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眠的咖啡店今天生意并不好,只有诺拉这个客人,而且诺拉一般都是来吃霸王餐的。
“无眠姐你怎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啊?”
“你说呢,完全没客人嘛,根本开不了张!”
“那不还是因为你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才导致的嘛!”
“没人来我怎么不愁眉苦脸!”
“那你装装样子嘛,比如穿着那种……唔……宅男特别喜欢的衣服摆出笑脸,客人一定会哗哗地来!”
“……要我这样还不如杀了我。”
“唉……所以诺拉小妹妹今天过来干嘛?”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来蹭吃蹭喝啦!无眠姐的东西好吃又不要钱,不吃白不吃!”
“……明明是你从来不付钱。不行,不能就让你这么白嫖我,你得付出代价!”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我可不会让你割肾的!”
“你在想什么呢……肾拿来做菜又不好吃。你给我讲故事就行,你自己的。”
“唔……成交!那我要一杯热可可和鸡肉三明治!”
“好,那……你就和我讲讲你以前的故事吧,那个被你埋在坟墓里的故事。”
“无眠姐真是恶趣味,居然想挖别人坟。”
“你又没死。”
诺拉坐在吧台凳上,歪着脑袋回想自己的往事。
“唔……以前啊……哎呀……以前的日子可真乱……”
“菜鸟,第一次出任务,别紧张,握好手里的枪,她是你唯一值得信任的朋友。”
“嗯……嗯!”
金发的少女穿着一身深黑色的警服,胸前塞着厚实的陶瓷防弹插板,对讲机、手电筒、急救包、备用弹匣、应急干粮、镭射指示器等等道具均匀地分布在她的全身,她的肩章挂着“AGPD”的字样。
手中的点50大口径手枪对她来说稍微有些重,但这种感觉早在训练时就已经习惯了。在很早以前,警用手枪的以强调制止力为主要目的,而到了现在,能有效的击毙对方却成了第一点要考虑的。按照警方的说法,收监所需要的社会支出远大于当场击毙,这一公开表决的提案以极高的赞成率得到了通过。现在,每个警员都会配备一把这样的大口径手枪,配上以提升杀伤力为主的空尖弹,确实有效解决了监狱人口过于拥挤的问题。
“诺拉,进入案发现场前该做什么,还记得吗?”与诺拉同行警员问她。
“报告瓦伦汀前辈!首先确认周边环境与情况,进入现场后确保现场不被破坏并拉起警戒线,然后开始调查!”
“不错不错,看来你的理论课有认真听嘛,我还以为你是那种会上课打瞌睡的类型。”瓦伦汀作为老前辈,她脸上的伤痕就是经验的证明。瓦伦汀看起来比诺拉高了将近一个头,体型也壮实不少,据说她马上就能评上警司。
“嘿嘿,我对感兴趣的事情还是很有干劲的!”
“哼,做这种事可不能只凭兴趣,你应该知道当条子要承担的责任到底是什么吧。”
“我当然知道!”似乎是对瓦伦汀的教训有些不满,诺拉也鼓起了腮帮子,“给人民带去公正,是这句吧?”
“……没错,希望你不要忘了这句话。而且,你漏了后半句,严格听从指挥。”
“噢……不就是想让我老实听你话嘛。”
“在现场,一点点差错都有可能要了你的命,知道了吗。”
“当然知道啦!我又不是笨蛋!”
“行了,别贫嘴了,出任务。”
“好!”
这是诺拉的第一次执行外出任务,她早早地就把任务简报记了下来,在民房中发现尸体,对现场进行保护和取证,并等待法医验尸。
出事的民房是个有着三层结构的平房,一楼是个大型车库,二楼与三楼为民居,二楼有着长方形的玻璃幕墙,三楼则是类似于阁楼的结构,因此三楼有着较为开阔的天台。
瓦伦汀让诺拉在一楼入口拉好警戒线后跟上。在诺拉布置好警戒线后,也立刻前往了二楼,刚一进二楼,就闻到一股强烈的恶臭,那是刺鼻到令人作呕的尸臭。
“呃……好……好难闻……”
“习惯就好。”
瓦伦汀已经在查看尸体,诺拉也凑了过去,刚看到尸体第一眼,强烈的呕吐冲动就从诺拉的胃里涌起,她强忍着那不适才没有呕出来。
“你要吐的话,前面应该有厕所,或者出去吐。”瓦伦汀看都没看诺拉这边,就知道诺拉此时是个什么样的状态。
“这……这人……都快烂完了!已经要成一摊泥了!”
