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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吧大概【【别问我为什么标题是这个样子都是病毒的错【。
-tag数量我不是故意的。
-后日谈随便玩儿啊反正我们都死啦死啦【虽然还有活人
蠱,蟲皿之意,為“南方蠻夷”之巫術,取千百蟲蛇置於一處,隨使其相鬥:蟲豸空腹,飢餓不堪,利齒咬之,毒針刺之,鈎爪撕之,口腹吞之。此為蠱鬥。
宮城青葉擱下筆,回憶著今日所發生的一切,感到事情似乎已逐漸明朗。國王遊戲剛開始時坂本榮一郎所說過的話,也能明白一些了,再在那基礎之上分析……不,不行,那麼想的話,有些過於不切實際了。
從正式被坂本一方“軟禁”——即是宣佈國王遊戲正式開始那日起,已經有四天了。儘管宮城青葉仍然對病毒的存在半信半疑,但事實卻是留在島上的人數只剩下了當時的一半,如果從剛剛登島那天開始算起,死去的人則要更多。
明明有那麼多人就在自己身旁死去,宮城青葉卻對這件事沒什麼實感——或許,是從第一天開始,就已經對這件事麻木了。
不……恐怕是在更早之前,“死亡”就很難觸動宮城。年幼時也曾見過死去的人,也見過死者們的家屬在宮城父母所經營的醫院中做的“無理取鬧”,不知為何與“死”關聯的事項對宮城來說始終隔著一層有如白霧的紗,碰不到也看不清,不會去刻意體會,也不會去在意紗那頭的人抱著何種感想。
作為作家,是失格。
宮城輕笑了起來,隨後不知為何,那笑聲仿佛落入了心口,觸動了什麼。笑聲漸大,最終變成了狂笑。他再提起筆,思索著今天所發生的一切,記錄了下來。
“五月二十五日早,結束早餐之後,悶在房間修改了《鳥兒》,到了午飯的時候隨便拿了點東西囫圇入腹,隨後和十六號的神代先生談了起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也習慣用坂本方使用數字代號的形式來稱呼人了?宮城思索著,卻如何都想不起來是在什麼時候。
神代先生是個給人以書生氣印象的男性,比宮城要稍高上一點,留著及腰長髮,時至今日也很少見到留髮的男性了,只是神代先生的髮式要更奇特一些,看起來有些像古代的美人圖上、美女所留的頭髮,又有點像少年或是人偶。除此之外,神代先生有雙奇特的眼睛,在西裝外面套了羽織,講話則是古文腔調,是非常讓人印象深刻的人。
“神代先生是位書商,話題自然就成了與書有關的事,神代先生的店主要是做古籍生意,可能也有這一層關係吧,他以在下自稱。”
“對話不知道是從哪裡開始的,大概是我自我介紹時說道:‘平時寫些東西,投給雜誌以度日,不過都不怎麼叫座就是了。’”
“‘在下正好經營書店生意,您不妨說說看自己的筆名,或許在下經手過。’神代先生回道。被他這麼一說,我就報上了筆名。‘在下確實讀過宮城先生的書《落櫻集》,是本相當不錯的書,只可惜沒再版了。’”
“‘《落櫻》能被神代先生讀到,我很榮幸。’能在這種島嶼上遇到自己的讀者,應該能說是非常幸運的事,我的書賣得並不好,讀者也屈指可數,但轉念一想,神代先生是書商,可能也只是恰好看過吧。”
“‘說來,宮城先生的小說,都是從何處獲得的靈感?在下有些好奇。’”
“‘基本上都是周身所發生的事,我這個人沒什麼想象力,就只好寫寫自己看不慣的事情、和自己看得開心的事情,又或是會讓自己震驚的事情,除此之外,我也沒什麼本事。’”
“‘原來如此,’神代先生露出仿佛恍然大悟一般的表情,隨後笑了,‘這還是在下第一次見到作家本人呢,是個有趣的經歷。’”
宮城略一頓筆,端起桌上的茶水,因為拜託過白的關係,拿到了自己私下也可以泡著喝的茶葉。茶葉略苦澀,但仍有甘甜的味道留在舌尖,氤氳的熱氣升騰著,散發出陣陣清香,能使人醒神。
“之後,又隨意地談了些關於書的事情,我提到名家如三島、太宰、芥川等,神代先生說:‘在下很喜歡太宰的《人間失格》。’我也讚同,雖然也有《斜陽》或《櫻桃》才是太宰最高作的說法,但我最喜歡的太宰的作品,也是《人間失格》。至於芥川,神代先生似乎也很喜歡,只是不及太宰。”
“‘說來,神代先生對《春秋》最近的作品怎麼看?’我問他。得到的是中規中矩的‘年輕作家們的作品雖然很有趣,但整體已不如過去,在下覺得,近些年來的作品越來越多,對文字之美的要求卻……’還沒有等他說完,坂本方的人就來了。”
宮城用筆桿敲了敲桌面,在那之後,木津小姐帶著全體人員走向了地下室。地下室意外的並不昏暗,並且寬闊,其純白的四壁令宮城聯想到過去在醫院裡看過的特別手術室。再看向四周,能看到地下室的其中一面墻被玻璃代替,而另一面是——
更為寬闊的某個空間。
木津小姐與平常無異,在宣佈重要的事情時用了裝腔作勢的口氣,隨後,順著她的視線,人群看到了在高處鳥瞰著一切的坂本。
是想觀賞參加者們出演的鬧劇嗎?宮城想著,很快,事情就展露了眉目。
正如KT機上的訊息所示,這是三個人的決鬥。那三名參加者拿著各自的武器,踏入了玻璃那頭雪白的房間。
坂本讓其他人也一起觀賞這戰鬥,是出於怎樣的考慮?是要殺雞儆猴呢,還是只是……因為這樣做很有趣?又或者,若國王遊戲真如他所說是病毒所致,這一切都只是病毒的決定?無論如何,事情都已經超出了理解。
那不如就不去理解。
宮城吞著茶水,繼續記錄了下去,自己當時的想法,真是瘋狂……不,今天這天本身就已經脫出了常軌。
“武器有三種,每人只能選用一種,分別是手槍、太刀和電擊槍。手槍只有兩發子彈。”
“如果是我的話,我大概會選手槍吧,雖然子彈只有兩發,但是先用槍解決掉用著太刀的那位……太刀這種東西,如果沒有經過特別的訓練,是很難用的,普通人單單是用雙手舉著,都會覺得刀很沉重,儘管手槍也說不上特別容易使用,但在當時的空間內,應當還是可以近距離殺死對方。”
“從可使用距離的方面來講,能最遠距離使用的是手槍,太刀次之,有效距離最短的則是電擊槍。從殺傷力的方面來講,也是手槍為甲,太刀為乙,而電擊槍只具備麻痺的功效。因為這個緣故,最佳的情況是能選擇手槍。”
“但是正因為如此,電擊槍也不能忽視,若是手槍使用者與太刀使用者陷入纏鬥,那麼,電擊槍是被忽視的,因為弱小所以被忽視……如果抓住這個機會,能漁翁得利,也是不錯的。”
為什麼要寫這種東西呢。宮城想著。已經過去了,這種事情也沒用了吧……又或者,自己只是很想試試站在將死之人的角度去思考呢?自我究竟在希求什麼呢?原以為自己過去只是想要成為一個大作家,但現在,那目標好像變成了水中的幢幢倒影,隨著風浪搖擺,最終散在水波里。
自己為什麼而活?自己為什麼會想要活呢?或許現在還能坐在這裡寫作,只是仰賴於自己的惰性吧——因為自殺是件很痛苦的事情,而且,隨隨便便地自殺了,是會麻煩別人的。若是假借他人之手死去,那又會髒了別人的手,這樣的事情,宮城青葉也做不出。
說到底,自己不過是個軟弱的人。
縱然自己有高潔的理想,但卻始終只是個俗物。現在才理解到這一點,會不會過晚了呢?
“‘宮城先生,對人是怎麼想的呢?人間並非人類。’神代先生站在地下室的玻璃窗旁,這樣問我,‘因為您是個作家,在下想問問看。’”
“‘是?為什麼突然問這個。’雖然這麼說,但我並沒有想聽對方講述理由的打算,很自私吧,可那只是浮於表面的禮儀罷了,‘人性……或許是本惡吧,但我相信這世界上會有個性透徹,猶如光芒一般的人。人誕生在世上,應該是有特殊意義在的。’”
“‘是這樣啊,在下想問宮城先生這個問題,是因為這場決鬥的緣故,令人想到了特殊環境之下的人性。’”
“‘神代先生讀過戈爾丁先生的《蠅王》嗎?’”
