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疯了。
泰瑞清楚这件事。要问他为什么这么确信?无论是谁,如果你的哥哥强迫你玩一些毫无道理,没有任何意义的诡异游戏,像是晚上八点之后要在地下室的角落里面对墙壁重复一千遍“向北方去”,或者在午夜三点被从睡梦中摇醒,并被要求将冷柜里的肉——鬼知道为什么冷柜里会有那么多肉,但泰瑞确定自己绝对不会碰哪怕任何一块——用锤子捣成肉泥,无论是谁,都会得出相同的结论。
如果这还不够?好吧,知道为什么泰瑞选择在这几天里做个素食主义者吗?因为地下室的冷柜里冻着的不仅是那些鹿肉,还有三具尸体。他哥哥朋友们的尸体。
而这已经是泰瑞和他的疯子哥哥,还有这些尸体一起被困在林中小屋里的第三天了。
毫无疑问。
安迪疯了。而泰瑞清楚这件事。
再三天前,泰瑞还一直认为,他哥哥是他所认识的所有人里,最聪明,最酷的那个。
三天前。当因为临时需要出差的父亲———他们是单亲家庭,所以父亲其实也没其他选择———不得不在临走前将泰瑞送到安迪和朋友们一起度假的林中小屋时,一切都不一样了。
因为联系不上安迪(他们猜测安迪和他的朋友们大概通宵玩乐,都在宿醉中),父亲只来得及将车停在小屋门口,就匆匆离开,前往机场去赶飞机了。门没锁,所以泰瑞自己走进了小屋里。这里和他想象的不一样。不像是一伙青少年狂欢之后的情景,看起来实在太干净………也太安静了。
甚至还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想要感觉离开的不祥预感。
而泰瑞一直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因为当安迪回来时———他的哥哥看起来疲惫,憔悴,手上还拖着半只死鹿,浑身都是血,而泰瑞后来一直不愿去思考那到底是什么的血———泰瑞就明白,那种预感是正确的。
可他没办法离开了。
安迪用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凝视了突然到来的弟弟,像是看到了什么最不该出现在这的东西。但是片刻之后,他终于露出了一个干涩的笑容。
“嗨,泰瑞,我有个主意。”
“来玩挑战游戏吧。”
从早上开始,安迪看起来就前所未有的焦虑。他像是已经被拉进的屠宰场里的公牛,总是会在突然站起来,在小屋客厅的地板上踱步,然后嘀咕着一些泰瑞完全听不懂的话。
而现在天快要黑了。按照这几天的经验,这代表着“游戏”也将要开始了。
泰瑞一直尽可能保持着若无其事的态度———他从书上读到过,这可以尽量避免刺激到对方,用他能做到的,最习以为常的语气问,“所以今天我们要玩什么?”
安迪像是用了一会才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然后他看着泰瑞,又好像过了很久才认出面前的人是他弟弟。情况不太妙。或者说,糟透了。泰瑞心里的警钟响个不停,他明白,如果不尽快找到逃跑的机会———或许,他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这就是泰瑞现在选择打破游戏规则的原因。
规则一:
整座房子里只能打开一盏灯。
地下室的灯开着。全都开着。
“你做了什么?!”
泰瑞听到安迪在尖叫。听起来一点都不像他记忆里的哥哥。但这三天来,泰瑞已经快要忘记原本的安迪应该是什么样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安迪会冲过来,举起那把斧子……然后地下室冷柜里的尸体会再多一具。
但安迪没有。
“留在这里!”
规则二:当有人进入地下室时,必须要有人留在第一层。
就是现在。
泰瑞的心脏狂跳着,他飞快的奔向前门,用自己最快的速度一道道的解开门上的链锁。
那是什么?
从窗户照射进来的是光线吗?
是爸爸来接他了?还是有什么人来到了树林里?
不管是哪个,只要他能出去,然后想办法求救——
他已经听到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是安迪。他从地下室上来了,他就要抓住自己了……
……但是他来不及了!
门被打开了!
“不,不,不不不!不要出去!泰瑞,停下!把门关上——!”