“嗯,仅凭我们从尸体上是看不出什么了,等法医来。我们先看看现场还有没有别的踪迹吧。”
“嗯……嗯……”尽管诺拉已经不去看那一滩尸体,但刺鼻的恶臭还是在她的鼻腔里萦绕。她努力地把注意力集中在搜查现场上,好让自己能忽视那股恶臭。二楼有一个小型厨房与一个客厅,厨房里都是些常用的电器,而客厅有着一个沙发组,另一头是办公桌椅与柜子,死者就倒在沙发与办公桌中间的位置。
在开始调查前,诺拉按照流程里的指使戴上了手套,而瓦伦汀则完全没有照着手册上的来,她直接用手背与指腹去触碰物品。诺拉先去检查厨房区域,拉开冰箱门,里面的食物在近期内没有被动过的痕迹,部分食物已经呈现腐败现象。灶台上发现了一些灰烬,是将纸张焚烧后的痕迹,但内容已经完全烧毁,无法辨认出任何内容,灶台的旋钮上也没有留下任何指纹。
诺拉完成了她这边的搜查,瓦伦汀也完成了客厅的全部搜查,整个现场没有任何指纹,只有死者的血液残留在地板上,离死者较远一点的呈喷溅状,推测是死者受到致命伤时产生,而另一滩则在死者边上,推测为死后产生。唯一值得注意的是死者身边有一把手枪,并且已经击发过,瓦伦汀经过检查后发现死者开了三枪,都在房间内找到了对应的弹孔以及弹壳,除了知道死者在死前曾与某人发生过战斗之外,没有任何额外的价值。
“真是一点线索都不留给我们啊,就连脚印都没在血液上留下,还是等法医才行。我们先去三楼。”瓦伦汀下达了指使。
二人对三楼经过了简单的调查后也同样一无所获。于是她们在天台短暂休息了一会儿。瓦伦汀从腰包中掏出一根卷烟递给诺拉。
“抽么?用它来冲掉尸臭味最管用。”
“不了不了,我抽不来!”说着,诺拉撕开一根棒棒糖含在嘴里,“我喜欢这个。”她的声音因为棒棒糖而变得咕哝起来。
“嘁,小毛孩。”
“所以,你为什么想当条子?这年头,警察不是个好差事吧?”瓦伦汀深吸了一口烟,烟头的火光闪烁起来。
“其实也不为什么啦,只是小时候被警察救过,之后我就一直想成为警察,想着能帮助别人,仅此而已。”
“……真是天真。”瓦伦汀又抽了一口烟,这次直接将烟的剩余部分烧完了。
“是很天真啦,但这不也挺好的。”
“只能说是个很符合你性格的理由。”
“总觉得你在骂我。”
“我是在夸你。”
“哼!”
“……法医来了,”瓦伦汀的对讲机响了,“下楼吧。”
诺拉与瓦伦汀再次回到了那个充满尸臭的客厅,法医组已经先一步到了那里开始检查尸体。一个负责记录的法医看到她们俩,打了个招呼便继续在手提平板上记录东西了,而另一个则是专心于检查尸体,时不时地向另一旁的助手汇报。诺拉饶有兴致地凑过去看法医的动作,但看了一眼那个尸体又缩回去了。
初步结果很快便出来了,尸体根据腐烂状况与蛆虫繁殖情况初步推测死亡已经约有两周,身上有两处致命伤,一处为脖子颈动脉被隔开,一处为心脏穿刺伤,身份无法辨认,需要经过后续化验。
“好,没什么值得继续检查的内容了。你们两个还需要调查现场吗?没的话,我们就装袋运走了。”
“好,你们弄吧,辛苦了。要抽烟吗?”
“不了,影响嗅觉的事还是不做了。”
“真敬业啊。”
“没我们主任负责,她负责的委托从来没出错过,大家都说她能和尸体沟通。”
“那还真玄乎,真想哪天去拜访一下。”
“你大概不会想见她,她感觉和死人没区别。好了,装袋了,我们走。”
瓦伦汀点点头,和诺拉一起目送法医组离开。过了会儿,她们也离开了大楼。
“呼……总算能呼吸新鲜空气了!感觉都被熏入味了!”
