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来自五组的死亡接龙
*全文字数3285,很意识流
1
那是一场噩梦。
尚且年幼的金发女孩从梦中惊醒,猩红的、不详的画面怎么挥都挥之不去。她攥着被子不敢动弹,泪水在眼眶中晃动,似乎下一秒就要坠落。
距离天亮还有好一段时间,但窗外已经算不得寂静。风声、鸟鸣,以及轮子碾过沙土的吱嘎声——它们奇异地让女孩的心安静了下来,陷入另一个梦的国度。
这场梦安静、洁白,但是没有维持太久。一双黑色的眼睛从木门后探出来,带着笑意看向被敲门声吵醒的金发女孩。
“姐姐,起床啦!今天要去城里了!”她小跑着过来,碎花的裙子掀起漂亮的弧度,小心翼翼地坐到了姐姐的身边。
金发的姑娘点了点头,从衣柜里拿出了一条同样漂亮的连衣裙,上面绣着她没见过的花。这两条裙子是之前母亲送给她和妹妹的生日礼物,一直被她们放在衣柜里,小心地保存着。
在乡野里奔跑的姑娘们不习惯穿裙子,今天才是她们第一次穿上这两条裙子。
门外传来汽车开过的声音,姐妹间的谈话被打断,她们匆匆地站起来,理了理裙摆,朝着大门跑去,直到看到一张温柔的脸,才小喘气停下。
“走吧,我们回家。”那有着和她们相似面庞的女人抱住了两个姑娘,任由她们的泪水流淌到肩膀上。
那场梦就这么消弭在了乡间的风里,再无人想起。
2
“做个自我介绍吧?”她的前辈看向她翠绿的眼瞳,玉苁蓉点了点头,朝着第一次见面的同事微笑着。
“我叫玉苁蓉,很高兴认识各位。加入研究所是我的荣幸,希望在日后的工作中,能和前辈们一起愉快地工作。”
她温柔地笑着,绿色的眼睛透过红框眼镜的镜片注视着台下人的脸庞,金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她的身后,弯腰的时候从驼色的风衣上滑落,在空中轻轻地晃动着。
掌声响起,有自来熟的已经凑到了她的边上,瞥见了玉苁蓉的手机屏保:“我可以叫你苁蓉吗?那是你和你的妹妹吗?”
玉苁蓉微微一愣,随即打开了自己的手机相册,一张由老照片扫描而来的照片就这么展现在同事的眼前——“这是我妹妹,叫玉玲珑,现在还在读大学呢。”她点了点那个明显比金发少女矮一些的黑发女孩,长相柔和,笑起来分外可爱。
“你还有个妹妹啊,”有人好奇地靠过来,“怎么会想到来做这个工作的?”
玉苁蓉抿了抿嘴唇:“我父母都在这工作呢。”
她追寻着属于她们家族的“传统”,最后来到了这里。
围过来的人似乎想起了什么。玉这个姓氏并不多见,除了玉苁蓉,在多年前这里也的确有一位姓玉的女士。
但他们都没有就这这个问题继续说下去,话题变成了最近研究所和论坛上流行的道具,又在“去工作了!”的呼喊声里戛然而止。
3
金发的女人从床上坐了起来,那个困扰着她的噩梦再度出现了,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
恐惧与不安缠上了她的思绪,恍惚间她看到了有谁在拉扯着自己的手,试图把她带入黑暗织就的地狱。
“我又做了那个梦。”她翻出电量即将告罄的手机,在不知道谁的聊天框里打下了这句话,最后却顶着六十秒的提示把它删去。
距离天亮还有些时间,玉苁蓉只能选择了继续休息,好在没有再做什么诡异的梦
研究所的工作很繁忙——尤其对于她这种进入过诡门关的人而言。不光要做好手上的工作,还要随时担心会不会把命给丢了。同事看她精神不好,打了个招呼,给她递来了一杯咖啡。
“刚才有人叫你过去,”同事拍了拍她的手,“好好休息啊!”