规则三:绝对,绝对,绝对,不要在晚上开门。
泰瑞终于明白了。
在门打开的一瞬间,在看到那些包围了木屋的东西时,他全都明白了。
那些规则。
……那些“仪式”。
还有哥哥不断嘀咕着的,他听不懂的那句话。
安迪绝望的,呓语般抽噎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而这时泰瑞终于听清楚了。
太晚了。
“我只是想让我们活下去……”
小王是面馆老板。
这家小面馆是小王爹娘的产业。高中刚毕业亲娘就教他和面,教会了就把他踢进店,自己去三亚享受生活了。他爹则负责供货——面粉厂头儿,产的面粉无农药无添加,粉质细腻蓬松不结团儿,散发一种天然麦香,和外面那些妖艳贱货粉们不一样。
小王是个正直的小年轻,接手店铺两三年,规规矩矩做小本生意。他只卖拿手的手擀面,便宜、料正、量大、肉足,面条Q弹又富有嚼劲的同时还能品到麦胚的清香,很是受周围居民区上班族的欢迎。而他这生意做得也平稳,毕竟种类少,图个尝鲜的年轻人很少会再来。
到也悠闲。
午饭点儿刚过,店门吱吖一声被推开。小王估摸着来人,探了个脑袋,果不其然看到那熟悉的高个青年走进店里,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那是这块的片儿警,小苍哥。
小苍哥也就不到三十的模样,年轻的很。顶着一张生人勿进的冷漠俊脸,常被小姑娘们说是高冷男神,但混熟的都知道他只是太耿直。叫他小苍哥,不是因为年龄,而为他是附近无人不知的正义化身。最著名的事迹是还在他临时上任期就靠一双大长腿狂追蹬自行车的抢包犯四十分钟,把人家追到腿抽筋哭着自首。
这样的小苍哥自然是这片儿的偶像,院里孩子再熊也会发自内心叫他一声哥。不夸张地说,有他在的地方贼有安全感,不知道有多少家大妈瞅着他的终身大事,暗搓搓商量着去做媒。
平时值完午班小苍哥都会来吃碗面。带着同事小顾,或独自一人。但今儿小苍哥后面跟着的人,让小王皱了眉头。
染发、剃头、眉角还有疤,往那一坐腿一叉,趾高气扬的模样活脱脱一混子。他心里一咯噔,竖起耳朵不动声色的和面。
那俩人的关系很差。小苍哥似乎好言好语劝着对方什么,而混混则不耐烦的玩着打火机,时不时怼回去几句。捞面的时候小苍哥似乎说了点什么,混混像坐到图钉了的蹦起来,吼出几句“变身战士什么鬼!”“老子这辈子都不想再穿成那样!“之类意味不明的话。
还好店里人少,只有忙后厨的小李紧张的看过来。小王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端起两碗面大步走过去,留小李一个人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他抢在他们单方面打起来前走了过去。那混混的眼神像是要把小苍哥切片沾着炸酱啃了。
小王顿了顿,觉得自己的比喻没错,虽然感觉哪里怪怪的。但不管怎么说,都不能眼睁睁瞅着本地正义象征被外来的混混欺负!
他大义凌然地把面放两人面前,咚得两声。正准备尽一个公民义务、对着黑恶势力勇敢骂回去的小王,一转身打翻了桌上的水杯。
混混的外套肉眼可见的湿了一片。
场面一时有点安静,小王自己都惊呆了,刚想好的台词卡壳,嗯嗯啊啊的说不出声。小李从后厨冲出来赔礼道歉,手忙脚乱的抓了一团纸巾按在被打湿的身上,陈恳表示这两碗面不算钱了,然后三秒内拽着小王消失无踪。
苍契看着那团被急救后终于不再扩大的水印,试探着开口:
“要不要到我家换个衣服?离这很近。”
得到的是一句咬牙切齿的“换你个头!”。
“我的头不用换,”苍契认真回答道,接着把碗筷给对方推过去:“那就趁热吃吧,很好吃的。”
然后端着自己的那碗开始扒拉。
魏深不可思议的看着对面,足足一分钟过去了。
“喂喂、你tm就真嗦开面了?!“
苍契举筷子的手顿了顿,“……不然呢?“
那样子要多无辜就多无辜。