“这味道以后你会经常闻,闻到能看着尸体吃饭就不在乎了。”
“那种事太可怕了!好吃的东西都要变味了!”
“哈,那么,既然都收工了,回去汇报前,找个地方吃点?我请你,就当给新人的见面礼了。”
“好啊好啊!吃什么吃什么!!”
“街边摊。”
“哦……”诺拉的表情就像失落的小狗一样耷拉下来了。
“你是不是觉得街边摊都很难吃?你这可是偏见,上车。”
“噢……”诺拉耷拉着脑袋,跟着瓦伦汀上了车。
夜晚,在警车上,诺拉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的景象,路人穿着厚实的衣服将自己紧紧裹在里面取暖,又或者是围在一个铁桶边上点上一把火取暖,大部分的民房都关得严严实实,虽然能通过亮光看出里面都有着人居住,总给人一种压抑无比的感觉。
“到了。下车。”
“嗯?这就到了?”
“是。”
虽然诺拉跟着下车了,但她第一眼完全没看到哪里有什么街边摊,直到瓦伦汀领着她走到一个黑黢黢的看起来像是违章建筑一样的棚子前,她才意识到这里就是前辈所说的街边摊。
“前辈……这地方真的没问题吗?”
“你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听到瓦伦汀的话,诺拉半信半疑地推开了棚子的夹心泡沫门,还没看清里面的景象,她就先闻到一股浓厚的香味。棚子里是个小小的吧台式餐厅,已经有几个客人占上了位子,人们在这里肩并肩地挤在一起用餐。吧台后的老板一看到瓦伦汀就打起招呼。
“哟,大姐头来啦,老位子留给你咯,你边上这小姑娘是?”
“跟班。”瓦伦汀领着诺拉坐到吧台靠右的位子,诺拉东张西望充满了好奇,每个座位前都放了几个塑料瓶子,里面似乎是装着酱油、油和盐。而且房间里满溢着的香味都要把她的哈喇子给馋出来了。
“怎么说,还是老样子?”老板一边问,一边给诺拉和瓦伦汀接了两杯水。
“对,老样子,两份。”
“好嘞。”老板转过身去,从边上的冰柜中拿出两份拉面丢进灶台上的大锅里的面篓中。
“哇……你看,那还是用煤气罐的灶台诶。”诺拉小声地凑到瓦伦汀身边说。
“是啊,用明火做出来的食物味道和那些加热出来的速食是不一样的。”诺拉的声音还是被老板给听到了,把诺拉给吓了一跳。
“哇啊!你怎么听到了!”
“哈哈哈,我的耳朵可是很好使的。不然怎么做生意?”
诺拉对这话将信将疑,她想不通为什么耳朵好和做厨子有关联,但就连瓦伦汀也没表示反对,诺拉这雏鸟也就只好相信了。
就在诺拉还在偷瞄别人碗里的食物时,自己的那份也好了,“来,两份地狱辣豚骨拉面!!趁热吃趁热吃!”
两份约有比诺拉的脸还大那么一圈的碗放在了两人面前,上面漂满了红色,就连拉面看起来也在发红,用筷子拨开表面上的辣椒粉,能看到其中低下乳白色的汤汁,辛辣的刺鼻味与豚骨的浓香混杂在一起,化成热气散发开来,大量的葱花被洒在面上,被这热气一烘,里面的清香味就出来了。检查尸体时的那些反胃在美味的食物面前都被扫光,诺拉只感觉自己的肚子在咕咕叫唤。
“噢噢噢噢噢——!!看起来好好吃!”
“那还等什么,开吃。”说完,瓦伦汀就拿着筷子夹了一筷子面吃起来。
诺拉也赶紧跟上,沾着豚骨汤汁与辣椒粉的拉面被滑溜地吸入口中,浓郁的味道瞬间充斥在口腔中,辛辣的灼烧感让少女的额头冒起汗珠,就连脸蛋都跟着变红,但这辣味却越吃越上瘾,用干辣椒磨成粉所带来的刺激远比工业辣椒素所产生的辛辣更香,诺拉一口接着一口,没过几下,一大碗拉面就被她吃下去了。
“汤也记得喝。”瓦伦汀已经吃完了,诺拉都还没注意到前辈是什么时候吃完的。
“前辈,吼吼次!”诺拉的嘴里还含着面,连话都说不清了。
“哼……你先吃完再说话。”
一勺一勺地喝实在是太麻烦,诺拉干脆直接捧起碗对着嘴喝起来,不一会儿,整个碗就连个渣都不剩。
“怎么样?”
