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为第二章,湖骸事件结束以后,第二年春,接秘話04)
萨迦利决定还是再多从伊诺克神父口中抠一点信息出来,正好不久后是大弥撒日,伊诺克神父提前通知了仅仅几位神职人员及教会猎人,弥撒结束后会进行一个有关圣母像黑泪与湖骸关系的说明会议。萨迦利还邀请了莱茵一起去,莱茵是前神父,自然熟悉弥撒的流程,他们身高体型也都差不多,把自己的衣服借给莱茵,想要偷偷混进去应该也不是难事。
到了弥撒当日,阿尔文当然从一开始就发现了莱茵,但到最后也允许了莱茵参加这次会议。
会议上,神父阿尔文·伊诺克向众人说明了部分事实:“想必大家已经发现了,湖骸的残渣和圣母像黑泪的成分极其相似。根据我的判断,它们本是同源的东西。我知道各位心中存有各种疑问……可以告诉你们的是,神迹均为我们所信仰的神引发的——它是真实存在的。而神的一部分被封在了圣母像内。”
“若将这些信息毫无筛选地公开给一般的人,局面想必只会更加混乱吧。上层想的当然是千方百计地隐藏下去……但我认为事已至此,在座的各位有必要知道真相。”
此时神父恩斯特已经展开了纸,准备记录会议纪要。教会猎人埃里克森默默地坐在同为教会猎人的奥蒙迪身边,打算先看看大家都会说什么。蒂姆缩在座位上不敢说话。他在人类时期是一名教会的神父,被嗜血血族袭击后成为了血族,毫无战斗力的他不被教会猎人所接纳,最终被残月血族收留。尽管如此,他的心里始终放不下教会,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也是可以理解。
萨迦利最先开口道:“湖骸的传说应该早就存在了吧?为什么直到去年冬天它们才从湖里爬出来?”
“如你所说,湖骸的传说一直都存在。但它们本身不是我们可以轻易掌控的,自然也就无从知晓它们会如何行动,又对我们有何种危害……尽管现在我们知道了。仅仅是我的猜测,或许它们之前都在积攒能量,直到足以离开铃兰内湖。”阿尔文望向萨迦利。
“湖骸与黑泪同源。无法想象这样具有攻击性和侵略性的生物在我们的周边蛰伏如此之久……”修女塞勒涅·艾诺姆来回摩挲着自己的大拇指,“难道说,上层将黑泪作为工具了吗?把黑泪圈养起来,发掘其强大的力量。而湖骸可能就是还未被驯化的黑泪,只能依靠本能行动……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塞勒涅……”阿尔文微微摇了摇头,“你有一个误会,你所指的事物从一开始就并非任何人能够驾驭的工具,湖骸也一样。”
“那么您还能预见其他潜在的危险吗?”萨迦利又继续问,“要是将来又出了什么事,我们很难跟那些一般民众交代。”
“就像我刚才说的,它的存在是超乎我们理解的,所以我们无法预见它会做什么。但我们有让它存在于教会的理由。”阿尔文平静地说。
塞勒涅听完后直起身子:“您没有否认有人试图控制这份力量……?或者说……利用……?”
“……控制,是一个好的想法。但我不认为现在有谁能做到。”阿尔文回答到。
“也就是说圣母像体内的物质其实与湖骸拥有同等的不可预知的危险性?那您是如何做到让它如此安分地待在圣母像中呢?”莱茵终于开口问到。
萨迦利跟着挠挠头:“对啊,那祂是怎么进到圣母像里的?”
“二十年前,教会的人把这些物质物质封在了圣母像里。至于为什么它如此安分……我认为它的本质并非暴力。”阿尔文的回答有些模糊。
神父月思考着开口:“几乎和湖骸爆发是同时的,残月血族的首领柯雷塔女士宣言血族女王的失踪与疫病的扩大与教会有关,并发誓要越过教会找回秩序。这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阿尔文饶有兴致地指了指缩起来的蒂姆:“科雷塔小姐打的算盘,没准你应该问问蒂姆呢?”
“科、科雷塔女士原本应该不知道湖骸会爆发……”
“我,我问过她……”
蒂姆声音有些发颤。
“科雷塔女士,是,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斯奎尔农场有很多人类,都被照顾得很好。我想,大家或许可以通过交流达成共识。我、我们能够让人类团结起来,一定可以战胜眼前的困难,这样教会也不会被误会了。”
阿尔文并没有轻易放过蒂姆,“咦,这么说蒂姆非常了解科雷塔小姐了?她自己表态过想维护人类,还是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呢?发表对教会不利的言论可是事实。”
“一厢情愿”四个词着实打击到了蒂姆,他变得很沮丧,不再开口说话。
趁着这个空档,埃里克森终于等来了提问的机会:“……湖骸为什么对参加过赦罪演武的人有更强的攻击性?是他们在会场沾染过黑泪的气味?”
“如果你不介意我的回答仅仅是猜测的话,埃里克森,大概是沾上了相似的味道,因此吸引了湖骸吧。”
“相似的味道……”奥蒙迪眉头紧皱,闭眼回忆着,“当我遇到湖骸时,我觉得它对我有着很特别的吸引力,我不会感到特别害怕,相反有几丝亲切……其他同伴也是如此。这种相似的味道,和我们教会猎人有什么关系?”然后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埃里克森,“不知该不该说……它让我想起了圣餐。”
阿尔文笑着闭了闭眼:“这样的问题与其问我,不如问一问西比迪亚?”
塞勒涅觉得到现在阿尔文其实并没有回答什么实质性的问题,她不满地皱皱眉,但也不打算继续问什么了。
“看来我们没法了解湖骸或者黑泪更多了。”她扫视四周后继续说道,“黑泪将来是否失控,我们不得而知。但对于事情的隐瞒,上层需要负责。而现在上层毫无作为,担子全落在我们身上了。”
“塞勒涅,不用过多揣测上面有什么打算,这对目前的我们来说毫无意义。如果你对需要承担善后的现状有所不满的话……可以下来跟我谈谈。”
神父多姆·西格尔喝了一大口茶,眼睛似乎是在盯着茶杯,慢慢开口说道:“我光是在纳塔城里都会听到很多关于教会的流言,教会的话语开始失重,这样下去不好。首先是不是应该先表明教会的立场,告诉大家我们不是在为少数人的利益做事呢?保证我们前进的道路是透明可见的。其次……”说着多姆顿了顿,瞥了眼藏在手心的小抄,“假设湖骸与疫病一样是一个长期的问题,我们要怎么把它对我们造成的负面影响降到最小?”
