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班老师。jpg非常强大班老师。
<蛇尾皮1克,蜂刺5克,蜂蜜一盎,橘丝一盎……前两个要先磨成粉后再拌入后二者,这样治你母亲的久咳才算完全根治。算了,前面的你不用管,方法一定要记下来。>
南地一座偏远小村村口,听得发蒙的妇人接过袋子。她不好意思暴露出自己不懂的样子,于是犹豫着问了其他在意的事情。亦或者,她的视线留在面前人背后的行李上再无移动,她没有意识到那其实是一种自发的解释。
“医生,您要去哪里?”
妇人对上一对墨绿色的、冷漠的眼睛。她立刻局促地用手指拨弄药袋子上的布纹,说后面的话也结巴起来:“昨天哈亚杰特说话是有点冲,但我们都知道,您一直都对我们没有恶意。”
一种脆弱的狡辩。
<可你们也知道,哈亚杰特并非第一天语气如此之冲。>
“唔、医生,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您。而您了解我们,您从不为这些生气。”
<我了解你们吗?>
墨绿眼睛的主人轻声复述,这并未被妇人听清。她搜刮着脑子里能用到的词汇,试图延长这可笑的闲聊。再等一等,其他人也会来到医生面前,毕竟医生所做的一切,他们都不曾遗忘。
“您一直都在为我们提供帮助。我们,我们虽然不懂您追求的东西,但也一直支持着您。哦,我记得,您的研究或许还没结束?野外的危险太多,这里总要安全一点的——”
喋喋不休转了个音,兀地停下。
比妇人矮了至少两个头的女性、那位“医生”忽然伸出手。她的墨绿瞳中略过妇人的模样,只是注视,却像是某种未知力量那般慢慢地使妇人被剥夺了呼吸。她纤细的五指迎太阳将阴影拢在妇人的脸上,略失打理的指甲轻轻撩起妇人微卷的头发,瘙痒的触感却使其被激出一种深邃的恐惧,令尖叫自发夺口而出。
“啊、啊啊啊啊啊!!”
几个鬼鬼祟祟地在村口游荡闲民立刻大步冲上前来,为首的根本没想过收敛,直直地撞开“医生”,又将妇人护在身后。递给妇人的药材被洒落一地,“医生”的行李也翻滚出去,掉出一套替换的衣服和书本后再无其他。
<我了解你们吗?>
同一个问题,被拥护者逐渐变了脸色。或许她不该在来的时候和其他人吱信,村民们与医生之间不再能多得下一声恐慌的尖叫。她懂得,但出门时,她默许了所有人,包括自己。
“等、等等,医生,我刚刚是……”
妇人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她想拨开护住她的村民,但已经发软的腿脚没法支撑她的作为。她再次望向不远处淡然起身的女性,对方刚刚伸出的手中正捏着一片红透了的枫树叶。
如妇人所言,医生一如往常。
再多的辩解话都止在口中。
妇人缓缓低头。她太害怕了,但又知道,她需要医生的帮助。亦或者说,这个村里多少有点病痛的人,都需要这个“帮助”。他们受不了医生提供的那些奇奇怪怪的配方,但又终于能在吃药后安稳地睡个好觉。自多年前还很年轻的医生时候来到这里,他们就互相度过了一个有些崎岖但平静的时光。
妇人想了想,那个时候她都还是个小孩子,是村子里第一个认识医生的人。一路光脚行来的医生、留着尖耳朵的医生、天生不笑的医生、谈吐像某个遥远族群的医生……没人知道医生在想什么,她却对他们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仿佛那些疑难杂症的解决之法就在她的脑袋里。
但医生不为任何人喜悦,不被任何人牵动——
十七年过去,医生的头发变得很长,她的面容和那双攒着雾气的绿眼睛却从来没有变过。如她刚刚来到这个村子那样,她是永恒的异乡人。
<你不满足。可是瓦内莎,村民不了解我,你也是如此。>
村民们见被撞飞出去的人又爬了起来,都各自露出戒备的神情。
但医生不在乎他们。
<你甚至不了解你自己。你需要的不是我。>
有血从医生被擦伤的手臂上流下来。女性翻动手腕,任由那片红叶子落回地面。她那十七年过去也毫无变化的年轻面庞第一次从冰冷变为微笑,一切由那个叫“瓦内莎”的妇人所构建的印象在此刻被全然打破。长空旧日依然高照,南地村庄的房屋却随热气而逐步缥缈,挽留者向红血懊悔,异乡人的道别趋于虚无。
对了,说的到底是什么来着?