“‘曾閱讀過。’”
“‘神代先生不覺得《蠅王》所講的故事,與眼前所發生的事情有些相像嗎?儘管角色不同,細節不同,但那展露的,不都是特殊環境的人性之事嗎……雖然我認為蠅王本身所具有的含義並非完全是人性——主要角色還是孩子,也因而沒有完整的人性——故事的本質更接近講述人類文明的崩塌……’”
“‘是這樣嗎……雖然發生在此時此地,在下卻並沒有什麼實感。’”
“這份心情,我也是一樣的,只是當時沒有即刻答復神代先生罷了。後來,那決鬥的三人分出了勝負,參加者的諸位又在木津小姐的帶領下出了地下室。”
“十分奇怪的是,明明一整天都覺得自己好似行尸走肉一般,直到現在卻還記得晚飯的菜單,還有吃的蓋飯和水餃的味道,大概是因為很久沒有好好地吃飯了吧。之後,隨意地與鄰席的人交談了一番,就離開了餐廳。”
差不多就是這樣吧。宮城青葉擱下筆,在桌前伸展自己的手臂,隨後長歎一聲。
已經是該入睡的時間了,可是現在,宮城卻沒有半絲倦意。他隨意地在KT機的投票上選了個名字,這樣,對那些最終因為自己沒有選而被處死的人來說,會是極大的不公吧。但是,宮城卻絲毫沒有歉意。
建築之外,所有的事物都陷入夜晚的寂靜。明明身處於仲夏的海島,宮城卻絲毫感受不到海風吹來時的涼爽,反之,是令人感到皮膚粘膩的悶熱,肺部好像無論如何都吸不過來氣似的,使人覺得有點難受。
與壓迫著人的空氣相反,星空卻很乾淨明亮,是因為遠離城市的關係嗎?能看見掛在夜幕上的明星在頻頻跳動,而夏日的銀河如一縷薄紗般,附著在其上,連接起正片星空。遠處,是大海的聲音。
雖然之前就知道海島是個很美的地方,此刻卻被這般景色所震撼。
宮城青葉拖著自己的身體,在黑暗的海島上,向著海浪拍打岩石時所發出的聲音走去。踏過稀鬆的林間,夜間的海面展現在自己眼前。
以前沒有想過,不過,利用坂本方的廢棄物和木材製作小船,說不準能逃走呢。宮城想著,踏向下一塊岩石,霎時,洶湧的海浪,仿佛要將他的身體奪走一般,拍上了岸石。
不,像這樣的浪,恐怕還是太勉強了吧。宮城想著,卻不知為何,又沉浸於海的景色。海水在月光下,猶如融化的銀一般在閃動著,海浪仍如方才那般兇猛。
過去沒有發現,這海是很適合自殺的海,不那麼平靜,只要站得稍深些,就能被海浪吞沒,隨即便可以被浪捲走,最後尸沉大海,運氣好些,不必等到被人打撈、被人發現,就能被魚群吃下肚了,但要是不巧成了海上的浮尸,噁心到了人,那就不好了。
宮城想著,不知為何,突然萌生了在海岸上奔跑的念頭。他踏著腳上的竹製人字拖,在黑暗上小跑,儘管穿著不方便活動的和服,宮城卻仍然覺得很是盡興。溫柔的月色覆蓋著萬物,好像也包容了他的任性與不潔。
終於,腳步停在了海岸的盡頭。宮城抬起頭,看向星空,再看向大海,悅耳的海聲還在不停地響徹著,遠處,似乎能聽到海鳥的鳴叫,儘管沒有燈塔,海岸卻還是那麼明亮。宮城站在海岸上,感到自己何其渺小,卻又同時如同掌握了什麼財富一般,內心中滿是沾沾自喜的滿足。他跑著,走著,大笑著,向著海的那頭大聲喊道:
“我活著!我活著!我還活著!我!活著啊——”
仿佛這是件不得了的事情似的。
晚餐吃得很是無趣,因為對奶製品氣味濃厚的披薩沒什麼興趣,所以宮城青葉只是在角落裡大口飲用著麥茶。草草結束了晚餐後,回到房間休息的時候,腦子裡面仍想著今日所經歷的事。
昨天的事仿佛是在一個世紀前就發生過了,不支援和無論怎麼回憶,都想不起來過去的細節。就算試著強迫自己回憶起來,也只能看到那個坂本榮一郎站在台上演講的模樣——
無論如何都沒法去想別的事。
“什麼……”喃喃著自己也聽不懂的語言,宮城青葉感到自己的頭腦好像被剝離了驅殼,於此同時,感到傾訴的慾望從胸腔和頭腦中噴薄而出。是啊,現在的話!現在的話!他騰起身來,走向書桌,攤開自己早上時書曾書寫的紙團,拿起鋼筆,急急書寫了起來。
“鳥兒不懂憂苦,他在天空中自由地飛呀,飛呀,然而這時,有個兩腿的怪獸過來了。”
“怪獸將鳥兒捕捉了回去,將鳥兒困在金屬製的牢籠中,日夜逼迫著鳥兒高歌吃食。仿佛鳥兒只要能幹這些事情,就能使怪獸感到幸福了。鳥兒待在籠中,懷念著過去的天空,唱起了一首憂鬱的歌。”
“怪獸問鳥兒為何如此,鳥兒只是輕輕地歎息。”
“鳥日日唱著憂傷的歌,怪獸起先只驚歎于那美麗婉轉的憂愁之音,可隨著日子的過去,怪獸漸漸理解了那聲音的含義,他發狂,他咆哮,可卻無法對鳥兒生氣。理解了自己的過錯,怪獸懺悔著、像鳥兒過去那般從高處飛了下來。”
“然而怪獸並沒有翅膀,他墜在地上,失去了呼吸。然後啊,那鳥兒在籠中,繼續唱著憂傷的歌——對自己的悲歌,對怪獸的輓歌……她唱著,唱著,而後墜於籠底。死了。”
宮城青葉歎了口氣。
他放下筆,一瞬間睏意與疲憊襲了上來。意識到的時候,自己眼前已經變得有些模糊。
先洗澡……這麼想著,宮城青葉吃力地走向浴室,擰開水龍頭,等待這水流沖刷自己的身體。不知道為什麼,宮城在等著水流變熱的時候,突然意識到墻磚上有道小小的裂縫。
……然後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宮城意識到自己赤身裸體地躺倒在浴室冰冷的瓷磚上。頭部好像遭受了重擊一般,難以進行思考。是因為太累,自己睡著了吧。意識到這點,宮城青葉緩慢地移動起身體。
說起來,現在幾點了?宮城青葉從瓷磚上爬了起來,走向衣櫃。大概是因為在浴室裡面待了太久的緣故,身上的水早就乾了,換好衣服后看了眼時間,現在是六點。
按照那個列表上的命令,是該吃早飯的時間了。
宮城脫力地行走在建築內,幾乎是將自己的身體拖向餐廳的,因為想著再不吃點東西自己大概就會死,所以拿了碗蕎麥涼麵吃。不知道為什麼,宮城青葉從小就吃不下去西式做法的餐點。
吃飽之後,宮城像往常一般取了杯茶水,熱騰騰的茶中散發著陣陣好聞的香氣,嘗在嘴中時卻帶著股酸甜的味道,令宮城十分喜歡。
感覺自己越來越像個表裡如一的老男人了。這麼想著,宮城瞇起了眼,環顧起四周來。
比昨天的人還要少,是發生了什麼吧……
就在這麼想著的時候,宮城懷中的KT機發出了震動聲。
“……又要開始了嗎,是什麼呢。”
宮城帶著些許興趣看向機器的屏幕,然而,列舉在上面的並沒有自己的名字。
這感覺是怎麼回事啊。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宮城感到自己的心臟好像要停跳了似的,充滿了失落感。
為什麼好像在期待自己被某個東西“選中”……
啊。是的。
宮城青葉突然意識到,自己其實是想死的。
命令一
“第一個故事。”
“天空中有隻歌聲婉轉又善飛的鳥;他時而寧息於枝頭,時而展翅於青空,每日過著快活而日復一日的生活。若說生涯中還有什麼其他的事的話,大概就是生物本能的吃喝。”
宮城將寫空了的鋼筆插入墨水瓶中,看著透明的膠管將墨水吸入。然後,他再讀了一遍自己寫的東西。
還是不行。
這無法表達出來他真正想說的東西,而且,這個開頭不要說是達標了,甚至可以說是糟粕。宮城原本以為上島之後能從島嶼的風景中取得靈感,但自從來到這裡,不要說是寫出來好東西了,連思緒都早已亂做一團。
對了,要說起這個,他上島上的動機原本就是不純的。不光是為了靈感,更多的是為了——聲勢,門路,能夠保證他繼續寫作下去的資源,還有與戀人上杉能夠維持生活的費用。
一方面,想要追求自己的抱負,另一方面,也希望自己的戀人可以遠離“那邊”——宮城想起比自己小幾歲的戀人,便會感到還能對這世界保有些許期待。
上杉是他在幾年前認識的,因為莫名其妙的緣由,本來不可能有交集的人成為了戀人。在宮城看來,那個人十分純粹,他不是沒有私慾或是內心黑暗的地方,但卻能讓人感到清澈。但是,那樣的人卻在宮城不齒的黑道裡。
不想讓他再做那種事,宮城想要贏得島嶼的獎金,也有這一因素在。當然,身位作家的自己,也必然是想要追求寫作的巔峰的。
宮城將稿紙揉成一團,扔在一旁,歎了口氣。窗外,天空還帶著清晨的鼠灰色。因為偏頭痛的關係,宮城並沒有睡好,而是在四點半左右就起床了。
自上島至現在,也差不多有一周了。
初來的時候每天都顯得很漫長,基本不是在看書,就是在寫東西,說是那麼說,但也只有在船上寫的東西還能看。宮城拜託了島上的黑幫他將稿子寄到雜誌社,也不知道現在對方收到了沒有。
反正,自己寫的東西也不會被刊登吧。這麼想著,宮城苦笑了起來。過去也有人說過,自己寫的東西文筆尚可,結構也還不錯,只是其中缺少了什麼東西,那東西大抵是什麼,宮城還是清楚的,可是,對於該如何呈現出來卻一直沒有頭緒。
宮城看了眼桌上的鐘錶,已經五點半了。他進行了簡單的盥洗,便走出了房間,此時還差一刻就到六點了。餐廳的桌椅都已經擺好,隨意挑選一個角落裡的位置,看著陸陸續續走進餐廳裡的人,才想著他們各自的心性,在記事本上進行著記錄。
這是宮城青葉作為“作家”的每日練習。
觀察著所有人,他們的容貌、衣著、行為、語氣,然後,再從這些已知訊息中,猜測他們的故事和人格。宮城青葉從高中開始,便有做這種練習的習慣。
雖然並沒有什麼用,但是已經成為了習慣;既然成為了習慣,就很難改掉了,索性不改了。
早餐提供的很是豐盛,但宮城並沒有什麼胃口,大概是因為頭痛的關係吧。一邊喝著紅茶一邊寫些東西,就算結束了早餐。過了會兒,前些日子在吃早飯的時候遇見的另一位作家由貴也來了,向對方打了聲招呼后,由貴坐在座位旁邊,沉默地吃了起來。
提起兩個人的初遇也沒什麼好說的,只是因為自己寫東西被對方看見,便被叫去向另一位姓御幸的小姐解釋文學方面的事,起因似乎是御幸小姐想請教他些什麼。
說到御幸小姐的話,現在也已經來了。似乎是看到由貴和宮城,而選擇坐在旁邊。
御幸小姐和由貴都說不上善談的人,因此早飯吃的很是安靜。想象著他們心理的活動,宮城青葉將最後一口紅茶吞嚥入腹,然後環顧起四周。
座位似乎比幾日前空了不少,記憶中有印象的幾個人也沒再出現。因為有“練習”的習慣,宮城雖然不知道大部分人的名字,但行為還是能記得的。
是已經離開了嗎?