塞勒涅听完后点点头,“我认为,当务之急是维护教会的公信力,防止后续出现失控的局面。然后再思考针对湖骸的具体对策。”
“不团结的集体无所作为。”
“湖骸的问题,请你们当做是地震那样无法预测的事情吧。”阿尔文说道,“关键是向大家传达这件事是天灾而不是人祸。”
听到“人祸”两个字时塞勒涅明显笑了,但她并没有说什么。
“首先我们不能让外人知道圣母像里封着的是‘神’的一部分,不然他们肯定会想办法把圣母像给砸了……”萨迦利又缓缓开口,“但这就意味着得解释黑泪是怎么回事。其次,在大众认知里‘神’这样无上圣洁的存在,怎么能吸引到可怖的湖骸……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想办法换个方式解释湖骸爆发的理由?至少不能直说是因为‘神’在吸引它们吧。而且,我也比较赞同湖骸有可能是个长期存在的问题,所以在这个对外的说辞里,还得让湖骸的长期存在合理化。”
“十分有理。”塞勒涅歪头思考片刻,“那为何不将黑泪包装为神迹,不去提这是‘神’的一部分,这样的描述也并非谎言。”
“神迹……感觉可以。”萨迦利点点头,“‘虔诚的象征’之类的说法应该也行吧。但湖骸……”他又挠挠头。
塞勒涅接过话:“我个人比较坚持将湖骸描述为‘与神同源但相互对立的存在’。众所周知,神应有无上的力量,那么与神同源的湖骸,自然也就拥有可怕的破坏力。自然界中也常见毒草与解毒草共存一处的情况,可以稍作引用。”
“我不认可把这件事单纯解释成天灾。纳塔城的惨状大家都看到了,我们不能用简单的包装来粉饰这件事,我认为得让大家共同直面我们所信仰的……”说着多姆的嘴巴有点卡壳。
“我所知道的一部分对教会不满的人,并不只是执着于湖骸的问题。况且黑泪与湖骸的联系,各种流言早就扩散开了,现在编造一套说辞又能让多少人信服?”莱茵顿了顿,“科雷塔小姐所在意的无非是由于疫病,人类主动转化为血族一事。这难道不也是‘神迹’所带来的影响吗?如果只是想着用‘神迹’去掩盖一切的话,又如何向民众解释,神会伤害人类呢?”
“这是两件事情。血族的血液本就能让人类变成血族,只是突然爆发的疫病促使一部分人主动选择了转化。提到血族的话……”阿尔文微微笑了一下,“为什么矛头反而指向了教会?如果血族不存在了,这种转化关系也就不存在了吧?神会伤害人类,则更是一种臆想。不如先看看血族对人类做了什么?”
“……”
阿尔文的发言一出,众人陷入了沉默。
“那么,”塞勒涅面对场上的沉寂开口,“我再复述一遍我的提案:将湖骸描述为与神同源但互相对立的存在。关于西格尔神父提出的质疑,我认为的方案是塑造一个公共的假想敌,是这个假想敌导致湖骸的爆发。但假如公开了神的所在,教会必然会陷入无序的状态。而隐瞒神的存在,焦点自然会回到教会身上……大家自行取舍。”
“那说是‘血族的阴谋’更简单一点。”埃里克森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说出这种话是否合适,“比如教会能制作针对血族的圣水。”
“……所以,我们需要统一一下,圣母像里的‘神’这一存在到底要不要对外公开。”萨迦利说道,“举手投票如何?少数服从多数。统一了方向我们才能进行下一步讨论。”
“等一下,如何解释是一方面,但我个人其实有光靠理性讨论不能解决的困惑。”多姆看向塞勒涅和萨迦利,干脆丢掉小抄,“说实话,我感到很愤怒。我的信仰带给我了一段稳定的生活,但现在的损失和代价未免也太大了,我熟悉的人们也死去了。”
“我很希望得到一个更有效的方案,一个更真实的说法,而不是对外的‘解释’。比如那些湖骸,今后要让教会猎人定期巡逻剿灭它们吗?还有外界对神迹化身的圣女的质疑,她们可是我们的姐妹。能先告诉我,我们每一个人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吗?”
听到这里,正在面无表情奋笔疾书的恩斯特抬头,用肯定的眼神望向多姆。
“冷静一下。”塞勒涅试图安抚多姆,“我们坐在这里讨论的目的,是为了稳定更多的人心,这不仅是为了当下,更是为了以后。既然我们曾经已经拥有过稳定生活,那么每一位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还在气头上的多姆只能喝茶让自己冷静冷静。
塞勒涅放慢了语速:“既然你也在这里,那么就不应该局限于自己与周边的人……应当看得更远,看到那些投机取巧者,那些慌张流离者。公开真相就一定是好的吗……?那时候圣女为教会的所有付出都会被人无情否定,失去信仰的人可能会将矛头转向教会,甚至认定疫病也是教会的错。而混乱一旦来临,那些投机取巧的小人就更容易煽动民众,那时会是何种局面,无人知晓……我们应当最大规避这些潜在的人祸,这些本可以不存在的。”
“西格尔神父……冷静下来,我们再继续好好谈,可以吗?”塞勒涅恳求到。
“道理我是明白的。但是……我很不喜欢这个角度的讨论,就好像我们和普通民众是不一样的人。”多姆叹了口气,“当然,我来这里是为了讨论解决方法。”
听了多姆的话,塞勒涅反而笑了:“没办法呀……只有抛去个人情绪,尽可能做出理智的决策,才能最大程度规避风险啊……”说完她却摇了摇头。
月也跟着说:“能让人信服的东西,并不一定是绝对的真相。虽然我理解多姆的诉求,但也认同塞勒涅的话。赤裸的真实只会让他们混乱吧。”
“好了……不管采用什么办法,都得在此共同承担后果对吧。我觉得塞勒涅修女的提案也是可行的,首先得稳定教会对外的声誉……”多姆恢复了一些冷静,又开始喝茶。
阿尔文终于也叹了口气:“哎……我明白大家心里多少有些不同的声音,但这不代表我们无法得出一个统一的认知,一切方案都需要基于这个认知。不如让我们先回到萨迦利提议的投票上吧?我就不用了,各位举手表决吧。”
阿尔文的话让大家的视线移到了萨迦利身上,一直只是默默在听的萨迦利此刻显得有些忐忑。
“……可现在看来,关于要不要公开圣母像里的事实,这件事就算投出了结果也……不,没什么。”萨迦利摇摇头,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动摇,“那么首先从是否要公开开始表决吧。不同意公开的。”他举起了手。
塞勒涅、埃里克森、奥蒙迪、月都跟着将手举了起来,多姆犹豫了一下,也举起了手,莱茵叹了口气,跟着将手举起来。蒂姆并没有举手,恩斯特或许是在忙着写字,也没有举手。
阿尔文看了眼恩斯特,又转过头对萨迦利说:“看来大家都同意不公开圣母像的事情,至少是取得一个共识了。”
看到这样的结果,蒂姆低下头,捏紧了拳头。
埃里克森提出疑问:“伊诺克神父,我一直想问教会放准备好了应对冲突的方案吗?很显然即便选择了继续隐瞒,教会总要解决持有怀疑的一方吧?”
多姆思考着:“意思是使用武力或者讲和对吗?”
“优先给出尽量合理的说辞,最坏的情况使用武力……”萨迦利补充到。
“要说使用武力解决冲突的话,我们能仰仗的就只有教会猎人了。所以你们的选择也很重要呢。”阿尔文看着埃里克森,“可能的话,我也希望尽量和平地解决问题。”
“和平解决吧,民众承受不了更多灾难了。教会的钱还是花在重建上吧。”多姆发表自己朴素的看法,萨迦利在一旁狠狠地点头。
“……至少湖骸的来历我们可以老老实实说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它们似乎憎恶我们的信仰,憎恶鲜活的什么。湖骸是美好生活的敌人,是神不可干涉的试炼……”萨迦利心虚地越说越小声,“……这样的说辞,如何。”
“老老实实……”塞勒涅小声复述一遍笑了,“湖骸毫无预兆地爆发,一步之遥就会攻破教会,那么我们也是受害者……这样的解释很不错。”
“我们也受到了袭击,说是受害者也没什么问题呢。”月表示同意。
“确实就是这样,其他不确定的事情公布了也只能造成更大的不安。”阿尔文轻轻咳嗽两声,“那么,在不公开圣母像实情的前提下,给出一个能让多方矛盾缓和的解释,尽量避免暴力冲突。将湖骸解释为神的试炼,并将教会和纳塔城全体都纳入受害者立场。嗯……也确实是事实。”
“这样我们所有人就是站在同一战线的同胞了。”萨迦利盯着自己的手心。
多姆点点头,“后续也需要定期观察铃兰内湖的动向,扩充纳塔城的难民容量,也可以游说一些灾民回去居住。”
“那么……随后我就总结一下各位的意见后对外发布吧。”阿尔文微微颔首,“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有其他疑问可以另找时间再议,辛苦各位。”
-----------------------------------------
至此,这场漫长的会议终于结束了。
会后莱茵追着阿尔文出去了,萨迦利也有话想对阿尔文说,他无意偷听他人的谈话,故意走得慢些,等他们对话没再继续了才走上前。
“‘神’在那么暴露的地方呆着真的没关系吗。”萨迦利一脸担忧。
“毕竟,可能只是一个媒介而已。我是指……真正展现神迹的东西也许不在那里。”
“那……”萨迦利张口闭口好一阵,纠结着该如何问出口,“据说旧教的神父能倾听神的意志,也能向神传达话语。您呢,您现在……能吗?”