玉苁蓉喝了一口热咖啡,被苦得清醒了起来,推门进了办公室。
里面坐着的不是她熟悉的上司,而是一个陌生的人,脸上没有笑意,盯着办公桌上的盆栽。
她看了看对方的工牌——监察两个字刺痛了她的眼眶。玉苁蓉扯出一个不安的笑,用颤抖的声音询问着对方。
“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我们发现了一处新的地点。”那位监察比她想象的要温柔许多,“似乎和你母亲当年的事情有一些关联,想问一下你对这个地方有了解吗?”
图上是她久违了的地方,一栋来自乡间的砖瓦房。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夹杂着昨日那不堪的梦境席卷了玉苁蓉的思绪,最后只吐出了一句:“我记不清了。”
她察觉到了自己的语气,僵硬、无措,像是在隐瞒着什么,又飞快地补上了一句:“我和妹妹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到市里住了。”
监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在问什么。只是叮嘱她最近小心些。
4
命运像是设定好的程序,从来不会因为被谁窥探过就改变运行的方式。
她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位上次在科研所见到的监察,他的身边还有另一位和他关系不错的人,两人似乎在商量着什么,让人插不进去。
一道她熟悉的声音从边上传来,她移开时间,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玉玲珑!”她喊出了妹妹的名字,“你为什么在这里?”
玉玲珑身边的两位姑娘吓了一跳,她们看上去比玉玲珑小一些,估计也才刚成年,就这么聚在了“可靠的”前辈身边。
“姐姐,你不能总觉得我还是个孩子。”玉玲珑有些无奈,“今年我也毕业了,也是这里的一员了。”
她的话没说完,但是玉苁蓉已经懂了妹妹的意思。从小到大,她的妹妹总要比她聪明一些,她加入科研所似乎也是更理所应当的事情。
“把这个戴上。”玉苁蓉叹了口气。她摘下了手腕上的手链,那是母亲送她的礼物,中间是用朱砂打磨成的珠子。
妹妹接过手串的手顿了一下。她突然感到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出来,最后还是把手串戴在了手腕上。
玉苁蓉突然想起当年母亲把那串手链递给自己的模样。她的眼里满是忧郁,在担心自己的女儿怎么就踏上了和自己一样的道路。
而后的两年里,又轮到玉苁蓉思考,如果母亲当年不把这串手串给我,她能活下来吗?血色的梦魇就这样缠上了她,在夜晚里蚕食着她的理智。
血脉是诅咒,她对此深信不疑,从前是母亲,现在是她,最后又轮到了妹妹。
刀刃破风的声音传来,温热的鲜血溅在她的脸上——在剧烈的疼痛里,玉苁蓉回头看去,瞥见了走廊上冲来的黑发少女,以及那抹微小却能灼痛她眼睛的红。
5
“你已经做出了选择。”她突然想起刚进入科研所的时候,有一位前辈对她这样说,“人的一生都在做选择,你不会想起来是哪个选项让你走上了现在这条路的。”
真的不会吗?她回想起了那个遥远的下午,燥热的风拍在她的脸上,聒噪的蝉鸣环绕在四周。
一切崩塌,碎裂,犹如镜子一般映照出千万个不同的世界。
“你看到了什么?”不知道是谁的声音从她的背后传来,陌生又熟悉。
玉苁蓉从未感到大脑如此地清醒过——那或许是在死亡前世界对她最后的垂怜。
濒死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的吗?玉苁蓉有些疑惑,没有走马灯,只有荒芜的土地和一颗树。
“一棵树。”她诚实地回答。玉苁蓉没由来地想起多年前在网上热度极高的帖子:你读书的时候,脑海里是谁的声音?
“叫灌木丛更合适一些吧。”她又认真地听了听那个声音,觉得和自己的有些相似,却又要低上不少。
“灌木丛?抱歉,我对植物不是很了解。”
“你为什么要感到抱歉?”那道声音似乎真的感觉到了疑惑,语调上扬,“和你又没有关系。”
玉苁蓉没太听清它的话,自顾自地说下去:“有红色的果实,是红豆吗?”
