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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Game名侦探俱乐部,私企
—黎明为谁而来—
“这孩子真是伶俐啊”
宫中经常会听到如此夸赞
“瞧瞧这漂亮的脸蛋,光泽的头发,还有发亮的眼睛,啧啧啧……”
“长得真是和王后一样啊!”
仆人一边说着,一边夸张般的张大嘴巴,仿佛看到了世间奇宝。对面的国王嘴角上扬,表示愉悦,表示赞同。只有她假装不经意踢走身边的石子,脸上却看不出一丝开心的模样
“王后”长什么样,作为王后的女儿,她不知道。同样的,那些仆人也不知道,可他们凭什么要说自己像一个早已过世又不曾见过面的人?……为了让父王开心,她知道。
国王爱王后,也爱她。但是因为王后,才会爱她。据国王说,她和她母亲最不像的一点,就是她的那对与国王相同的精灵耳……也是他最讨厌的一点。
“精灵是最险恶的,人类是纯洁无瑕的——像你母后一样。”
多年来,耳朵便是父女内的一大禁忌。但她不讨厌她的精灵耳,相反,她很喜欢她这双灵巧的耳朵,她时常将自己的耳朵暴露在外,只因她明白这是她唯一能够象征自己的东西。
欢迎收看今日采访节目,今天我们要采访的幸运儿是——来自拉兹比克的王女,未央小姐!
X:您头上的光环跟您这身很搭
未央:噢!是吗?我也这么觉得,谢谢你!
X:这是天生的?真是罕见……您带着这玩意不觉得麻烦吗?
未央:事实上……确实很麻烦,它会暴露我的身份和位置。但它确实是从我出生就带着的……应该吧,因为我母亲也有一个,但她的头环上是一个“?”而不是“×”
未央: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怎么把它藏起来……像这样,将它塞入包中(费力)……嗯——好啦
X:噢!那还真是……恭喜您……这个包能放下吗?
未央:当然!它甚至能放下一辆自行车!
X:可以放下我吗?
未央:不在话下!
—完—
—夜深挑灯人—
听过“柳下村庄”的故事吗?那是曾经
玥角族的小村庄,但却在一夜之间被一把火烧成灰烬,熊熊烈火染红了半边天。它如同不可抵挡的怪兽一般足以将任何违背它的东西全部粉碎。于是玥角一族连带着“柳下村”一同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不,或许还遗留了些什么……
曾经的那个玥角族少女已经一同火并在了那场“天灾”中,褪去稚嫩,浴火重生的,是令人好奇又后怕的新的身份——巫女——尽管她依旧留有那对稍显愚蠢的角。
或许她预料过她迟早会从这个鸟笼大的森林里出来——但没想到如此迅速。幸运的是,她唯一的亲人,也就是她的弟弟蜉羽也一同穿越了过来……好像也没那么幸运(对他来说)——但总之,两人总比一人强,不是吗?
或许吧。
欢迎收看今日采访节目,今天我们要采访的幸运儿是——深林巫女——蜉雾小姐!
X:您的右眼受伤了?
蜉雾:不,这只是……我的个人癖好……(撩起刘海)您看,是完好的。
X:是这样吗,看来是我多虑了……听闻您和您弟弟的性情相反?
蜉雾:性情?我并没有考虑这方面的问题……蜉羽确实在为人处世方面有些急躁,但心是好的(笑)……关于这方面,今后我也会努力教导的(苦恼)
X:要不要试试《幼儿教育大全》?
蜉雾:……我弟弟他……成年了……
X:啊?噢!原来是这样吗,真是让人难忘……时间不早了,那么我们本次采访到此告一段落,大家下期再见!
—完—
晨光熹微,卯时的天空才泛起鱼肚白。院子里,荧惑一招一式认真地练着早功,小小的身影灵巧,手中的木剑势如破竹。而桂兰泽站在树下,脑中回忆着前些日子明河教自己的招式,她身姿灵动,只是那眼神偶尔会飘向正厅方向。
平日里,符白总会睡到辰时乃至巳时,可今日却早早地起了床。当他出现在院子里时,桂兰泽着实吃了一惊,她抹着汗,好奇地背手在身后问着:“哥哥今日怎地起那么早?”符白垂眸瞥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却没有直接说明缘由,只是轻声道:“时辰尚早,桂姑娘不必在意我,待晨练结束,来正厅找我罢。”
侧院里,明河专注地修建着花枝,手中的剪刀将本来漂亮的枝叶剪得七零八落。符白踏进侧院时,他正在陶醉地欣赏自己的杰作。
符白:“……”
他走上前去,解救了剩下还未遭到毒手的花枝,清了清嗓,抬手拍了拍明河的肩膀:“如何,明公子,已经沉浸在自己的艺术里了?”
明河得意地对他竖起食指摇了摇,模仿他的语气回道:“符公子,你得承认,在艺术这一块儿你尚且不及我。”
符白:“……”
不再多话,符白无语地环臂看着他,下巴往书房的方向一扬:“别艺术了,陪我去书房一趟。”明河眨了眨眼:“诶?”他尚未反应过来,先放下了手中的剪刀,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眼扭曲得像鬼画符的花枝,一手揽过符白的肩膀:“行吧!今天就听你这个寿星的。”
“你什么时候没听我的?”
“……小嘴巴。”
一进书房,符白合上门扉,踱步到桌案前拿起其上的书卷:“桂姑娘至今尚未取字,今日正好是她生辰,我想趁此机会给她取个字……”
他有些难为情地用书遮住半张脸,只露出漂亮的眼睛看着明河:“……会不会不太好?毕竟我也只是她才相识不久的兄长。”
明河抱着双臂奇道:“有什么不太好的,除了你还有谁有这个资格?”