“一切都在指向,神是存在的,但我们无法对话。不过或许我们的一些想法,神能够知晓并回应,只是回应的方式我们很难预测,所以需要慎重。因此我才一直在思考……作为人类,我们通过神迹能做到什么。”
“……您真的没事吗?”
听到萨迦利的关心,阿尔文笑了笑:“萨迦利,真是个温柔的人。有你这样的人在教会我觉得非常欣慰,有的事情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能做到。”
“……。……您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谢谢你的关心?”阿尔文用平时跟大家开玩笑的语气回了一句,但还是认真补充道,“我知道这么说你不会安心。好吧……我还有想保护的对象,所以不会轻易让自己陷入太糟糕的情况。”
萨迦利欲言又止,也只能再担心地看看阿尔文,然后摇摇头整理情绪,转头看向莱茵:“走吗,现在还来得及。”
莱茵对着阿尔文说:“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我会再伸手帮你一把的。”
“你出去之后身段放得也高了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说人类要互相帮助吗?”
阿尔文笑了笑,没说什么。莱茵点点头,和萨迦利一起离开了。
之后他们和多姆一起找了恩斯特、月,以及其他支持变革的人,一同商量的,眼下果然还是稳定局面比较重要,变革的事情再缓缓。
“我明白……事已至此,只能静观其变了。”恩斯特握着手里写得满满当当的会议记录,淡淡地看着远处。
(时间为第二章,湖骸事件结束以后,第二年春,接秘話03)
休息时间结束后,大家又各自回去干活了。萨迦利一边扛着砖头一边在计划着晚上拉上莱茵跟西格尔神父一起说说变革的事情,刚把砖放到指定地点,拿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一睁眼看到阿诗娅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阿诗娅……她不是在执行教会猎人的任务吗?萨迦利眨了眨眼,愣愣地看着阿诗娅,而阿诗娅也一言不发,上下打量了一下萨迦利衬衣打湿后显露出的身材,给出了肯定的眼神。萨迦利从小就在帮着家里干农活,后来一次次搬家,萨迦利就到处打零工,锻炼出了一副颇为不错的身材,甚至成为神父后他也总是跑外勤,留在圣伯拉大教堂的日子也会到处乱晃,见人就散从外面带回来的特产、帮圣女晾晾衣服、搬运重物什么的,该有的胸肌腹肌一个不落。此时的萨迦利也没去在意阿诗娅都在看些什么,像条活泼大狗蹦到阿诗娅面前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接下来要去帕斯玛街区巡视,路过这里,顺便看一看重建情况。”
之后,阿诗娅就一直远远地看着大家忙前忙后的样子,没有跟任何人搭过话。一直到了晚上,大家都聚在一起休息闲聊,谈完正事的萨迦利难得显得有些疲惫,坐到了远离人群的一个角落,一声不吭地弓着背休息。阿诗娅自然是注意到了萨迦利,端上一杯水默默走了过去。
“今天辛苦了。”她将水杯递到萨迦利面前。
“噢……你还在这里啊。嗯,谢谢。”
萨迦利有些心不在焉,随意将手伸过去。不料杯子没有接稳,他又连忙伸出另一只手,杯底来回被两只手碰来碰去,滑稽得像在表演蹩脚的杂技。阿诗娅也没想到接个杯子能成这样,上前想帮帮萨迦利,最终手忙脚乱的萨迦利椅子脚一斜,抓着阿诗娅重重摔倒在地上,玻璃杯砸得稀碎,冰凉的水缓缓流到萨迦利的手边。
“抱歉!我……”他连忙道歉,想要起身却发现身体意外沉重,再一看,是阿诗娅摔倒在自己身上。
“!?”……这是哪门子三流小说的情节啊!萨迦利内心大吼着,想着赶紧摆脱这个尴尬的局面,但实际上,他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完全没有催促阿诗娅起身的意思。阿诗娅缓缓支起身子,直直盯着萨迦利的手,萨迦利有些不知所措,但他依旧随着安静的氛围沉默着,什么也没做。最终还是阿诗娅先从萨迦利的身上让开了。
“没事吧。”
“我没事……抱歉……”
萨迦利终于坐起来,揉了揉脑袋。
“要赔人家一个杯子了,哎……”
“你的伤口需要止血。”
“伤口?”
萨迦利愣了一下,将手放到眼前,这才意识到玻璃碎片划伤了手背。摔倒的疼痛和划伤的疼痛混在了一起,今晚的他没能察觉。
“你的伤口需要止血。”
阿诗娅又说了一遍,视线一直没有从萨迦利身上移开,连眼都不眨一下。
萨迦利似乎明白了阿诗娅的意思,他犹犹豫豫,手抬起又收回,最后依旧什么都没说,把手伸到了阿诗娅面前。阿诗娅很自然地坐在萨迦利面前,轻轻抬起萨迦利的手,低下头含住了伤口处。阿诗娅就连吸血也十分安静,远处篝火边围坐的人们的欢笑声都显得清晰起来,又逐渐被萨迦利沉重的呼吸声盖过。但他依旧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此刻萨迦利的内心乱成了一团麻,不仅是眼下的事情,还有刚才不那么顺利的游说的事情……他并不会为谁拒绝了他而受到打击,但有人将热血过头的他拉回了现实,他发现一切并不会是他以为的那么简单,泡沫破灭,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那些支持萨迦利的人相信他会找到改变现状的方法,而萨迦利想的仅仅只是把伊诺克神父绑走,逼迫其他高层停止与“恶魔”继续交易。
他感觉自己有些泄气,有些无可适从,一圈圈的线缠绕着他,束缚着他,一路走来所遇的每一个人的话语都在他耳边揉成一团,像要挤出他的灵魂。这时候阿诗娅出现在自己身边,像是帮他斩断了无形的线,隔绝开了那些嘈杂。
萨迦利搞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他有把阿诗娅当做一位“女性”来看待吗?似乎并没有那么彻底,萨迦利正是因为强烈地意识到阿诗娅是血族,才会一次又一次跟她倾吐烦恼。“我们种族不同,看法不会一样,烦恼也不会一样,所以我们不会一同陷下去。”这是萨迦利曾经对阿诗娅说过的话。人总是更容易向身处不同境地的“陌生人”诉说自己内心的秘密,但秘密被听得多了,“陌生人”就会成为自己依赖的人。
“好了。”
阿诗娅放开了萨迦利的手,上面已经一点血迹都没有了,只有一道半透明的划伤。萨迦利没有立刻将手收回去,他的视线在伤口和阿诗娅的眼睛之间游移着,也不像以前那样在乎由被吸血而造成的面部发红。阿诗娅将最后一口血液咽下,默默看着萨迦利,她觉得或许自己应该暂时留在这里。几番犹豫后,萨迦利终于缓缓开口。
“阿诗娅,可以听一听我想说的话吗。其实最近我……”
(时间为第二章,湖骸事件结束以后,第二年春,接秘話02)
萨迦利在烙好了右手的圣痕后,准备再一次前往纳塔城。
湖骸事件中以猎人为主的群体誓死捍卫着自己珍视的城邦,据说他们还搞了一发大的,将湖骸们聚在一起,连泥带城给一块儿炸了,最终,纳塔城迎来了苦战后的黎明。于是目前纳塔城正在进行着重建工作,听闻西格尔神父打算在纳塔城中修建一个教堂,莱茵和安纳托也在那边帮忙,萨迦利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游说机会,正好自己也能去搬个砖锻炼身体转换一下心情。不过他没想到,工地旁还悄悄上演了一出告白,但又似乎没那么顺利。萨迦利察觉出莱茵好像有点心事,揣着八卦之心笑眯眯地去问莱茵怎么了。
-----------------------------------------
“你也发现了吗……”莱茵顿了顿,“这么明显吗……?”
