那个时候的我说。
把银剑捅进皮塔的胸膛里,腥臭的血溅在手心、脸上,耳边呼啸着惨叫、尖叫——乱哄哄的环境差点把我带跑去其他地方:比如沟里躺着的是我惨死的父亲,比如我捅死的是那些个杀父仇人。
可现实并不是这样的。
如今我早已清楚明白了这样的道理:这个世界又怎么可能会有让人如愿的事情发生?
尖叫是皮塔的走狗们与休伯特,惨叫是皮塔与我。人们叫骂我果然疯了,我才看到脚边都是些人的碎片。耳朵、手指、眼睛、毛发……皮塔正是为了这些曾经属于他但从未被珍惜过的东西而惨叫,现在他死去了,惨叫却依旧不绝于耳。
跟着皮塔赶来的人又赶着马往回跑,他们有的人没能赶上这趟车,看见休伯特跑出来也没想过再回来。我咆哮一声,他们跑得更快了,企图把自己掩藏在马车来去匆匆的灰尘里。
“我不需要你!”我这样吼着,由胸口到喉咙继续发着刺耳的叫声;我的眼睛依旧望着那些人落跑的方向,脚下是皮塔的尸体,手里是皮塔的血。我心中的仇到底还是没有报,但这个时候我已经是个杀人犯,我又一次走向一条我不情愿的路。哪怕大声嘶吼这些,那团耸动于心头的怒火依旧不得而发。
父亲教导过我留人一命。
我终究要做逆子。
“那我们走了。等我们身死,你再去将剑对向旁人吧。”
休伯特闻言松开拉住我衣摆的手,他的声音比在父亲尸身前那时更加颤抖。如今我们都是见过许多死人的人了,我杀,他见,很多事情全部挤成一团毛线去。现在他盯着我的眼睛,我们除了血迹,其实是差不多的样貌。他的表情很复杂,我却无法从其中看见我自己的模样。他最后一次同我说话:“是你要说走的,发了疯的还是你。你不该去学武,德尔,你的心飞得太远了,远到我们已经不知道你变成了什么。”
“休伯特,”我下意识回避他的话,我们彼此之间已经失去了昵称,“你的手不能做这个。我宁愿你像出发前那样有骨气。”
我宁愿他还揣着恨我的骨气,和一个足以让两兄弟反目成仇的理由。那样我们世界里的血永远不会迎来尽头,心也无法完全冷去。
“……”
休伯特像是被噎住了。他瞪我一眼,重新去扶起母亲开始赶路。他没再招呼我,但血缘让他知道,我总会在发泄般的吼叫里安静下来,处理好死尸,再沉默地跟上他们。
这就是我第一次杀人时发生的事情。
尽管后面我开始到处给人做守卫的工作,免不了要什么人的命,但再没有一次这样的:什么也没保护,只是用私欲和血填满了痛苦、以及打上一个无爱的锁扣。
听上去很莫名其妙?
当然,有时候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一直絮絮叨叨说这些往事。我和我的兄弟与母亲在那条路上又走了很久很久,干粮吃光了,零钱也没有了;我们遇到过好心的村民、土匪、仙人跳……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群像走马灯一般不停回闪,和我曾经的云游好像并无区别。
但前者是云游,后者只能是逃亡。
休伯特给人看病,母亲做衣服,我杀人。我们都有自己的老本行可干,但属于我们的落脚处再也没有了。这条路直到有一天母亲倒在针线前再也没睁开眼睛,才又生了其他的变化。
这时候我们又到了一座城镇,这个镇子里有开放给平民的学院,是难得会看资历的地方。撕下告示后我把传单放在休伯特面前,上面是他的梦想,数年坎坷后终于有了机会。
“我在想一件事。”
“什么?”