“不是红豆。”声音也不在乎玉苁蓉没有回复它,“是南天竹,有毒。”
玉苁蓉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不知道。”
红色的果实映在她的眼睛里,亮晶晶的。
“你是谁?”
声音没有回答,又或者是她没有听清。
过了很久,它才从背后传来——声音变得稚嫩,语气却和从前没什么不同。玉苁蓉只觉得那道声音和她小时候的一摸一样。
“你要死了。”
玉苁蓉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吹起了她已经散乱的发丝。从看到那棵树开始她就遗忘了腹部那道伤口,她也不再感受到疼痛。
“对啊,我要死了。”她喃喃,“那你呢,你是不是也要去往彼岸?”
一双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玉苁蓉抬头,看见了一双黑色的、无光的眼眸。她的主人也同样凝视着她,与她相同的面貌倒映在绿色的眼睛里。
三途川的景象在她的背后展开,玉苁蓉眨了眨眼,世界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就像儿时的那盏老旧的灯,在她的头顶摇晃,最后坠落——那是名为“爱”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那是她许久没有享受过的安稳的睡眠,再没有血色的噩梦的侵扰,只有姐妹双手相握时的温暖,和母亲轻声哼唱的童谣。
最后是一阵风将她们吹散,带到不知道何人的记忆中去。
0
或许是一场噩梦。
黑发的女人从床上坐了起来,猩红的、不详的画面从她的脑海中飞快地褪去,只留下了模糊的痕迹。床头的闹钟还在锲而不舍地响着,按下关闭后露出了手机屏保上那张模糊不清的照片。
那上面不是微笑着的金发少女,而是属于她的单人合照。
孤独笼罩着这间昏暗狭小而昏暗的卧房,手机微弱的荧光如同放飞的萤火虫,猝然熄灭,只余一室寂寞。
+展开猎人小屋,夜晚。
红豆睁开双眼,迟钝地盯着天花板,感到有些口渴,随后是那些伤口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
任务结束以后她就回屋里休息,伤口只是潦草地处理了一下。长久没有摄入食物的胃也开始了反抗——而红豆从床上坐起后的第一件事却是摸向腰间。
“啊,绳子断掉了。”
红豆这才察觉那被她握在手中的吊坠绳子已经断裂,那枚陪伴她从家乡到西日村的火龙鳞片掉在地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弯下腰想要去捡起它,背后的伤口却不允许她有太大的动作。疼痛感让红豆躺回了床上,眼泪无声地滑落。
在朦胧间,她似乎看到了一个小女孩,扎着小小的马尾,在风中晃晃悠的。小姑娘抬起头,湛蓝的双眸盯着她,眨了眨眼:“姐姐,你为什么要哭啊?”
激烈的风刺痛着红豆的脸颊,她一摸,果然感觉到了一片湿润——我没有哭,她在心里默念着。
飓钢龙的嘶吼被耳塞削弱,裂谷的夜晚让红豆有些看不清它的身影。她已经接近力竭了,但飓钢龙的状态也算不上好,胸口流淌出的猩红血液刺痛这她的双眼,而“泪水”此刻也滑落脸颊,滴落在雪上,绽开一朵朵猩红的花。
“别哭啦。”小女孩踮起脚拍了拍红豆,“我给你唱歌吧。”
红豆收起武器翻滚躲过飓钢龙的攻击,扬起的雪花遮盖住了她的眼睛。在积雪里,她找不到放下陷阱的地方。飓钢龙抓住她犹豫的间隙,快速地向她冲来。
红豆没躲开。
她的意识已经有些涣散,忘记了今天出任务时带的大剑而并非操虫棍,低估了自身负重的飞扑显然不能躲开飓钢龙的攻击。但那刚刚布下去的陷阱已经困住了冲来的飓钢龙——她要做的就是拿出麻醉球,然后就能完成任务。
红豆的心跳如擂鼓,眼前只能看到模糊的红黑白。无力的手臂怎样都撑不起身体。
……要失败了吗?