<看,我不了解██,我也不需要██。>
<我的██已经到此为止。我的██只剩最后一步。>
<███,瓦内莎。>
……
尼提娅醒来时望见一束鲜丽的红色星带。
她请匠人改造了自己值班岗位上的椅子,让其成为一张尽职尽责的好躺椅、魂灵的温柔乡。彼时她就躺在放置禁书的柜台后面,盖上一条守卫同僚友情赠送的毛毯后遁入梦中。不会有什么人注意她,也很少有人想起她——或许等到太阳垂落,换岗的时钟指向固定的数字,那个时候她和那片被遗忘的区域和时光才会一点一点地重新浮现在大图书馆中。
但现在,说回那颗星星吧。
午后没多久,“一颗赤色十字星”自米拉克大图书馆的二楼露台突兀升起,随后轻巧熟练地落地,并运用良好的警戒意识向四处张望。尼提娅保持着舒适的躺姿,她无需转头,也没必要制造出多余的布料擦刮声……兽羽制成的枕头有些太过柔软,正重新勾搭她的困意;过去同僚赠送的毛毯下,一丝法阵的微光一闪而过。
是的,她总能知道访客的位置——
不论是堂堂正正进门的,还是偷鸡摸狗翻窗的。
起初,“十字星”也并未察觉柜台后有什么人在,毕竟那些身处禁书库的魔法师总会更严厉些、勤劳些……暴力执法的成员,肃穆的守卫什么的。直到又往前走几步路,“十字星”的视线才与尼提娅相接。
班维尔·雷诺暗自道了好几声倒霉。
她可是特意挑了个没人的二楼窗户——然后依旧撞上了隶属禁书库的魔法师,她认得他们脖子上的猩红咒文,也熟悉他们的制服……前不久她刚因为多次潜入和拒交罚金而换得了一份抵债工作和配备的套装。
或许是她总是和面前的魔法师错开工作时间,她没怎么见过这位尖耳朵的年轻女性。那么,对方会因为不知情而对她的非法闯入做些什么呢?
“红十字星?我睡迷糊了。”
懊恼间,一边组织语言一边准备暂时撤退的班维尔听见柜台那边传来梦呓一样的发言。对方如白色薄雾一样的眼睛迟缓地转过来注视她,却连挪动屁股离开椅子半毫米的意图也没有。甚至,没有预想中的任何阻拦和盘问,仅仅只是质疑了一番梦话后,这位魔法师又要昏昏沉沉地往回倒去了。
有够无语。班维尔不免如是叹气。她该怎么分辨这不是一种陷阱?还是说,普天之下就是会有这种责任心飞去其他地方划水的偷懒家伙?还有,红十字星是什么?
疑问尚未得到解答,也或许,她们之间都存有各种未解之谜。
还在困倦期的魔法师再一次吐露出自己的困惑。这一次是真切的、不解的、令班维尔心中一惊的话语。
“沟通没有回声……是分身?”