等待回复时我正将迷药涂抹在剑刃上。雇佣我的富商要我夺去竞争对手的命,于是你死我活的戏码总是周而复始从不间断——就像我和兄弟一路无言的旅程,谁也不知道身后是否还有恶徒在追逐,谁也不想明白如今的恶徒到底是谁。
好在,现在终于有人要喊停了。
休伯特开口的时候我都不太习惯。他好像在谈白日的天气,语气里也没有埋葬母亲时对我的嫌恶。这个弟弟不再在意我为何连母亲过世也不落泪哭泣,就像父亲死的时候我也没有露出更多悲伤那样。自从这个世界上的血缘只剩下他与我后,他反而变得平静了很多。
他的视线从传单上挪开:“我在想,为什么你还没离开我。”
我顿了顿,低头重新涂抹药水。
“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并非是过去那个束手无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我的药也可以换钱,我的毒也可以致强盗死于非命。我所有的亲人都已经离我而去,只有你,德尔,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留下来,明明你希望我恨你。因为这样那把剑就可以让你回归平静,一切的答案终于被找到——一开始我很害怕,因为我发现‘恨’对于你来说,只是一个答案、理由、借口。”
抹好迷药,我将剑插回剑鞘。
“但这个答案是举无轻重的。而我害怕只是因为我是个普通人,没有你那样的武艺,想要报仇或决斗就只能默默死在某个荒田的水沟里。”
“……你活得好好的。”我用拇指摩挲着捆绑剑鞘的皮带。
富商给的报酬足够休伯特入学,他那么聪慧,一定能博得那里老师的青睐。再之后,他就可以成为一名了不起的医师了。到时候再招一些学徒,聘几个履历干净的护卫……他该活得好好的。
“但我受不了了。”休伯特说,“我给不了你要的东西。”
“我没有……”我没有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
“你不想从我嘴里听到‘原谅’,所以宽容不是你要的答案。我们一路走来,我都在想你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决定杀死我,可现在,看看我们俩。”
“我没想过……”我没想过杀他。
很多话我到了嘴里却说不出口,我也不敢去看休伯特的脸。
我怕他说出我的恐惧。
“我们的过往早就支离破碎、面目全非。德尔,你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你看着我悲痛欲绝,看着我疾世愤俗,看着我最终归于平静——仿佛这样,你就不是一个人在走绝路了。”休伯特拿起那份传单,他好像说了什么有学问的话,可我一个字都不想听,“可你不想承认这一点,于是你固执地继续延续当年我们儿时的愿景,也不知究竟要维持到什么时候才能让你满意。不过,我要感谢你当年杀皮塔时对我说的话,现在我还给你。”
我知道自己的呼吸很急促,因为我终于注意到了他收拾在门口的包袱。
“德尔,我亲爱的哥哥。你的路并不需要我,你心中有骨气的弟弟,也早就死了。”
闭嘴。
“我不会恨你,我也不想再编织这无意义的幻想。哥哥,我不想看懂你,我累了。”
闭嘴!
“你要的答案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闭嘴!!”
我猛地拍向桌子,把药瓶震得叮铃哐啷响。可是,我在休伯特的眼中看见一个满眼红丝只懂咆哮的沧桑潦倒人,他的手上总是添着一条比一条新的伤疤,他衣服上沾到的旁人污血根本就没有洗过。
我想,我并不是要去凶自己的手足的。
“休伯特!”那个邋遢汉从喉咙里掏出几声尖叫,“你以为那座学院里的人真的只会为了才华而免去你的学费?!你不知道那些村野的刁民,你忘了皮塔吗!”
已经长成的青年在门口住脚,他从未那么轻松地笑过,甚至像终于丢下了什么担子一样无畏地耸了耸肩:“我怎么会忘呢。我只是不想再和你走一道了,反正,你也从没想过真的追上来。”
我想要追上他。
我想要保护我最后的亲人。
“……”
关门声让那个邋遢汉砰得一声瘫坐在地上,直到夜幕降临,月色攀上窗沿,外面响起了富商定下的哨子声。
枯坐的邋遢汉站起身来。
“……杀了人就有钱交上学费了。”他嘟囔着,“这个世道上,没钱什么都做不了。不过,休伯特也没必要待见我。他不需要做这些事情。”
哨子声又响了起来。
邋遢汉提着剑出门去,越跑越快,路上栽了跟斗又爬起来往目标住的屋子跑,仿佛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可等他到了地方,他听见一声熟悉的惨叫,他的雇主被目标堵住嘴反绑着踩在地上,二人后面还有位握着法杖的魔法师老爷。
刻着花纹的法杖对准了跑来的邋遢汉。
你知道你的雇主实际上是侵占了无辜者家产的恶棍吗?那位魔法师老爷问他,并没有立马用什么可怕法术把他杀掉的意思。
邋遢汉立马露出一个震惊的表情。
什么?他曾哭着告诉我说是旁人要害他!他说那些奸邪者太多……我竟然犯了这样的错!