符白眉头轻蹙,执拗地伸出手掰着手指数:“她的师父,她的师兄,还有她的养……”话音未落,他的手便被明河的大手拢住。
那人面色正经,认真地看着符白的眼睛说:“但我相信,兰泽会希望是你给她取。”
符白咬着下唇做了个深呼吸,认输般地叹了声气:“那你也帮我参谋参谋。”说罢,他回头在书架上翻找起典籍,明河也挠了挠头,翻阅着符白放在桌案上的书卷。
将近辰时,桂兰泽心不在焉地练完了早功。她满心都在想着符白到底要说些什么,以至于练起功来都有些丢三落四——她怎么可能不记得今日是自己的生辰!而符白那样说,八成是给自己准备了什么礼物……吧?她实在难以按捺心中的期待,忙不迭练完功便拉着荧惑,两人偷偷摸摸地来到正厅外,小心翼翼地探头往里面望去。
——符白和明河正闲适地坐在厅中,手中端着茶盏,面上神情轻松,似乎在讨论些什么。明河眼尖,一下子就看到扒拉着门框往里张望的两人,放下茶杯笑着招呼:“你们俩,别鬼鬼祟祟的了,快过来坐着。”
荧惑眨了眨眼,骤然反应过来这是送礼物的绝佳时机,他抿唇手掌相对,颇为乖巧地回应:“哥哥,明河哥,我先去屋里拿个东西……一会儿就回来。”说罢,便转头对着桂兰泽挥了挥手,噔噔噔地跑开,只留下桂兰泽战战兢兢地在位置上坐下,眼睛紧张地盯着符白,等待着他开口。
符白看着荧惑离去的背影,心中大概猜到他离去之意,不免忍俊不禁。他将一碟摆盘精致的荷花酥糕点推到桂兰泽面前,呼出一口气正色道:“桂姑娘,你是否尚未取字?”
桂兰泽有些呆呆地应了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符白话中的意思。她的眼睛倏地亮了些许,激动得难以自抑,但还是强忍着兴奋,试探着问:“哥哥的意思是……要给我取字了吗?”
取字向来是家中长辈的职责,既予以晚辈祝福,也表达自己对晚辈的期望,如今符白提出给自己取字,岂不是说明他已经接受成为自己的家人了?
她的手紧张地搓着衣角,眼神中满是期待。
符白瞧着她模样,也有些开心起来,他搓捻着自己右边的发辫,显得有些紧张:“很抱歉,可能有些唐突……”
“符某虽为兄长,过往的照拂实在不足以担当这个身份,但既然桂姑娘选择了符某,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也会尽力去做好兄长应做之事——桂含露,‘含露’,是我为你取下的字,其义静如幽兰含芳,动如朝露映日,愿你似叶上清露,柔可涵桂兰之雅,锐能映日月之光。”说罢,他指腹相对,小心地询问:“……如此,你可接受?”
桂兰泽开心得一下子蹦了起来,差点撞到桌角,明河在一旁扶稳她身形,没忍住调笑道:“小心一点,别伤着。”
她有些头晕眼花地挠了挠头,激动地几乎要冲上前握着符白的手:“我接受,我太喜欢了,谢谢哥哥!”说完,她念念有词地又重复了几遍,“桂含露……桂含露!哥,我也是有字的人啦!”
见她如此,符白终于放下心来,露出些笑意:“桂姑娘满意便好。至于礼物,我在临街的铺子令衣匠为你做了件新衣裳,晚些带你去瞧瞧。”
就在桂兰泽再次开始激动之时,荧惑噔噔噔地又跑了回来,手中还拿着两个小木偶。
他也显得有些紧张,凑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木偶递给符白和桂兰泽,说话时还有些磕磕绊绊:“哥哥,桂姐姐,生辰快乐。”符白接过木偶,那木偶被攥得太紧,几乎还残留着小孩手心的温度,做工虽有些稚拙,但却将两人刻画得惟妙惟肖。
桂兰泽开心得不行,几乎要哭出来,她一把将荧惑揉进怀里,下巴蹭着他的软发。符白垂睫会心一笑,动作轻轻地收好了小孩手作的小木偶,眼神温柔地像能滴出水:“有心了,荧惑。”
这时,一直在旁边看戏的明河忽然伸手勾了勾符白的长发,笑着看向一边抱在一团的两个孩子:“好吧,大好的日子,你明河哥我呢当然也准备了礼物,今夜酉时,两位寿星记得到城中的湖心亭找我。”
荧惑从桂兰泽的怀里探出脑袋,恍然想起这人前些日子到处找匠人帮忙做灯,又花大价钱找人帮忙放灯,想来是准备了一场千灯会。
对上明河带着些“威胁”的眼神,他决定缄默不语。
符白挑了挑眉梢,拍开他玩弄自己头发的手:“多谢明公子——那我便期待夜晚的到来了。”
桂兰泽亦是忙不迭地擦擦眼角的泪珠,重重地点了下头:“嗯!我一定会去的!谢谢明河哥!”明河得意地站起身来,走到两个小孩身侧,将两人一并搂进怀里揉搓嬉笑着。
被这喜悦的气氛感染,符白亦是笑意盈盈,他托着下颌,右手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击,注视着三人打闹的身影,待其疯玩累了坐回椅子上,才郑重地说。
“兰泽,生辰吉乐。”
桂兰泽有些鼻酸,险些又忍不住泪,她努力地忍住声音的颤,也轻声说出。
“……嗯,哥哥,生辰吉乐。”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屋子,将众人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温暖之中。外面,蝉鸣正响,仿佛也在为这时刻轻声低唱。
父亲行伍出身,母亲为普通农妇,家庭生活清贫。崇元初期战乱频出,父亲离家死于征战,只留下妻子及其腹中遗孤。崇元六年七月,母亲在难产下一对龙凤胎后离世。接生婆认为这对兄妹克死了父母,实乃不祥之兆,便将二人拆散,亲自弃双胞胎中的小妹于深山,长兄则不知所踪。一位桂姓猎户于山中夜猎,意外听见婴儿啼哭,便将她从狼牙下救走。幼时性格孤僻,疏远人类却亲近动物,多用肢体动作代替语言达意。对弓术产生浓厚兴趣,有模有样学着猎户拉弓猎野、辨认山间野味。但猎户生活本就刚刚果腹,一介粗人又不懂如何照顾女孩,只收养至六岁就将她送往附近门派——川篁派。本无名,不便称呼,入派之日由偶遇的左使太叔筠授名“兰泽”。修习途中虽天资平平但加倍用功,夙兴夜寐,软磨硬泡最终拜入太叔筠门下。因不擅武艺,多学习轻功身法,练就一身逃跑本领。为体会江湖百味,下山四处游历,在途中与胞兄相认。
“那我们现在怎么安排,我跟小白去若渠庄?”明河瞧着符白若有所思的模样,一边低头咬了一口手上的残缺糖画一边试图提建议。
“不行。”符白不假思索地回绝。他抬手搓捻鬓边长发,眉头微蹙似是颇觉为难:“若渠庄那位线人有些怕你,你去了反倒不好交流。”
荧惑支起手托腮,随手往嘴里塞了块儿桂花糕,旋即将盘子往周一叶的方向推了推:“那让桂姐姐和哥哥一起去?感觉他看到桂姐姐可能更好说话些。”
桂兰泽并不是很熟悉他们所说的“那位线人”,亦不太明白他们的商量,只听他们提到了自己后忙不迭补充一句:“…啊我都可以,看哥哥怎么安排。”
周一叶向荧惑颔首以表谢意,闻言琢磨片刻侧首望向桂兰泽:“桂姑娘,我可以和你一起吗?”