尼提娅终于从怠惰中略微醒了醒神。她看向那束星光,此时距离拉近后,远没有最初惊鸿一瞥那样惊艳:那只是一簇微小的星火——在她所能视物的世界里,其来源本身并不在此处,只是一位有所图谋的魔法师所施的小把戏。如她自己浅浅试探过的那般,她从精神力探得的也不过一处静谧的星屑。
啊,星火移动了。
“……”
班维尔,亦或是班维尔的分身之一最终还是做出了撤退的决定。
要知道,询问对方如何知道分身的秘密无疑是自投罗网。不管如何,未完全报备所用魔法足够禁书库给班维尔重新量刑。她大概会面临比初入禁书库时更加严苛的审查、盘问……最坏结局是被赶出米拉克成为魔兽加餐。以“中立者”的身份来访本就不算容易,要是因为那一点对于大图书馆麾下禁书库分支的好奇而失去暂留之所可就太得不偿失了。
左脚退,右脚撤。怎么来怎么回。
以往班维尔总在禁书库其他执法人手里流露出自己的侥幸和赖皮,但面对今天这位白眼睛的魔法师,她却在对方说出“真相”的瞬间差点产生了引爆分身的冲动。
她总觉得对方没在看她,哪怕那双眼正对着自己所在的方向,里面却没有半点自己的影子。白眼睛的魔法师不瞧她的模样是否与寻常的班维尔·雷诺有什么出入;也不看她的表情是否暗示心虚慌乱;更不在意她是否穿了身禁书库的制服。
只是在空气中激活一片魔力波动后就指出了本质。
危险。
判断结束,班维尔分身飞快地从二楼露台上重新翻跳了回去。其实她大可从楼梯或正门离开,毕竟对于一些还未真正做出什么不利于大图书馆行为的人,禁书库的态度总是十分宽松。但这位中立魔法师的分身想不到这茬,她拒绝和对方说任何话,离开时也没想再回头瞧一眼,只是直冲冲奔向自己的咖啡馆。
若她回头,便能看到一个略惊悚、但匪夷所思更甚的瞬间。
那个值班偷懒的白眼睛魔法师正睁大着眼睛盯着柜台,在她面前用于登记的纸笔像是有了灵魂般“爬”了起来,随后对折或自发裁剪,拟出一只像是人脸形状的混合物。但这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下一秒,混合物没能坚持,很快便踩着打翻的墨水坍塌成一滩纸糊。
尽管这混合物的模样惨不忍睹,但若是班维尔瞧见了,大抵就能认出那是分身魔法的一个雏形。
“呼……不行了。”
尼提娅没骨头地瘫回躺椅上,幸好依旧没什么人注意到这一角发生的所有事情,自然,也没有人看到这位半精灵魔法师此刻怪异而狼狈的模样。此时,有血正一滴一滴地从她的眼眶中流出,她额头间那块小小的红石饰品则变得滚烫。
“可能是材料不对。”魔法师安详地任血横流,眼看血染了枕头与毛毯,她还思索着方才的事,这远比眼睛上的痛楚更加——有趣。于是,尼提娅取下自己申请不久的红石饰品,血落入口中,她品着自己的血腥自顾自推断了起来:“还是说是从分身而不是从本源上共感学习的缘故呢?如果我能从本源入手、不,需要消耗的精力太庞大了,哪怕有红石在。施术者或许花费了极大的血本?!嗯……看样子这是个无法被我使用的魔法,米拉克还是能人多呢。”
学术热忱持续一小会儿,满脸血的家伙重新感受到了困意。
“不过,到底为什么要翻窗潜入呢?真是不明白,赤色星明明是有更好的特质的……或许我该上报……唔、或者我该知道赤色星的名字,这样才能更好的了解……呼呼……”
疲惫者忘却了时间。在下一位替班的同僚找上门来并被尼提娅一脸血壳子吓个半死前,一声不解成为这图书馆一角最后的回响。
“说起来,我又为什么要了解呢?”