魔法师与同伴对视一眼,彼此都露出“果然”的神色。接下来他们又询问了邋遢汉为什么需要钱,又有什么过往——他们都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还让一位差点被蒙骗的可怜武者迷途知返。期间地上的恶人哼唧唧地想说些什么,被武者愤愤地结束了生命。
一切皆大欢喜。邋遢汉武者提出报答,却遭到了婉拒。不过好在,温和的魔法师给他指了一条路。
再往东边走。
魔法师思索片刻后出声道。
再往东,那里有一座叫做“米拉克”的小镇。那里有许多魔法师,你或许能在那里找到一份好工作。
邋遢汉武者迟疑片刻。
毕竟你弟弟需要学费。不过不必担心,米拉克的通行是开放的,你可以给他写信,他一定会理解你的苦楚。
多好的老爷,多动听的劝说。
于是邋遢汉武者满心欢喜地跑回了自己与兄弟住的那个小棚屋:那里早就空空如也,他的兄弟搬走了,说了那些决绝的话,他自己也从未追上去过。等他痴痴地走进屋,从各色玻璃药瓶里又一次看见自己的身影,他才终于反应过来这就是真正的现实。
这就是我恐惧、想要掩盖、又想要说服自己的现实。
并不容易的生计,离心的手足,残破的人生。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我害死了父亲的代价,那我必须承认。可如果说,事到如今我还想做些什么来掩盖它们,那是因为我并不甘心。
我想要知道为什么。
我想知道那些愚信的村民为什么要打死我的父亲。
我想要知道那些赖账的邻居为什么可以如此理直气壮地欺负我的家人。
我想要知道那些法条为什么不允许我杀那些恶霸。
我想要知道我的母亲为什么不再如旧日那样宽慰我、我的弟弟为什么不再如曾经那般崇敬我。
我想要知道为什么只有我变成如今的模样,而我的兄弟已经弃我而去。
我想要知道——
为什么我还想要活着。
……
所以,这就是我来到米拉克之前的故事。
我回到屋子里去洗了把脸,重新找了件干净的衣服后就提着剑启程。拿着那个烂好心魔法师给的凭证,证明我是个好人,父母双亡,有个需要拉扯的弟弟。
再然后我就在米拉克镇里四处找工作,发现做魔法师护卫是报酬最不错的:就算他们会满口奇迹与咒语,为了钱我也可以忍耐下去。我通过审查后成了大图书馆禁书库的守卫,因为没什么人际,于是只要有人委托我就去做。因为家里都有人需要养,我结识了菲利斯,他是个幸运的家伙,足足有三位爱他的姐姐。听说他总是忍不住要给姐姐们写信以表思念,于是我也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就像我当初在休伯特身边不停维护那些虚假的妄想一般。
什么?是的,在米拉克的日子比我想象中更充实。
我在成群的魔法师中穿行,可他们都不是那些愚信者口中的医师。我没问出口,就像当初面对那些村民,明明他们的钉耙上还有我父亲的血,我却也没对他们动手一样。
或许休伯特说的对。
我要的答案不是他们,我也不知道我还想要什么答案。
直到我遇见那个神神叨叨说着可以看到我在想什么了魔法师小姐。她好会冒犯人,总是喜欢在大庭广众下说我那些伪装的爱好。我骂她疯子,她还会笑嘻嘻地谢谢我夸了她。
我……我有些明白休伯特的心情,因为我也看不懂她。
休伯特怕死,雇主怕死,皮塔怕死。
但这个眼瞎的魔法师小姐不怕,每次出任务都半死不活地被抬回来。她一点也不厌倦,也一点都不在乎自己在一众同事之间的名声,只一味地进行那些“我看破了你”的游戏。
那她会看到我那些掩盖的东西吗?我会得到答案吗?
米拉克的异变吓跑了菲利斯,但我不会走,因为我还没有得到那个答案。当然,也正因如此,我还不能回应你给出的选择。
……
红发的青年守卫清了清嗓子,他的面色十分平静,与白日的急躁截然不同。他望着面前高大的黑色女性骸骨,自小镇边缘的对战后,这位魔兽的统领变得越发古怪——祂正是黑死神特里维亚。特里维亚对区区守卫的故事并无什么反应,但身后生出了两具新的躯体,露出两个面目模糊的孩子。
孩子们向守卫伸出手,示意他任意握住其中一位。
守卫摇了摇头,就像他讲故事时那样,他现在自己的问题都没有解决,便还给不了任何回应。但当特里维亚打算离去时,守卫又这样发问道。
“如果我握住你们,是不是就能知道尼提娅的遭遇?”
