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了吗?”
“居然是真的吗?我还以为...”
“是真的,我看到医务室里好多人进进出出 。”
.....
一开始,只是教师之间的窃窃私语,但是很快这件事就变成了公开的秘密。安室奈雅子不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但也并非最后一个,她只是在一个下午听说了一些模糊的版本。
手中的茶具被热水烫出一个熨帖的温度,在腾升的水汽中,流言和猜测随着人物的神情一起变得模糊不清。精致的茶点被不同的手拿起,在那些或纤细或短或圆的手指间,闲言碎语像是糕点细小的残渣一样落下。
安室奈雅子弯下身子将九宫的点心盒收好,漆料上镶嵌的贝母上盒沿摸起来有些坎坷。
“下午茶时间就这样结束了啊...”她将桌面上的学生档案拢在一起放桌子的左上角。作为生活老师,安室奈雅子和每一位学生都有过交集,手上熟练的动作让她的思绪不受控制的飘走。高桥的事情是打开局面的突破口,她想,也许可以趁这个机会在学生中进行一个挑选,会有合适的人浮出水面的。
她垂下头,将额角散落的一缕碎发抿上去,但是无论如何——揪出这个打破了少女美好生活的人,——才是真正重要的。
安室奈重新在桌前坐好,从抽屉里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缎面笔记本——她有记录学生喜好的习惯——或许这来源于之前活跃于各种活动场合带给她的经验——她成功的在档案里找到了自己需要注意的学生。
“藤堂光一,真的好名字呢。”安室奈雅子赞叹一句,起身走办公室,拦住了一位熟悉的同学,“请问你认识藤堂光一同学吗?麻烦请他来我办公室一趟。”
热水再一次滚入浅青色的茶盏中,在晚修开始前,安室奈的如愿听到了她所期待的敲门声。快门被推开,一个金色的脑袋探了进来。
“是藤堂同学吗?快点进来吧。”安室奈雅子起身为他让开位置。
藤堂抓着头发进来,在收获了一杯热茶之后终于在眼神中露出了一点疑惑。
“这次来是想拜托藤堂同学一点事情。”安室奈雅子微微前倾,“最近学生之间有一些奇怪的传闻,藤堂同学应该也听说了,身为侦探,你应该也很好奇吧?”
安室奈微微停顿了一下,但是并没有留给藤堂光一说话的时间,“这次就是想以私人的身份拜托藤堂同学帮忙调查真相。”
“是这样的事情啊!我也是很感兴趣,”藤堂似乎对这件事已经好奇了许久,几乎是没有思索就答应了,只是很快又沉下飞扬的眉眼“只是作为男校的学生,或许我来侦查这件事并不是很方便,但是不用担心啦”他轻快的说道“但是可以请我的助手百合子小姐来帮忙!”
“这样的话真是太好了,”安室奈雅子似乎被他的轻快所感染,也笑起来,“我会帮你们和其他老师请假的——如果你们需要的话。”
“这样的话就没什么事情了,不过这次喊你过来的原因是帮助老师整理档案,请不要忘记了。”安室奈雅子指了指桌角上的一叠学生档案。“不过今天还是好好上晚修。”
她看着藤堂走出办公室,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有喊住他“对了,我们的侦探小队还有一位成员”她扬起自己的手机,界面上是一条短信,“下回再给你介绍她吧——”
序
黑暗将他淹没,侵入他的口鼻,钻进他的血管,游走于他的神经,他喜欢这种深沉的迷离。他不睁开眼睛,光明也不来入侵他的世界。他知道那些潜藏在黑暗里的东西,就如同现在,他的皮肤仿佛感受到了冰冷的抚摸,香水的味道钻进他的鼻腔,伴随着熟悉的呼吸节奏,他躺在那里,仿佛一具尸体,等待着死后亲人们对他的爱抚。
他睁开眼睛,所有的幻想都随着窗外投入的月光而消失,冰冷的房间里没有如火的爱情,没有燃烧的欲望,只有一个被自己的欲念填满的男人和一具尸体,那个等待着爱抚的人不是他。尸体的皮肤冰冷而僵硬,失去了常人的柔软,摸起来如同鞣制的皮革,里面的血液不再流动,冷硬的嘴唇不会再勾勒柔软的微笑。尸体全身的皮肤都失去了血色只剩下冰冷的惨白,只有曾经的美貌依旧。他仍执着地亲吻过每一寸皮肤,幻想女人体内仍存在着如同过去般炽热的爱情。
他在等待着,等待着被她的回归救赎。
热切的渴望充盈着他的身躯,他脱下自己的衣服。
1
斯嘉丽·布什记得那种眼神,它曾来自不同的人,愤怒的父亲,哭泣的母亲,恐惧的丈夫,疑惑的手足。而这一切最终都归咎于同一个问题——
你是谁?