“别人眼里明不明显我不知道,我怎么看你都有心事,还是那种心事。”萨迦利满脸都写着乖啦乖啦老实交代吧,结果莱茵就真的地把他向安纳托告白的事情大致跟萨迦利讲了一遍。
“……”
“我觉得……安纳托他没懂你的意思。”萨迦利感觉自己一口气没上来,皱着眉摸着下巴。
“……没明白吗……因为我也不太确定,所以没有说得那么直白。”
一个前神父一个神父,两个高个子男人就这样缩在一个安静的角落认真琢磨起了这件事。
“……你说不太确定是指哪个方面?”
“我不确定安纳托的态度。我尝试着告诉他我想见他,听到这话安纳托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我不希望自己的感情强加到对方身上,如果他觉得保持现状就好的话……就那样也行。”
“不不不不不,不行不行。”萨迦利连忙摇头,然后一手搭着莱茵的肩,语重心长道,“兄弟,你听我说。”
“人跟人相处,本来就不可避免地会对对方产生影响,没有什么强加不强加的,除非你拿斧头逼着人家配合。产生影响不代表就是坏事嘛,要是真坏了,我们这些人类都知道去处理,安纳托活这么久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兄弟啊,活着就是要去体验,告白又不伤天害理,我觉得真没啥大事。当然,如果你觉得就这样保持现状,藏着自己的想法就好的话,我也不会说你不对。但是真的,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萨迦利这么热心地劝莱茵再想想,并不止是一句“他就是这样的人”就可以诠释的。事实上,萨迦利曾经有一段没有名分没有结果的关系,那是他来到教会前更早的事情了。海沃德一家刚搬来纳塔城的时候,萨迦利认识了一位姑娘,他们很聊得来,渐渐地也经常抽空一起逛街吃饭。或许姑娘在等着萨迦利更近一步,也或许没有,但至少萨迦利什么也没对姑娘说——将来或许他还会搬走,就算不搬走,他还要照顾他的母亲,但这么多借口说到底,是他缺乏勇气。最后姑娘嫁了别人,他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
“人生苦短,犹豫的话有的事就只会成为你永远遗憾又无法改变的过去。”萨迦利十分认真地看着莱茵,是他想起了这段往事吗,又或者是其他更多的,更多的遗憾。
“谢谢,我想安纳托心里可能多少有点明白。我不想去催促他思考这件事,还是想留给他一点余地,不论是关系的变化还是他自己的想法。同样,我也需要时间。”莱茵自然是认真将萨迦利的话全都听了进去,只不过安纳托这个人实在是有些令人难以捉摸,这件事情急不得。
萨迦利拍拍莱茵的肩膀,将手收了回去,表示这种事情确实也要点时间去想。
“只不过,一旦想好了,就放手去做吧。”
(时间为第二章,湖骸事件结束以后,第二年春,接秘話01)
这天,萨迦利在走廊上遇到了月,便一脸灿烂笑容地凑上去拍了拍月的肩,向他打招呼:“你现在有空吗?或者你打算工作中途稍作休息吗?啊,我可以直接叫你月吗,你也可以直接叫我萨迦利。”
“当然,请自便。”月自然不会计较这些细节,他随意打量了一番萨迦利,猜到绷带下面是新烙的圣痕后,露出笑容,摸出一小盒膏药递给萨迦利:“你已经找到自己的道路了吗?”
萨迦利接过膏药,没有丝毫犹豫地点点头。“之前你问过我怎么看待圣痕,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了。烙上了圣痕,从此我就与教会是一体的,你可以认为答案是‘束缚’,但那绝不是坏的意味。在我看来我们是家人,是可以互相支撑前行的人。它就是那个连接你我的标志。”
“所以当我们的兄弟走上了错误的道路,我们也有义务去修正它。”
“月呢?你会这么看我们吗?”
“家人吗……”月小声地复读了一遍,随后有些认真又有些无奈地笑道,“即使这是一条危险的道路?即使你无法确保这是否正确?看你的样子已经下定决心了,那么你希望我怎么看待呢?”
“萨迦利哥哥?”
萨迦利着实被这声哥哥给打了个措手不及,他连忙清清嗓子缓解尴尬。“咳咳……与其说我希望你怎么看待……不如说,我想知道月的想法。对月来说,什么才算真理,你想看到的是什么的答案?”
“万事万物总是变化莫测,今天我们还能相见,或许明天就会永别。一切的一切,总是如此。如果其中有什么不变的,恐怕是即使我们天各一方,甚至是死后的千万年里,太阳也会照常升起吧。我所追求的真理就像那太阳,在变动的世界里作为永恒不变的锚,指引我前进。”
“呃……追求太阳……?嗯……?”萨迦利的小脑瓜一时半会儿理解不了那么深奥的内容,月只好简短解释道:“世界的本质,一切现象的原因及本源。”
他接着说道:“短期来看,我想要知道血族是从何而来的吧。多么神秘、美丽、强大的造物,我想要知道他们诞生的意义。”“美丽?月这么觉得吗?一般人都觉得血族很可怕。”“因为人类很脆弱,所以才惧怕,别说血族,一些小小的意外都会丢失生命。而血族即使断头也能复生,拥有漫长的生命和古老的知识。虽然他们已经‘死’了,却拥有无与伦比的‘生’的力量,哪怕他们并未渴求。”
“他们那样……还算活着吗。那样的‘生’在你眼里是闪耀的吗?”
“那是我所期望的,所以它与我而言就是耀眼的。拥有这样漫长的时间,也许我就能够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走得更远。人类也好,血族也好,不都被欲望所驱使吗?”
“啊……原来是这样……”萨迦利吐出一口气,露出失落的表情,好像一只耷拉着耳朵的大狗,“月所追求的是‘知晓真理’吗……”他意识到,月选择的道路和自己并不一样,他们可能成不了同行人了。
看到不再继续开口可怜巴巴的萨迦利,月反过来问道:“你所期待的道路尽头又是什么样的呢?”