桂兰泽刚想开口应下,又担心自己擅自决定会扰乱计划,为难地对上周一叶的双眼,手指在小腹前局促地扣紧:“我不知道……应该可以吧?”
符白打量一圈周围的人,最终视线停留在了一旁倚靠石柱昏昏欲睡的人身上。
“相玉?”
宋相玉有些病恹恹的,他懒散地打着哈欠点头,开口时声音还带着些哑:“……嗯,在呢。”
“那……桂姑娘、周公子、相玉和我去若渠庄,云津和荧惑在城里逛逛吧。”
“哥哥,你们说的‘线人’是个什么线人呀?他怎么还怕明河哥?”走在路上,桂兰泽终于忍不住要问起来。
“这位线人名叫叶浔,是帮我们探听情报和消息的人。上回我们来若渠庄时,就是他为我们行了些方便。近日里他来信说有新消息,我们便来见他。”答完她的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倒是难住了符白,“至于他为何会怕云津……我也不太清楚。”
“会不会是明河兄弟太有气势,吓着人家了?”周一叶接过话茬。
桂兰泽仔细思索一番,依旧觉得明河虽然体型大了点儿,看上去还是挺和气的。而符白则略显头疼地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少见地没有头绪。
他回头看向明显状态不佳的宋相玉,担忧地用手试了下他的额头温度:“是不是没休息好?”语罢指尖陷入他白色长发揉了揉,情难自禁地轻笑出声来。
宋相玉反应有些迟钝地眨眨眼,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嗯。”
符白稍作思忖,视线投向前方并肩行走的二人:“桂姑娘,周公子,不如我们停下歇息片刻……”
话音刚落还未等到回应,他眼神一瞬间锋利起来,上前一步轻握住桂兰泽手腕将人拉回些,轻唤了声“周公子”。而宋相玉不知从何处摸出折扇,不复先前懒散模样抬臂将符白二人护在身后。
他双眼眯起侧耳捕捉着风中异动,目光在周遭梭寻。桂兰泽猝不及防被止住脚步,纵使不解仍然乖巧地不发一语,周一叶亦是少见地露出些警惕模样。
宋相玉与符白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里读出些困惑来。宋相玉收回四处观察的视线,试探着问:“如何?”
符白安抚似地拍拍他的肩:“没事,是他。”
两个不论到何处都十分显眼的人不紧不慢地从林后岔路里走了出来。身形高大的那人着一身白,而他身侧的小姑娘生了一头白发。
男子很快对上了四人投来的目光,笑容更灿烂了几分,抬手向他们问好。白发姑娘也跟着招呼道:“……符公子,能在此处遇见,还真是叫人意外。”
桂兰泽完全不认识这两位,只觉得他们都怪怪的。那女孩儿两只眼睛竟生得不一样,而那位男子……
她说不上来缘由,光是看着他便心里不踏实。她拉住符白的衣袖,向哥哥身后躲了些。
男子的笑容忽然凝固了一秒,表情稍微正经了些,眯着的眼终于睁开条缝,毫不遮掩地盯向已经又往符白身后缩了些的桂兰泽,顿时惊出她一身冷汗。她想说点什么,但说不出口。尽管想不明白这个陌生人为什么要这样盯着自己,她却想着,既然大家都认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才是。
此人本就是出了名的难以捉摸,虽然此前并未在他身上察觉到杀意,现在他却展露出了一丝危险性。思及此,符白眉头微蹙将桂兰泽往身后藏了些。
“……二位楼主。”他稍稍欠身致意,“能同时见到两位的机会本就难得,更何况是在这山野中。”
宋相玉侧首望向他,与他交换眼神后轻轻点头,双手背在身后暗自将折扇中隐藏的利刃显出。
见状,周一叶也跟着撤了几步,离众人近些。他也不认得这两位,但能感觉出来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符公子也去若渠庄?”白衣男子开口。
符白唇角上扬勾起浅笑,略抬颌对上那男子视线从容应答:“楼主实在聪颖,想来两位该是闲暇之余到若渠庄游玩?若是需要,符某或许可以为二位介绍引路人。”
从心而论,符白并不愿与此人结怨。且不说这人的身份使得与之相处于自身有益,此前寥寥几次的交流体验也尚且停留在“愉快”的范畴,况且人在江湖中,多些朋友总归是好事。
若非走入了极端,符白不会主动打破这个平衡。
宋相玉仍站在符白身前,手指不老实地摸索着勾他鬓发,待他说完亦是笑意自若:“曲生,这二位怎么称呼,不介绍一下吗?”
符白拍开他的手,刚想上前一步却被桂兰泽的手轻轻拉住。他回头眨眨眼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不说话,桂兰泽却从这动作中品出些安慰意味来。她抿唇松开手,努力冷静下来后退一步站到了周一叶身边。
符白无奈笑笑颔首以表歉意:“是符某思虑不周了。这两位是北方银砂楼的楼主,柳莫柳公子以及容非容姑娘。至于这边三位……”话音一转,他略带着些俏皮意味地歪着头望向柳莫二人,“我想楼主应是不感兴趣的吧。”
“多谢符公子,引路人许是不必了。此次我与楼主大人以私人身份外出,只当图个清闲,二人同行便足矣。”容非答道。
说罢,她抬头望柳莫,顺其目光所指也看向符白身后的姑娘。她看出来柳莫已经对那和符白长相极为相似的孩子起了兴趣。
柳莫心里清楚这几人提防着自己。他仍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让锏安静地待在腰后,没有一分要去碰的意思。
毕竟说到底,他并不认为自己今天是来找架打的。
“嗯……话不能说死。”柳莫复又开口,“符公子,你身后怎么有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小丫头?”
他像是想看清楚,好好确认一番,便再迈步走近了些。
“我竟不知你何时多了个……小妹妹?”