“好吃!!比警局配的饭好太多了!!”
“那肯定。别看这种地方破破烂烂,但藏在里面的东西能吓到你。吃完了就走吧,账我已经结了。”
俩人跟老板道过别,出了门,冷风又吹在二人刚被热汤温暖的身子上。瓦伦汀不急着上车,她点起一根烟,抽了起来。
“我们在查的这个案子,挺危险的。”瓦伦汀一改刚刚随和的态度,认真起来。
“危险……?是指杀人犯吗?”
“是,虽然法医组那边还没出结果,但我已经大概知道凶手了。”
“知道了?!那我们还不去抓他?!”
“我们抓不到。”
“抓不到……?为什么……他很厉害我们打不过他?”
“……倒还真是。‘黑刀’,这名字你听说过吗?”
“没……”
“一个职业杀手,办事利落,据说从来没失过手。受害者的死法都是脖子与心脏的致命伤。”
“只要不被他砍到就行了嘛!这么坏的家伙肯定迟早要被抓到!”
“呵……要是一切都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就好办了。算了,烟也抽完了,回去吧。等会儿的汇报我来做就行了,你先回宿舍休息去。”
“好——那麻烦事就交给前辈了!”
警局的位置正处在富人与穷人区的交界处,警局左侧是老旧与破败的楼房,混乱与争斗经常发生,而警局的右侧,新型材料建造的高楼,大功率的灯光装点着高楼。警局本身反倒就像是个将两种人的生活隔开的隔离墙,事实上,有相当一部分的警力都用在对交界区的看守上了。
诺拉下了车,她每次都会好奇富人区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华丽,将那么多的资源用在那些毫无意义的装饰上到底有什么用。她刚刚也问了瓦伦汀这个心中的疑惑,她得到的答复是——
因为他们想这么干。
进了警局,瓦伦汀就与诺拉分别了。诺拉将配枪交到整备所后便回了自己的寝室,一个小小的单人间,该有的基础设施都有,诺拉的房间乱糟糟的,堆满了零食袋子与喝完还没扔的饮料瓶子,她都指着每周一次的固定清扫,让保洁人员来帮她打扫干净,每当保洁用那副想要杀人的表情看着诺拉房间里的狼藉时,她都会用天真到让人能无条件原谅她的笑容回报,结果就是,对方叹着气摇了摇头,帮她收拾了。
诺拉躺在硬板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天花板。她隐约地感觉警察似乎和自己所想的不太一样,本以为会是帮助居民解决困难,结果好像从来没做过类似的事情。她回想起自己儿时的记忆,自己的家因为黑帮之间的地盘争夺而被人袭击,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全都死在了黑帮枪口下,自己也腹部中弹血流不止,在意识模糊前,她看到一个穿着警服的人走向自己,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在医院里了。也就是从那时起,诺拉才下决心当一名警察。
睡意逐渐升起,硬板床与硬枕头那稍稍不适的压力反倒让诺拉觉得更加舒适。不一会儿,少女就陷入了梦中。
枪声、爆炸声、惨叫声在诺拉的身边连绵不绝,自己所处的屋子已经只剩下些承重柱和家具碎片,诺拉被坍塌的木床压住,无法动弹。
“呜呜……好痛……好痛啊……有没有人……”金发的小女孩浑身是伤,娇嫩的皮肤划出了一道道血痕,充满稚气的声音呼喊着救命,但这都被其他的声音盖过。
“……呜……呜呜……爸爸……妈妈……”女孩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经死在枪击中,但她依然呼唤着家人。
没有人应答,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女孩这时候还不明白什么是生死,但她就如同其他动物一样,懂得什么是痛。女孩用尽了力气,也无法从床板的重压下挣脱开来,下半身已经逐渐发麻,到底是因为失血还是长时间的压迫,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样很痛。
