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人是不能有太多困意的,因为这会让懒惰肆意侵占人们的生活。我本不在意自身颠倒昼夜、滋生困意的生活习惯,直到头顶上浓到如鸟巢般的头发终于引起我的注意时,我才发现,我已经懒到不愿意花费一个小时去修剪头发了。
这可悲的状态持续了一个多月,期间我看完了好几本流行小说,看的地点无非是几十平的卧室抑或教室死角处的课桌下,废寝忘食地看,并且不是那种一目十行,而是逐字逐句细细品味。我作为读者很称职,每读一个故事都会融入其中,把自己想象成其中一个角色,体味故事的跌宕起伏。我读的故事中就有这么一个:某人好吃懒做,却极爱占别人的便宜,一次他的邻居结婚,两手空空没有彩礼的他想要去蹭酒席,邻居不允,他就死缠烂打,邻居妥协了,作为条件要求他去护送新娘过来,他满口答应下来,在护送过程中看见新娘子亭亭玉立,尤其是那长发柔顺迷人,他便起了歹念,用剪刀攫取新娘的半截长发去卖钱,后来东窗事发,邻居带着人找上他的门,却在房里看到他被那半截长发吊死在房梁上。自不必说,我把自己想象成为那个好吃懒做的人的,读完故事我惊出一身冷汗,瞬间明白一个道理,懒不仅侵扰人的生活,而且把人引向地狱。随后,我放下那些珍惜的小说,踏进了离我家几步之遥的理发店。
理发师手中的剪刀咔哒咔哒响着,我的头发也随着声音的节奏掉落下来。我半眯着眼看着,困意又涌上来了,眼皮越来越重,头不由自主耷拉下来,视线内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理发师剪的更加肆无忌惮,仿佛许久没有遇到如此凌乱浓密的头发了,这种随心所欲夹断发丝的快感简直无与伦比。这个过程虽然美妙但是却短暂,理发师招呼我理完了时,我仅仅是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眼前模糊的满地黑发霎时清晰起来。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到:师傅,这些头发你们是要卖掉吗?理发师的回答说是有专门收购头发的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我哦了一声,想象着是什么样的人收集这些从人身上攫取下来的“人的一部分”......我打了一个冷战,慌忙付了钱,冲出了理发店。我紧张地发现自己被虚构的故事影响了,竟对那些没了生机的人类残渣产生了恐惧。我,着实是一个怪人。
可是,我知道这个世界不止我一个人怪,很幸运,在我身边就还有另外一位怪人。她是我的同班同学,我们都叫她破烂娘,因为---这也是她怪的地方---她的衣服裤子总有些被剪出来的破洞。很多人猜测破烂娘为什么衣服裤子总是破破烂烂的,在这场私下的恶意活动中,人们总结出了破烂娘凄惨的身世、乖僻的性格、不齿的爱好,接着便勾引起了大家对破烂娘莫名的厌恶感。虽然我是少数同情她的人,但我不得不承认她的怪是被大家厌恶的源头。
作为怪人的标签,我们俩被其他同学以默认的方式推选成了班长跟副班长,就是负责班上应付学校下达的无聊任务的职位。我很明白,我作为副班长没被赋予啥权利,更多的功能是在班级面对麻烦时去背黑锅。所以,我的懒情有可原,既然是个背黑锅的职位,我又何必尽心尽力。奇怪的是,我是说破烂娘作为跟我一样的怪人,却不跟我的想法保持一致,竟对班长这一虚妄的称号很负责,堪称“班长”楷模。我惊讶她的认真与她的外表形成的对比,说实话,很多时候我看到她身上破破烂烂的,便止不住想象出她拿着剪刀像个变态似的戳破衣裳的场景。或许她仅仅是觉得衣服上多几个洞很有个性吧,我如此寻思。
但,她,破烂娘果然是个怪人。
夏季的学校有很多符合青春期学生的活动,运动会便是一项。虽然我们班这些人平时吊儿郎当,做事毫无责任心,但对运动会的热情不失青春躁动少年少女的风范,从运动会开幕式的方阵彩排开始便情绪高涨,竟在班会积极回应班长跟副班长---怪人二人组---的提议,积极踊跃、信誓旦旦的样子连我都被勾起热情,对他们的意见进行详细记录。破烂娘看起来开心死了,捂着半张脸只怕没在教室里跳上一段。我浅笑着,不时瞥一瞥她涨红的脸颊,心想她对班长工作这么上心,今次终于得到同学的回应了。对于怪人来说,世上会有好事也未可知。
开幕式方阵彩排进行的很顺利,我跟破烂娘被推举为方阵的领头。这是很重要的位置,给我们俩准备的服装也是特制的,说句公道话,整个方阵的成败就在我们俩了,可不能演砸了。虽然我这个人怪,但是该认真时也不会含糊,我难得的尽心尽力了一次。我不知道破烂娘怎么想,但我丝毫没有怀疑过她的认真态度。倘若不是她以那个身姿出现在开幕式上,出现在我眼前,出现在数千观众的面前,我们会跟其他同学成为朋友也说不定。可是,破烂娘在当天以自己平时的姿态---现在想想也对---行走在方阵前列,特制的服装被剪的破破烂烂。观众们在惊讶与窃窃私语中目送我们走过,而方阵内满是沉默的怨恨,迟钝如我也感受到了背后针扎般的目光。我看了看破烂娘,出乎我意料的,她脸色苍白,双手都还在不断颤抖,一点儿都不似特立独行毫无畏惧的怪人形象。
我跟破烂娘一起背了黑锅,老师给了我们严厉批评,接着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承认了错误,并请求原谅。讲台下的同学个个面带愠色,可有几个人令我感到奇怪,他们极力不要笑出来,结果在假装愤怒跟想要狂笑的纠结中,扭曲了自己的脸庞,变得恶心无比。我想破烂娘也注意到他们了,她憋红了脸,眼里有泪水在打转。她还是没忍住,冲出了教室。
我跟了过去,在天台停下了脚步。这真是,盛夏的风一点都不留情,卷带着酷热袭上我的脸,吹乱了我前面那位女生的头发。风吹的呼呼作响,我顶着风,大声喊:你没事吧!鬼都知道有事,破烂娘的眼泪已经哗啦哗啦一个劲往下流了。我慢慢靠过去,尽量不去看她那副被泪水弄花了的脸,轻声再次问到:“这次不是你的错,对吗?”破烂娘依旧没有回答,却扑在我的胸上大哭起来。我的手犹豫着放在了她的长发上,很柔顺,我想着,应该跟那个新娘的头发一样好看。
破烂娘告诉我,在开幕式方阵出列前,有人把她的服装剪坏了,并不是她自己故意弄出的几个洞。我说,事实就是这样,怪人身上发生好事什么的果然是错觉。破烂娘对我的话先是一愣,随后噗嗤笑了。她哭累了,站起来迎着太阳转了一个圈,问我:“我这套特制的衣服是不是很好看?”非常好看,我笑着回答,同时,在心里说道:“因为那些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