她已经用掉了身上的唯一一个陷阱,飓钢龙可能很快就会挣脱出来,给予她最后一击;就算她躲过,漫天的白雪与糟糕的状态也不能支撑她回到营地进行补给。
疼痛让她的大脑越发清楚,她终于站了起来,颤抖着拿出了麻醉球——但却不小心往空地上砸下了一颗。
真的就要这样放弃吗。
飓钢龙挣扎的动作越来越激烈。身前的风与身后冰冷的武器都在阻止她的前进。
“我不能接受。”她喃喃,又有什么从脸颊滴落,但不再是血,而是泪。
麻醉球砸了下去,一颗,又一颗。红豆的泪水此刻也决堤,摸向腰间——那里放着她姐姐赠与她的,用火龙鳞片制成的吊坠。
她很少在出任务的时候带着它。它太珍贵了,就连平时触碰它的红豆都是小心翼翼的。但唯独这次她带上了它,却在一次飓钢龙的攻击里断了绳子,掉在地上。
飓钢龙倒下了,先前说着要给红豆唱歌的小女孩也再度出现,用清脆的童声唱出一首跑调的曲子。
「你有听到风声吗?
来自巍峨的高山
又或是无光的深海
从过去吹拂到现在」
没有月光与星光,但此刻红豆却能清晰地看出,那小女孩的眼下,与她一样有着一颗痣。
原来那就是我啊。
红豆学着她,靠着飓钢龙坐了下来,继续唱着那歌谣,最后闭上眼,安静地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从过去吹拂到现在
一年一年
从未停歇」
+展开爆桶爆炸的声音在西日村训练场中响起,打破了夜晚长久的安宁。珀拉瑞斯收起弓,走到箱子前不知道在翻找些什么。
孤月悬于空中,皎洁而明亮,丝丝缕缕轻薄的云随着风流动着,时不时投下阴影。
今日又是一个无星夜。
“红豆。”珀拉瑞斯开口,黑发的少女无声地站在他的背后,没有握着武器的手臂上是刚包扎好的伤口。
“我今天遇到它了。”红豆说,“刺捷龙。”
珀拉瑞斯翻找东西的手一顿,把想要拿出的瓶子又再度放下了。
前些日子又有新的任务被张贴在告示板上——刺捷龙。红豆和珀拉瑞斯对它没有什么了解,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接任务。
不如说珀拉瑞斯阻止了红豆去接任务。
“我们对它还不了解。”珀拉瑞斯拦下了准备前去承任务的红豆,“先收集下它的生态信息。”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谨慎了?”红豆问。
珀拉瑞斯没有回答,红豆也没有问下去。尖锐的爪子,锋利的牙齿——以及那从头部开始一直生长至尾尖的黄刺。它们都在告诉猎人们刺捷龙作为猎食者的危险。
红豆今日遇上刺捷龙是意料之外,她本来只是去野外收集一些草药,便没有戴上随从,却意外目睹了正在猎食鹈鸥鸟的刺捷龙。
红豆下意识地想要举起武器警戒,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猎虫摩挲翅膀的声音引来了它的目光,垂下的黄刺瞬间竖起,微微压下身体,嗅探着闯入者的位置。
烟雾球、回家球、陷阱……所有能用上的狩猎道具此刻全都安静地躺在宿舍的木箱里,包中除了回复药就只剩下了几颗打消果实和全熟肉。刺捷龙的目光已经投向了她的位置,随之而来的便是它的吼叫。
危机感逐渐吞没了红豆的心绪,一切都在叫嚣着闪躲,但刺捷龙的动作远比她想象的要快太多太多了——长尾甩动,尖刺划破了她的手臂,鲜血喷涌而出。她向另一侧翻滚躲过刺捷龙接下来的一爪,尽可能快速地向后退去。拉远距离后牙龙并没有选择追击——饥饿的它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逃离危险的红豆腿软了一瞬,差点直接摔倒。她喘着粗气,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她已经察觉了伤口的不对劲——剧烈的疼痛此刻才传来,颜色不详的毒液灼烧着伤口,让它难以愈合。