眼泪无法缓解肉体的疼痛,但它还是流了出来,就像女孩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一样。枪声与叫声逐渐停止,正如女孩的气息一样变得微弱。女孩的视野模糊不清,视界逐渐被黑暗吞噬,只剩下一个微弱的圆圈内还有视野。她看到视野内似乎有人的脚在走动,求生本能让她用着最后的力气朝着那个人举起了手,从浸着血腥味的喉咙中发出最后一点话语。
“……救……”
女孩失去意识前,看见那个人蹲在自己面前,张口说了什么,以及那个人的身上挂有AGPD的徽章。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对讲机的声音把诺拉从梦中拉了回来,她困倦地接起对讲机。
“……喂……这里是诺拉……”
“尸体化验出结果了,准备过去。”
“哦……哦哦!好!”听见案子有了进展,诺拉立马精神起来,梦中的内容都被她抛在脑后。那梦境,诺拉很清楚,那就是过去真正发生的事,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回忆起这些。当然,她也不愿意去过多地思考梦中的事,诺拉的准则是想太多会把自己累死。
赶到医院时,瓦伦汀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她正抽着烟,深蓝色的短发被清晨的强风吹得乱糟糟。诺拉为了显得像前辈一样干练,也剪了个短发,但她那大条的性格只让人觉得这家伙是个会闯祸的。
“前辈——!!”诺拉看到瓦伦汀,老远就喊起对方的名字,一边快步跑过去。
“跑这么快干嘛,尸体又不会跑。”
“嘿嘿,要是真跑了怎么办。”
“哼,进去吧。”
两人刚进医院大厅,就看到有个人在前台闹事。他因为医院拒保而在前台撒泼,但很快就被全副武装的持枪保安带了出去。诺拉进电梯前还多看了那人几眼,他脸上充满愤怒,五官都因嚎叫而扭曲。
电梯的门关上了,那人的叫声也被阻挡在门外。
“医院为什么拒保……?”诺拉问。
“不然医院怎么赚钱,医院不是慈善家也不是救世主,所谓的医生天职,那也就是说说。在饿肚子面前,人人平等。”
“……真可怜呢。”
“……”瓦伦汀瞥了一眼身旁的诺拉,叹了口气。
电梯到了对应的楼层,打开门,一股寒气就直直扑面而来。如果说外面很冷的话,那这里就是冰窖了。
“停尸房都……这么冷的……哈啾!”
“擦擦鼻涕,准备干活了。”
瓦伦汀推开停尸房的门,昨日的两位法医已经到场,边上还站着一位全身上下都穿着黑色衣服的女人,黑色长直发,黑色礼帽,黑色手套,只有她的皮肤白得像死人。
昨日发现的尸体已经被尼龙防水布盖上,也因此,那恶臭没有散发出来。
“瓦伦汀警员和诺拉警员,你们来了。”
“你们好,”瓦伦汀过去和法医握过手,将目光转向另一边的那位女人,“这位是?”
“我们的主任,诺克斯女士。”
“你好。”瓦伦汀走过去握手,诺克斯摘下手套与她握手,对方的手像冰一般冷。
“希望我不会把你的手冻伤。”
“不会,我们刑警对恶劣环境有很高的适应能力。”
诺拉对这个神神秘秘的充满兴趣,也跑过去想要握一下手,结果刚一握住,就大叫起来,“好冰!!”
“可能是我与亡者打太多交道了吧,身体才会这么冰冷。”
“你果然和传闻一样啊。不过,我想问一下,为什么一个尸体解剖会需要主任在场?”
“哪里有死亡,我就在哪里。”诺克斯的话让人不知所以,一旁的法医把话接了过来,“我们在尸体的腹腔里发现了异物,你们可能会感兴趣。”
法医从一旁的金属台架上的盘子里拿出一个用塑料袋包着的储存卡。
“这个储存卡,或许和死者受害有关,请你们调查一下。”
“好,那还有其他什么发现吗?”
“没了,剩下的都是常规的化验和解剖结果。”
“嗯,辛苦你们了。诺拉,我们回警局,把储存卡交给证物科。”
“好!”诺拉似乎急着想要从停尸房出去,这温度冻得她发抖。
“……尸体散发的香气,总是会引来一些虫子。”在瓦伦汀与诺拉离开前,诺克斯这么说了一句。
在上去的电梯里,诺拉打量着瓦伦汀手中的储存卡。这小小的科技薄片或许就藏着这个人的死因,人的生命与价值真是奇妙,诺拉心想。
回到大厅,大厅里围满了人,刚刚那个因拒保而闹事的人被保安击毙了,镇暴霰弹在他的胸口开了个巨大的血窟窿,当场死亡。
“……”诺拉静静地看着那片狼藉,没有做声。
她的反应都被瓦伦汀看在眼里,“不要想着要是能帮帮他,他就不会死了,这种事。那不是我们该做的事。”
“……难道为人民带去公正这句话是假的吗……?”