这对斯嘉丽来说不是什么需要思考的最究极的哲学问题,而是应当抽身而退的信号。但现在她可不能离开埃癸斯,即使这次用那眼神质询她的是埃癸斯的异种同事。阿黛尔·马丁,向往着魔女美丽的身姿的奇美拉,在上次案件中她的一百分小姐。虽然她有意和她展开一段甜蜜美好的关系——她的意思是同事关系,斯嘉丽可不是会在感情问题上莽撞的冒失鬼,但是对方的眼神警告了她,这不是个好的信号,她也最好不要轻易接近对方,毕竟这张脸她确实很喜欢,而且还没有用够。
白炽灯的冷光自天花板照下,镜子中的女人比起白种人肤色较深,波浪似的卷发天生呈现出一种红棕色,双眼眼角微微上翘,棕色的眼眸偶尔会折射出类似琥珀般的金色,右边的唇角下有一颗美人痣。她的指尖轻抹过唇边多余的口红,丰满的唇上艳丽的红色均匀了许多。斯嘉丽觉得这个女人应当有些吉普赛的血统,不然为什么最后会悲惨地曝尸街头,战争结束时就连街上的流浪汉都会有人收尸。她的手指伸进衣服里面调整了一下内衣的肩带和罩杯的位置,柔软的胸部因此更加凸显出聚拢的形状,但是没关系,她现在会让这张脸发挥该有的作用。
就如同现在,她推开洗手间的门与外面等候已久的男人擦肩而过。她眯起眼睛同对方点头微笑,男人的目光仿佛被她的视线紧紧缠绕,当她走远时她听到后面传来脑袋撞在木板上的沉闷声音,走路不看前面的下场。
不过眼下对她来说还有比看那些大脑空空的男人们为她神魂颠倒更重要的事。埃癸斯,处理超自然事件的隐形组织,也是斯嘉丽现在的庇护所。所以很不凑巧,现在是斯嘉丽的工作时间。她走向车厢中段的位置,并在一个座位上坐下,“不好意思,久等了。我们刚才说到哪了?”
“没事,还有一段时间才到库迪列罗,”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对她暂时的离开表示谅解,他抬起头,稍长的刘海儿后金色的眼眸跟着她坐下的动作转动,同为异种的布莱克隶属于神奇生物管控司,刚见面时无精打采的样子让她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无数张面孔,这个地方拼命的人还真够多的,“我们刚谈到这起案件的那些网络传闻。”
传闻。这次发生在库迪列罗的案件没有什么直通埃癸斯的报案人,引起他们注意的是网络上的那些都市传说般的传闻。比如复活的死人,比如失踪的尸体。
“所以你怎么看,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死而复生吗?”
布莱克摇摇头,“我不知道,或许死了的人会变成幽灵,尸体变成活尸或者僵尸,但那可不是真正的死而复生。再说死而复生并不是什么好事。”
“是吗,耶稣复活的时候人们可是欢天喜地的呢。”
“布什,你该不会在本部的时候也和别人开这种玩笑吧。”
“希望你不要告诉别人哦。”她眨眨眼睛。
“我会的。”他耸耸肩,之后便继续低头回到手里的手机上,没有对斯嘉丽的示好照单全收,更像是只出于同事情谊包容了她的不尊敬与逾矩。他的大拇指自下而上地在已经裂开的手机屏上滑动。
看来至少这次的一同工作的同事不是什么不懂通融的老古板,虽然可能也并不好说话。斯嘉丽做好了一些关于可能会出现的意见相左的未来的心理准备。
“那你呢,”这次是布莱克反问她,“收集办公室的专家对这些信息有什么见解吗?”
“说实话那些照片很模糊,但是我从这些照片上占卜到了死人的信息,这些尸体仍然只是尸体。所以不知道这些照片是后期合成的还是尸体真的被人动了手脚。”斯嘉丽轻哼了一声,占卜时从她的卡牌上散发出的死人气息让她不舒服。她并不喜欢和那些死物打交道,死亡带来的不祥让她汗毛直立,但是在埃癸斯工作总是避免不了这些事。金钱和自由总是有代价的。“也别那么看着我,”她径直迎上那双金色的眼睛,“占卜不是那么方便的东西,不能过于依赖,别总想着不劳而获。”
“经验之谈?”