“所以这次只能麻烦和你组队了。”红豆摆手。任务时间过于紧急,珀拉瑞斯自从在西日村开始狩猎后的状态就没怎么好过,弓箭的使用也还并没有达到“独当一面”的水准。他没有准备要承接这次任务,但意料之外的伤只能打乱他们的计划。
刺捷龙是突然从丘原和森林迁徙到海滩的,珀拉瑞斯和红豆对它都不熟悉,狠狠挨了一下后才彻底警戒起来。海卫队的防御在它的面前并不凑效,而眼下他们有的的材料也只有鹈鸥鸟。
不过有总比没有强,在前去加工屋的路上,红豆把袋子里的钱翻来覆去数了又数,发现没了置办其他道具的余地。
他们把素材和钱交给了老板娘,感觉原本沉甸甸的袋子瞬间空了下来,有些不知所措。
同时来的还有锻造武器的猎人,珀拉瑞斯和红豆都是第一次来加工屋,本以为防具的加工会由老板娘来负责,却没想到看似娇小的老板娘抡起锤子对比她高上快一倍的铁质武器锻造起来,而一旁阳光憨厚的助手在为他们制造防具。
“辛苦了。”红豆微笑着,颤颤巍巍地挥了挥手。
这样的场面着实有些震撼人心。为了缓解尴尬,珀拉瑞斯翻开自他开始游历时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问着红豆关于她来西日村之前的故事。
比起珀拉瑞斯的不愿意谈论过去,红豆往往会向问起她家乡的人尽可能地描绘那里。
海湾、森林与山丘,美食、工艺与居民……红豆似乎总有无数的故事能说。尤其她有一位很厉害的姐姐,玄岩。她的名字总会出现在各个故事中 有时是作为主角,有时只是作为一个小小的符号。
“我是因为姐姐才成为的猎人!”红豆说。
珀拉瑞斯安静地听着那与他曾经听过的,内容大同小异的故事,补充着什么。
“玄岩妹妹”四个被摊开摆在红豆面前,珀拉瑞斯没有察觉红豆看到的时候停滞了一瞬的微笑。
在她未曾提到的故事里,比起红豆这个名字,人们更多的是称呼她为玄岩的妹妹。
尚且年幼的她也曾经把这当做一种荣光过——自己的姐姐是多么厉害的人啊!能成为她的妹妹便是万分有幸的事。女孩总是笑着点头应和,脆生生地喊出叔叔婶婶。
但在逐渐流逝的岁月里她逐渐发现了,无论与她谈论什么,无论是有关“玄岩”还是无关,最后都会变成和姐姐相关的话题。
“玄岩妹妹啊,你还要加油啊!”总爱给她塞糕点的邻居摸了摸她的头,“你姐姐那么厉害,你更是要努力啦!”
曾经于她身前指路的身影,已经变成阻碍她沐浴阳光的石墙——无论如何努力,都逃脱不了名为姐姐的阴影。
夜晚的村庄总是安静的,红豆的训练也总是会持续到晚饭时间。她知道自己的天资的确比不上姐姐——她是几万人中都不一定有的天才。
“我应该满足吗?”红豆想。她的天分已经算的上不错,师傅也曾经夸赞过她,说她有一天也会成为一位优秀的猎人。
但她是姐姐的妹妹啊——她们流着相同的血,有着相同的黑发与相似的外貌,她们理应当是无限近乎于一体的存在。
红豆这样想着,手中的动作逐渐变得焦躁,在试图跃起时崴了脚,吃痛摔倒在地上。猎虫飞舞的嗡嗡声让她烦躁,从地上抓起石块就向着虫子投掷过去。
而恰巧在此刻猎虫耗尽了体力,从另一边飞回了她的手臂上,石块无力地摔落在地上。红豆抬头,能看到群星璀璨的夜空,而有一颗格外耀眼。
“那一定是姐姐吧。”红豆想,“而我呢?”