“……”瓦伦汀沉默了一会儿,“……我们带去的是规则上的公正,不是情理上的。”
“……”诺拉没有再回答,她一路沉默地跟着瓦伦汀坐上警车回到警局了。
瓦伦汀带着储存卡去了证物科,而诺拉则是盯着大厅里AGPD的标志出神,她嘴里轻轻地念道:“规则上的公正……吗……”
诺拉回想起昨晚的梦,她决定去档案室。
时至今日,纸质文件也依然是保存信息的最佳选项,将电脑与纸质文件结合的信息管理系统高效灵活,只需要在电脑上敲几个关键字就能立刻在现实中找到对应的文件位置。架子上堆满了各个案件的卷宗,诺拉在架子上不断地翻找着,寻找十几年前的一场枪击案。花了好一会儿,诺拉找到了那个案件。
她取下卷宗,翻阅起其中的资料。
“黑帮火并……二十三人死亡……现场……未找到生还……者……案件负责人:警员莱尔。”
未找到生还者。
诺拉没有明白这几个字的含义,她又重新仔细检查了一遍死者名单,上面写着父母的名字,没有自己的名字。
“……怎么回事?”
诺拉又在电脑上检索了莱尔的信息,显示出了一长串与他相关的案子,诺拉拉到最下面,看见内容为:警员莱尔贪污与走私,因拒捕而被当场击毙,案件负责人:警员瓦伦汀。
“前辈……?居然是她负责的案件吗……”
从档案馆出来,回到大厅,诺拉刚好撞见瓦伦汀,瓦伦汀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诺拉走过去打招呼,“前辈?”
“啊……怎么了?”
“你好像脸色不好诶……怎么了吗?”
“没怎么,有点累。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问前辈……知道莱尔这个人吗?”
瓦伦汀一瞬间闪过惊讶的神情,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板着脸的模样,“认识,怎么了?”
“我有些事……想问问……关于他的……”
“……晚上来我家吧。”
“诶诶?去前辈家里吗?”
“怎么,怕吗?”
“不不不……只是有点紧张!”
“没什么好紧张的,只是这个话题,私人一点的空间合适。”
“嗯……嗯……”
到了晚上,诺拉坐着瓦伦汀的警车到了她的家。这还是诺拉第一次到富人区里,她感觉自己浑身不自在,这四处透露着金钱气息的地方就连道路和建筑用的材料似乎都要高级一些。诺拉跟着瓦伦汀走进镶着华丽瓷砖的公寓大厅,进入电梯时还会有清脆的人声播报。
来到瓦伦汀的公寓门前,甚至大门都不需要门锁,而是通过识别提前录入的基因进行解锁。瓦伦汀推开门,诺拉跟在她身后进了门。
“哇……好豪华……!”诺拉看到房间的内饰,发出了像是土鳖进城一样的感叹。
“随便坐。”瓦伦汀将警服外套挂好,从冰箱里拿出两瓶罐装啤酒,将其中一瓶递给已经坐在沙发上享受那柔软材料的诺拉。
“谢谢前辈——前辈住的地方也太高档了吧!什么都有!”诺拉拉开拉环,咕嘟咕嘟喝下一大口,不同于她平时喝的那些犹如兑水酒精的啤酒,这个有着淡淡的麦芽香味。
“哼,这些是要付出代价的。冰箱里还有剩菜,不介意的话,就当晚饭了。”
“不介意不介意!”诺拉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景象。黑夜给城市盖上了一层面纱,星星点点的灯火从黑纱中透出,散发着微弱的生命力。
叮,微波炉加热好了食物。瓦伦汀拿着两盘塑料包装的速食放到茶几上,递给诺拉一双筷子。诺拉本以为住在这种房子里,瓦伦汀吃的也会都是些高级菜,结果竟然和她平时吃的那些速食垃圾食品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瓦伦汀的酒更好喝。
很快两人便吃完了。瓦伦汀喝完罐中的啤酒,看着诺拉。
“该说正事了吧。你是怎么知道莱尔的?”