眼前人脸上笑意不减,桂兰泽却觉得背后袭来一阵凉意。所谓的“皮笑肉不笑”,大概说的就是这般了。
她还是想不明白这人到底对自己身上哪点感兴趣了。这简直是事儿从天降啊!连这个所谓的“银砂楼”她都只是有所耳闻,并不了解。
周一叶见形势有变,忙又上前了几步,一齐拦在柳莫身前,不让他再靠近了。
符白蓦地面色一白,双唇紧闭连呼吸声都下意识放轻。他恍然忆起在很久以前某次戴着面具与柳莫会面时,那人盯着自己的眼睛看了良久,末了仿佛随口提起一般说了句:“你的眼睛很好看。”
而桂兰泽有着一双与自己别无二致的眼睛。
他与柳莫相处的次数寥寥无几,自认并不太了解那人的行事习惯。但是……他无比笃定柳莫会为了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东西而在自己能力范围内不择手段。
宋相玉察觉到他的变化,回头悄悄压低声音询问:“怎么了?”
符白摇摇头,轻声开口:“如果一会儿柳莫要伤害兰泽,你记得带着她走。”
宋相玉眉头紧蹙地握住他指尖质问:“那你呢?”
“他不会动我。”符白对着他安抚一笑,转而往一旁迈步阻隔开柳莫直白的视线:“她是符某前不久寻回的胞妹,此次特意向师门告假与某一同游玩。”
柳莫若有所思,而这思考中似乎又带着些不解。
“符公子为何倒显得有些紧张了?”这样近的距离他当然察觉得到符白脸上的表情变化,他也当然听得明白人话中意味,竟“贴心”地向后稍退了些,不逼得那样紧了。
“我在谈的是你的胞妹,可不是你。”
他恢复了先前的笑意,继续问起来:“不知姑娘师出何门?姑娘挂着剑又背着弓,不似寻常流派……既是符公子的胞妹,莫非是远在苗疆的梭巡山?”
他不实在觉得这孩子会是梭巡山弟子。若真自梭巡山而来,怎会连把像样的弓都拿不出手?柳莫见过的各式武器太多了,他一看便知这弓不是她亲手做的,就是手头太紧,将将买下的一块大概称得上“有弓的形状”的木头。
桂兰泽尚且未回过神来。说来惭愧,她实在是不太擅长应付气场强大的人,若非符白等人是她的哥哥们,恐怕她甚至不愿过多近身。柳莫显露出的危险性,别说符白宋相玉等人,连她都能清楚地感知到,此时此刻蓦然被提问,纵使她此先提起了些许戒备心,也仍然愣怔片刻方才开口:“啊…啊!我,我是……。”
“梭巡山,师从赤雎。”
符白状似歉疚地无奈笑笑,手指捏了捏耳坠上的流苏穗子,“抱歉,楼主。舍妹有些怕生,恐怕不太方便答话。”
他瞧见了柳莫的目光在桂兰泽身后停留了一瞬,想来许是在打量那其貌不扬的弓箭。语音一顿又回头望向桂兰泽轻叹声气,仿佛很是头疼的模样:“兰泽,赤雎君该是提醒过你带好自己佩弓的吧。”
桂兰泽自然是听过梭巡山的大名,却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和他们扯上了关系。她固然诧异,但未出声反驳。她是同符白说过自己师门的,再怎地也不该错得这样离谱。
她知道自己笨,所以哥哥说什么她应着就对了。
“……是我不好,总是粗心,这不就又给忘了。”她不敢直接对上柳莫的眼睛,只是瞥着符白说,“下次……下次我一定好好记着。”
“——欸?真是梭巡山的?”
说到这份上,柳莫是不信也得装着信了。
他眯起眼睛,一手抱胸一手摸了摸下巴,直把“将信将疑”四个字写在脸上。
符白暗自舒了口气,微蜷的指节稍微松开了些,亦是扬起浅浅笑意直视柳莫的双眼。他抬手摸摸鼻尖,从容应对柳莫的质疑:“楼主若有闲情逸致,大可去拜访赤雎君询问一番,也好替舍妹传递一下思念之情。”
柳莫盯着他的眼睛看了须臾,最后叹出口气。
“好吧,小姑娘,你哥和你师父说得对。行走江湖,没个趁手的武器,可是要出大事的。”他笑笑。
柳莫不再逼着一行人,回身去牵了容非,稍稍晃了两下,示意要接着往前走。
容非握住他的手,昂首望向柳莫点了点头,旋即垂眸露出清浅笑容。经过四人身边时,她略侧眸瞥了眼被保护在其中的那位姑娘,再稍加打量站在符白前方的白发公子。
“那么,符公子,我们先行一步,有缘再会。”
她收回目光,轻轻地捏紧了柳莫的手,与众人告别后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符白目送两人渐行渐远,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方才回身告诫:“桂姑娘,以后你独自出门在外,千万小心那个人。”
周一叶反应过来,闻言思索片刻应答道:“……我会尽力保护桂姑娘的。”
宋相玉收回折扇中的短刃,合上扇子在掌心轻击。他略歪着头瞧着桂兰泽,又望回符白,沉吟少许得出推测,考虑到桂兰泽的心情,仍是选择了凑近符白低声耳语:“那位楼主想要你的眼睛?”
符白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嗯,他就是之前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人,有些…很特别的爱好。”
桂兰泽堪堪回过神,疯狂眨眼试图消化恐惧:“我、我会小心的!”
符白负手于身后,安抚似地笑笑:“别担心,我们在呢。”
“走吧,我们的事还没做完呢。”
刚刚入夜,最后一束阳光才离开人间没多久,月光都还来不及降临于林间。桂兰泽还没走到最近的镇子上去,又得在野外过一宿了。
按常理来说,也许人们都会避开树林露宿,免得碰上些野猪野狼之流的山兽……但桂兰泽是在山里长大的孩子,这样的环境反而会让她有种说不出的心安。
——但不是今夜。
有一些窸窣声,但不是野兽的。这些声音比动物在林中穿行发出的摩擦声要规律得多,也要细微得多,传递出两个字,“谨慎”。
起码对于一个生长在山里的孩子来说,很明显,那不是山兽,是人。而且人数还不少。
但有时候,有人在并不是一件好事。
怀着七分的好奇和三分的谨慎,桂兰泽决定先跟上这些人,看看他们有何意图。
她对自己的武功非常有自知之明,她谁也惹不起,只能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借着晚风时不时吹起的簌簌声缓慢行进。
最终,远远地望见了一个也许不那么熟悉,却拥有极强辨识度的身影。
符白。
与她刚刚相认没多久的哥哥。
这些人是来找他的吗?