她缓慢地起身,收好武器,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夜已经深了,路上的灯火都已熄灭,只留下一盏盏尚且亮着微弱光芒的窗在指引方向。
父亲与母亲还没睡,声音透过房门传出。红豆本想去打个招呼,却被一句话定在原地。
“我想让她妹放弃当猎人。”往日总是温柔和善的母亲用着红豆认为最为冰冷的声音说着,“你得帮我想个理由,怎么和她们师傅说。”
父亲没有说话,他向来擅长沉默。而此刻的红豆却迫切地希望他说些什么。
一切注定要让她失望。在那长久的沉默之后,传来的是父亲的叹气,和一声淡淡的“好”。
没有更多的解释,一切就那么定了下来。屋里的灯熄灭了,没有再传来什么声音。红豆放在房门上的手垂落了下来,不知道说些什么。
落在她身上的月光也被云层夺取。而一盏晃荡的灯笼闯入了她的视线,烛火摇曳映射在她的脸上,泪滴无声地划过,滴落在地面。
“怎么了?”玄岩伸出手拍了拍自己妹妹的后背。
红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突然领悟了沉默的作用。父亲是沉默的,玄岩也是沉默的,她此刻已经将心中无声的怒火焚烧到了一直爱着自己的姐姐身上。
那天的夜晚就这么结束于无言之中,而清晨却是被吵闹打破。
红豆不见了。
玄岩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没能找寻到她的踪迹。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地点——那是近些日子里被暂时封锁了的山峰。
最后他们是在山脚找到了红豆,没有携带武器而遭遇了怪物的少女依靠着自己对环境的熟悉一点伤没有受。
玄岩和师傅很快打退了怪物,母亲冲上去拥抱她。姐姐摸了摸她的头,手臂上不经意地露出了伤疤。
而在红豆讲的故事里,一切都化作了简单的“我跑到山脚下遇到了怪物,姐姐和师傅救了我。”玄岩手里的长枪,把她护在身后的姿态,以及师傅手中舞动的双刀。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制作好的防具也被摆在他们面前。红豆和珀拉瑞斯谢过助手,对面却挥了挥手表示能听到这样精彩的狩猎故事已经算是犒劳了。
接下来是去雇佣随从,红豆挑选了一只福木兔,而珀拉瑞斯只是低着头看着艾露猫们,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
“不雇佣它们吗?”商人微笑地接过红豆递过去的随从券,“有艾露猫的帮助,狩猎会更快速轻松哦。”
珀拉瑞斯摇了摇头,不知道怎么解释,最后只能吐出一句:“之前的艾露猫跑了。”
那只艾露猫站在凳子上,坏脾气地说着“就是你才不呢当猎人呢喵”,随后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而红豆刚雇佣的福木兔此刻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拉回了他的思绪。
“像是架子呢。”红豆又把福木兔叫了回来,“认识一下吧,这是扶摇。”
福木兔轻轻地啄了一下珀拉瑞斯的手。
他们已经换好了鹈鸥鸟的装备,此时还在适应,夕阳即将沉入大海,刺捷龙的活动时间也快要到了,两人顾不上那么多,直接带着武器出发去了海滩。
等到了海滩珀拉瑞斯才突然想起来,他们貌似忘记吃猫饭了。扶摇已经先行飞去寻找刺捷龙的踪迹,红豆掂了掂手里的笛子,笑了笑。