“我今天……去档案室查了一下他的资料。”
“为什么。”
“……他曾经处理过一个黑帮枪击案,案件上写着没有幸存者。但……我是那起枪击案的幸存者。”
“……”瓦伦汀没有说话,她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舒适典雅的公寓里,现在散发出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瓦伦汀开口了:“哈……所以,你就是那个小女孩?”
“你……你知道?”
“嗯,我知道。他亲口跟我说的。”
“跟你说……?什么时候的事!?”
“在我开枪打死他前。我脸上的疤,就是他留给我的。”
“……为,为什么?”诺拉想起贪污与走私,但她不相信这件事正如案件描述所讲的那么简单。
“因为这是任务。我负责抓他,而他拒捕。”
“那……那些贪污和走私呢?都是真的吗?!”
“是。不过,他跟我说,他唯一做了件好事,就是救下了一个女孩。你知道他救你的那起案子的真相吗?”
“……不……”
“两个黑帮火并,莱尔警员本应该进行调停和制止,但他决定等到两败俱伤,自己私吞那些毒品。”
“……如果他提前出面制止交火……我的家人……”
“没错。”
“……”诺拉陷入了沉默,她神情有些呆滞。自己曾经的憧憬对象原来不过是一时起善心的恶徒。
“……我先回去了。”
“需要我送吗?”
“不用……”
诺拉走到门口,正要关上门,瓦伦汀挡住了门,她对诺拉说:“事已至此,路总要走下去,只是要走什么路,你自己选。”说完,她便松开手,不再阻止诺拉的动作。
诺拉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她连警服外套都没脱,也没洗漱,就躺在了床上。少女蜷缩在床上,短发被压得变形。
“……咕……”少女紧咬着牙,强忍想哭的冲动。一拳砸在墙上,擦破了皮,手痛得发麻,鲜血流在墙壁上。
“…………”诺拉靠在墙上,看着手上的伤,稍微做了下包扎。
心中头一次涌起想要抽烟的冲动。诺拉在屋子里翻找,只有棒棒糖。她还是拆开了一根塞入口中。甜味在口腔里散开,却也压不住苦味。她就这么坐在床上,背靠墙,望着天花板发呆。不知道瓦伦汀前辈现在会不会也和她一样呢?
第二天,从上面来了通知,关于民房的谋杀案调查终止。
诺拉急冲冲地找到瓦伦汀想要问个情况,但刚一见到她,却又张不开口了。昨夜的事还让少女耿耿于怀。
“你是来问调查终止的吧。”
“嗯……”
“真不像你啊,扭扭捏捏的。案子被局长强制终止了,理由是无法抓获犯人,且受害者没有亲属,没有继续调查必要。”
“可……储存卡……?”
“没有……任何有用信息……”
“怎么可能!!”
“没有就是没有!诺拉警员,听从指挥!”瓦伦汀头一次吼了诺拉。
“……”诺拉失望地看着瓦伦汀,盯着前辈那淡蓝色的双眼,想要从中看出她到底在想些什么,随后,诺拉转身离开了。
回到宿舍,墙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变得发黑。诺拉站在房间中央,看着警员手册,回想自己的誓言。带去公正。
既然什么都没有,那就自己查。
诺拉前往证物科,想要取出储存卡查看,却被告知自己已经失去权限,任凭她怎么说对方也不为所动。
既然这样,诺拉选择再次回到医院,她找到负责解剖的两位法医,希望能从他们身上了解到什么,可同样一无所获,他们也没有查看过储存卡的内容。
“小姑娘,你在追逐亡者的气息?”诺克斯出现在诺拉的身边,她的气息似乎比停尸房的冷气还要寒冷。
“……对。”即便那股冷气让诺拉寒颤不止,但她还是忍住了。
“离亡者太近,是会被带到你不该生活的领域的。那两位不幸的法医,也去了亡者的国度。”
“……就算这样……我还是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吗。那我可以告诉你调查终止的原因。”
“……你知道?”
“我知道。”
“是某些人不想被人发现的丑闻罢了。”
“你看过储存卡了?”