桂兰泽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她对这位哥哥没什么了解,根本不清楚眼下是个什么状况。可从这想法一股脑钻进意识里开始,她就再也没有办法继续屏住气,瞬间炸出一身冷汗,焦急起来了。
毕竟很明显来者不善嘛!不然还有什么事要偷偷摸地做!
四下环顾,敌在暗我在明,也没见着之前与符白同行的那两个……撒手掌柜和小兄弟。桂兰泽见符白似乎仍毫无发觉地睡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惜自己不是哪位世外高人,并不能一次性把这些人都悄悄解决掉……
就在此时,那些人更近了。他们已经走出阴影,露出了獠牙,兵器的寒芒在夜里格外地刺人。
她不能就这样继续隔岸观火,她必须做点什么。她缓缓取下了背上的弓,另手握住一支箭。
——咻!
与人的身影一齐飞出去的,是一支箭,已经插进地里。只惊得那人慌忙作出反应,一个趔趄险些没能站稳。
桂兰泽知道,不论是主动暴露自己的位置还是招惹这群人都是一个非常不明智的选择……
但她还是咬了咬牙,选择坚定地犯傻,并抽出第二支箭,搭在了弦上。
弓箭自弦而出,迅捷之势刺穿了空气,而脆弱叶片被箭矢刺破碎裂的声音是那样刺耳。几乎是瞬息间,符白睁开了眼睛,沿着箭矢飞来的方向望去,层林交叠间,月色笼罩下,阴影中小巧的身影格外显眼。
那破空而出的箭矢并未伤到碧虚郎身手矫健的部下,妄图接近自己的那人自觉行迹暴露,干脆直截了当将手中短刃往来处掷去——
桂兰泽只觉手中箭尚未脱手,眼前便寒光一闪,下意识闭目侧身闪躲。短刃自耳侧擦过,不偏不倚削去了寥寥数根发丝。桂兰泽没再花多余时间惊魂未定,而是动作利落地放弃了早已暴露的位置。
符白见桂兰泽从自己视线中消失,方才松了口气。碧虚郎的那人也并未乘胜追击,显然在他眼里,符白此人的性命自是比那不知何处冒出的“正义人”重要许多。
哪怕只远远望见一眼,符白仍是认出了那好心相助的人便是前些日子被明河推来与自己相认的妹妹,虽然不知她身手如何,不过不被牵扯进来自是最好。符白倒是希望她逃得远远的,最好别跟这群人扯上任何关系。但如今,他已无法分心去思考她会如何行动。
“……七个人。”
符白轻笑了声,颇有些忍俊不禁的意味:“嗤,你们还真看得起我。”
自四面八方包围上来的人无一不是手执武器,符白孤身一人立于七人围困之间,任由风吹起长发,身形稍显单薄。
桂兰泽并没有如符白所愿远离,她停留在了不远处的一颗树上,树影斑驳,将她的身影掩盖在其中。她盯着人群中间被包围仍面不改色的符白不免有些急切,手再次握住了身后的弓,可不等她抽出新一支箭矢,她的手便被按住了。
桂兰泽惊诧地回头,只见那撒手掌柜神秘莫测地伸出食指举到嘴唇前作噤声状,安抚似地拍拍她的肩,示意她望向另一侧枝丫上蓄势待发的荧惑。
桂兰泽这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符白并非独自一人面对这些穷凶极恶的追杀者,而明河和荧惑的行动显然彰示着他们早有准备。
最先被桂兰泽以箭矢招待的那人手执长枪,阴狠地抬起枪尖直指符白:“周围已经被我们的人都搜查过了,符小公子,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符白讶异地挑起眉梢,似是对那人话语中部分话语颇有微词,但未出声反驳,语气中笑意不减:“我没什么想说的。”
他负在身后的手手心中闪过一束银光,桂兰泽眯起眼仔细辨认,方才认出那似乎是一柄匕首。
在人踏出步子的一瞬间,碎叶沙沙作响,荧惑自树上跳下,他的下落点恰好是那人背后,不过呼吸的须臾,荧惑已将手中的短刀架上他脖颈,鲜红的血珠沿着刀刃流下。
下一秒,就是滚烫热血喷洒而出。
“——有埋伏!”
还剩六人。
二人摆好架势御敌,迎面袭来的有四人,另有两人立即转向荧惑冲来的方向谨防下一波偷袭。
荧惑大步迈出,反手握刀柄向上挥去,正挡下那人一记正劈。刀刃弹开后立刻转而攻击手腕,接着便回旋踢出要卸他的武器,可惜被人用肘拦下。另一人随之袭来,见其下盘不稳快速出剑试图将他放倒,不料招招都被接下,反让荧惑稳住了步子。
荧惑目光一凛,转过手腕使刃尖正对上出剑人的手心,稳住身形的空隙将之扎入皮肤,握住刀柄旋转,再抬眸对上另一人的猛击。
符白侧身弯腰避开一记横斩,起身抬手化解一剑,趁势稳住下盘。弯下腰,又是横斩。力道总是够的,只是此人过于鲁莽,显得急躁了些,破绽百出。符白左手手指反握刀柄,借动作余力往上将刀刃刺入皮肉,再起身时,来者身上便多了道裂口,横切其腹腔——恰是他最爱的横斩。
“呃啊——”
许是切到了腹腔大动脉,那人发出凄厉惨叫的同时,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符白的白衣,亦沾湿了符白的长发。
符白实在不知碧虚郎究竟作何打算,若多派些精英来想必早已完成任务,却源源不断地送来喽啰们以供练手。他本已做好苦战的准备,不曾想这群人除了做事冲动莽撞便是学艺不精。
再转身,稍侧头避开冲着头颅刺来的另一剑,抬腿狠踹剑客腹部,拉开距离。
桂兰泽被这阵仗吓得不轻。她看到洒出的血液浸染了兄长的衣裳,猛然被上次同他见面时的那句话二次冲击。
“……但你绝对不会想要一个手上沾满鲜血、恶贯满盈的兄长。”
——
即便二人位置尚未彻底暴露,荧惑既已冲出,只消片刻碧虚郎就会发现他们所在之处。明河见桂兰泽看得有些呆了,轻拍她肩膀轻声将其心绪唤回,“桂姑娘,得麻烦你掩护我一下了。”
桂兰泽连忙点头,抽箭上弦,蓄势待发。
碧虚郎冲出层叠枝叶的刹那,箭与人同行。一位的行动轨迹被扰乱,另一位则不那么幸运,直被明河压至地面,反被自己的剑架上了咽喉,渗出血来。