宮城並沒有看到島的碼頭有船駛遠,或許是在夜裡離開的吧。
是這樣的話也比較好解釋。
似乎不止自己一個人意識到了這件事,御幸小姐也提了出來:“感覺最近吃剩下的東西變多了。”
“有人離開了吧。”宮城小聲說著,看著茶杯裡殘留的紅茶渣。
也不一定是離開,說不定島嶼是某個超級大富豪建立的器官工廠,該官員和政府有很深的關係,所以島上發生的事情都被外界的媒體屏蔽了,而消失的人們,其實都已經遭遇了不幸……這就完全是宮城青葉的假想了。實際上,他也明白現實中完全不可能發生那種事。
說到底這種幻想不過是將社會的黑暗做一個具象化的處理,無法解決那黑暗於人心本身。邪惡可以被打倒,敵人可以被消滅,不幸可以被遺忘,但那份齷齪的黑暗卻無法消失,正因它無法消失,所以又會誕生新的邪惡、敵人、不幸。
……回房間以後把這段話記下來。宮城青葉想著,回過神來卻看到御幸小姐將手伸向自己的額前。
宮城下意識地將雙眼閉上。
然後頭部迎來的是那只手十分輕柔的撫摸。明白過來對方在做什麼事之後,宮城感到尷尬。被比自己小的女孩子像是長輩般摸頭,對於宮城青葉來說,是件說不上難堪,卻確實很奇怪的事情。
“御幸小姐……”
“……啊”對方似乎是意識到了這個舉動有些不妥,微微低下頭來,“抱歉,沒意識過來就……實在是抱歉……”
同樣被御幸摸頭的由貴反應過來:“嗯,沒事,讓你擔心了,謝謝。”
“真是抱歉……”
御幸小姐不停地道歉,不過,老實說,也不是什麼特別不得了的事……宮城剛想開口,卻聽到有人的聲音蓋過了一切。
在大廳的那頭,有個肥胖的中年男子走上講台,清了清嗓子。
“咳咳,諸位都能聽到吧?”
***
宮城青葉原本對於台上演講的肥胖中年男子並無多少興趣。是的,直到那個人說出“正因為人類乃分為三六五等的群居生物,這個世界才會需要領導者”為止,他都仍然只是把對方當做並沒有多少思慮、僅僅擁有大量財富的愚笨暴發戶。此前因偏頭痛而眩暈的頭腦也對眼前的前政治家起了興趣,而將注意力投放在了那男人身上。
然而,宮城也只是對那說法感到有趣罷了,對那種明顯是用來說服群眾建立統治權力的句子,宮城並不喜歡。但是,坂本所說的也確實是有趣的話,至少,以一個前政治家而言。以宮城本人的觀念來看,這種說法是令人厭惡的——它正是宮城想要駁倒、洗刷的“敵人”。
但是,確實是……宮城注視著演講台上的男人,中年男子以不急不緩、正適合將每個字打入腦海中的聲音繼續進行著演講。之後所說的東西,則都是與“慾望”有關的——那即是來這裡參加遊戲的每個人的理由。
客觀理性地分析的話,男人的演講水平確實很高——能夠從情感與邏輯上深入,從而使聽眾得到信服,合適的語調升降,以及片刻能有效地將聽者的注意力抓回演說上的停頓,當然,還有能影像視覺的動作……所有這些,都讓講台上的坂本榮一郎,成為一個如他自己所說,優秀的“政客”、乃至“領導者”。
自己之前完全輕看了這位幕後資助人。宮城為自己的先入為主而懊惱,繼而感到自己的愚蠢,他輕咬著自己的下唇。這時,坂本榮一郎的聲音忽而高了起來:“諸位,可曾聽說過國王遊戲?你們現在就身處其中。”
什麼……?還未等宮城理解坂本所說出的名詞的意思,中年男人便已經將演講繼續了下去:“1977年8月,國內某一個小山村內曾經進行過一場‘國王遊戲’……而那場遊戲的產物,現在已經和你們的細胞融為一體了。這並不是普通的國王遊戲,而是一種被稱作‘凱爾德’的病毒所引發的死亡案件。凱爾德病毒目前已被證實它可以操縱人的思維和體細胞,同時具有電子性和生物性。——而且它擁有自我意識。”(*此處引用企劃書)
哈?
宮城青葉感到自己的大腦停滯了半拍,隨後對這段敘說感到了可笑。想要抓住觀眾的注意力,也要有個限度吧。開這種笑話……
“五月十一日時,諸位登錄島嶼所接種的並不是疫苗啊!諸位,那正是凱爾德病毒。”
等一下。宮城青葉輕輕抹下額上的冷汗。
這種話也太過分了吧,只能引起對演講者的不信……不,不對,對那個男人來說,不需要做這種事。也就是說,只可能是……
“不要緊張嘛。它並不像一般的病毒那般會讓人立刻死亡——至少不是現在。在場的諸位,是已經通過了第一輪篩選的參加者。至於已經被淘汰的那群人……已經被我們主辦方好好地藏匿起來了。這場遊戲的目的,就是選出新的國王。由現任國王,凱爾德病毒選出。”
這種事有可能嗎。控制人類思維和行為的病毒,如果有的話,也太超出目前人類能理解的範圍了吧。雖然在大學裡並沒有學過病理學,但關於病毒的基礎知識,曾身為醫科生的宮城還是有一些的。不只是宮城一人這麼想,他聽刀人群中也有人發出了冷冷的嘲笑。
面對質疑,坂本榮一郎巍然不動。
“這並不是瘋言瘋語,尊敬的參加者。請拿出剛剛木津小姐發給你們的那台電子設備,叫做KT機,具體等之後再讓木津小姐解釋。現在,你們在場所有人的姓名和照片、包括這次你們專屬的號碼,都已經被凱爾德病毒記錄,放在參加者一覽裡面了。”
啊啊。這真是。
要是說這些話都只是瘋言瘋語,那個狠戾的女人陪著這位金主鬧也就罷了,做到這種地步,究竟是為了什麼,這位前政治家坂本榮一郎,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啊。
宮城並沒有什麼閒情去注意手上的KT機,卻聽到人群中有疑問,這時,發出了一聲騷動的聲音,宮城順著那聲音或過頭去,看到一個白髮的少年跌坐在地上,正拍著衣物站起來,接著,少年發出了很大聲的道歉。
之前那個白髮少年有坐在那裡嗎,宮城尋思著,對方的名字卻怎樣都記不起來。這也並不奇怪,原本,宮城在島嶼上的參加者中也不算特別好社交的,頂多能將特別有趣的名字記起來罷了。
這時,講台上的人說道:“那事不遲疑,各位準備跟隨黑和白一起前往下一棟建築吧。——畢竟這裡馬上就要消失了呢。”
被這麼說道,人群在愣了片刻之後,也不敢再遲疑,人們陸續走出了建築。宮城走在人群的邊緣,緩慢地移動著腳步,隨後,不經意間地抬頭看見了那位神秘的木津音衝著他們的方向露出一個狡黠的笑。
並不是在看我,而是沒有針對性的一視同仁的笑容。宮城想著,隨著人潮走出了建築。室外清新的空氣猛地灌入肺部,宮城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揉著太陽穴。大概是因為在室內人太多的關係,呼吸不過來,又或是坂本所講的事情太具爆炸性,宮城感到自己的大腦好像鑽進了什麼奇怪的生物,在其中不停鑚動。頭腦好像本身就是活物,在死命地掙扎著好讓自己過去的認知不被完全顛覆。
大腦要消化的信息過多了,要在短短幾分鐘內把坂本所講的話全部理解,也太過困難。
雖然坂本榮一郎並沒有將那些“被淘汰者”的結局詳盡地講出來,而只是以“被藏匿起來”一筆帶過,但從當時的語氣來看,被淘汰者們更像是……殺雞儆猴時所用之“雞”。
正因為不知道對方是死是活,因此還留在島上的參加者們,必然會對“國王遊戲”和坂本本身充滿疑慮與恐懼,如果被淘汰者們已經死去,那便可以確定坂本所言“凱爾德病毒”的存在本身不假,如果如坂本所說被淘汰者們只是被藏匿在某處的話,那麼這句話不過是讓剩下的參加者們留下來的手段。
宮城青葉更傾向於後一種可能性,雖然不知道坂本目的為何,但是要相信凱爾德那樣奇特的病毒在二十年前就存在,卻從未被曝光,並不符合邏輯。要是真有那樣的病毒,人類大概早就滅絕了。
但也不能排除坂本榮一郎既沒有說謊也沒有瘋的可能性。
宮城挽起和服寬大的袖管,注視著在登上島嶼之前被接種“病毒”的針孔處,白皙的皮膚上已經沒了痕跡,唯有青色的經脈藏在皮膚下,平靜地流動,只是此刻,那已經愈合的針孔泛出隱隱刺痛。那刺痛仿佛被火焰灼燒一般,在無聲地嘲笑著宮城的自以為是。
沒事的,沒有問題。宮城自我安慰道。他鬆開被捋起的和服袖,然後跟在人潮之后,走向坂本所說的新建築。
宮城之前並沒有過多地探索過島嶼的地形。被木津小姐引導著的人群在向著島的裡部行進之後,停留在了宮城之前並沒有注意過的建築裡面。
“咳咳,各位聽得到吧?聽得到吧?”木津小姐拍著手說道,“考慮到可能有人會覺得死過人的房子不乾淨,所以這裡是各位日後的住所吶。啊,行李應該沒有忘記吧?違禁品?違禁品我有好好收著吶所以安心安心~”
感覺很奇怪。好像被愚弄了、被當做小孩了。木津音的語氣,和小學校裡面管教學生的教師的事沒什麼兩樣,這讓宮城感到有些惱火。不,正常情況的話,宮城也不覺得自己會為這種小事生氣,只是……在被迫灌輸了那麼多分不清真偽的訊息以後,對木津的行為產生了不耐煩感。
“哦呀哦呀,不要緊張啦。國王的正式命令還沒下來之前大家都要和樂融融的吶?”
國王的正式命令——是指坂本會假借病毒之名,對參加者們發出指令碼?還是別的什麼呢。宮城抱著手臂,思考著木津小姐提供的訊息。人群發出小小的躁動,但很快平息了。就在沉寂了片刻之後,木津又再次說道“那麼接下來就發放另一份通知,要仔細看哦?”