萨迦利苦笑着摇摇头:“我也想过去探求血族的真相,但和你不同,我只是想知道,他们生于人类,为何又总是夺取人类的生命。……我其实没有那么长远的理想,也没有高深的神学造诣。如果要举行一场神学考试的话,我可能会是成绩最差的那个吧。虽然……教会自诩中立,但是在我看来,血族从一开始就不需要教会这种存在。教会到底是为了给人类争下一点和平的生存空间。”
“人们假如还会向往和平的话,那个就是我的全部信仰了吧。”
月淡淡地回道:“在所有的生命里,人心是最容易改变的。又或者说,时间总会将人心的锚磨灭殆尽。”萨迦利冲月眨眨眼,但没有办法从月平静的表情中得出什么结论,只好尝试地问:“……你有遭遇过什么事吗?”
月便立刻做出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哎呀,在这种地方格外敏锐呢。我的事情并不重要。人类上一秒山盟海誓下一秒就与他人偷欢,又或为了利益而背叛,这样的事情还少吗?软弱的、善变的,这便是人心。”
“你说得没错,但也有信念坚定的人类,而且就在我们身边。”
月明白,萨迦利所指的那个人正是阿尔文。他的眼里闪烁着一丝向往:“是啊,真有那样的人存在,大概是多么难能可贵,十分耀眼的太阳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萨迦利认真地看着月,“这样的人因为太过努力,反而迷失了方向,你会愿意拉他一把吗?”
“你是说因为过于想要照亮黑夜,而走错了路的太阳啊,让他回到正确的位置上又为何不可呢。”月望向湛蓝的天空,“就像星需要月,月也需要太阳。”
听到这里,萨迦利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所说的人心软弱、善变,我无法否认。但接下来的人心的坚强,是值得给你一看的。”
于是,月也成为了支持变革的一员。
(2025年了怎么有人才想起来写的一些小学生作文还没有发过)
(时间为第二章,湖骸事件结束以后,第二年春)
冬去春来,经历了湖骸事件后的萨迦利决心将教会看作自己新的家,于是他选择给自己的额头和手都烙上教会身份的象征——圣痕。碰巧当班的人是萨迦利的同事,神父恩斯特。
前段时间,从猎人工会回来的恩斯特找到了阿尔文,质问他教堂里圣母像时不时会流出来的黑泪与那些湖骸有什么关系。阿尔文的回答是:“如果你怀疑是教会操纵湖骸进行大肆破坏,那我可以告诉你,人类并不能做到这种事情,这么做对教会也没有好处。”恩斯特追问阿尔文是否敢保证这一切都跟教会毫无关联,阿尔文却给出了模棱两可的回答。恩斯特认为阿尔文正在从一种难以揣测的存在那里获得力量,但阿尔文所信仰的“神”也有可能是“恶魔”,而做出牺牲换来的利益究竟是否正确。面对恩斯特的质疑,阿尔文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动摇。
大病康复后的萨迦利也曾向阿尔文提问圣母像的黑泪与湖骸的联系,但由于要补上搁置的工作,并没来得及深究。不过不仅是恩斯特与萨迦利,教会外也渐渐起了质疑的声音,毕竟谁都知道,圣伯拉大教堂的巨大圣母像会流出黑色的眼泪。
于是这天,在圣痕烙印室里,恩斯特向萨迦利发出了提问。
-----------------------------------------
“萨迦利,你是如何看待‘神’、看待‘世界末日’,又是如何看待‘人的罪恶’、吸血鬼的存在的?”
“等一下,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只是打算来烙圣痕的萨迦利有些猝不及防。
“……聊天?”恩斯特低着头,“最近看的书里提到了这些内容。”
萨迦利便好奇起来,他把教会里能读到的书籍全都看了一遍,不记得哪本书里有这样的内容。恩斯特又解释道,这是他在外面读到的书。
恩斯特曾经去外面留过学,接触了相当的知识,当然,也包括旧教甚至其他异教的知识。然后又回到教会,成为了常驻圣伯拉大教堂的一名神父,担任着编写圣女传的职责。想到这里,萨迦利也觉得没什么问题,就顺着问恩斯特这书讲的什么内容,“末日”和“罪恶”都指的是什么,没想到被迫听恩斯特讲了一通天主教的内容。
这不是已经废除的东西吗!萨迦利觉得恩斯特大概是那种会想太多的人,笑了笑安慰道:“这里面讲的是过去的神,现在人们不信仰祂也能继续活下去。那些末日也好、罪孽也好,你不用太较真。”说完,萨迦利认真地等着恩斯特的回应,万一恩斯特很在意这件事情,他打算立刻道歉——他并不希望让恩斯特误以为他根本不把别人的话当回事。
恩斯特倒也没有在意,继续向萨迦利解释道:“宗教的本质是人心的寄托,这个世界上充满了难以控制无法解释的事情,但人需要去控制、去解释来获得安全感,所以才需要宗教去应对这一切,让人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哪怕是苦难。”
“但不可控的事实依旧存在,就像湖骸一样。我认为……这只是个开始,之后一定还会发生更加难以控制的事情……”恩斯特轻轻皱眉,一直盯着地面。
萨迦利倒是愣了一下,这样的话从神父口中说出来着实让人感到意外。他没有立刻接话,思考片刻后,缓解气氛一般地笑着说:“你这话要是讲给别人听了可就不妙了。”然后又认真地补充道,“不过我想如果坐在这里的真的是别人的话,你也不会说出口了吧。”
“我赞同你的部分观点。宗教……或者说信仰是一种寄托,宗教则是将持有相同信仰的人聚集起来的组织。没有信仰的人,又或者持有信仰但孤身一人的人,想必道路会更加艰辛。你还记得筹备假面舞会那时,西格尔神父说过的话吗?”
“‘我体内的血是足够温暖别人的’。”
“我对这句话印象深刻。在我眼里,至少我们的教会,是为了聚在一起互相取暖而存在的。”
“只是互相取暖是不够的。”恩斯特终于抬起头,紧盯着萨迦利,“那是不够的。人们一直都在探究这个世界的真实,包括面对血族时人类存在的意义,湖骸这种超越常识的怪物存在的理由。但我们总是难以触及,面对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这正是宗教该出场的时机。”
“但是,”恩斯特话锋一转,“也正因如此,宗教也具有它的迷惑性。仔细想想,教会在做的事情已经有些偏离宗教了,你不觉得吗?”
萨迦利盯着恩斯特看了一会儿,有些奇怪地问:“恩斯特……你的意思是,你比较信任旧教吗?”
“与其说信任旧教,不如说是不信任新教。”恩斯特直白地回答。
“为什么?”
“你认为圣女制度的出现、湖骸的爆发都是巧合吗?”
萨迦利摇摇头,等着恩斯特继续说。
“如果我们现在崇拜的‘神’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虚幻的、臆想的东西,那么……你怎么能确信那是神,而不是别的什么,比如说……恶魔呢?”
听到这里,萨迦利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恩斯特轻轻点头。“教会现在在做的事情,比起向神祈祷,更像是和恶魔签订了契约,圣女和湖骸的出现都是代价。你又能接受这一切吗?我已经查出湖骸和黑泪的成分是一致的,去问阿尔文怎么回事时,他并没有否认二者的联系,还说这是必要的牺牲,也是当前唯一有效的尝试,不去尝试的话一切都不会改变。”
“那跟恶魔签订了什么契约……!教会……伊诺克神父到底想做什么?”萨迦利急切地追问。
“教会应该在借用某种‘神’的力量去对抗血族。”恩斯特咽了咽口水,不安地看向一边,“但是如你所见,湖骸会袭击人类,‘神’并不站在人类这边……秘密应该就在圣母像中。湖骸应该只是一个开始……随着教会的不断尝试,后面还会发生更多难以预料的事情。”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那负责照顾圣女的玛歌修女,还有那些几乎不露面的高层的家伙们,他们肯定也知道实情吧!”萨迦利有些烦躁,“……要是没有湖骸爆发事件的话,我们还会继续被蒙在鼓里吗。这群人……!”