特里维亚停住脚步,背后的孩子们一言不发。
“……再等等我吧。”守卫闭上眼睛,“如果下次你们还会来到我的梦里,那时候我会给出选择的。”
+展开
为关联做了响应(滑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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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之死神,牧群之主宰。奇迹之红石,复生之亡魂。
德尔翻身坐起来。
此时刚入夜不久,他没能如往常一样值班回来后就呼呼大睡。在他身旁,同僚们翻了个身,而一些还在夜巡的家伙们床铺还空着。青年抓了抓自己披散着的头发,蹑手蹑脚地摸下地,取出放在枕头旁的小本子。
“今天是4月2日,”借着夜空新月的亮光,他写道,“又完成了一日巡逻,我已经逐步适应了这份活计。守卫长斯普林先生的训练虽然严苛,但进步和成长也的确能看到显著的成果。每一天我都能累得像狗一样,每一天都睡得很熟,胃口也增大了很多。”
感觉像写了口水话。
德尔将视线放在窗外那些属于米拉克小镇的民宅屋顶上。如果可以,他梦想过能挣够钱后在这里也买一栋自己的房子。尽管来之前,这里全是关于魔法师的小道消息,他以为会是一个地狱一样可怕的地方。
春已经到了很久。有微风缓缓从窗外吹过,捧起青年的面庞,翻开他的日记本,好让一张泛黄的画像落出来。
上面是一个有着祥和笑容的中年男子。
青年的思绪还在随视野飘远,他想到了什么,又提笔写道。
“我认识了一位魔法师小姐。
“我从一开始就认为,我并非自愿要认识这个人的。父亲,小时候我总和弟弟一起抽签决定家务,他是不是在让着我?如果您还在,或许就能告诉我当年弟弟都抽到什么好签了。那位魔法师也是如此,不知为何,我总是能因为任务而和她同行。”
话是这样说,但德尔自那天找到那家伙的岗位上扑个空后,就再没看见对方。
一问才知道,尼提娅申请去了另一个镇。
“禁书库其他的同僚告诉我,格拉拉丝镇里的居民全都不见了,是个很诡异的地方。说实话,真不想听到那家伙死在那地方的消息,太不祥了。”
写完这句,青年皱着脸,感觉这个说辞有点太关心对方了。他匆匆划去,脑子里却活跃个不停。他的确有半月没见到这个半精灵,其他去往格拉拉丝的魔法师也陆续回来,只有尼提娅迟迟没有消息。
“我是说,”他填上新的话,看起来刻薄得让他很满意,“怪胎去怪地方,真他妈合适极了。”
窗玻璃上映出青年像是气笑一样的表情。
德尔没在意,知道屋外繁星依旧高照,月轮永恒。
他继续提笔写起来。
“不提扫把星。父亲,我收到了弟弟的来信,继承您的衣钵,他很受村民们的欢迎,您也会为他自豪的。”
自豪。
青年垂下眼,自他的父亲在村庄械斗中去世,便从此失去了看着他们兄弟两人日后各自成长的机会。仅仅只是因为一些愚信,一些盲目的偏执……一根锈迹斑斑的钉耙真的能将人头敲出三个洞来,这就是德尔对于身为行医的父亲生前的最后记忆。
只有鲜血能让那些村民从对魔法师的狂热崇拜中稍作清醒。
青年闭上眼睛,额头抵在窗边。
有时候他想记住那些人的嘴脸一辈子,可到最后,他只记得自己拿着父亲送的铁剑站在父亲的尸体旁,可笑又无力地挥舞。他想让他们得到报应,可剑指向那些家伙的喉咙、那些家伙的孩子时,他动不了一根手指。
一个村子。南边?还是西边?
一个瑟瑟发抖的寡妇,抱着枯骨一样的女儿。
寡妇高喊着“医生”,嘶吼着“复仇”,恳求着“原谅”——可这并不是为他死去的、可怜的父亲。
而是那个早已遥不可及,曾被所有村民迫害的魔法师。
“……”
魔法真的有那么好吗?