宮城低頭看向KT機的屏幕,上面列出了新建築的簡介,以及自己的新宿舍。新的房間在五樓,按照自己的號碼,宮城的房間應該在最東。希望是件採光良好的房間吧。宮城想著,繼續看了下去,後面還有日程表,以及治療室的介紹。
都是沒什麼用的訊息。
似乎有不少人和自己想的一樣,但木津卻又說了句KT機很重要的話。
然後。
機器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聲響。
若是平常,那種聲音恐怕很容易就被說話聲,或是其他的聲音給蓋過去了。但是數十台機器同時發出聲音,卻讓耳朵無法忽略手中的機器。
“這是……”宮城青葉不可置信地看向手中的機器,就在剛才,屏幕上已經多了一條訊息。
“命令一。”
“這是你們所有人員一起進行的國王遊戲。”
*
“請隨身攜帶KT機,不能損害他人的KT機。”
原來木津音所指的是這件事嗎。
宮城青葉打開新房間的門,將行李放在床旁,自己則坐在椅子上。從剛才起,坂本榮一郎就沒有再現身,是以後都要通過KT機和大家聯絡,還是只是暫時離開群眾的視線?
要讓參加者保障聯絡方式,似乎也不是什麼特別的事。
第三條則是投票。對於那兩個名字,宮城青葉都沒什麼印象。因為覺得第二個名字更為有趣,所以投給了百井心愛。
只是投票而已,沒什麼關係吧。坂本榮一郎這麼做又是什麼意思。投票和那個男人所說的國王有關嗎。
再看向窗外,處在新建築的內部已經無法看到島的邊緣,宮城回憶著前一棟建築的位置和窗外的風景,意識到參加者們已經被坂本榮一郎真正留在了島上。
沒錯,就好像將小白鼠們聚在一起,關在玻璃箱裡面,觀察著他們各自的反應……坂本榮一郎在做的事情,和宮城過去在大學裡為了研究醫學所做的事情並沒有多少差別。意識到這點,令宮城感到恐懼。
被作為實驗體的他們,恐怕在坂本榮一郎這個“上位者”的眼裡,連小白鼠都不如。
坂本榮一郎究竟想做些什麼,把這麼多名參加者集結在這裡,是真如他所言,僅僅為了國王遊戲?又或是病毒的實驗?還是其他的事情?
感覺頭腦快要炸開了。
[国王游戏-蛊斗]
[命令一]
暂且放下手中的勺子,御幸美沙绪从黄金炒饭上抬起头来:“正敏吃得还真少呢。”
不过马上她就意识到应该换一个说法。并不是吃得真少——尽管一小碗炒饭加上苹果汁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而是坐在对面的诗川正敏完全没有动筷子的意思。三白眼尽管盯着碗里看起来十分美味的内容,视线却涣散到不知在哪里摇晃。
对方似乎听到她的问话才从失神中醒转过来。“啊?哦。我习惯了。”
“这样啊。”美沙绪把最后一点炒饭扫进嘴里,合掌,“不赶快吃点吗?午餐时间要结束了呢。”
“我不是很饿啦……”尽管这么说着,正敏还是拿起筷子,而第一口下去后就紧接着又有了第二口,直到一碗炒饭见底、杯子空空,换成冰镇的乌龙茶。而完成了这些之后,他的眉眼也比之前稍稍舒展开来。
——哪里是不饿,只是心情糟糕到没有他人提点就根本吃不下饭吧。
美沙绪伸手理了理垂在眼前的刘海,这个人难过的理由她是有头绪的。从今天清早和他打招呼的时候开始就有些不对劲,一向令人感觉悠闲到有点散漫的正敏眼晴里全是焦躁,甚至根本没有掩饰的打算。“早,御幸。”他咬字里甚至有点恶狠狠的味道:这是一个贸易公司职员该有的样子吗?美沙绪没有作声,方才木津音叫所有参赛者们去集合;以生存比赛主办方的身份发出的指令按理说强制性该会很高才对吧?可是直到最后也才有四十人聚集起来,她百无聊赖地一个个数着,最开始的那一百来人,被遣返的数量还真不是一般的多呢。
这个岛的水土有这么难适应吗?
就在这时有人站在了他们面前,听脚步声就知道这人的体重超出常人。而当这个叫坂本荣一郎的政客开始向他们说明这场“生存游戏”的真相,那六十个人的终焉时,美沙绪看见正敏腾地站了起来,又被椅子绊住脚而近乎摔倒地坐回去,直到木津招呼参赛者们——凯尔德病毒的感染者们带好 KT机跟她走,也没能站起来。
她想起来,那两个之前总让正敏从游刃有余的外壳里垮棚的人,已经好几天没有出现了。
“御幸。”她听见正敏突然叫她,声音覆盖上一层她不认识的、赤裸裸的冰冷,“关于那个命令1C,你怎么看?”
木津分发下来的KT机上,最后的推送信息就是命令列表。1C,“投票吗?我是打算用丢硬币来决定的。”
对方似乎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半晌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这么轻松就决定了。……不过,也许这才是最正确的吧。”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台黑色的终端,自早晨以来第九次拨开命令汇总的板块:然而并不是为了要把“在晚饭后溺死”的票投给两个参赛者中的谁而发愁,只是无意识的行为。
——那个被称为”国王“的凯尔德病毒,和藏在幕后的主办方。
经过早上爆炸性的说明,北嶋久生和铃山铃的去向已经十分明了了——并非是因为水土不服而被遣返回家,而是分别在第三天和第五天的晚上死在了这里。从混蛋坂本的话来看,平静而无痛苦地死去的几率是……
血红色的画面在脑海里铺开。不能再想这些,正敏感到胃像被绞住了一样,疼痛和反胃几乎要让他无法思考了。伸手扯了扯头发,在原本要替老爹抓回诗川组的目标已经曝尸岛上的现在,我所要做的就是撑到最后,亲手杀死那个混蛋政客。这是已经决定好的了——
不过还有个问题。正敏放下KT机,对面的女大学生穷极无聊的样子,把手中不知哪儿来的的棒球抛来抛去;而在她背后几个空位之外,绑着头巾的俄罗斯青年正熟练地削着苹果,从旁完全看不出他几乎没有视力可言。
——列昂尼德。
正敏暗暗吞了口口水。老爹的直属部队——或者说是私人武装,怎么也上岛来了?这次的任务是把那个之前已经被绝缘的家伙抓回来,而总会除了那人所属的诗川组以外还吩咐了北嶋组,这也是久生那家伙出现在岛上的原因。可是,为什么还要在两个人以外,再加上一个甚至可以称之为人形武器的家伙,而他们却毫不知情?
不信任?他用指甲敲打着KT机的边沿,不是指不信任我和久生的能力,而是对这个任务本身?并不是没有设想过这种情况,实际上,在他和久生意外碰面的时候,对方就提到过这样的可能。
“你是说,池田手里掌握的情报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大概是这样。”久生喝了口手里拿的水,挥手赶开嗡嗡飞近身边的蚊虫,热带的气候有点让他吃不消,汗珠顺着脸不停地落,“列昂尼德这个人,北嶋组内部根本就不知道;如果不是你认出他来,我们根本不会知道岛上还有这么可怕的,你父亲的直属杀手。说起来,你从以前就认识他吗?”
“嗯,小时候。”正敏点点头,想着十来年前那个一头柔软金发,却被血污切断了视线的孩子。他轻轻抚摸着额头上的绷带,说:“真的,我怎么做都可以吗?”
而在听到了诗川组组长的“可以,随你喜欢”后,他握起放在床边的刀,摸到了跪在地上那几人的脸便重重地砍下去,没有一点迟疑。对惨叫声充耳不闻,岁数还不到两位的列昂尼德最后补上一刀,鲜红色的血液飞溅在脸上,温热得融化了本已干涸的那部分,稀稀落落地滴下来,顺着下巴一滴一滴落进了领子里。
白色的房间瞬间被染红了。就算是现在想起来,正敏仍然觉得背后一股寒气沿脊柱窜起,就更不要提当时才十岁,正拿着手帕想要擦去他脸上血迹的小孩子了。他皱了皱眉,“总之那家伙不好惹。先不要在他面前暴露身份,我们只要尽全力把池田揪出来,就算完成任务了。”
久生笑着,借身高差距揉了揉他的头发;高大的热带阔叶植物在他们头上投下荫凉,遮住了身形。“放心。你注意安全就好。”
“还得小心别被铃山那小丫头搅局……想想就好累啊。”
“哈哈哈,你啊。”
正敏低下头去。坐在不远处的列昂尼德已经将苹果切块,推给对面似乎是他兄长的人,自己已经叼了一块在嘴里,很愉快的样子。可以确定就是兄弟吧:这两人从额头到下颌的线条都相似得要命,就连高隆的眉骨在脸上投下的阴影都近乎分毫不差——恍然一看的话,几乎无法分辨两人谁是谁。不过面对弟弟的好意,32号参加者伊登的脸上却还是一如他对其他人一样,看不出什么高兴或是感谢的神情。在哥哥面前,列昂尼德咧开嘴角就会扬起一个爽朗的笑容;说起来这个人并不讨厌,但惨痛的失明经历在他体内剖出的残酷一面也绝对不可忽视。尤其是在这里,一个必须以命相搏的地方,一个他有、正敏有、而别人也有以命相搏的理由的时刻……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沸腾起来,烧得他觉得耳后发烫。“御幸。”
“什么事情?”