“算是吧。我们的生命那么漫长,总是会有些有趣的小意外。”
“希望那些意外算是有趣吧。”布莱克将手机放回口袋,列车的广播已经开始播报即将抵达库迪列罗的信息。
2
8月的库迪列罗已经进入初秋,刺目但不炎热的阳光洒在这片不大且拥挤的小镇上,这里没什么高楼大厦,低矮的房屋紧紧地挤在起伏的低地里,狭窄的道路恐怕连车辆通行都成问题。吹过的风里裹挟着海盐与海产丰收的味道,随着捕捞季的来临小镇的旅游业也渐入旺季,四处都能看到操着不同口音与语言的游客,因此斯嘉丽与布莱克拎着行李箱站在车站等待的身影也并不算显眼。
斯嘉丽挂上电话,“当地警察(Policía Local)马上就来,你会说西班牙语吗?”
“当地警察(Policía Local)?”
“也就是城市治安警察,在这种小地方就会设置这种治安警察,所以也被称为当地警察。看来你从来没离开过英国啊,”斯嘉丽看到布莱克点了点头,“那你最好把蓝牙耳机戴上,等会儿让我来和对方说话,别让那些当地警察发现你不会说西语,如果对方发现来的是英国人会变得麻烦。你手机上有谷歌的实时翻译吧?”
“有。我这就把它调成西语翻译。”
斯嘉丽将手机放回外套的口袋,手扶在行李箱的拉杆上,这次来到西班牙她没有戴那顶有着薄纱的帽子,而是改戴了一顶无檐帽,她将眼前的墨镜摘下挂在领口,因为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当地警察已经朝他们走来。
“你们好(Hola),警官们,”当他们走来时斯嘉丽率先向他们打招呼,“我们是受阿斯图里亚斯大区派遣的国家警察,我是布什,这位是布莱克。”
她偷偷瞄了一眼身后的同事,好在布莱克不是语言天赋全无,他点点头也同对方打招呼,“你好(Hola)。”
“你们好,我是阿尔沃,这是科尔塔,”在他身后皮肤晒得几乎成古铜色的男人咧开嘴对他们露出一口白得发光的牙齿,蓝色的眼睛在墨镜摘下后看向斯嘉丽,看起来这位科尔塔铆足了劲打算给像是大城市来的美女同事一个好印象,但是斯嘉丽只是对他礼节性地微笑点头,而后将视线继续投向阿尔沃,“我是目前这起案件的负责人,感谢二位前来协助。你们预定酒店了吗?”
“是的,可以的话请先送我们去酒店,路上你可以和我们讲讲案件目前的进展,之后我们希望去案发现场看看。”
“当然。需要帮你拎行李吗?”
在他身后的科尔塔跃跃欲试。斯嘉丽挑了挑眉。
“不了,谢谢。”
两个陌生人来到了这里。
他从未见过他们,那两个家伙,一男一女……他甚至感受得出来他们不是人类。这里发生的事终于把埃癸斯的那群鬣狗引到了这里。
女人用西班牙语同走在她前面的警察交谈,当她行走时她扭动的臀部与身体使他目不转睛,忽然她身后的男人转过头,他急忙躲到墓碑后面。脚步声与谈话声渐渐远了,他才再次缓慢地探出头。他不发出任何声响,视线仍停留在女人曼妙的身姿上,小心地在树林的阴影中穿行。
为他们带路的当地警察停在一座墓碑前,墓碑前的石板已不翼而飞,泥土被堆在旁边,本来湿润的深层泥土已经晒干,黑黢黢的墓坑暴露在阳光下。女人微微向前探出身体,她胸前的布料被撑出的明显轮廓使他频频注目。他知道墓坑里本应钉死的棺木盖子变成了碎片,现在里面空空如也。
“这是最近失窃的墓,死者已经去世三十年,她的丈夫就葬在她旁边,”警察指了下他右手边的墓,“她的儿子和女儿也都搬走了,目前还没有联系上。”
被掘的是艾蕾娜·胡安·德-阿瓦罗亚的墓,一个死了三十年的女人,她生前的模样也是十足的俊俏,她有着深邃的五官与标致的身材,当她行走时乌黑的秀发被微风抚摸,而费尔南多·阿瓦罗亚·卡斯特罗这个走运的家伙得到了那个美人的垂青。他们甚至死后也葬在了一起。
女人直起身,十字架形状的墓碑上一串白色的花环挂在上面,只是花瓣早已干枯。艾蕾娜,艾蕾娜,瞧瞧你,你会知道你死后连给你献花的儿女都已经远走他乡了吗。
“这是她丈夫的墓?”费尔南多安宁地永眠在妻子的旁边,完好的大理石板隔绝了外面的信息,他对妻子被打扰的安眠一无所知。
“是的,失窃的尸体无一例外都是女性。”
“目前你们对这件事有什么推测吗?”