“兄台,自杀得慢慢来。”
明河挑眉语意调笑,动作悠哉地以刀尖拍了拍那人的面颊。他此番倒是悠闲,在一旁掩护的桂兰泽险些没缓过气。她本想再为明河补一箭,不料来人立即调整好气息,再度拔剑袭来。等不及出剑,她只得举臂用臂甲接此一击,又迫于压力被人打下树去,有惊无险地及时翻身稳当落地。
腹部大开之人又将起身,符白只撤步,毫不留情踩住他暴露的脏器,任其哀嚎的同时抽出空隙眨了眨眼,语气诚恳地致歉。
“抱歉,可能要让你多等一会儿了。”
刚挨了一脚的碧虚郎再次调息,重整态势叫喊着冲来。符白收刃,微侧身以臂击其腕,卸了他的剑,反转匕首出刃向上直穿人喉。此时,地上那人也无了动静。
还剩四人。
桂兰泽连忙跳开,再次上树收弓欲出剑防身后穷追不舍之人。二人正上下追逐周旋,明河已趁人不得起身之利一刀穿心,即刻赶向桂兰泽。
符白也回身援助荧惑,替他牵制住第二人,那人在荧惑的攻击下显然有些力不从心,这下只得将手中的长刀往符白的方向挥去。距离过近,符白躲闪不及,右侧束辫的珊瑚珠险些被刺破。长发散开,符白蹙眉,不愿再多拖延时间,直截了当将手中匕首掷出,不偏不倚砸进那人额心。而荧惑将另一人的手彻彻底底地钉入了泥土中,此刻正握着那颗被劈落的珊瑚珠。
最后一人。
碧虚郎与桂兰泽间仅一剑距离。方其出剑之时,明河的刀已然穿透了他的胸膛。只留桂兰泽惊魂未定,颤抖着收好弓剑,双腿一软瘫坐地上,浑身冷汗,大口喘着粗气。
荧惑站起身,煞有介事地拍拍身上的尘土,将手中护着的珊瑚珠递给符白。符白叹了声气,将其妥帖收在了荷包中。
明河收刀回鞘,上前一步,将桂兰泽扶了起来,关切地询问:“没受伤吧?”
桂兰泽茫然地反应了片刻,方才忙不迭摇了摇头示意没事。符白抿唇,抬手搓捻左侧垂下的鬓发:“不好意思,桂姑娘,把你卷了进来。今夜之事,多谢桂姑娘出手相助。”
荧惑认真地歪头思考须臾,眸光一亮。他跑到不远处三人的包袱前,小心翼翼地拿出自己从客栈带出的豌豆黄,再将之递给桂兰泽:“多谢姐姐,你要吃糕点吗?”
桂兰泽被这般感谢,倒是有些不适应。她挠了挠脸颊,支支吾吾地回应:“我、我也没做什么……别客气。”
言回了谢,接下他的豌豆黄,凑到嘴边又未下口。本不应同小辈抢吃的,只是不远处的血腥气涌入鼻腔,刺得她有些反胃,得要靠手中这甜点的淡香稍加缓和。但她总归是不敢再往别处多瞟哪怕一眼了。
桂兰泽抬眼看看面前三人,马上又收回了目光。习武之人嘛,跌打扭伤都是常有的,也免不了要流点儿血。她怕的并不是这些红色的液体,她不过是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种战斗过后留在人身上的、他人的血。
在话本子里,帅气的大侠也会“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可若真的站在这样的人面前……
究竟是被血腥味堵了鼻,还是心情尚未彻底平复。桂兰泽尴尬地愣了半晌,方才结巴着开口。
“那些人是谁……?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符白愣了半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疑问。尚未来得及言语,明河装模作样地一手扶额一手叉腰,一副很是无奈的模样。他接过了话头:“他们嘛,他们是来杀你哥的。”
符白伸手在背后不动声色地掐了一下他的腰,趁他面色一变低声抱怨着“痛痛痛”时将他拽到自己身后,轻咳一声,正色纠正道:“只是些杀手罢了,桂姑娘不必在意。”
荧惑站在桂兰泽身侧,小口小口地咬着豌豆黄糕点,闻言悄悄凑到桂兰泽耳边压低声音:“那些是碧虚郎的杀手,是被人派来追杀哥哥的。”
“荧惑。”
符白本欲开口阻止,奈何场上其他三人已经没有人听他的话了。荧惑无辜地摆了摆手,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明河佯装不忿,端的是正人君子状:“好你个符小白,你明河哥我不跟你计较。”继而又拍拍符白的肩,苦口婆心地劝说。“你就告诉她嘛,你一直不说她就一直问,你忍得住我们可忍不住。”
桂兰泽脑袋里的想法被这三位一人一句、来来回回地晃动。
还真是杀手啊……等等,碧虚郎?总觉得在哪听说过——
似乎,是个超有名的杀手组织来着……?
“欸?!”她不禁惊呼出声,“那、那你们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她于是想起上次符白说过的话。难道他已经被人这样追杀几年了吗?如果是这样……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哥哥是一个“恶贯满盈”的人。
桂兰泽又闻了闻手里荧惑递来的豌豆黄。一股美食该有的自然清香。诚然,饭可以乱吃,人不可以乱杀。但剑已经抵上了脖子,难道不应该果断地还手吗?难道人家给了我一巴掌,我不应该一拳打回去吗?
也许如同她自己曾经历过的、她的师父教她的那样,人要学会还手——好吧,又也许这两件事的严重程度根本不能比。
她仍是怕碧虚郎的,但她心中的另一股阴云已经散去不少。
心意已决,这下她该考虑的可不止是“要不要跟哥哥一起走”的问题了,也许还有“要不要趁青春热血来一场紧张刺激的冒险”或者是“要不要向有难之人伸出援手”。
当然,作为桂女侠,她肯定是该毫不犹豫地点头的。可作为桂兰泽,她才刚刚体验过半只脚踏进阎王殿的感觉,多少有些后怕。
这可不行。她转念一想,若是这样的老鼠胆子,当初又何必下山呢?留在山上呆在师父身边,那更安全。
既然已经决定要游历江湖,何不把手脚放开些呢?