“混蛋坂本说过,只要有’欲望’就可以活下去,对吧。像蛇一样……”
“似乎是吧……”
正敏呼了口气,又一次拿出KT机,但这次点选板块的速度快了很多,按键被狠狠按下,噼啪作响。“那么,既然这次轻易地就能减少以后的竞争对手,虽然是女孩子,也只能对不起了吧。”
美沙绪耸了耸肩,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摆在桌子上推来推去,突然伸手就摸上对面青年的头发揉了揉。
意外温柔的力道。
正敏一时愣住:“御幸,这是……”
“没什么啦。”小他三岁的女大学生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收回手来,拾起桌上的硬币,餐厅里的人已经所剩无几,列昂尼德正看着哥哥把最后一块苹果放进嘴里,没表情地吃掉,“我要开始丢硬币了啦。”
-命令一-fin-
[命令二]
诗川正敏是被KT机振动时发出的声音吵醒的。“什么玩意儿……”他伸手去够打断他睡眠的罪魁祸首,然而在指尖触碰到冰凉外壳的一瞬间便完全清醒过来,睡意全无。
由木津音发放给参加者的KT机。就是这玩意儿,每天传来新的命令,用各种堪称荒谬的命令叫参加者们自相残杀,而他们却不得不为了活着而屈膝低头,服从。
膝。
正敏低头看看自己的右膝,瞥了一眼在皮肤上蜿蜒的疤痕,趾关节依次蜷曲、伸展,骨节发出的咔吧声清晰可闻。自从膑骨骨折断送了他的舞蹈生涯,他终于有将每天清早例行的舒展运动从早晨六点推后的理由,好多换取一点睡眠时间;说实话,他一度怀疑睡眠不足就是自己的身高挂在一米七五以下、频频肺病,招致他被久生嘲笑的理由,虽然他很清楚后骨折时期的吸毒才是真正原因。
想到久生,没有理由不心痛,尤其是现在。肩关节可怖地咔吧一响。一边松筋松骨,正敏伸手摸过KT机,点开锁屏。当务之急是确认今天的命令,不论是命令的内容,还是涉及到的人员。
如果涉及到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盘起双腿坐稳,划开了命令汇总板块。一路屏住呼吸下拉文档,并没有自己,这不得不说是令人瞬间感到放松的事情。
然而35号的列昂尼德却被选中了。对着那条命令,正敏逐词看了几遍,小声念着,似乎是害怕漏掉其中的什么细节一样。
“被命令的三人,要在中午十一点前进行三轮真心话大冒险……”
命令本身似乎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如果剩下两个人都还惜命的话,那么应该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真心话”,接而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打哈哈一样过掉这个命令。但是,假若这三人中潜藏着哪怕只有一个狂徒,那么这道本来能令所有参加者都存活的命令就会极有可能瞬间变成血腥的乱斗。
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吗?尽量在前期减少接下来的竞争对手,免得战斗经验积累起来和日久生情?如果是列昂尼德那家伙,体术高超,下手又狠,剩下那两人——第一轮活下来的女孩子和长相甜美的小姑娘——看上去完全不像是能与他匹敌的人。如果他想要尽快做个了结……
正敏不禁打了个寒颤。老天保佑,尽管他人不坏,但是能别让我在命令里碰上他就别碰上。
虽然也并不是没有能够打赢的自信——不,应该说是就算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也好,一定要赢。
他坐在那里揉了揉眼睛,然后开始穿袜穿鞋,最后又掰了掰手指。
咔吧。咔吧。
伊势谷友田非常想要逃跑。在晚餐时间,从暖色调灯光的餐厅和人生中从未见过的美食前逃跑,哪怕饿着肚子也想从桌子另一边这人的面前撤开脚步。
诗川正敏……这可是……
“说起来,你是叫……?”这个金发男却完全没注意到她想要逃跑这一点;不,他注意到了,他眼睛里明白无误地写着怀疑和探求,还有一股用漫不经心遮盖起来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很像那些之前来家里追债,活生生把母亲逼上绝路的人。
——这人是来替诗川组追债的,一定是!
正敏用叉子卷着盘里所剩不多的意大利面,抬头瞟了一眼对面女孩的表情:明显的恐慌,就像见到了什么牛鬼蛇神一样。虽然并非对自己的长相很有信心,但再怎样也不至于吓到人;而之前我与她并无什么交流,更遑论暴露自己黑道的真实身份,那么可能性就只有一个……
女孩就连嘴唇都在哆嗦,牙齿上下磕碰,好容易才发出声音:“伊、伊势谷……伊势谷友田……”
这下就全对上号了。把卷好的意面送进嘴里,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很可爱的名字啊,不要畏畏缩缩的嘛。原来你姓伊势谷,说起来我之前也遇到过这个姓氏的人呢……”
友田不由得咽了口口水,手抖得连勺子里已经挖起的冰激凌也送不到嘴里去。“是、是这样吗……”
“那位先生,唉,运气真的不好呢。”正敏叹了口气,盯着她的眼睛,“本来和我们公司商量好要合作一个项目,做好了就能大赚一笔,却被以前借的高利贷逼得走投无路;据说现在是逃到了国外还是怎样……”
这次她连眼睛都要闭上了。然而该死的男人并没有住嘴。
“这么一说,伊势谷小姐和那位先生,长得有点像呢。”
“——所、所以说,你要怎么样……?”
盘子里的意大利面已经只剩下捞起后一口就能吃掉的分量,但正敏却还是仔细地把它们在叉子上卷好,顺便扫掉靠近盘沿的白酱。虽然欺负女孩子真的不是什么好事,可当看见别人被自己简单几句话就搞得毫无办法,还是会在心里感到一点快意。这还真混蛋,放在平时来说的话。
不过眼下又有什么办法呢?“伊势谷小姐能躲过我们组接二连三的追债,除了跑路的能力以外,头脑也应该相当灵活吧。你也知道,在这里什么人都有,特别是加持了那个病毒之后……任何人都有可能变疯,而你也不想被他们弄死,对吗?”
友田真想把手中那杯已经融化一半的冰激凌扣到他脸上。什么“不想被他们弄死对吗”,都是你害的,还有脸开口和我讲这些;如果这玻璃杯的边沿能碎掉,然后剩余的尖端扎进他的嘴角、牙龈、眼睛、鼻梁……
然而她却不能这么做:正敏手中仍然捏着餐叉。那可是现成的凶器,更何况对方是黑道,不论怎样肉搏也会比自己强。“……说是,这么说的……”
令人满意的反应。作为伊势谷家的债主一方,正敏不对她的负面情绪抱任何期望:毕竟他也是个记着腿伤这类事情的人,怨气哪那么容易被利益消掉。可是目前的局势太复杂了,而且对他极为不利:御幸美沙绪的好意虽然是真心实意的,但这并不妨碍万一有一天他们被安排在一道命令里时双方都拼上全力,他已经预见到这点了。而今天偶然瞥见的,她和列昂尼德同行的时候显得很高兴,话似乎多了些……
正敏一口咬下叉子上的意面。“不妨和我结成同盟关系。话说在前面,我是诗川组组长的独子,帮自家人追债是天经地义的事。虽然我手里拿着你父亲的债权,但是反过来说……”
女孩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长长的额发下眼睛略微瞪大:“你是说……”
“对。”他点点头;虽然自己和老爹的关系很好完全是令他作呕的扯谎,但友田的反应着实令人满意,“假如我从这里出去了,那么我可以起誓,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找你和你母亲的麻烦,账也可以一笔勾销——我知道你们现在过得并不怎么样,是吧。”
欠下的债全部作废。友田感到心跳加快,这不就是自己本想要在这个岛上实现的愿望吗?而如果小小地协助这个男人,愿望的实现就等于加上了双保险。虽然事到如今,所有人都在搏命,钱的事早就没法和性命对等地放在天平两端,但是…
“你要是出去了…”她哆嗦着嘴唇,“那不就代表我会…”
“会死。那你打算自己出去吗?”正敏捻了捻发梢,眯起眼睛,“也可以啊,如果你有这个自信的话。但是如果主办方的那个老混蛋本来就没打算实现参加者的什么梦想,或者把那笔一亿元的奖金兑现呢?那样的话,就算你出去了,还不是要一样还债——靠你的学历和脸,会有什么工作肯叫你来干呢…”
小姑娘的手握在玻璃杯柄上,指尖渐渐收紧:该死,他说得这么有道理,那不如现在就让你去死好了啊…这张脸,还不知道是谁的原因吗…
“反之,如果你肯帮忙,那么不论怎样你母亲都不会再受到伤害。说得难听点,我确实是在买你的命。但是把你单单一人扔回本岛,你知道大概会是什么下场吧。与此相对,我可懒得清点你父亲那欠条上到底有几个零可数。”看见友田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正敏在心中斟酌字句,“再说了…侥幸找到什么办法的话,连你也能一起从这瓮岛上出去也不是没可能。拿命拼一个肯定会得到的好结果,还是选择吊死在主办方这一棵树上,选择权当然还是在你手里。”
什么“在我手里”…
“…你是说,'不论怎样'吗?”
“对,不论怎样。”
是的。但凡你答应了我,那么不管出去的是谁,你都会得到一个再没人追债的人生——哎,老爹啊,可能就像你当初宣判的,我真的没什么当黑道的觉悟吧。
从反应来看,友田大概是读到了这种可能性吧。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啊,正敏暗暗想着,举起了茶杯,红茶的热气袅袅扑面。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呢?”
-命令二-fin-
[命令四]
猛地把头扎进水里,又猛地抬起脸,吸气太急,诗川正敏自己把自己呛了满口鼻的水,咳嗽了好几声。伸手抹了把脸,他手扶着盥洗盆的边缘,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双惊魂未定的眼睛。
——开玩笑,就算是黑道,也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啊。
他想起刚才从饭厅陆续出来的参加者们,没有一个人脸上的表情是好看的。这实在是太过诡异了:标有69和96的两张卡片仿佛被下达处刑命令的刽子手,那两个小孩子的手一接触到纸片铡刀就被挥起:瞬间脑袋像被重击的西瓜一样从内部碎裂开来,白色的脑浆和鲜红的血液染了旁边的人满头满脸,而缺少了头盖骨、甚至是前额的身体则呆滞了几秒才一头向前栽倒在桌子上,眼球泡在血里,看上去滑溜溜到令人反胃。
而实际上,正敏刚一回到房间就摔进了洗手间——他实在撑不住了,本来就没吃下多少的晚餐被他尽数呕吐出来。不是没见过子弹钻入人的额头或是脑袋被敲得血流如注,但如同头部支撑不住高压而从内部炸开的死法还是第一次见到;就算不从常识的角度来考量,这也太过惊人了。没有人能淡然目视这一切,他拐回住宿区域的时候看见那个编号为30的日本武士般的青年正要上楼,矢八酿的表情与其说是被吓到,倒不如说是绝望——内疚到极点,情绪就会转向,回到家的这三年里,正敏见得太多了。
他大概认为是自己害死了那两个人吧:虽然从抽号的顺序上看,这并非不合理,但真正要那两个孩子去死的真的是他吗?