“不,是亡者的亡魂告诉我的。”
“……你还真是奇怪。”
“呵呵,我也从不希望被人理解。”
“不过,我能告诉你的,也就只有这些。有些规则,不可打破。”
又是规则……诺拉不理解,到底是什么样的规则能比人命更加有价值,比公理更加重要。
她回警局的路上时绕道去了案发现场。自己拉的警戒线依然还在门口,翻过警戒线来到客厅,那里的尸体已经被移开,但尸液已经渗进地板,留下了一大块深色的印记,一道白线绕着印记画下。
“这里……就是案发现场。”
“仔细一看……这房子好像还挺不错的。”一楼有一个可以用做仓库的车库,二楼是超大的客厅与小厨房,三楼阁楼可以当做卧室,如果只是一个人住的话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大得离谱。诺拉也想搞这么一套房子,虽然说宿舍那个房间已经够诺拉住了,但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肯定很爽。
诺拉坐在沙发上,比瓦伦汀家里的那个硬得多,但诺拉觉得这种更舒服。她看着墙上的弹孔,想象那人在临死前到底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会不会和那个被压在床底下的自己一样呢,她小小的脑袋瓜想象不出来。
对讲机的通讯响了。
“警员诺拉,有任务给你。抓捕警员瓦伦汀,她涉嫌贪污受贿。”
“……为什么是我去?”
“因为她是你的前辈。”
“……好。”
“前辈……怎么回事……”
诺拉不相信瓦伦汀前辈会做这种事。在她的心中,瓦伦汀虽然严厉,有时候还很死板,但无论如何,瓦伦汀总是在引导和教导自己,还会带她去吃好吃的拉面。她决定先去瓦伦汀前辈的家看看情况,只要能说上话,一切都能弄明白吧。
再次回到瓦伦汀的高档公寓,只有她一人。诺拉站在大门前,想着如果没人回应,就再找管理员来开门。诺拉手刚放上门,门就自动打开了。诺拉有些惊讶,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你上次来的时候,我把你的信息录进去了。”
“……果然,他们派来的人是你。”
“他们……?”
“……就是那帮指定规则的人。”瓦伦汀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有些事,不能被人看见,而我碰巧看了一眼,还稍微调查了一下。”
“你调查了……?”
“当然是违规调查的,那张储存卡在交给证物科后就被销毁了。我自己先看了一眼,还把资料留下来了,但其中的资料基本上都损毁了,只有这些。”
瓦伦汀拿出一张纸,放在茶几上,诺拉过去拿了起来。所有的内容基本上都已经损毁,只剩下一点难以辨认的内容:…………医药…………,……黑…………由……,以及一边有一张完全辨认不出面容的照片,只能认出上面的人有着红黑色的头发。
“就……就因为这点东西……?!就给你扣上罪名了!?”
“呵……是啊。”
“……这……这就是你说的规则吗?”
“没错。这个房子,就是我遵守规则得到的奖励。”
“……如果这是所谓的规则,这就是警察应该做的……”
“还不如不当警察,是吧。”
“……是。”
“哈哈哈,你确实是个好警察。真是的,我怎么会去想着调查这种事。”
“……前辈……”
“这份文件,你记得销毁,把它藏在心中,只要被人知道了,大概也会和现在的我一样吧。”
“我会处理的……”
“唉……好了,”瓦伦汀抽完了烟,“你该把我捉拿归案了。不过,我可不打算就这么进局子里,在这里杀了我,用你全部的实力证明你的能力吧。”
“……我不要……”
唰————
匕首划破了少女的面颊,鲜血从上面流出,剧痛传出,但没有少女的心痛。
“来吧,不认真的话,会死的。”
清澈的泪流下,少女哭着,拔出了自己的匕首。
……
“……这就是被你埋在墓地里的故事吗。确实应该被埋在墓地里。”无眠说,她发现巧克力已经凉了。
“哎呀……都是过去的事了,唔!热巧克力都变成冰巧克力了!”
“那我再帮你做一杯,就当是听了个好故事的费用。”
“不过……命运可真奇妙呢。”
“唔?命运?我可不信那种东西。”诺拉理所当然地说。
“也是,命运都是放屁。”
“从警局出来,你就去开事务所了吗?”无眠正在将巧克力豆煮化。
“也差不多啦,反正做着做着就变成这样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做个好人呢……”
“反正我觉得,挺好。”
“哼哼,那就好!我继续努力!”
巧克力的香味在咖啡厅里飘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