———就算武功不好,帮不了什么应对杀手的忙,向何姐姐学来的医术总能派上些用场吧!或者给几位改善一下伙食?不过他们看起来似乎比自己手头宽裕……
“几位……呃、嗯,兄弟?实在不好意思,虽然已经被拒绝了一次,再提起来有点儿不要脸……不过,我可以与你们……一、一起……”她觉得自己还是不适合这样说话,干脆还是回归自我,“……我想跟你们一起走,我很认真。”
她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激动,怕被人说是脑袋一热的突发奇想。
“我还、还通点医术,嗯。”思来想去,还是这点最有说服力,“我也可以帮各位做些杂活,我擅长那些。我能下厨,也会泡茶,我师父就一直喝的是我亲手泡的茶。我轻功也好,只是武功有点儿……”
她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我已经很努力啦,让我帮帮忙吧。你们要是不带上我,我怕我以后饭都要吃不下去了。”
她说话实在是断断续续,任谁来看都是一副绞尽脑汁的样子。符白没忍住,埋头笑出了声:“嗤……哈哈哈哈……”
明河讶异地将眉头挑得恨天高,他几乎要凑到符白面前,鼻尖贴着鼻尖:“这怎么还笑了呢?咱妹妹那句话逗笑你了?”
符白好不容易停下笑,压低声音咳嗽两声,抬手将人脸推开,小小声抱怨了一句:“你好吵……”他目光躲闪,有点为难地思索着拒绝的理由。
他并不希望桂兰泽被卷进他个人对碧虚郎的复仇行动里,这条路必定危机四伏,不知何时便会令人万劫不复。桂兰泽或许并不知晓碧虚郎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但他再清楚不过,这是自地狱而出的恶鬼,是即使身处桃源依旧挥散不去的梦魇,一旦被缠上,便永无安宁之日。
让明河和荧惑为他的复仇奔赴血海,已让他足够愧疚,他又如何心安理得接受一个命运中游离的血亲来为他背负旧日仇恨呢。
符白垂眸不语,左手轻轻抚过右手手腕的绷带——那上面沾了些泥土,和他人斑驳的血迹。他正欲出声拒绝,却不曾想听到桂兰泽的下一句话:
“……我怕我以后饭都要吃不下去了。”
符白实在困惑,他不太理解桂兰泽煞费苦心也要加入的缘由为何,思及此,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明河和荧惑。
荧惑歪头思索片刻,慢条斯理咽下口中的豌豆黄,拍了拍手,侧目询问:“姐姐为什么想和我们一起?”
明河单手抱臂,另一手摩挲着下巴,眼珠在眼眶中转了又转。
“难道是师父交给桂姑娘你的修行任务?通过与他人激烈搏斗来精进武艺什么的?”
“为什么想一起?这……”
桂兰泽脸颊上都染了红。她总不能真的把脑子里那些引人发笑的想法全说出来吧!
“也不是什么修行任务……连下山都是我自己要求的,我早就在山上待不住啦。我看比起要我精进武艺,师父更担心我是不是又伤着自己了。”
她又有点尴尬了,双手环胸作思索状努力想从脑子里挖一个好点子出来,却只有脸越涨越红。
“我、我喜欢路上有人同行……更有意思一点而且还能、能相互照应!”她又捋起了自己的细辫,手上小动作一个接着一个,“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不可以吗?那就当在江湖上多结交两个朋友?”
“嘶……”明河头疼地扶额。他本有意给桂兰泽递话,本想着这种理由想来符白大概也许会愿意与之同行,奈何这小姑娘不知是头脑不灵光还是不愿欺骗他人,愣是不接茬,这下他可真不知道怎样才能让符白松口了。
荧惑没忍住悄悄打了个哈欠,抬手揉了揉眼睛。他有点犯困,干脆席地而坐开始打盹。符白略带歉意地对桂兰泽笑了笑,对明河使了个眼色,明河心领神会地从随身带着的包袱里翻出小薄被递给他。符白悄声靠近荧惑身边屈膝蹲下,双手握住被角给人轻轻搭上,这才起身望向桂兰泽那双世间罕有的眸子。
他实在是有些无奈,闭口不语看人半晌,终究是垂眸叹出声气。按照桂兰泽话中的“师父担心她会不会伤着自己”,那么自己一行人恰好是她本该远远避开的,而她却想出万般理由跟上来……
若是自己再回绝,想必她会难过的吧。
他其实很难对桂兰泽抱有对血亲该有的关怀,从小的生长环境注定了他不会成长为一个很在乎血缘的人,但他仍会承担起作为兄长的责任。
“……桂姑娘,你真的想好了吗?正如你所见,与我们同行会有数不尽的危险,也许明天,我们就会葬身于他人刀下……即便如此,你仍然愿意吗?”
“嗯,愿意啊。”桂兰泽点点头,见那孩子已经要睡了,同两人走近些,再把声音压低些,“虽说我师父很担心我,我也觉得他的担心有理……可担心危险的话,我就没必要下山啦。”
“至于哥哥说的那些,不好的事……”
她不想把他的那段话再重复一遍。要是桂叔听到她说类似的话,肯定会让她赶紧“呸呸呸”地把晦气都吐出来的。
“其实……其实我觉得,哥哥和这两位——呃,侠士吧,看上去还挺厉害的!应该不会有那么可怕的事发生吧?而且现在,我也可以来帮忙了呀。”
桂兰泽觉得这次有戏,不自禁地嘴角上扬。这会儿,她见符白有缕不太自然的发束,才发觉应是在刚刚的打斗中弄散了辫子。她已经提前开始在心中欢喜,并盘算起自己的小心思了。
“难道三位对自己的武艺,还没我有自信吗?”
明河没想到符白真的会应下这档子事,他本以为这次商议在桂兰泽开口的一瞬间就注定要落空,但仔细一琢磨又觉符白此举不无道理。他搭上了符白的肩膀,下意识揉了揉他的右手小臂,正要挑眉认下桂兰泽的“豪言壮语”,就听人状似随口说出的那句话。
虽然有些不礼貌,明河努力地压抑着自己嘴角的上扬,最终还是没忍住嗤笑出声。
他自然看得出桂兰泽并非什么武艺精通之人,哪怕并不认为自己的武艺已达多高境界,如今恍然听闻此般言语仍旧忍俊不禁。
并不想打击桂兰泽自信,符白稍颔首肯定了她的话语,还不忘用手肘推搡明河示意他收声。
符白呼出口气,眉眼舒展。他笑意浅浅,诚恳地向桂兰泽的方向略欠身行礼。“既然如此,那在下也就没有拒绝的理由了。多谢桂姑娘,愿意向在下施以援手,今后亦请多多指教。”
她当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觉得被人家笑有什么错,却也不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对。桂兰泽抬手揉了揉自己脑后的头发,反倒跟着明河“嘿嘿”笑了两声。
见符白表情也放松下来,她就安心了。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这一礼,遂学着人家的样子行回去。
“不、不必客气!我也得谢谢几位愿意带上我。”她看了眼地上打盹儿的少年,又说,“不然还是快休息吧,你们肯定也累了。正好我还不怎么困,刚刚那阵仗可把我吓得不轻……不如今晚守夜的事就交给我吧。”
虽说都是实话……可她自己也忍不住怀疑起自己守夜的可靠性呢。
本该愉快决定的事,符白却忽然犯起了难。他为难地皱起眉头垂睫思忖:“夜晚林中会很凉,不太适合姑娘歇息……我们去前面的镇子歇脚如何?”话虽如此,他又三言两语打消了自己的想法,“但是荧惑已经睡下了……”言罢,他以求助的眼神望向明河,等待他的回应。
明河单手叉腰,一手抬起揉乱符白长发,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针对他的问题提出解决办法:“那我带着咱妹妹去镇上找客栈?或者我抱着小狼咱一起去?”