捏造:不耐烦但xp是人妻的守卫、借书不还连说话机会都没有的魔法师。不知道有没有酒馆,但可以先有一下(喂)。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米拉克镇某处小巷里迎来新的客人。
一个身穿轻甲的男人紧抿着嘴,脚步匆匆。他腰间捆着剑,金属的冷锋上起了些许等待危险的雾气。两侧屋墙借夕阳留下他的影子,脚下的石砖则让出更远更深的路。男人攥紧手中的纸条,上面画着他所在组织的暗纹,以及一个被标红的人名——他的目标还在前方。
【嗯……所以那位魔法师会老实归还禁书吗?在我以前生活过的地方,我们这样的行为和讨债差不多。要是能够和平的解决一切问题就好了,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德尔你也明白这个道理不是吗?】
“……”
【那么沉默做什么?啊……我知道我知道,和我出任务也是因为抽签输了嘛。难不成,你还记着上周末请人在酒馆贴的那份征婚单子?】
事实上,有些事情不能怪男人太无趣。魔法师的招数总是五花八门、又精巧奇诡,因此,为了应对一个拥有潜在危险的魔法师,他只能全神贯注。否则,一会儿倒在巷子里等死的只有他自己。
但——
【这不是我要偷看的哦?一提到征婚单子,你的诉求就像泡泡一样全部都浮出来了。唔,原来还有些没写进去的部分……】
安静的小巷里,有可怜人忍无可忍。
“闭嘴,半人。”男人说。
有飞鸟或野猫路过他,只当这是个自言自语的傻瓜。这条路上至始至终都只有这个穿轻甲的年轻带剑守卫。
【别担心,德尔。我们的工作应该不会持续很久……我给你画了个地图,不知道你收到没有?啊对了,不能把半精灵说成是半人哦,虽然不管怎么说有些种族意识偏强的家伙都会反对啦。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男人沉默地取出兜里一张皱巴得和垃圾没区别的纸,上面的抽象图案看得他眼皮一跳。同时,和工作无关的恋情需求也正要被夺命起底。
【啊,人不可貌相,你喜欢的类型是——】
“管你是什么!尼提娅!滚出我的脑子!”男人,轻甲先生德尔恨不能抽出腰间的剑给自己脑袋捅上一把,虽然他知道这并不会对他吼出的那个名字主人造成任何有效伤害,只会让他得到一个禁书库补贴的棺材。于是他的控诉拐了弯,不影响对方的下一个罪名:“不要把你的魔法用到我这里来,我忍你很久了!还有!你画的那张、真的能叫地图?鬼才看得懂!!”
他咬牙切齿地低吼过后,脑海里果真没再响起任何其他的话痨、刁钻、刻薄的声音。等他假惺惺地试着呼唤了几次也没得到回应后,才松了口气。
就像“尼提娅”所说那样,等拿到禁书他就火速下班。
然后,离“尼提娅”远一点。
正这样想着,他便在小巷拐角处和一个神色奇怪的魔法师撞在一起。
德尔警惕地扶向剑柄,他见过画像,知道面前的人正是逾期未归还禁书名单上的人。要知道,回收禁书的工作本该是由担任此职务的魔法师来完成,也就是那个喜欢在人脑子说话的、叫“尼提娅”的怪胎的工作。多数时间里,这份工作不会太过危险,但偶尔也会遇到借书不还的激进人——这样的特殊情况,魔法师可以申请守卫陪同。
守卫又想起自己在一众同僚里抽中了那根唯一的红签,在一堆怜悯之声里,那时候懵懂的他还怀着期待。直到他真切地开始了这个至今懊悔不已、充满煎熬的回收工作。
哈哈,噩梦和灾难的开始。
“先生,您该知道我为何来此。请不要做无谓的反抗来增加后续的更多惩罚……”德尔尽职尽责地说着开场白,弓着身以作备战状态。
但他面前的“背债者”摇了摇头。
“先别拔剑。”男性魔法师说话间透着一股女性口吻,带着诡异的俏皮将一本旧书塞在他怀里,“好啦,德尔先生,你看,书本回收成功。”
催收目标当然不会知道守卫的名字。
错愕的神情只在德尔脸上停留了一秒。他接下任务前曾从同僚那里听过一些关于回收职位上那位魔法师的一些传言。
负责借阅和回收禁书的半精灵魔法师尼提娅是个难以描述的……麻烦。要知道,依赖贤者之石发挥魔法效力的法师们就像是出门便自燃的柴火,这让守卫的工作总是变得异常沉重。每一个魔法师都难以例外,“尼提娅”更是如此。
德尔将剑推回鞘里。
“尼提娅,你得知道,如果这里是图书馆,你高低在作死。”一路走来,被图书馆严令禁止在内部使用的法术经怪胎同僚的手而层出不穷。再者,出门一趟基本上无事发生的事实让他很郁闷:“而且,你根本就不需要守卫。”
从出任务开始,他其实连“尼提娅”的面都没见到。
这是可以说的吗?他从一开始的烦躁,就是以“根本没看到守卫目标”为起点。因此本质上来说,他该是个负责的好守卫——直到被同事逼疯。
“但我们不在图书馆,我也不是那种会抛弃你的人。”
魔法师男人嘴巴一张一合地回答他,怎么看怎么别扭。随后,这具身体僵硬地转身,向着刚刚来的方向走去,声音飘忽:“德尔,快来接我吧。”
“你很着急?”