魏深气到胃疼,并发自内心觉得昨天从那倒霉巷子路过简直是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奈何肚子和胃都在抗议。
拿起筷子时他感觉自己已经自豹自弃,气成河豚。
一时之间小店里只剩下两人嗦面的声音,场面竟还算温馨。
“挺好吃的吧,量多还便宜。“
“给我闭嘴。“
“……你之前说,魔法少女什么的话题,现在的小女孩都很喜欢的吧?“他顿了顿,”而且帮你忙有钱拿。“
“嗯。算是我个人的雇佣,自由度很高。我相信所有居民都会感谢你付出。“他思考了一下,“也会和你妹妹更亲近。”
“走吧。“
魏深起身,从兜里摸出几张钱放在空碗旁边。
苍契愣了下:“啊?“
“去你家换衣服!“他觉得自己还没被这个有几面之缘的对头气死真是奇迹。
叹了口气,魏深又不太自在的摸了摸头发,跟了一句:“……再跟我详细讲讲,那个什么见鬼的变身战士。“
“嗯,好!“
苍契放下钱起身,脸上露出标准的池面级微笑。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小李收拾了碗筷,默默安抚了一下正在水池边长蘑菇小王。
他是小王的发小,毕业后无事可做,跟着来当了面店仅有的员工。
虽然顶着个眼镜死宅的人设,但他心思十分细腻。从那两人的只字片语中,他已经根据多年的阅片经验脑补出了一幕幕字母向八点档。
原来工作时间外的小苍哥人设意外的颠覆呢。
他心中生出了隐隐的敬佩,并庆幸小王没陷得太深。
刚刚看着小王试图挑衅,他心里真是捏了把汗,生怕瞬间进入修罗场。
毕竟小王不是那种圈子里的人啊。而且迷弟变正宫什么的剧情,现在早过时了。
小王莫名其妙的看着小李边洗碗边叨叨什么不值得,什么大雕萌妹,什么字母级play的,活脱像个咸湿肥宅。这发小怕是又发病了。
小李说他不懂,刚刚要是真闹起来,他俩加起来这几百斤的肉估计都不够给人揍的,蜡烛皮鞭小黑屋,不死也要脱层皮。
小李叹着气,自己安慰自己。
幸运的是,他失误了。
在这个人人寻找解放和满足感的空虚年代中,只有少数人拥有着特别的力量。
而他便是个中翘楚。
虽年仅23,但出道以来战无不胜,无人能抵挡他的魅力。
成名作《少男☆未遂》宛如一股钢铁清流,如旋风一样袭卷网络。他的进步之快有目共睹,不但吸取了各种潮流文化,更会灵活应用,给粉丝带来一场场精彩的视觉盛宴。与此同时他的作品一年后在达到了巅峰,以一曲《❀男子与月の泪的追忆❀》一己之力带动d站流量,成为新锐男性解放文化的象征。
无数少男洗心革面,纷纷抛弃杀马特葬爱,转投他的怀抱。他们说他们的肉体解放了,思想进步论,心灵升华了。他们手拉手一起跳着宅舞。微风拂过,小裙子们迎风招展,一朵朵花一样的男子迎接着灿烂的太阳。
他的钢铁帝国耸立在大地上,十年间无人能攻破,直到那个男人横空出世。
他身披朝阳,踏着自由的猫步,在耀眼的圣光下跳了一曲极乐净土。那强烈的自由气息瞬间感染了无数男性,所到之处人们仿佛纷纷获得了新生,追求着爱与哲学。他的视频转发量破亿,影响力宛如病毒一样扩散在世界每一个角落。视频结尾处的那句“爱我,你怕了吗♂”更是成为当年top1现象级金句,缔造出一个活着的传说。
他第一眼看到那个男人,就知道自己输了。
他的帝国第一次败得如此彻底。失败的痛苦击垮了他,抽光了他的所有力气。他无力思考其它,满脑子都是他的努力付诸东流、他的失败刻骨铭心。
男人看到了他。五月的风吹过,扬起败者的裙摆。男人不动如山,圣光依旧灿烂。
他以为男人会嘲讽一些什么,就像他曾对失败者做过的那样。但那个男人却如同来时一样,披着朝阳,踏着自由的猫步走了。
除了留下的一句话。
他趴在地上,愣愣的看着男人的背影融入天边的彩霞,与他的话一起在视网膜上烫下一道炫目的痕迹,擦也擦不掉。
“你难道不知道你正想得到什么吗?”
“我听说您参加过五十年前的那次圣杯战争?”