魔法明明只会带来虚妄的希望。它可以使人狂热,使人疯癫,使人放弃本该坚守的人性。吃过好处的普通人会上瘾,如永远戒不掉的毒药。而那些违背了自然规则的奇迹,对于那些魔法师来说,又到底该付出怎样可怕的代价?
青年呆呆地看着窗外,直到又一班巡逻结束的同僚揉着肩膀回来。
“德尔,德尔?东西掉了。”
“啊,多谢。”
德尔回身去捞,手指贴在纸片上。他看着画像上的父亲,到底还是忍住了鼻头的酸涩。
他其实早已长大。
他不再会用自己的喜好去评判一切黑白,只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他什么苦什么困难都可以克服。同时,他也知道,自己所怀念的一切,过往的温馨,早已如流星般消散在时光的洪流之中。
流星?
青年愣愣地看着画像上被投放的影子。
那并非是他,而是透过身旁窗边,延伸至漫漫的天际——
在那里,如屏障一般的水面出现了可观的裂痕。
紧接着,一声所有守卫都再熟悉不过的、来自米拉克镇外魔兽的嘶吼响彻夜空。
“袭击!”
一时间所有守卫都出动了,德尔熟练地套上自己的轻甲,提起自己的剑。在通铺宿舍外的走廊里,也很快传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那是隶属于禁书库的魔法师们。
在守卫长斯普林带着人往事发地赶去前,德尔依旧没有在那群魔法师里瞧见尼提娅的身影。一路上守卫们彼此做出推测,认为是边界出现了重大问题。德尔整个人有些紧张,汗水落在他的手套里,而他浑然不觉。不好的预感正大肆蔓延,当德尔抽剑和同僚们一起对上那些咆哮着、啃咬结界白树的漆黑怪物时,那首他从梦中隐隐约约听见的旧歌谣便悠然响起。
漆黑之死神,牧群之主宰。
何为起始?何为终末?
虚无浪潮,永日奔腾。
奇迹之红石,复生之亡魂。
何为真实?何为虚妄?
悲哀执念,永世叹息。
“大结界损坏!禁书库的魔法师已经到位,再去通知其他大图书馆的魔法师来!”
血与肉的战场上,有人如是大喊,而守卫们,已经站在了米拉克镇的最前线。德尔甩掉剑上的血,躲过魔兽的利爪后又翻身爬起。有许多人也同他一样看见了,那漆黑的死神,魔兽群的领头人就站在兽潮之中。
特里维亚就站在那里。
德尔没听清斯普林有没有说过“誓死保卫米拉克”这样热血的话。但当他看见守卫长斯普林提着黑色长矛一样的武器就跃入了兽潮中时,他也举起手中的老伙计,和其他守卫一起冲了上去。
魔兽没有更过激的反应,倒像是特里维亚呵斥制止了它们。德尔见此,便将麻痹药剂洒在前方,闭着眼屏息着挥剑冲过去。
“今天是4月2日。米拉克镇遇袭。
“其中维护镇民与魔法师的结界遭到破坏,现由大图书馆与禁书库的魔法师们共同接手进行修复。守卫们在斯普林守卫长的带领下,正式和特里维亚发生正面冲突……”
如果能够重来一遍,青年剑士心想,他该把那些矫情话全部涂掉,然后写上今夜他永远也无法忘记的一幕。
“我们即便人多,但对上特里维亚依旧该是一场苦战。
“但很快,怪事发生了。她就像是受到了谁的魔法攻击一样背部被撕裂了。斯普林先生快速上去了结了她。当然,她复活了,就像一开始她站在兽潮里那样。
“但是我有这样的预感。
“尼提娅,如果你最后依旧会回到米拉克镇,我想你一定不会喜欢这番突如其来的大变化。”
没有人问“这是什么”。
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特里维亚那撕裂的背部逐步长出两只人手、最后缓缓显形的人体。没有人敢说话,除去身后魔法师们修复结界而念出的咒文声,战场上只剩下了可怕的静谧。
“她明明没有看我们,却依旧有人感受到如监视一般的可怕感觉。她的口鼻生出了白色的枝条……
“尼提娅。
“她让我想起了你们那些魔法师趋之若鹜的白树和果实。”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