“……”
“……”
随后两人一起陷入了沉默。
好一会儿后恩斯特才缓缓开口:“……那你还要烙圣痕吗……”萨迦利低头思考了一阵子,然后坚定地看着恩斯特:“要。教会不是只属于他们的东西,我们也是其中一员,我们是神父,是我们所信仰的‘神’的代言人。如果有谁走上了错误的道路,我们有制裁的权利。不……我们有制裁的义务。圣痕是向‘神’展示的决心,是信仰的象征。”
意识到自己放出了大话,萨迦利有些尴尬地笑着挠挠头:“……话是这么说的,但也没那么容易做。哈哈,哈哈哈……”
“不过,”他补充到,“在我这里,‘神’不是高高在上给予神罚、要人赞颂的存在,更不是会带来灾难的未知存在。如果我们是一心的,‘神’就会在那里。我想,我们一定还有能够去做的事情,那是属于我们的神圣使命。”
听完萨迦利的话,恩斯特苦笑道:“真羡慕你拥有那样的自信。”
“……我读过那么多书,还是不知道应该相信什么。我一直找,但是永远找不到,总是在失望。……或许神什么的根本不存在吧,存在只有残酷的命运和人们的意志。我在教会生活了很久,也对这里的人有感情。我回来是想寻找一些什么,但我发现,答案和我想象的相差太远……”
“我感到很疲惫,但是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应该怎么做……”
恩斯特的声音渐渐变弱了,正如他所说的,他很迷茫,他也很疲惫。萨迦利安静地听完了恩斯特吐露的心声,将一只手搭在恩斯特的肩上,像是想分给他力量。“就像你所说的,除了残酷的命运外,还有人的意志。这就是我所珍惜的东西。”然后放下手,微笑道:“我好像还没有跟你说过,去年冬天,在纳塔城被你救下时,你那为他人而战的身影给了我莫大的鼓励。我现在能下定决心来到这里,也是去纳塔城走了一遭的结果。”
“我们来梳理一下吧?”萨迦利比划了一下,“教会高层的人为了对抗血族,选择利用‘恶魔’的力量。他们……至少伊诺克神父,我相信他是为了人类的未来。但‘恶魔’造成的后果却是失去无数生命。嗯……圣女也在其中。你会为此感到痛心,认为这是残酷的事情,也就是说,你的愿望也是想要人们变得更好。”
“你看,我们的愿望都是一致的,只是有的人选择了一条代价过于大的道路。恩斯特,我跟你有一样的想法,再任由事情发展下去,或许会越来越糟糕。所以我们能做的,就是让他们不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走得太远。”
恩斯特呆望着萨迦利,望着他坚定的神情。是啊……就连阿尔文也说过,重要的是人的愿望。自己对教会的感情是不输于任何人的,与其远远看着他人的自信而哀叹,不如乘上这份自信,去把握住更好的未来。
许久后,他的眉头终于舒展开,释然地笑道:“你说的没错……还有我们能做的事情。”
·紧急铲一个打卡
·虽然叫这个名字但实际上其实算是夜谈?
·请吃我们姐弟骨科!
————————————————————————————————————
(一)
一片狼藉之中,鹰泽坐在尚且完好的椅子上,被鹤沼按住了擦药。
在百货大楼所带来的压力之下,消极的浪潮来得汹涌,小春日和作为靠近商业街头部的店铺首当其冲成了重灾区,被怨怼的几个闲汉搞得一片狼藉。
在他们与值班的艾略特产生口角时,听到争吵声的鹰泽从厨房里快步走出来,只是还来不及劝架,便被冲着脸打了一拳。这下算是点燃了战火。你推我搡间排列整齐的商品货柜也变得东倒西歪,门口的玻璃更是不可避免地被砸出个窟窿来。
自楼上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方才把尚且年幼的小桃送上楼去的鹤沼快步奔下来,手里攥着一把竹刀迅速加入战场。这剑道出身的凶神一见弟弟脸上被揍出来的红印,更是气得不行,手下便不再留情面,三两下就把刚打算嘲笑「这么大的店竟然还要女人来当保镖」的闲汉直接打到了街上。
等维持秩序的警察署吹哨赶来时,瞧见的便是一片狼藉的现场:破裂的玻璃、歪倒的商品柜,有几个闲汉在地上抱着脑袋哎哟哎哟地叫唤,而几个穿着制服的青年正围在一个拎着竹刀的女子身边,似乎是在拦着她别再打了。
唉,无妄之灾。
鹰泽的思绪还没有飘远,便被来自嘴角的刺痛感拉扯回来,短短浅浅地抽了一口气。于是正用棉签给他消毒的鹤沼又轻了轻手劲,低声道:“还是很痛?”
看起来总是面无表情的青年从喉咙里咕噜出来一个否定的音节,只是在鼻音下听着有些可怜。
在警察的帮助下,店里总算是勉强清理出来。艾略特和东麻生原寻了个地方坐下,看着那块被砸破了的玻璃,还带着些热气的风顺着缝隙爬进来,与阳光一起漫到他们脚边。
“太、太过分了!”这外国人操着一口不是很流利的日语义愤填膺着,似乎已经学习了的日语没有办法直接表达自己的感受,于是便开始车轱辘转起了一串听不懂的密密麻麻的单词来。
而东麻生原摘了帽子,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他瞧了瞧空荡荡的街道,又瞧了瞧正在被上药的鹰泽,开口道:“要歇业几天吗?”
被打破的玻璃需要重新订制,被损毁的商品也要重新对账。以这种状态开业显然是不太行,更何况这些人显然有所准备,谁知道明天还会不会再碰上?还要再想想这期间的安保问题。
鹰泽的脸在药水涂抹下变得红红紫紫,要不是他生得一张好脸,现在看起来足以惹人发笑了。他只摇头:“不能歇业。”
“歇业的话才是真的遂了他们的心意。”
于是东麻生原才扯出来一个笑,将头发重新扎好,戴上帽子。
噔噔噔——
二楼楼梯处,小桃悄咪咪地伸出一个脑袋来,扫了一圈一楼的惨状,便小步跑过来。她先看了看东麻生原,确定自己爸爸完好无损后才看向红红紫紫的鹰泽,诧异道:“店长哥哥受了这么重的伤呀?!是不是很痛啊?”
鹰泽下意识咳嗽了一声:“我没事。”
“哇,店长比想象中还要脆弱。”不知道想到什么,艾略特冲着小桃挤眉弄眼,“还是鹤沼姐比较帅,把那些家伙都打出去了!”
“桃桃在二楼有看到!”小桃举手,学着竹刀的动作挥舞着手,“桃桃在心里给姐姐加油!”