听到这个问题,不加丝毫掩饰的不悦随着紧皱的眉峰浮现在导师脸上。
“而我听说你没蠢到会在验证真假前用谣言来明知故问的烦我。”
啊啊,糟糕。索默忒像是过冬的鹌鹑一样缩了缩肩膀,小心打量着年长者俊美端丽的面庞,试图判断自己是否真的惹恼了对方。说是年长,隔着大理石办公桌分坐两端的这两个人如果一同出现在陌生人面前,恐怕会被误认为兄弟,而非师长和弟子。
因为外表的年龄对导师而言并无意义。他并不是人类——不,已经 不是 人类了。而是名为死徒的存在,是与其所传承的魔术学派一样,以魔术师之身成为了死徒之后,继承其师祖,尼禄·卡奥斯,的席位,现行二十七祖中的第十席,死烬之蛇。
没人会想因为一个无聊的理由惹其发怒。即便是他的内弟子也一样。
好在幸运眷顾着索默忒。确定导师不会因为他开口而将符文砸过来之后,他就跃跃欲试的继续了这个话题。
毕竟也不全是好奇心在作祟,他确实有自己的原因。
“所以您确实参加了?为什么我在教会和魔术协会都无法找到您的相关记录?”
“你查阅了记录。突如其来对圣杯产生了兴趣?——不,不仅如此。为什么?”
“这个嘛……”细框眼镜之下,导师审视的目光让索默忒再次怂成了一团,他的视线在空中漂移,尽量避免和对方接触,甚至不自觉的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盒。
这个举动倒是成功转移了导师的关注点。死烬之蛇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禁止吸烟”的牌子立在桌面上,冷哼了一声。
“是嘛,你准备参加这一届的圣杯战争。”
“什……您是怎么知道的?!”
刚松了一口气,正在将香烟塞回口袋里的索默忒这会真的想来一根了。
“不管你打的是什么小算盘,作为导师,我得提前警告你:远东的这场仪式远比你能预想的更加麻烦,而圣杯本身也不是什么人畜无害的许愿机——付出和收益不会达成正比,别因为一时的头昏脑涨断送了性命。”
“我也有自己的原因……”棒棒糖从桌子对面滑了过来,作为香烟的替代品。这个男人一定在办公桌里动了空间方面的手脚,索默忒一直这么猜测,可惜还没能找到机会去证实。剥开糖纸,将硬糖咬的嘎嘣作响,金发的年轻人胡乱想着。如果以‘不想留下遗憾’为理由,能不能提出‘给我看看您的办公桌里到底放了什么’这个请求呢……不对,首先得说服导师允许他参加这次的……
“那你就去吧。”
“原来您会读心术吗!我也想学!……不,您同意了!?”
啊,这次真的收到一个能让人冻结的冰冷凝视了呢。
“我的导师并没有阻止我,而我也不会阻止你。把教导者的忠言当做践行礼,带着我下面要说的话前往战场吧,这是我唯一会提供给你的支援:你不能找到与我相关记录的理由是,我甚至不曾来得及走上战场,仅仅在召唤出英灵之后,就迎来了可耻的惨败。”
……
目送着年轻的内弟子失魂落魄告退的身影,不管其是否会因最后的话语而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死烬之蛇摘下脸上半装饰用的眼镜,冬日湖水一般湛蓝的魔眼捕捉着空气里情绪的余波。
索默忒的位置上,即使对方已经离开,仍然余存着台风一样交织起来,让人目眩的色彩:激昂的赤红,犹豫的深紫,欢快的嫩绿……还有下定决心的深蓝。
这或许就是他选择了这个并不像魔术师的魔术师成为自己继承人的原因。人总是会对自己无法拥有的东西抱持多余又无用的期待。
因为。
即使不依靠净眼,由谁来观察结果都一样吧。
在死烬之蛇身上,只有与其名号相同的,燃烧殆尽般冷漠的死灰色。
但他不曾燃烧过。
就目前而言,虽然过往的日子是称不上一帆风顺,但绝对可以评判为无趣和乏味。
恐怕在将后的日子里,在那将漫长到无法预测尽头的旅程里,也会一样,就像这样无法被任何事物触动心灵,既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冷漠的活下去吧。
就好像有什么极端重要的东西,某种作为人不能欠缺的特质,也在那场战争里失落了。
……那张面孔已经在记忆中模糊。
他当然有办法重新唤回清晰的回忆。但在判断为并无必要之后,死烬之蛇选择了任由其失落在时光里。
然而,在某些时刻,那个白噪声般蒙昧的画面,仍会像现在这样浮现在他脑海中。
死烬之蛇——萨斐·德克西亚将桌子上的禁烟牌子按倒,依靠着高背椅,点燃了烟斗。在喷吐的烟圈中,那张已经被遗忘了的、蓬乱白发之下面孔上,英灵嘴角挂着鲜血,露出一个他不曾也不再见过的,无比喜悦的笑容。
还有最后的那句话。
那是他确定自己穷尽余生也无法理解的遗言。