符白不满地拍拍他放在自己头上的手,随口抱怨了一句:“别揉。”旋即正色回头对上桂兰泽的视线,轻声笑笑,将决定的权利交予她:“桂姑娘,你决定吧。”
“啊?”
桂兰泽又懵了,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
“我没关系的。我已经下山四年了,在哪儿没睡过呀!再说了,哪怕是在山上的时候,我也在各种野地里睡过呢。不打紧,我身子好!
“你看,这孩子都已经睡下了,本姑娘当然是决定就在这儿睡啦。”
她这时笑的确是为了打消眼前人的担忧,但她很开心也是不假的。
“话说回来,这位大哥和这个小孩儿到底叫什么呀?上次这位大哥好像跟我说过一次名字,可我没记住……”
只记住是个撒手掌柜了!
符白眨眨眼,调笑似地看了眼明河,瞥见人大惊失色的模样,努力憋笑抖着声音提醒:“……人家问你呢。”
明河着实有点委屈,他本以为自己应该给桂兰泽留下了足够深的印象才对,不曾想对方不消半个年头便忘了个精光。
他面色严肃地环臂,微微俯身正对着桂兰泽的目光:“桂姑娘,让我再次正式地介绍一下,在下名曰,明河。明日的明,河流的河。”继而又侧身,五指并拢朝着熟睡的荧惑的方向,“这位呢,名叫荧惑,你哥取的。”
桂兰泽疑惑地歪头,本想问清楚具体是哪个字,还未来得及言语,便不真切地瞧见符白状似翻了个白眼,出声打着圆场:“荧光的荧,困惑的惑。”
符白抬手掩唇垂眸思忖片刻,安抚似地对桂兰泽点点头:“那今日便在此歇下吧。”
“明河,荧惑……明河,荧惑……”
桂兰泽小声念着,像上次走后念哥哥的名字那样,生怕给忘了。如果说上次是为了找哥哥,那这次可是为了礼貌啊!
既然人家已经睡了,也不便再寻片舒坦地儿。桂兰泽便同两人一块儿席地而坐,围在那睡着的孩子身边。
“明河,荧惑……明河,荧惑……”
桂兰泽小声念着,像上次走后念哥哥的名字那样,生怕给忘了。如果说上次是为了找哥哥,那这次可是为了礼貌啊!
既然人家已经睡了,也不便再寻片舒坦地儿。符白和明河也席地而坐,围在那睡着的孩子身边。
——桂兰泽要做的第一件事可不是睡觉。
她先是想起什么似的,觉得既然几位先前就打算睡了,也该有还留在原地的行囊才对,便迈开步子想提各位带回来。这一脚刚落下,又发觉不远处还躺着几个人,心里打了退堂鼓,只好尴尬地坐了回来。
或许只是为了缓解尴尬,才刚好想起之前的点子。
“啊、哦对了,我看哥哥的辫子好像散了……”她把目光移到符白那缕发上,“我还挺会也挺喜欢扎辫子的,我可以帮哥哥扎吗?原先是条麻花辫吧?”
她又指指自己脑袋上的麻花辫,摸摸耳旁坠的铃铛,“喏,哥哥看,这都是我自己扎的,给哥哥扎肯定不丑的。”
符白这会儿少许地反应慢半拍,他愣怔地看着桂兰泽眨了眨眼,半晌才憋出个词来:“……啊。”
明河抬眼对他摆摆手示意他不用担心,手上将滑落到荧惑胸口的小毯拉至肩膀处:“你去吧,小狼这儿我看着。”
符白略颔首放轻动作起身,些许赧然抬手摸摸鼻尖,仍是紧张地捻捻自己松散的长发。他在桂兰泽周围挑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手指不自然地挠了挠面颊:“麻烦你了,桂姑娘。”
桂兰泽此时心里已经乐开了花,连忙应道:“不麻烦不麻烦!”说着,她就挪了挪身子向符白凑近了些,抬手先给人顺了顺头发。她动作极轻,不紧不慢地,只怕自己磨糙了的手弄疼了他。待他这缕头发差不多恢复原状,便熟练地将其分成三股,又十分麻利地编起来。
其实这似乎是她第一次替别人扎辫子呢。当时她软磨硬泡,师父也只同意让她给自己梳梳头,说什么“徒弟和家仆还是有区别的”。
虽然已经熟练到闭着眼睛都能编好的地步了,但她还是没有移开视线,专心致志的。
因为这是一条有纪念意义的辫子!
而且抬头看向符白的话,或许会生出些“其实是在给自己扎辫子吧”的奇妙想法。
但符白的视线始终驻留在眼前人身上。他看得出神。
他都要记不清上一次有谁为他扎辫子是多少年以前了。而到这次,这个人是他刚寻回不久的胞妹。
哪怕是双胞胎,眉眼五官几乎完全相同的也极为罕见,究竟是怎样的天意会让自己与胞妹眉眼生得如此相似,又是怎样的天意会使两双同样的特别眼睛如此不同?
符白觉得,她的眼睛似乎比自己的要更明亮些,从她的眼睛里可以见到的东西很多。
她的纯净用不着花心思去读。
大概多年前,自己这双眼睛也和她的一样。他想。
桂兰泽把那颗珊瑚珠重新绑回了他的辫子上。
“好啦。”她两眼冒光,像在等着人“验货”。
这颗珊瑚珠是妈妈留给他的,不慎被碧虚郎打掉后,又由另一位血亲为他系回来。
——这可真是。
“……多谢。”
他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