不知为何到了话题中心的鹤沼挠了挠脸颊,忍不住笑起来:“也就只能对付几个闲汉啦。”
被这么一引开,方才还有些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最终鹰泽去附近店里买了卷塑料覆膜,用胶布细细贴在窗框上,在新订的玻璃到货之前只能先这么将就一段时间了。
艾略特看着这怪模怪样的新「窗子」哭笑不得,最后苦中作乐道这么看着商业街倒像是装在塑料袋子里了。
小春日和也就这么缝缝补补地继续开张。
(二)
事实上,事发当时鹰泽正在看腌渍的鲜花。
这花是上个月的花火大会后鹰泽买来的,虽已错过了八重樱盛开的时节,但夏季的花也足以来用。鹤沼穿着浴衣,蹲在一旁看着弟弟将花朵冲洗干净,又拆开花瓣用盐轻轻搓着,半晌笑起来,问他这个能不能拿来下酒,被鹰泽轻瞥了一眼:“当然不能。”
她故作夸张的感慨声还没来得及响,她的胞弟便慢吞吞地补上了下半句。
“但是可以拿来给你酿酒,或者做成点心。”
他的语气很平,又掺了有些奇怪的腔调,听不出来到底是哪里的口音,但总得来说很协调。
鹤沼撑着下巴听着,又吃吃笑起来。
“小实要做什么点心?”
“藤丸的联合订单给了我一点想法。”鹰泽把花和盐倒进玻璃罐里,一层一层地铺好,“做些水信玄饼吧。”
“这个季节?”
“这个季节。”
“那我要吃第一块。”鹤沼蹲累了,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腿脚,木屐踢踢踏踏的,“还要喝酒, 花的点心就该配梅子酒。”
鹰泽冲着手,眉毛颇为无奈地向上抬了抬:“那就再等等吧。”
这么一等,便从七月等到了八月。
小春日和用那怪模怪样的窗子迎来了盂兰盆节。
或许今天该歇业一天,好让大家各自好好回去过节。奈何这家店里从上到下都没有什么需要长途跋涉的烦恼,甚至连坟墓都不需要去扫,也就干脆接着正常营业。
放在三楼的精灵棚不大,却从左到右几乎摆满了牌位,有姓东麻生原的,也有姓藤原的。艾略特好奇地瞧着,本想张口询问,就见自家店长又摆了一个小牌位上去,上面雕刻着鱼的造型,却没写名字。
“这是……谁的牌位呢?”
“我养死的金鱼。”
好家伙。这外国人一挑眉,见鹰泽神情平平,竟连槽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比较好。
为什么连养死的金鱼也要放上精灵棚啊?!
鹰泽对他欲言又止的表情熟视无睹,只说让他早点去休息,今晚轮到他去换东麻生原。
窗子虽然封上了,但安全感却没有增加。为了以防万一,几人干脆轮流住在一楼的员工休息室里。
鹰泽顺着楼梯下到一楼,透过层层贴着的胶布和塑料覆膜,连街外的灯火也变得扭曲荡漾起来。他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便敲响了员工休息室的门:“みずき,我来换班了。”
屋内,东麻生原正写着为盂兰盆节特别准备的落语台本,窗子上还摆了一只小小的有些歪的精灵马。
“这是小桃做的。”鹰泽只瞥了一眼,便笃定开口。
东麻生原把笔合上,点点头,在灯光下瞧着那张脸总是带着浅淡的困意似的,只有在提到女儿时才愿意露出些笑意来:“手很巧吧?”
尽管做一只精灵马其实也用不上什么心灵手巧。
但唯一会吐槽的人此刻正在楼上和精灵棚一起入睡,所以也就没人能阻止这某种程度上脑电波奇特的两人的话题越发暴走起来。
起码等鹰泽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把试做的新品端到桌子上了,还有一罐泡了很久的梅子酒。
“「花的点心就该配梅子酒」?春是这么说的?”东麻生原倒了一杯梅子酒,凑近杯口轻轻嗅着,“好香啊。”
鹰泽点点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是去年他们刚刚来到京都时泡的梅子酒。小春日和的店铺还没有装修完毕,他与姐姐暂住在东麻生原那边,三个人一起坐在矮桌前挑着梅子蒂,分出来好几个堆:用来泡酒的、做梅干的,做梅子露的……
而过了一年,小春日和也逐渐走上正轨,酒也正是时候。
他在酒里加了足够的糖,于是口感便没有那么辛辣,青梅的气味顺着鼻腔钻进脑袋里,又绕回到舌尖上,变得甘醇。
那小小的精灵马歪在窗台上。
“……真是怀念的东西啊。”
“之前不会做吗?”
“不会。”鹰泽摇摇头,“毕竟也回不来了。”
(三)
夏实大概有十多年没有见过精灵马了,甚至便连父母的面容也变得模糊起来。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他只记得那天那场滚烫的火,还有顺着夹板缝隙渗进来的滴滴答答的血。那时他不过七八岁,只是睁着眼、捂着口鼻,看着血一滴滴砸在脸上,再顺着脸颊流下去。
如果不是姐姐春来得及时,或许他会把自己憋死在里面。
孩童的自我保护机制要更强烈些,于是火与血都隔了薄薄一层雾气,带上几分不真实的幻梦。可哪怕如此,夏实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呆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那时的春也不过是个国中生。她眼睛红肿着,将年幼的胞弟揽在怀里抱着、轻轻拍着,说没关系的小实,姐姐在这里。
他便睁着那双大却空洞的金色双眼,问姐姐他们还能回家吗?
春不说话。良久抱着他颤抖着,长长的发垂落到他脸颊旁,用干涩的声带挤出带着泪水的话语来:对不起小实,对不起……
夏实仰着头去擦她的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她哭得毫无声息,胸腔内的哀戚却在颤抖中传达给了胞弟,于是他的眼中也开始涌出泪水来。
在这还萦绕着烟尘的屋子里,姐弟两个缩在尚且干净的沙发上,含着泪水昏沉沉睡了。
双亲皆已离世,抚养的义务也就再顺着血脉延伸,最终落到了上一代人和上上一代人的头上。
春和夏实握着手,被打扮得干净,挨个向亲戚问好,看他们来了又走,最终只剩下祖母与外祖母。
外祖母看了看春,又看了看夏实,说我只能抚养一个孩子。
春沉默着,将夏实的手放在掌心里轻轻捏着,最终开口道那请带我弟弟走吧,我去祖母家。
在这春夏交替的缝隙里,他们两个人牵着的手也松开了。
他就这么呆愣愣地进了外祖母的家,从此改名成了「鹰泽 夏实」。
外祖母打手板很痛。
外祖母很凶。
外祖母唯一态度松动的时刻便是在盂兰盆节。那一日她只会沉默着擦着母亲的照片,柔着嗓音把鹰泽叫过去,说百香呀,你看看夏实今年又长大了呀。
「我会把他教育成成功的孩子的,不会再重蹈覆辙的。」
鹰泽看着那照片,那照片上的人太年轻了,几乎要与他记忆中的脸无法对上。
母亲的照片前还摆着精灵马和茄子牛。
于是鹰泽也双手合十着,虽然因为被打肿了导致握着的时候有些痛,但他却不在乎似的,只是在心里重复着「回来吧妈妈。」
回来吧、回来吧,我们回家,回我们的家啊。
如果不能回来的话,那就干脆带我一起走啊。
为什么要把我自己丢弃在这里呢?
然而他就算这么祈祷着,却逐渐连自己的家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春去冬来,不知不觉间外祖母已经不会再打他了。偶尔,她也会露出那种很温和的表情来摸着鹰泽的头,说夏实呀,你做得很好,做得很好呀。你好好活着,外婆也就放心了呀。
没过多久,鹰泽便又迎来了外祖母的葬礼。
“或许外婆只是太过伤心了。”鹰泽轻呷了一口酒水,语气平静,“母亲的死给了她太大的打击。”
东麻生原捞了一枚泡得皱巴巴的梅子放进嘴里嚼着,从鼻腔里发出一段短促的音节:“真辛苦啊。”
“是啊。”
“之后又和春重逢了吗?”