凯尔德。想起这个词,愤怒又从心底升起。正敏后退一步,沿着墙根坐下来,胡乱拽着头发。要那些已经曝尸翁岛的人性命的,说到底并非是他们中间的谁,而是那该死的病毒。第一天的时候不就有四个人目光呆滞地将自己的脸扣进了水里,连挣扎都没有吗?没有人想死,更何况是以溺毙的方式。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他们在自己的意愿驱使下的行为。
脸上还挂着不少水珠,正敏拉起衣服下摆,用力地擦了擦眼睛。就算想了这么多,他的目的还是只有一个:杀死主办这场劳什子游戏的坂本荣一郎。只需要这个结果就够了,过程如何他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想要达成这个目标,就现在的状况而言,摆在他面前的似乎只有两条路:在这荒谬的游戏中一个一个命令赢下去,成为所谓的“国王”,或者是找到什么将生杀大权从凯尔德病毒手中解放出来的办法,然后痛快地割破那死胖子的喉咙。
而第二种方法似乎并不只被他一个人列入了备选清单里。在今天清早的时候,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从KT机上抬起头来,正敏看见一张中年男人沉稳的脸。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编号34的由贵幸助手中端着半盘早餐,颇友好地看着他。
他点点头,直觉这个小说家突然要求与自己坐在一桌大概是要谈些什么事——在现在的状况下,不会有人想跟一个身份是职员的人套套近乎。这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那么剩下的一种可能就是在做什么意见的征询。
而幸助也的确不打算掩饰自己的意图。“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显然对接下来要说的已经深思熟虑过,这样看来找上他也并非是一时兴起,“这里存在着一个可以不用通过继续进行’游戏’就能平安脱身的办法呢?”
“由贵先生有什么看法吗?”
“既然’国王’的正体是之前被注射入我们体内的病毒,那么'零号病人'应该是有的吧?就算没有,也一定会有病毒最初的携带者。也许操纵病毒的玄机就在他们身上,这个人就是真正的'国王',而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幸助喝了口茶,手指轻敲着桌面,“或者,可能这只是主办方在说谎,实际上他们仍然用什么方式控制着我们的生死。如果是这样,那么'国王'就并非是病毒,而是人——特定的人。如此一来,突破口就有可能被找到。”他抬头看看他,“诗川觉得呢?”
正敏不得不承认这句话令他动摇了。
“后、后来就发生了那件事情……”
“是的。”正敏点点头,看着御幸美沙绪把杯中的芒果汁喝到还剩三分之一,手指仍然在颤抖。抽号结束后他看见她拔腿就从大厅飞奔出去,而当他在洗手间里瘫痪似的坐在地上的时候,一声惨叫从楼上传来,一把原本温厚的声音,他只能想到一个人。
“御幸!”
以最快的速度锁门、上楼去,却在刚刚进行抽号的大厅前看见散落了一地的信封:口都已经封好,每一个似乎都装了厚厚一叠信纸。而在信件铺出的路的尽头,他看见美沙绪断腿一样跪坐在大门前;还没来得及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目光扫进大厅里,答案已经呈现在他瞪大到要炸开的眼前。
列昂尼德和他哥哥伊登的尸体。
五处枪伤,精准地击中胸腹;而伊登则是从背后被一击毙命,玻璃碎块深深从心脏的位置扎进去,可以想象是快狠准的一刀。
很像是……
“列昂一边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一边走了过去,然后抱住伊登哥哥。”美沙绪哭得打了个嗝,正敏连忙替她把拿不稳的芒果汁放在桌子上;从对方好容易才同意他进屋来已经过了半小时,而这惊人一幕的原委也通过她的描述逐渐清晰起来。
“然后他从外套里面飞快地摸出那块玻璃——像海鸟抓鱼那么快——他哭着搂住伊登哥哥,然后就——然后他掏出另一块玻璃,比那块更尖,朝着木津冲了过去,可是——”
眼看她又要哭起来,正敏从床头柜抓过纸巾盒,摸出几张,手忙脚乱地擦掉她脸上没干的泪水:“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
“为什么,”美沙绪扯着被眼泪粘在两颊上的头发,“为什么列昂要杀了伊登哥哥……”
正敏并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列昂尼德真的把他在前一天晚上说的那件事付诸行动了。彼时他摸索着墙,然后突然抓住路过的他的手,吓得他一颤。“什么事?”
“木津音晚上会在哪里待着?”
原来仅仅是这样的问题。正敏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和那二人组经常在大厅待到很晚。直走就是。”他低头看见对方手里拎了个塑料袋,再探头看看,神经瞬间又紧绷起来。
钢笔、边缘锋利的石片、一小壶柠檬水……
列昂尼德从空气中嗅到一股戒备的气味。“你是?”
他沉默半晌:“……诗川正敏。”
“原来。和御幸说话的时候我就在想……很久不见。”
“你也是。”正敏感到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列昂尼德是老爹的人,这他可还没有忘记呢。而他袋子里装着的这些东西,怎么可能不知道是要用来干什么:柠檬水洒进眼睛里,钢笔可以从后脑插进去,而石片无论是划破喉咙还是脉搏都挺好用……在像样的杀人工具缺乏的情况下利用这些来取走别人的性命,正敏亲眼看过列昂尼德这么做——他不想承认那个晚上他躺在被子里一宿未眠。
那么这次的对象又是谁?我?
“你竟然会来这种地方。”对方反正看不见他,他一边擦掉前额上的冷汗一边开口,斟酌着试探的话,“老爹听说急坏了。最强的战力失踪了之类的。”
“随便。”不同于运动系青年的外貌,列昂尼德说话没什么开朗可言——不过对方是组长的独子,这估计也是个因素吧,正敏后来听说他不喜欢日本黑道内部的氛围。就算和老爹关系不睦也是不争的事实,他不可能不知道,“我只是来参赛的。”
“不过现在这样子,根本不能说是比赛了吧。”
“嗯。”
谈话一直谈不到点子上,话题总能被恰到好处地岔开,虽然列昂尼德看起来并无此意;而他可不一样,越试探越觉得心慌。到最后他心一横:反正他看不见,只要能躲过第一击就有希望——“我问你,你在岛上,见过池田吗?”
对方顿了顿。“池田?上个月被绝缘的那个?”
他知道这个人——
“对,就是他。”
“没见过。”
正敏咬了下嘴唇,这是可信的吗?“你不是来这里找那家伙的?”
“什么找他?找他干嘛?”
忍不了了,他感觉再不问出来,自己就要爆炸开来了。“啊——烦死了!你告诉我,列昂尼德,你到底是不是老爹派来干掉池田的!总算是问出来了,妈的……”
“当然不是。”对方努了努嘴,“蠢蛋。我只是问你木津在哪儿。”
“那也随便了……”尽管被骂了有点不爽,但释然感哪是这一句能比的。正敏再度看向他手中的袋子:这一来便毫无疑问,列昂尼德在盘算杀掉木津。也许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尽快让自己从游戏中脱身的办法——但是主办方会这么轻易就被他35号一人干掉吗?“你要动手?”
“不能吗?这里,不是诗川组。”
就是我无权命令你的意思吧。“不是这个。那女人不是泛泛之辈。从手臂肌肉的形状就能看出来。”
“我又看不见。”列昂尼德无神的眼珠瞥了他一眼,“况且,那也没关系。”
“如果他们有枪呢?”
列昂尼德点点头,似乎猜到他会这么问。低头从口袋里摸索一阵,他把自己的KT机递给了正敏。“帮我拿着这个。我要试试。”
在正敏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的直拳就飞过来了。甚至来不及思考,他想也没想就抬手去挡,拳头狠狠砸在KT机的后盖上,肉身与机体接触竟然也撞出一声钝响。他被巨大的力道冲得倒退几步,感觉机器的边沿都要卡进自己的虎口里,硌得生疼,低头一看已经刻上一道红色凹痕,但KT机却毫无损坏的迹象。
“裂了吗?”列昂尼德问。
“完全没事。”
“那你,使劲踩一下。我试试用石头。”
答案是气喘吁吁的两人面前依旧完好无损的KT机。
“看来,木津没有骗人。”列昂尼德把KT机装回口袋里,“这样的话,她说这东西是由防弹材质做的,也是真的了。”
正敏顿了顿,“喂,列昂尼德。”
“什么?”
“你这是打算出去?”
“嗯。”
“那个愿望呢?”
“在这儿大概实现不了吧。你难道还抱着那种希望?”
“那倒没有。”他说,考虑着怎么说比较合适——这家伙并不知道我和久生的关系,“我只是在找能够杀掉那个胖子的办法——其他都无所谓。你如果也打算这么干,倒不如我们合作。”
是的,合作。正敏在脑中盘算,虽然主办方的木津和黑白二人组看起来都不好惹,但在身为人形兵器的列昂尼德面前,一切都是未知数。如果是这家伙,真的能解决掉那几人也说不定。从上午和由贵的谈话来看,他应该是不会支持这种可以称得上鲁莽的暴力方法——那么借这个机会探探主办方的底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不管列昂尼德最后是死是活……
细想起来这还真挺混蛋的。就算和老爹因为那件事而关系进一步恶化,也不至于对他那一头的人全盘否定。
虽然那至今令他想起来就难过到胸闷。
“和小少爷合作?”列昂尼德哼笑一声,说话的语气却十分严肃,“我倒是没有意见。随便吧。不过,有件事你要帮忙。”
“什么?”