“你不想被回过神的家伙穷追猛打的话……我建议你快来找我哦。”转身离开的魔法师蹦跳几次,就像是真的在提醒一样。
德尔收回视线,拿着书脸色难看地快步离开。
如果可以,他想直接回酒馆去,但他也不能保证晚上做梦的时候会不会被那个心思难测的家伙频繁打扰。等他走出巷子时,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用绷带蒙住眼睛的长发女性正倒在地上,她身边淌了摊污血,像是遇到了什么惨案。德尔刚要上前,却在视线落在她身上那套眼熟的黑色制服和头上的红石配饰后站住脚。
他心里有数了。
嗯,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但烦人的魔法师并不会如他所愿。就像看见了他、知道是他那样,熟悉而欠揍的声音重新在脑海里响起。
【你不带我回去吗?德尔。】
比起可怜巴巴,如果不是她这幅模样,她大概会撑着脑袋横躺着看人笑话。
守卫只好恨恨地回头。
“不用你提醒。”
取出毛毯,德尔将女性包裹着抱起来。在照料人的方面,他又细心地取出手帕擦掉她脸上的血——属于尼提娅的魔法,属于尼提娅的代价:他知道那都是她自找的,那些血总是会从她的眼睛或嘴里流出来,从她用那个魔法师的身体跟他说话开始,或者更早。
等石头抽干寿命……就尼提娅那样子,好像也不是很远。
“你真是个疯子。”
守卫感慨地骂道,对于惜命人来说,见过魔法师的惨状后他确实要心软一瞬。他怀中的尼提娅看上去虚弱极了,这才是她需要守卫的真正原因。他甚至又想了想,或许对方是为了让他早点下班才那么做的。
那么,他再说一点宽慰的话也不是不行。
“噢,谢谢你这么说。”他怀中的魔法师第一次用自己的声带回复他,带着虚弱、疲惫,还有一些没灵性的透彻,“已经很久没有人如此说我了,真高兴我能在你这里恢复名誉。作为报答,我帮你看过了,那张你故意贴给店老板娘看的征婚单子已经被——”
德尔安详地捂住魔法师的嘴,是他想多了,他的问题。
“谢谢,请你闭嘴。”
第二天,禁书库的德尔更新了诉求,他声明自己坚决不再做魔法师尼提娅的守卫,一天都不行。
叮咚——叮咚——
崔迪斯·弗里德偶尔仍会梦见他第一次在集市上看到八音盒的场景。只要轻轻扭转发条,精致的小人就会在温柔的旋律中不断旋转下去。
不断旋转……
咔哒。
梦总是在循环往复的音调失控之前戛然而止。他睁开眼,后脑传来的钝痛固然让人在意,却不及指尖上弥漫开来的烧灼感来得迅猛。他索性躺在地板上,抬起头便能看到一张柔和的笑脸。崔迪斯摸索着把掉到了一旁的眼镜重新架回到鼻梁上,这才若无其事地坐起来,同那人说:
“哦,是你啊。”这算是一种小聪明,其实他并分不清来的人到底是哪个,这种没什么特色的笑容实在是太多,在他看来都差不多。他只是从来访者出现的时间节点,以及对方打招呼的方式勉强做出判断,而他的推论一向比较准确,“我似乎没做什么能把图书馆连带一起炸飞的事。”
即使距离那场烧毁了诸多魔法结晶的大火已经过去了七年,但对于生活在米拉克镇的人、尤其是魔法师们而言,这道伤疤还没有完全愈合。许多人对此避之不谈,但崔迪斯不在乎,而魔法师们的代管者也没有提出异议,只是平静地笑着,没有拆穿崔迪斯那点小聪明:
“是的,你设置的结界很好地起到了防护作用,需要修缮的部分还在可以接受的程度。”