“交给我吧。”她说。
珀拉瑞斯的弓箭技术在稳步上升,比起当初遭遇海龙时的死板,已经能看出些成果。教官的训练对于没什么基础的珀拉瑞斯而言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但在训练场的无数个日夜改变了他。
“小心。”
珀拉瑞斯躲过了刺捷龙的攻击,红豆在一边演奏着乐谱——但变故就在此刻发生,原先紧盯着珀拉瑞斯攻击的刺捷龙突然换了目标,转向一边的红豆,尖锐的爪子划破小腿,伤口不断地流血。她来不及治疗,随后的一击又让她陷入了刺伤状态。
糟糕,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状态过于糟糕了。身上太多的负面状态已经不能让她照顾到珀拉瑞斯那边,或许是因为今天那个故事让她想到了太多不该想的东西,此刻红豆的心中是一团乱麻。
等到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该干些什么的时候已经迟了,刺捷龙的最后一击就要打到她的身上,结果无外乎就是被猫猫们抬回营地。珀拉瑞斯及时闪到她的面前挡下一击,拉着她往营地的方向走。
“先回去。”珀拉瑞斯努力地从嘴里挤出单词。
他知道自己和红豆的状态都不太好——无数的失误,无数的恍惚。刺捷龙灵活敏捷的进攻动作总能抓到他们的纰漏,短时间内就将二人的节奏彻底打乱。
他选择了暂时放弃任务,听着珀拉瑞斯在一旁和他人的交涉,红豆心中只有一句话。
又搞砸了。
自己偷跑导致姐姐在狩猎中受了伤,虽然那个伤口很小很小,但是却撕裂了她的心。
“你的状态不对。”珀拉瑞斯说。
“所以。”红豆抬起头盯着珀拉瑞斯的眼睛,高大的龙人男性此刻却显得有些畏缩。
向来阳光的少女此刻没有再微笑,眼中似是酝酿着暴风雨——珀拉瑞斯第一次发现红豆的瞳色不似她姐姐的澄澈如天空,而是阴暗、湿冷。
“你该休息一下了。”珀拉瑞斯闭上眼。
“不用。”红豆说。
她突然变成了尖锐的样子——似乎是被什么刺激到了。珀拉瑞斯想,她的姐姐经常会这样。
“伤碍不了什么事。”她朝着料理屋走去,“时间要来不及了。”
“作为同伴——”
“我们是伙伴吗?”红豆又停下了脚步,她没有转过来,背对着珀拉瑞斯说,“我自己去也可以。”
珀拉瑞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追在红豆的后面。
“你要吃什么。”珀拉瑞斯坐在桌前,“我帮你……”
“不用。”红豆掏出了钱放在桌上,要了一份酩酊大醉套餐。珀拉瑞斯并没有看过红豆喝酒,只知道玄岩喝酒的功夫是一等一的好,想来红豆的酒量也不会太差。
“我要蔬……不,拉面。”珀拉瑞斯收回了拿餐券的手,“麻烦了。”
酒杯摆在她的面前,随着西日村的最后一丝余晖轻晃。
她想起了一个夜晚,万里无云,圆月生辉,满天的星辰安宁而闪耀。
她牵着姐姐的手,朝着村外跑去。身后是尚未歇息的灯火。
“红豆为什么要成为猎人啊?”草地上姐姐拥抱着她,溪流的哗哗声从一旁传来。
“是想变成和姐姐一样厉害的人!”她闭着眼,大声地喊出。
是吗,姐姐拍着她后背的手停住了,于是她睁开眼,两双蓝色的眸子互相看着,随后是一声轻笑。
“那你要不要试试姐姐的武器?”姐姐问。
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说不要。
“我想要飞!像虫子,像鸟儿,像龙一样自由地飞!”
这是梦,还是真实?
