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明天就会死去,你会在今天做些什么?”
姐姐莫琳这么问过她很多次。
小时候,莫芒回答“我会吃一整天的奶酪蛋糕,再好好睡一觉。”长大一些之后,她的答案变成了“我会努力走得更远一些,尽力看到更多东西。”而待她远离家乡,每每想到这个问题,便会觉得,这最后一日理应拿来书写遗言、回味短暂的一生。
虽然自从父母死后,莫琳就经常与她谈起生命与死亡,但是莫琳从没告诉过她:死亡在登门拜访时并不会提前告知。只有足够幸运,或足够敏锐的人才能在死前一天得知自己将离开人世。莫芒显然不在二者之中——当死亡的脚步被预感捕捉到时,它已然近在咫尺。无论是奶酪蛋糕也好、细细回味也罢,命运都没给她这样的机会。
魔兽嘶吼着,让莫芒无暇顾及其它。她依靠自己小巧的体型,在利爪与尖牙中躲闪。
本来马上就能离开的,行李已经打包完毕,路线也已规划完善,本来,现在她应该已经离开了米拉克,跟随希薇娅与雪莉踏上新的旅途。但是魔兽...为什么?魔兽偏偏在旅途即将启程之时大举进攻,不光切断了她们的计划路线,还把三人团团围住,好像只是命运开了个玩笑。
真是个致命的玩笑。
魔兽的数量越来越多,希薇娅和雪莉再无冲破包围的可能。“别管我们了!快跑!”莫芒回首望去,兽群像是猎人的陷阱,她们被困其中,只有无望的挣扎。跑?她轻啧一声,再次闪回了包围圈内。
她已经跑了太久了,她的一生都疲于奔命。她自诩自己在探险,在斗争;但她知道,自己只是一次又一次的丢下一切,狼狈逃窜。而此时此刻,面对自己所珍视的一切,她决定不再独自逃跑了。
“莫芒?你?”
念动咒语。
“你为什么?”
牵起手心。
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莫芒带着两人一起发动了传送术。
她知道这样做的代价,她本以为这一天会晚点到来,她本以为自己不必如此匆忙果断,她本以为自己还有时间。
魔兽的嘶吼消失了,光线暗了下来,三人跌坐在山洞口潮湿的土地中。
寒意顺着脊梁攀爬而上,耳鸣、眩晕,莫芒感觉自己像是挨了一记重拳,又像是被花盆砸了脑袋。希薇娅和雪莉的呼叫传进她的耳中,变成了尖锐的蜂鸣。
她想爬起来,但手脚又麻又软,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速度快得吓人的同时却轻飘如羽毛,很快,对自身重量的感知也悄悄流尽了。
感知,感知正在一点点远离。
当她感觉到自己被拖拽着,阳光再一次把视线变成一片温暖的明黄色时,她很清楚,旅途要在这里结束了。
曾几何时,莫芒幻想过自己的死亡。她觉得可能会像悲情小说里写的一样,死在一个雨夜里,死在挚爱的怀中,死在阴冷的泥土与炽热的血液间。
但今天是个晴天。
湛蓝的天空悠远明亮,白云在早秋阳光下显得愈发柔软。昨天雨水曾洗刷大地,鲜艳的草本植物在泥土中肆意生长,散发着清香。米拉克的塔尖在不远处的树叶间屹立如初,与她第一次见时别无二致。
阳光如此温暖,如此闪耀。
但是一切在莫芒的眼中,都在渐渐模糊。蓝天白云混作一团,富含生命的绿意在视野边缘摇曳,然后被黑与白的噪点缓缓吞噬。细密的噪点犹如冬日的雪花,它们遮蔽树影、漫过塔尖,细细咀嚼品尝着莫芒视野中的一切 :娇翠的青绿、温暖的洁白、澄澈的湛蓝、还有那个不知是雪莉还是希薇娅的影子。
她用尽力气偏过脑袋,看到另一道影子起身离去。
很快,纷飞的雪花就遮住了她的视野。
莫芒突然间感到了温暖与满足,像是新鲜出炉的奶酪蛋糕,又像是那片熟悉的草甸。她不再担心之后该怎么办,也不再回忆曾经走过了多少路:她不再思考,她不再感受。
记忆如同一颗蒲公英种子,在风中越来越轻,越飞越远,无声消失在明媚天幕中。
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一朵野花无声凋谢,一片树叶随风而落。但她最后也没闭上眼睛:在她失焦的红色眼瞳中,蓝天依然澄净、白云信步闲庭。
死亡远比她想到要迅速,要猛烈:直到最后,她也没能说出自己的遗言,往日时光中,莫芒总觉得时日尚早,那封夹在手记中的遗书,自始至终只写了遗书二字。
明日的阳光还会温暖,明日的草地将翠绿依然。
但明天的故事中不再有她的身影。
而她忘了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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