崔迪斯扯扯嘴角,像是发出了一声冷笑,但这确实是他在试图表现诚意。客套话说到这里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扭头走向被自己搞出来的震荡弄得满目疮痍的工作台,娴熟地从一片废墟中抽出一张草纸。手上的刺痛又适时向他发出抗议,提醒他还没给自己的伤情做处理。但崔迪斯不在乎,他的精神和他的身体搭伙二十一年,从来都没有在意过彼此,如果哪天一方不行了,他就这么躺进棺材,或者连棺材都没有随便在哪里变成一具残骸。
既然手很难拿住钢笔,他就干脆用手指沾着还剩一半的炉中溢出的煤灰龙飞凤舞地写下了几行公式递给眼前的人。被称为“幽灵”的代馆长对崔迪斯的研究有些兴趣,也许是单纯地怕他走前任馆长的老路,让那场大火在七年后死灰复燃;也许那家伙只是单纯好奇一个尚且还活着的魔法师能拒绝魔法到什么程度;又或者只是发自内心地认为贤者之石如果能被解构和再造是一件好事。不重要,崔迪斯对“幽灵”的目的毫不关心,毕竟他也不是为了谁才决定做这项研究。
“土壤已由黑到死。”他解释,也不管对方对另一个领域的术语是否理解,“剩下就看种子是否能被种下。若能,便可培育,任其由死向万物。”
崔迪斯故意说得晦涩,但“幽灵”听得十分认真,甚至还给出了一些模棱两可的意见:
“如果格罗斯还活着,或者我还记得更多,这一定会是一项伟大的成果。但很遗憾,如今的米拉克图书馆很难给你更多的帮助。”
但他又说:
“如果你想回头借阅弗里德家的藏书,我倒是……”
崔迪斯那可怜的耐心却在这时到了极限,他推开门,对“幽灵”做了个“请”的手势,礼貌却很难说是友好地示意他可以拿着这个月的报告消失了。而“幽灵”依旧不置可否,冲他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如他所愿如雾气一般带着那卷羊皮纸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呵,果然本体根本没出现。崔迪斯“嘭”地一声把门关上,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疼痛如果再不处理,或许他就别想在接下来的一个月正常工作了。他看着工坊内的一片狼藉,叹了口气,踢开一块陶罐的碎片,扒拉出一袋还剩一小半的咖啡豆,囫囵将之倒入自己的嘴里嚼碎。
要收拾东西、坏了的设备也要重新买、还有新的材料。钱、钱、钱,到处都要钱,早知道他当初就不应该把家里的藏书塞给那个坐轮椅的,应该拿去卖钱。如果是在过去,他还在修行魔法的时候,这种事从来不是问题,只需要几个单词、几笔简单的勾勒、一点小小的生命力,一切都会迎刃而解。所以有个烦人的家伙常常说,他浪费在亲力亲为的时间已经足够拿来支付“奇迹”的代价了。
但这些问题如今对崔迪斯·弗里德而言依旧不是问题,他总有办法解决一切,比如这一团糟,比如——
“呀——Ciallo——”
正想着,一只眯眼笑着的猴子出现在窗棂边,紧接着,一个比孔雀还要花哨的头自窗户外探了进来。那个烦人的家伙总是这样说到就到,理所当然地通过缝隙从外面把窗户打开,对周围一切视若无物地把自己挤了进来。
而这次阿纳斯塔夏·库努尔的侵略行为并没有引来崔迪斯·弗里德的抱怨和辱骂,恰恰相反,他靠着墙,冲他露出了阴森的笑容:
“啊啊,你来的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