红豆不知道。
但她突然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往前走。
该出发了。红豆举起狩猎笛。
今夜依旧无星。厚重的云遮蔽住了月光,似乎随时就要下一场大雨。
红豆走在珀拉瑞斯的前方,脚踩过沙滩传来轻微地声响,他们二人已经越来越接近扶摇所指向的位置。
起雾了。
一道黑影快速地冲击过来,红豆一个翻滚躲过攻击。珀拉瑞斯手中的箭也适时射出,击打在刺捷龙的腿部。
雾是刺捷龙的主场——红豆知道这一点,他们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快速激怒刺捷龙,把它引导去别的能见度更高的地方。
她和珀拉瑞斯没有任何交流——没有常年一起作战的默契,比起“合作狩猎”更像是各打各的。红豆竭尽全力去配合珀拉瑞斯的动作,但是因为雾中能见度较低,对珀拉瑞斯的受击状态只能依靠声音来判断。
珀拉瑞斯躲过了又一次的攻击,他目前的状态还算好,但一直闪避导致对刺捷龙并没有造成太多的有效伤害。拖时间对他和红豆都没有什么好处。
刺捷龙的动作愈发地快了,珀拉瑞斯也逐渐进入状态,这段时间高强度的训练已经让他逐渐熟悉了弓箭,而一边的红豆也找到了节奏,加入到了进攻。
红豆的招式算得上凌厉——狩猎笛本身更注重于辅助攻击,但此刻在她的手中却挥舞出了强大的气息。几次敲击全部都打击在刺捷龙的头部,很快就将刺捷龙激怒。
夜晚还长——而此刻狩猎的氛围才到达顶峰。
异样的火焰燃烧着红豆的血管,心中按捺不住的激动。刺捷龙的一招一式已经让珀拉瑞斯找不到合适的进攻时间,但她却依旧在进攻。尾巴打到她的腿上,将还未彻底愈合的伤口再度撕扯开来,但很快她又将状态调整好,继续攻击。
一来一回,刺捷龙很快就进入了疲劳状态,乘此机会进行输出是最好的,而在片刻的喘息之后,刺捷龙又开始猛烈地输出——似乎比以前更强悍。
红豆这才注意到有些演奏效果已经断开,而一边的珀拉瑞斯有一次狼狈地翻滚闪避。
“珀拉瑞斯!”红豆大喊,“珀拉瑞斯!”
他身上已经没有多少补给了。状态有些糟糕,刺捷龙进入了最后的狂躁阶段,动作快捷,有些难以看清。珀拉瑞斯感觉到自己有些耳鸣——但他清楚地知道,正是此刻自己的对刺捷龙的伤害才是最大的。
“珀拉瑞斯——”他听不清红豆的呼喊,刺捷龙的尖爪即将袭来,红豆一如当初的珀拉瑞斯一样,挡在了他的面前。
剧烈的疼痛从手臂传来,随后是刚起身就被击倒,刺伤和中毒状态再度一同出现,酒精带来的亢奋状态却让她无比坚信此刻自己没事。
但在一旁的珀拉瑞斯却十分清楚,红豆已经触发了大毅力。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睁开过这只眼睛了。
鲜血刺痛珀拉瑞斯的眼睛,让他几乎是瞬间就再度开始了对刺捷龙的进攻——而此刻的刺捷龙也已经疲劳,在最后一箭下快速倒地。
雾散去了。
今夜是一个无星夜。
“我们是伙伴吗。”红豆突然开口。
珀拉瑞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那是红豆先前对他的质问,如今却又从红豆的口中,换了个方法说出来。
他有些恍惚,眼眶变得酸涩,抬起手想要触碰着什么。
我们是伙伴吗。
珀拉瑞斯无声地说着。
月光洒落在他的脸上——阴云散去,
“抱歉。”他喃喃。
红豆没有听清——她已经陷入了沉睡,在海湾明月的照耀之下安稳而甜蜜,只留珀拉瑞斯一人抬头看着无尽的深蓝色天空。
红色的少女终究要挣脱桎梏向前走去,离开那曾经照拂她、笼罩她的灰色羽毛,自己振翅飞翔。
「自由而无畏的人们啊,你要朝着何处前行?」
「无星的天空无法迷惑你的脚步」
「琉璃色的夜无法将你留住」
「你要去往何方?是下一个海港,还是故乡?」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