“这些,”他指指袋子里的东西,“远远不够。”
正敏点了点头:“我来想想吧。”
“那就这样。”列昂尼德拎起袋子,转身走出几步,停了下来。“诗川正敏,
麻烦你帮我转告组长。”
“我不会回去了。还有你,也别再拿那些破事来烦我了。”
那两块他找来的玻璃,现在已经成为了杀人既遂与未遂的工具,而坚硬的KT机也没能成为列昂尼德的防弹衣。这样看来短时间内还是不要去找那些主办方的麻烦比较好,正敏不由得感到凉气自脊柱升起。
但是如此一来,就要继续忍受那些离谱的命令……
“不知道明天还会有怎样的命令…”美沙绪手里抓着KT机,“这真的……”
“太恐怖了,没错。”迟疑一秒,正敏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像他最好的朋友从前常做的那样,垂下眼帘去,“但是,你会活下去的。所以别怕。愿望也是…迟早会实现的。”
美沙绪那些信的收信人是列昂尼德,这再明显不过了。一天的时间里遇见又永远失去有好感的人,正敏能想象这有多痛苦。
“愿望…”美沙绪喃喃着,又吸了吸鼻子,没有说下去。
正敏无言,只能点点头。他隐约感觉到美沙绪大概想要说什么,又想起抽号开始前,编号25的绿川洋子和他说的话。早些时候她也被由贵询问过意见,但得到的答复是“我不会放弃我的愿望”。
正敏那时听到她的声音,隐约觉得耳熟;站在圆桌前交谈,再听见才想起她似乎是几年前风靡日本的歌手,早已从公众的视线中消失——看她现在的样子,似乎是被雪藏了。
也许以前还在什么地方见过呢,那时他还是个芭蕾舞者。“有什么事吗?抽号马上就要开始了呢。”
“今天,由贵也和你谈到逃出去的事情了吧。”
“对。”他点点头,“绿川小姐也在考虑这件事吗?”
出乎意料地,洋子摆了摆手。“我不会那么做的。愿望才是最重要的——除了此时此地,要再找到机会太难了。”她顿了顿,“况且,之前的人都和我无关吧。”
从模糊的记忆中翻捡,声线还是那么好听,可眼下说出的话却是这样一番内容。然而当抽号开始、两个孩子接连死去的时候,他看见洋子的脸扭曲起来,站起来的时候被高跟鞋崴得趔趄了一下,扶了一把桌子才站稳。
“这样的命令……”她说。
KT机嗡嗡作响起来。正敏屏住呼吸,拍着美沙绪的肩膀。“没事的,没事的…”他催眠一般默念着,打开了新消息的板块。
然后浑身僵硬在那里。
“命令4B:15号、19号和27号要决斗,其他参加者务必观看。”
翁岛的黑夜里没有光亮。
“决斗到死。”
-命令四-fin-
[命令五]
——以孩子般的目光,相视而笑。
很罕见地,诗川正敏在日出前就已经醒来。胡乱摸过KT机,扫一眼上面的时间:五点三十七分,尚未收到新的命令,这让他松了口气,绷紧的神经也稍微放松下来一点。
就算移开了视线,手仍然捏着KT机不放。他突然意识到“早上起来要第一时间确认当天的命令”不知不觉已经成为习惯了——该说是可气,还是悲哀比较好呢?
正敏也不知道。现在他的思绪完全不在这上面。他翻身起床,撩开窗帘。云彩在浅青色的空中悠然漂浮着,而岸边低平的地势则让人能一直望见海平线。连鸟儿的啁啾和树叶的窸窣都几无可闻,缝隙里的瓮岛显得很宁静。
对,是很宁静——现在就连杀人都已经成为稀松平常的事情了,哪儿还可能有什么大新闻。他从床上翻下来,赤脚踩在地毯上,拉过胡乱堆在床边圈椅上的衣服套上,动作僵硬得像是之前扭伤了哪儿。转身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膝盖磕上床脚,痛得他想骂,不知为何却始终没有张嘴。最后他穿戴齐整——包括一副露指的野战手套,终于在床边坐下来,开始想着让他这么早就再无睡意的事情。
——很久很久,都没有梦见隼人了。
“伊势谷小姐,麻烦您过来一下。”
听到自己的名字,伊势谷友田打了个冷颤,握紧了手中的KT机,慢慢转过身去。在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的餐厅里,淡金色头发的男人冲她扬了扬手,样子是很随意,眼神却完全没有轻松的感觉。
诗川组的人。我的债主。
有可能的话,友田真不想点头应声。然而现在她没有这个条件:手里一张牌也没有,只能替这个男人卖命,没准还会被拉来做肉盾。
想想就令人害怕到腿软。更何况,今天的我……
“你也看到了吧,对你的那条命令。”
重新在桌边坐下来,友田轻轻点了点头,样子倒更像发抖。起身去倒了两杯茶,正敏将杯子放在她手边,自己也坐到椅子里:“那么,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怎么做?求你不要开玩笑了。友田想想就觉得来气,却又无能为力,只好把头低下去。“我,我……诗川先生希望我怎么做呢?”
点名叫一个女性参加者去死,命令的内容如此。他会让我去杀掉某一个看起来会成为他的障碍的人吗?友田的手捂在口袋里,掌心直冒汗:这个人是黑道,完全有可能干出这种事情的——虽然应该不会是我……
——不,万一他变了主意呢?结成同盟意味着一致对外,但是这游戏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如果等到那一刻,岛上只剩下我和他……
“喂,你在听吗?”
友田又一个激灵:“是,是!”
“唉,到底在干什么啦,这可是你的命,不是我的。”正敏一脸嫌人地翻了个白眼,然后端起茶杯,对面的小姑娘绝对是吓得半死,多半是不知道瞎想了些什么。“算了,我再说一遍。”
“这个命令,按你的意思来。随便指名一个就好。”
友田抬起脸来,嘴唇还在哆嗦:“诶?”
果然是想的太多了。正敏叹了口气:“毕竟我们现在也算是一伙的,除了我以外,你也肯定有看着碍眼的家伙吧。那就趁这个机会干掉好了,反正对我来说,谁都一样。”
“但是……”
“怕结仇的话,说是我强迫你的就好。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没人觉得我只是个什么公司职员了吧。让小女孩杀人,反而更容易惹上麻烦。”
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诗川先生……”
但对方似乎没有想再说下去的意思。他拉开椅子站起来:“没必要和我说什么。毕竟你已经卖命给我了,因为这种小事而用掉,未免太不值得了。”
男人不回头地走出了餐厅,留下友田一个人坐在卡座里,手里抱着渐渐凉掉的绿茶。她从口袋里掏出被体温捂热的KT机,再次点开那道命令;读着读着,眼神反而柔和了下来。
要我这样的人,来选择吗。
龙岛隼人。光是想起这个名字就让正敏无意识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窗帘拖曳在地,星点的缝隙中,逐渐醒来的太阳将新鲜的光洒进来。不过那一丁点阳光只够在窗前照个影影绰绰,黑暗还是会被留给他。
习惯了,倒不如说是这样才好。床很软,光是坐在窗沿就好像要陷进去了。说起来之前那一次也是这么软的床:他和隼人坐在宾馆房间里,一个在落地窗前透过望远镜盯着对面会所的大门,一个守着房间里的电话,眼睛都不敢眨。
怎么也绕不开他。这么想着,正敏就觉得有点挫败,却又微微扬起嘴角。在那之前,他以为龙岛隼人,这个从小学陪他到高中的家伙,再也不会在他的生命里出现了。
人生真是偶然叠着偶然,噩梦叠着噩梦,但也不乏惊喜叠着惊喜。起码隼人的再次出现就属于最后一个选项。夜已经深了,会所的门前却连灯都不亮一盏。他俩困得眼皮打架、呵欠连天,却只能撑着不要闭眼。
万一漏过去就麻烦了——被两个组一起盯上的那条大鱼。他们之所以在这深夜坐在宾馆里不合眼,为的就是那人一出来就能被捆成粽子、扔进车里。
典型的黑道作派。
“喂,别睡啊正敏。”什么东西被扔过来,惊得他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抓,差点从床边栽下去。方方正正的触感,他揉了揉眼睛,是包烟。
隼人从窗边转过头来:“早知道应该把桌子上的水果刀扔给你接。”
“握不了枪的话我就说责任都在你……谢啦。”正敏说着,轻轻敲出一根,又抛回给他,后者从西装马甲的口袋里摸出打火机,静静地点上烟。
夜色浓厚而沉默。正敏托着下巴,烟一直在指间烧着,没吸几口。“我还没问完你呢。高中一毕业就人间蒸发了,原来是去英国留学了啊。”
“啊?嗯,是啊。”隼人伸手弹弹烟灰,似乎想了想什么,“那时候走的急,也没有告诉你,是我的错。”
“怎样都好啦。但是后来,你为什么做了黑道?出去留学的话,留在那儿不好吗。”
对方摇了摇头,黑色的头发融在窗帘圈出的阴影里,遮住了小半张脸。“记得我老爸吗?”
“记得。’那个叫诗川的小孩子,成天练舞,功课要怎么办’。”
隼人在这个晚上头一次笑了,可随即又沉下脸去:“喂,那是我的台词啊。”
“你爸也说过,没差。”
“好好。”他举起双手,不过是为了把望远镜端到眼前,“总之,他本来要求我回家来继承家业、好好经商的;而我本来也打算像你说的那样,留在英国。”
正敏听出不太对劲,坐直身子:“怎么?”
“老爸死了。”
脑中迅速地列出几种可能:仇杀、情杀、利益分配,又或者是出于什么原因的自杀。
而事实上也被他猜中了。“和他合作项目的那一家突然撤资了,搞得所有债务都落到了他身上——然后,当然就像你想的那样。老爸是自杀的。”
原来我们已经都沾染上了黑道的习惯啊。“这真是……节哀。”
“嗯。不过现在这仇已经报了,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烟已经燃尽了,隼人想了想,看向正敏,“这么说来,还没问过你呢。之前说到你的腿骨折了,但也不至于脸色这么苍白吧。”
烟雾在房间里盘旋上升。而隼人看向他的眼神,则在一瞬间让他觉得这里其实是很多年前,那所中学的教室:眼睛明亮,带着认真而锐利的光,却并无恶意。
多么奇怪的感觉——明明时间流逝得飞快,无论怎样都无可挽回,更遑论向前追溯,可那感觉就是盘旋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于是正敏在电话铃的响声中笑了。“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我可是胳膊上可以数出一排针眼哦。”
落满灰尘的街道上有风吹过。一手抄起话筒和枪:“不过,那种事情,已经怎样都好了吧。”
——以孩子般的目光,相视而笑。
即使再想些什么,也无济于事。晚饭时间将近,正敏从床上爬起来,抄起KT机就往外走。早上起得太早,困得他走路都要晃三晃,只好回来补觉。至于岛上正在厮杀的四人,那也只好这样了,对吗?“不过再怎么说,还是要去确认一下的。”
走进饭厅,没有06号参加者的身影。退回走廊,同样没有。门口呢?没有,这里那里,全都没有。
那个小孩,到底去哪儿了?快步往住宿区的方向走去,正敏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友田的脸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大眼睛,一边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伤疤,总是一副畏缩的表情,好像被人逼迫着去做什么的小孩子——
友田在早上他离开的那一瞬间,有孩童一般的纯净目光。
不好——
他也不知道那门是怎么打开的。兴许是他发挥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蛮力,又或许是门根本没有落锁。光源射进的一刹那,他瞪大了眼睛。
”伊势谷友田!”