“嗯。”
鹰泽在那场葬礼上与姐姐再次重逢。
这句话其实说得也不太贴切。尽管不能像从前那样朝夕相处,但每年的正月两个人还是会见上一面。一开始的两年,两个人只要见到就会止不住眼泪,或许是泪水在不知不觉间流干净了,于是他们便不再哭泣了。
更名为「鹤沼 春」的姐姐已然成年,她盘起头发,穿着丧服,两人对着鞠躬:「请节哀。」
她再起身,已经需要抬起些头才能看到弟弟的脸了。
「小实。」她开口道,「你想和我走吗?」
仔细想来,鹰泽这一生都已经习惯了被选择。他看着又许久不见的胞姐,只垂下眼,没什么感情地道一声「好」。
“那之后我就和姐姐搬去东京住了。”
“工作?”
“不,姐姐说服了祖母,让她能在东京念大学。”
东麻生原发出有些惊讶的呼声。
“不过那个时候你们的关系听起来并没有现在这么好。”
“是。”
怎么可能还和以前一样好呢?他们在对方的人生里可是空缺了将近一半呀。便连现在的相处方式也都是用时间一点点磨合出来的。
“姐姐她总是很忙。”
很多次,鹰泽在放学之后都要先把昏在玄关的鹤沼抱进房间里去睡,然后再去做晚饭。等到他将饭菜端上桌,十有八九便能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接着看见鹤沼披头散发、一脸惊恐地出现在房门口。
「开饭了,姐姐。」他盛着饭,「先去把头发梳好。」
鹤沼愣愣地应着,不一会儿又乖顺地坐在饭桌前等着开饭。
“我那时还太小了,父母的死说实话并没有给我留下太深的印象。”鹰泽将玄饼切开,挖出里面的盐渍花朵放进嘴里嚼着,“但对于姐姐来说不是。”
“姐姐还活在那场大火里。”
分明那个时候她也只是个孩子而已,却因为过好的记忆力使得那场火一直在眼睛里、在心头烧着,最终让滚滚的烟尘全部变成了恨意。
她不甘心,也不接受。
“我双亲的死被认定为是「畏罪自杀」,因为所工作的药厂被查出了违禁品。”
“姐姐为了给父母沉冤,做出了很多牺牲。”
夏实模糊的童年记忆里,姐姐永远背着剑袋。
那时他们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吃着饭,春便拿出一张奖状兴冲冲地展示着,说她跟随社团去比赛,头一次参加就拿到了很不错的名次!
父母便依偎在一起笑着,说真好呀、真好呀,春将来说不定可以打进全国比赛呢。
但鹰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姐姐挥着竹刀的样子,他们的家里甚至连剑袋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医药学的书籍,还有十几年前的新闻报纸。
她将每一个字都细细吞下,整个人便成了只活在十几年前的亡灵。
每每此时,鹰泽便敲开她房间的门,将她从座椅上牵起来,平静道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出去转转吧。
时值四月,樱花盛开。鹰泽骑着单车,鹤沼坐在后座上,两个人沿着河堤漫无目的地往前。
鹰泽没办法熄灭姐姐的仇恨,也没有立场阻止她为了死去的父母献祭自己的未来。
他能做的只是这样。只是安静地等在原地,等着处理完一切的姐姐回来,再一次牵起他的手。
(四)
梅子酒喝了将近一半。
鲜花的香气与些许涩意在大量的糖分下变得柔和,成了别样的风味。
鹰泽的脸颊泛着红,金色的眼水润,瞧着不再不近人情,只是有些呆愣愣的。
他闭了闭眼,写着「凶」的签文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动荡着。
“好在一切都结束了。”
那场在鹤沼心头燃烧了将近二十年的火焰,终于在法院的判决书下得以熄灭。
可除了这个,还有什么留下了呢?
在证人保护期间,鹤沼总是睡不安稳,鹰泽便陪在她身边。他拨开鹤沼被冷汗打湿的头发,贴着她的额头,一下下拍着她颤抖不已的身体,说没关系的姐姐,他在这里。
鹤沼的房间已经很久没有拉开过窗帘了,于是这对姐弟过于亲昵的行为也就无人知晓。
二十年,那可是将近二十年的光阴呀,将它们抽离开来,鹤沼竟轻飘飘的,像是随时都会消散的一缕烟了。
鹰泽看着自己姐姐那双有些空茫的眼睛,只是再一次贴着她的脸颊:「姐姐。」
「我们离开东京吧。」
这繁华的城市里留下的只有痛苦的记忆,而今也已经化成了灰,留不住两个异乡人。
“这之后我们就来了京都。”
鹰泽喝下最后一杯酒,放下了杯子,在酒意下情绪总算有了些波动,扯出来一个笑:“喝了酒之后就会忍不住说很多啊。”
“我会保密的。”东麻生原的脸颊也带上了红,只无声地笑着,“毕竟我们背着春喝了她最爱喝的酒。”
“姐姐不会介意的。”
“那么你们将来有打算回老家吗?”
“……或许等姐姐的状态再好一些,会回去看一看吧。”
“这样啊。”东麻生原说着,却顺着桌子的幅度趴下,眉眼弯弯,马上就要闭上眼。
见状,鹰泽拍了拍他:“みずき,去楼上睡。”
回应他的只是那人长长触须轻微的晃动。
唉。
鹰泽只得叹气,把喝醉了的超大型卡皮巴拉扶到床上休息,再去收拾那些酒瓶和碗筷。
在响起的水流声中,他瞧见一抹黑影正偷偷摸摸靠近他后背,却一动不动,很快身后便贴上一具还带着些许冷意的躯体。鹤沼有些嗔怪的声音响起在他耳边:“小实呀,怎么越来越吓不到你了。”
“你身上好大的酒味,又偷喝我的酒?”
鹰泽擦干净手,转头发现她身上穿着的不是睡衣,挑了挑眉:“你出去了?”
“嗯,我看你和みずき君在聊天,就自己出去转了转。”
鹰泽伸手摸上她的脸,被夜风吹得很凉,于是捧住她的脸用掌心暖着,只叹息:“你该和我说一声的。”
鹤沼便开始笑。
“还是睡不着吗?”
“今晚月色很好,只是睡觉的话太浪费了。”
鹤沼拍拍他的手臂,转移开了话题:“现在已经有开始为盂兰盆节准备的摊位了。”
“我去买了这个回来。”
她伸出手,是装在袋子里的两条金鱼。
鹰泽眨眨眼。随后他的手被鹤沼抓住放下,掌心里多出一袋冰冰凉凉的流水。
在厨房的灯光下,流水闪闪发光,衬得鱼影更加鲜艳。
年长的姐姐低着头,罕见的异色双眼轻轻眨着:“我们重新养一次吧。”
鹰泽低下头,静静看着他的胞姐。从她轻眨的睫毛看到散乱着的头发,良久才将她的手指一并轻轻握在掌心里。
(五)
盂兰盆节之后,小春日和新的玻璃总算到了。艾略特和小桃开开心心地撕掉胶带和塑料薄膜,对着光洁的镜子点头道“这才对嘛!”
东麻生原慢吞吞地搬着写有「新品·青梅茉莉水信玄饼」的展示牌到门口,抬起手任由清风拂过:“好像开始变凉了。”
“秋天快到了啊。”
小春日和的收银柜台前,在那小小的玻璃缸中,两尾似红火般的金鱼正在游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