尚未从召唤阵的余光中走出的英灵用匕首捅穿了自己的心脏。
然后,他是那么,那么满怀着喜悦的向手无足措的少年御主诉说道——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他在停车场睁开眼,准备结束这漫长的告别。
再一次,他绕开那个会让他和清洁工的清理车相撞的拐角,走上了第二部电梯——不能是第一部,因为抱着购物袋的女人在从三楼走出电梯时会因为从袋子里滚落的橘子多停留半分钟——提前告知低头看手机的眼镜男人这是上行电梯……最后,从西服的口袋而不是公文包里找出家门的钥匙。
他回来的太早了,甚至在打开大门时正赶上妻子滑倒在阳台外的那一刹那:而不是让他心碎的、紧攥着那从来没有派上用场的护栏、孤零零悬挂在阳台外,无助呼喊着他名字的1分37秒。
知道最让他痛苦的是什么吗?他甚至不需要做到以上的全部——只要一项。微不足道的一项,就足以在妻子从二十七楼滑落前挽救她的生命。
他当然知道这一切。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因为他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让他错过这1分37秒的 所 有 可 能。
每一次,每一次。世界在他救回妻子的狂喜里定格,崩溃,消散。留给他的,只有掌中的余温,和床前冰冷的遗像。
他每晚都被困在幻想的世界里,而醒来后的现实是,一切都不会改变。是的。他终于醒悟了,这是他所渴盼的好梦,而好梦只会维持到梦醒之前。
到后来,他甚至痛恨自己,痛恨那个在酒馆里酩酊大醉,向着看不清楚面孔的陌生人许下“能够救回妻子”这个心愿的自己——在第一次重新经历这一切的时候,他曾认为自己遇到了上帝。而之后的遭遇告诉他,那无疑是撒旦在地上的化身。
而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不会再继续将灵魂留在魔鬼手中。
他握住了妻子的手腕。看着对方已经渐渐模糊在记忆里的面孔上浮现的惊喜由疑惑代替,最终转为恐惧和绝望。他不知道她在自己脸上看到了什么,但他已经准备好了。
——然后他……松开了手,看着她就这样坠向地面。
他必须,必须,结束这可悲的幻想。
然而。
当他背靠着阳台的栏杆,嚎啕大哭的像个孩子之后,他终于意识到了,和那一次次的经历不同的地方。
为什么他还在这儿?
为什么他……还没有醒过来?
“这难道不是,”
崭新的,全然不同的冰冷席卷了他全身,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仅仅是个幻想吗?”
冬天的阳光很好。
这是一秒钟前出现在青年脑子里的想法。
也是他唯一记得的事情。
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笔记本摊开放在膝盖,打开的那一页用潦草的字体写着两个字:
气球。
青年抬起头,正好看见一个红色的气球从不知哪里摇摇晃晃的飘过来,挂在他头顶的树枝上。一个头戴着红色绒球帽子的小姑娘追在后面,蹦蹦跳跳的试图去抓住气球下拖曳着的长绳子。
太高了。
青年啪的一声合起书,站起来将绳子一端握在手中。
小姑娘朝着他举起手,却又突然停了下来,露出有点畏缩的表情。青年向前伸了伸手。而她接过气球,就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青年不明所以的收回手。在他的掌心上,有一个意义不明的图案。
在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思考人生的时候,小女孩又跑了回来,睁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他。
“不害怕吗?”青年翻转手腕,露出掌心上鲜红的图形。
小姑娘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妈妈说身上有刺青的都是坏人,不能靠近。可是妈妈现在不在,就没关系啦。”
妈妈的话应该不能这么理解。
青年沉默的想。但是他也觉得自己不是坏人。
大概吧。
“坏人大哥哥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啊?”
“……”
“你住在公园吗?为什么我没见过你?”
“……”
“坏人大哥哥是打算做什么坏事吗?能不能带着我一起?”