楼外,黑夜吞噬了整个瓮岛。
——以孩子般的目光,相视而笑。
-命令五-fin-
世上发生的一切都那么叫人难以想象。
御幸美沙绪颤抖着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信封,而那些带有自己乱七八糟的情感和对“他”的爱意的信件的收信人——此刻早已变成了冰冷的尸体,在这之前“他”将自己的兄长杀害了。
为了什么?到底为了什么?
御幸无法理解“他”的想法,但这或许也是自己迷上“他”的原因之一。
“列昂尼德……”
她带着哭腔,小声喊着那人的名字。
从床上爬起来之后席卷全身的是劳累感,像是快要散架的骨骼嘎吱作响。生命的消逝已经变成家常便饭了,如今所祈祷的比起重要之人的存活,更多的是自己明天早上还能醒来。
是的,醒来。
醒来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
这不是笑话,但是也蛮好笑的。
在自己颓废的对着诗川正敏大哭一场之后,恐惧再次深深的印在了御幸美沙绪这个人的内心。
我所惧怕的死亡迟早会到来,身边的人也是,迟早会死。
“哈啊……”
想到这里御幸叹了口气,把信件丢了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已经不会再出现了。
自己自暴自弃一事已经彰显出对这个游戏之后进行的惶恐,漆黑一片的“瓮”岛之中见不到丝毫的光芒。
我也差不多可以放弃了,御幸美沙绪想着,因为太过于恐惧死亡而导致糟糕的结果就惨了。
……
在去观看蛊斗之前,她想起了号码19号·雪之峰烟的事情:
“请问有什么事……?”
起初打开门的时候正疑惑着不太熟悉的参与者为何会来访,而在聊了几句之后就全部明了了。
“为了下午的‘蛊斗’,能麻烦借我下你的运动鞋吗?”
“……37半。”
“我也是。”
所以很自然的,4A的投票我也投给了19号。
原因很简单:没有人愿意死人穿过自己的鞋子,也没有人愿意穿死人原来的鞋子。
“……我想赌一赌。”
“赌什么?”
“赌你赢‘蛊斗’还有投票,雪之峰君。”
如果你赢了的话,我就有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了,输了的话……
八百万神明也好,已经死去的游戏的牺牲者们也好,全部全部,都会嘲笑这无趣的赌注的吧。但是我也只有进行下去的理由了,从踏上这座岛开始,从将报名表寄出去开始。
“……因为早就没有退路了。”
正因为不想要死、正因为恐惧、正因为软弱、正因为能够感觉到痛……生命诞生,然后存活下去——天知道多久——一天、两个月、三年,甚至十几年几十年上百年的光阴。
神明们看着这搞笑的生存综艺节目,大笑出声。
从沙坑之中爬出,用翅膀飞行,进行交配后死去。
蚁蛉也并非什么特别的昆虫,除了幼虫时期有将猎物拉入沙坑的习惯——
御幸美沙绪察觉到自己正在倒行。
过大的悲伤与恐惧仿佛是揪着她领子的小混混,被他们强硬的打了一顿后,钱包也被抢走了。
她不得不倒退回去,回到不会被这些小混混骚扰的那个时候。
“正面是‘是’,反面是‘否’。”
她从口袋里拿出硬币,向上抛去。
在落地发出金属声响的一刻,御幸美沙绪用手将它按倒在木质桌面。
“正面还是反面?”
看见命令的时候,实在是吓了一跳。
一如前两天一般在早上打开了页面为紫黑相间的机器。KT机显示着这次的命令。而在打开命令界面之前,御幸感受到自己简直紧张的不像样——她不停的发抖,甚至险些将KT机掉落在地上。
这真是倒霉,当然,也不是那么倒霉。
御幸在看到命令后反而显得释然了许多,她拍拍胸口,仰起头长舒一口气。
“‘不只是我一个人’被命令了。”
仅仅是这样一件事,使得她原本的紧张烟消云散,恐惧仍然禁锢着她,但谁管那个呢?翁岛本来就因为这个游戏而变成了恐惧和死亡的天堂,或许哪天自己也就该被恐惧咬碎研磨后吞入腹中,安详或是不甘地坠入死亡之中。
我不想死。
御幸美沙绪坐在那张白色圆桌前面时,也在想着同样的话。她攥紧拳头,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至少不必一个人去死,至少。她环顾四周,看着或多或少也在紧张着的双数号的各位。然后捂住了嘴——
她笑了出来,下意识的,不受控制的,就那样笑了出来。
太好了,太好了。不只是我一个人这样,不只是我一个人。
御幸美沙绪抬起头的时候,视线里正巧出现了那对兄弟——列昂尼德和伊登。她对列昂尼德有着深刻的印象,相比之下对伊登的印象却颇少。不过她也察觉到自己早已认定伊登是个相当好的人,理由?不明不白就是了。
御幸美沙绪用手指敲打桌面,等待着数字接龙游戏的开始。
不断地,不断地,祈求上苍的话语从她的内心满溢而出。那是八百万的神明即使听到也不会过多在意的祈求,如同欠债者的誓言一般敷衍又无力的祈求。
自己的抽牌所能左右的命运便是从之后开始——10号的夏川森。即便在命令二的时候他做了那种事情,像他那样很白又有着温柔的气质的人笑起来一定会像是天使一样吧:又温柔又圣洁的面容,很适合。
如果自己选择抽一张或者两张牌就会置他于死地的话,那自己也别无选择了。
我不想死,也不想自己认识的人死。
但若是这样一来,难道参与国王游戏的大家我不是全部都“认识”吗?
不想让伊登死、不想让伊势谷死、不想让由贵先生死、不想让夏川死、不想让库玛君死……
不想让任何人死。
那么我去死……?可我不想死,而且数字接龙会死两个人,即使我死了也依旧……
【48 49 50】【51 52 53】……
接近了,第一个牺牲者。
御幸抽了三张数字牌,继续呆呆的望着桌面,那里一开始一张数字牌都没有,然后迅速地出现了24和25两张牌——她抽的。速度太快了,让人难以想象的快速。第一位牺牲者立刻就要出现了——
22号 秋濑伊瞳,【69】。
震耳的枪声,不知是哪一位开了枪,白、黑,还是木津?
此刻正在某处注视着我们的坂本荣一郎,那位政客,不知道露出了怎样的表情呢。
【79 80 81】三张新的数字卡摊开放在我的桌面上,要结束了……
【96】——24号 鹤田库玛。
“库玛君害怕吗?将要发生的事情。”
“啊,我呀——”
再见了。
沉重的氛围高歌着哀怆,为死去的两人送行。死亡贴了上来,死亡将脸贴近了我们,它吐息出恐惧,妄图使我们跌入深渊。
列昂尼德——列昂尼德——
信,我必须,在我被它吞噬之前,信……
「我不想死。」
晚餐时间实在是难熬。
溺死、断首、血流致死——
现在,只剩下尸体,整整六具尸体。
剩下的人们呆立在自己所处的位置上,有的惊讶地张大嘴巴,而有些则捂住了眼睛——或许吧,御幸低下头看着自己桌子上还未收走喝了一半的可乐,深色的液体平静而又深沉地待在里面,因为自己站立起来的动作泛起黑浪。
实际上,她跟本没去注意他人的表情。现场一片寂静,她死死按住不住颤抖的左臂,却导致全身都开始颤动。即使使劲咬住牙关,拼命试图制止这懦弱又不该在自己目前的处境所出现的行为,结果也显而易见。
恐惧,泥沼一般地恐惧彻底喷涌出来。原本筑起的坝缺了个大口,它们就是趁机从哪里逃出来了,就如同脱离囚笼的狼群。
御幸抬起头,她的潜意识逼迫她去看那些尸体,并告诉她可能她也迟早会变成那副模样。
然而,蔓延而上的是胃袋刺痛的反胃以及刺辣的兴奋感。
或者……
别的什么?
昨日夜晚一团漆黑中扭曲的物质若是不安和恐惧的话,这股兴奋感是怎么回事?
这令御幸美沙绪感觉到自己心脏的加速鼓动,皮肤下的血脉也跳动的厉害,她睁大眼睛,仿佛想让那漂亮的绿宝石般的眼球直接从眼眶中掉下来。
“结、束……了……”颤抖的音节从她的口中缓缓爬出,声音细微。
早安,瓮岛。
御幸叼着牙刷,看着镜子里完全没有一点精神的自己:黑眼圈、乱七八糟的发型、恐惧。三件套备齐了,这很好。
她走进餐厅,假装昨天发生在眼前的事件只是自己日常生活所见所闻的一部分。在“狐狸”小姐的一句话后,KT机震动了起来。御幸没有去看,她咬着涂抹上葡萄果酱的烤土司,简单的四处张望——虽然结果是颈部和肩膀的酸痛。昨晚实在是没有睡好,她心想。自己认识的人目前没有人出事:由贵先生和宫城先生的状态不太清楚;鹤田库玛君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正略显平静地吃着涂抹上蜂蜜的烤土司;正敏……正敏?
美沙绪张望的幅度大了些,又扫视了一圈却仍然没有看到浅色发的青年。
“去哪里了……”
估计是在角落吃早餐吧。
自问自答的话语抹消掉了疑惑,御幸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打开界面自己却还未看上一眼的KT机——
“……列昂?……由贵先生?”
今次自己的名字也没有出现在上面,而熟悉的两个名字却就那么摆在那里了。
晚餐的时候再度见到了正敏,他正和一名女性谈论着什么。从那名女性的反应来看,不是什么好事。
八成是正敏的“本职”影响。
“正敏……”就连美沙绪自己也无法想象自己现在是什么眼神、什么表情。
只不过比起通常无生气的眼神略显复杂罢了……
她隐约这么觉着,而抹茶冰激凌已经开始融化了。
「时间,我需要时间。
对我而言这一切太难适应了,不论是恐惧还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