青年觉得小姑娘的妈妈真的有必要看好这孩子。
为了避免听到更多奇怪的问题,他打开了手里的笔记本。
这一次,上面的字换成了新的一句话:猫要从鸟巢里掉下来了。
真奇怪。
青年想。但他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其他该做的事情。
“我要去找鸟巢。”
于是,他这么说。
“我知道!”小姑娘高高兴兴的自告奋勇,“我带你去,然后你就可以带我一起去做坏事了吗?”
做坏事就算了。
小姑娘握着气球,一蹦一跳的走在前面。青年更在她身后,边走边研究手里的笔记。他一页一页的向后翻着,却一直翻不到末页,连剩下的厚度好像也从没发生变化。可当他从末尾开始翻起,又一下子就翻到了第一页。
那两行字也消失不见了。
太奇怪了。
“在这里!”小姑娘伸直胳膊指着一颗古老的梧桐树,在最粗大的树杈旁,一个很大的鸟巢搭在上面。
“啊呀”小姑娘又叫了一声。
气球再一次从她手里滑落,飘飘忽忽的向上飞起来。
尖尖的嘴从鸟巢里探出来,啄破了飞起的气球。
一只从上面树梢偷偷溜向鸟巢的猫被吓了一跳,喵呜一声从树上掉下来。
正好落在试图伸手去抓气球的青年怀中。
猫轻巧的在青年怀里一蹬,翻了个身跃到地上,一溜烟就消失在草丛里不见了。
青年低下头,小姑娘正眼泪汪汪的看着他。
这次不用看笔记都知道该做什么了。
“……我给你再买个气球。”
卖气球的小贩就坐在公园的后门。青年发现他们围着公园转了正正的一个圆圈。
小姑娘拿到气球,终于大雨转晴,抽着鼻子说要回家。
“坏事一点都不好玩。”
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软糯糯的说。
小姑娘再一次跑掉了,在她跑过马路的下一秒,一辆跑车不顾还是红灯,在她身后疾驰而过。
一辆红色的跑车。
红色的气球,红色的帽子,红色的跑车。
红色的画面在青年脑中融成一片,化为躺在红色中的小小尸体。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青年转回公园的长椅,博士早已在那里等着他了。
你看,这就是命运运转的办法。
将手里端着的另一杯热巧克力递给塔迪斯,博士笑着说。
如果我一开始就等在那个路口,然后只在最后一刻拦住她?
塔迪斯喝了一口巧克力,热度和记忆一起涌回身体里。
“你不会想知道的。”
“颤抖吧,猛兽的獠牙将对尔等降下死之裁决。”
当小麦色肌肤的男人冰冷的做出宣告后,战争的号角正式吹响了。
违逆者从此受到了最冷酷的惩罚——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是香甜的梦乡还是安逸的午后,总有被猎食者追捕的恐惧笼罩在他们头上。
埋伏在阴影里的猛兽拱起脊背,利爪在地板上留下深深的抓痕,它耐心的静待着猎物失去警惕,那便是报复到来的时刻。
流畅的肌肉线条伴随着奔跑舒展收缩,巨大的力量在四肢中聚集,它高高跃起,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般凌空扑击而下,锋利的獠牙在阳光中闪烁着令人心寒的光彩,向着胆敢挑衅它威严的无知者施以残酷的制裁————————
“喵喵喵喵喵嗷——————————!”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脑袋!我的脑袋!不要咬我头啊你这只蠢猫!救命!阿莱救我哦哦哦哦哦哦!”
“你别动!别转圈!哎喂!小开你停下你别动!你转成陀螺我根本逮不住这只猫它快拿后爪子踩死我了!”
“呜呜呜不就是不小心踩了它尾巴一脚吗!又是撕坏衣服又是挠穿沙发现在还咬我头!疼疼疼疼啊!”
“有空说话你先站着别动!别转了!站住!你在和猫使用合体技吗它在边咬你边用喵山无影脚踹我啊!快停下!”
“换你头上扒着一只猫试试……!我的头皮!头皮快要被扯下来了呜呜呜呜我要秃了!!!”
“我也快被踩死了这猫长这么胖怎么还这么灵活!……米奇!你别看报纸了快过来救人啊——!!”
坐在只有老祖母才会喜欢的扶手椅上安详吸猫的埃及人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一团闹剧,干脆的给出拒绝援助的答案:
“这是贝斯特女神的意志。”
他怀里只比黑猫更胖的橘猫死沉死沉的压在主人腿上,赞同的摇晃着圆滚滚的大脑袋,赞同的说道,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