“根据墓园的监控录像,曾在深夜拍摄到一名形迹可疑的男子,中等体型,但面部特征被遮挡,我们在镇内排查了一些可能的人选,但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至于其他的,现在正是旅游季,来这里的游客们……”
“……好吧,接下来我们会对这里进行一些调查,希望这段时间你们可以回去帮我们准备好你们的调查结果,有需要的话我们会电话联系你们。”
“好吧,那么二位注意安全。”那些当地警察对他们敬了个礼简单告别后便迈开脚步沿着小路离开这里走向墓园的大门,他们的警车停在墓园外面的停车场里。
现在就只剩下了这两个外地人,没有人类的气息做掩护他随时可能会被发现,他屏住呼吸,悄悄挪动脚步打算移动到离他们更远的地方。
“既然你这么想和我们亲近亲近为什么不到更近些的地方来呢?”
突然炸裂的声响好像连他的身体也彻底击碎,他颤抖着转动眼珠,发现一枚子弹嵌在碎裂的墓碑边缘,而自己已经被男人手中的手枪瞄准。
“不是我!这些被挖开的墓不是我干的!上帝作证——”
“在我受够你的破铜嗓子发出的尖叫前给我闭嘴,我当然知道不会是你干的,你个幽灵要一副骨架子做什么。”
离开酒店后他们马不停蹄地来到郊区的墓园查看被掘开的墓穴,从进入这里开始斯嘉丽便感受到了异样的视线与动静,于是她想办法支开了警察们,结果令她大失所望,跟着他们的只是个中年人模样的男性幽灵。从他的衣着打扮看来或许他死亡的时间甚至在近代之前,而且不知为什么斯嘉丽总觉得他这张惹人厌的脸非常眼熟……
幽灵的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他站在树荫底下,目光四处扫来扫去像是无处可放,但每隔一会儿总会落在斯嘉丽的身上。她听见身旁的布莱克发出咋舌声,毕竟幽灵的眼神过于露骨,任谁都会感觉到不适。但是这正中斯嘉丽的下怀。
“先说说你的名字吧。”斯嘉丽装作对他的视线毫无察觉。
“阿隆索·菲博,您好,女士。”他倒是对礼仪十分熟稔,可能他生前曾经担任过哪个贵族家里的佣人吧。
“你好,菲博。接下来我们问你的问题希望你可以谨慎作答,我想是不是不需要我们再对你解释我们的身份?”
“是的,埃癸斯的贵人们,我一定知无不言。”他行了一个文艺复兴时期的礼,斯嘉丽更加确信此人生前所处的时代。
“感谢你的配合。那对于这些被盗的尸体你有看见过什么可疑的人吗?”
“虽然我偶然瞥见过犯人,但他的脸完全被遮住,看不清长相。”
“你对他有别的印象吗?”
“没有了,他真的……十分谨慎,没有任何能看出他原本模样的方法。”
“是吗,”斯嘉丽微微抬起下巴,阿隆索仍是那副低着头的恭敬模样,时不时地抬起头瞄她一眼,“听说这附近还有尸体复活之类的传闻,关于这个你都知道些什么?”
“这个……”那双老鼠似的窄小眼睛再次开始四处打量。
“怎么了?”
“虽然我知道,”他的喉结动了动,那双眼睛也不再转来转去,而是紧盯着斯嘉丽,而斯嘉丽也将他这幅觊觎的模样尽收眼底,布莱克迈步挡在她身前,但阿隆索并不在意他的威胁,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他们不会拿他怎么样,“小的惶恐,如果我能亲吻您的手背……”
布莱克皱紧眉头,拇指已经按下手枪的保险,“布什……”
但斯嘉丽将手放在他的手臂上将他举枪的手推下,“没事,布莱克,一个吻手礼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随后她便走向身处阴影中的阿隆索。
树荫底下没有日光的明亮与温暖,阴影笼罩着他们,当站到阿隆索身前时斯嘉丽伸出手臂,手背朝上等待他的靠近。幽灵的脚步在草地上拖拽出沙沙的声响,他的目光紧盯着斯嘉丽的脸庞,然而就在他即将抬手接住她的左手时斯嘉丽立刻如同捕猎一般转而死死掐住了阿隆索的脖子,她甚至不需要迈步便对这色欲熏心的白痴手到擒来,幽灵冰冷的体温传递给她的手掌。
“这几百年死性不改啊,阿隆索·菲博。”
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钳制的阿隆索只能抓紧斯嘉丽的手臂,试图扒开她的手指,他的声音变得更加尖细,几乎要断了气似的,“什……什么……”
“我一开始也没想起来你这号人,你现在不认识我了很正常,更何况我换了脸也换了名字。但是被你服侍的日子还是很愉快的,管家菲博。”
那张脸在阿隆索的眼中扭曲、变形,直到变为另一个女人的模样,久远的记忆终于在他的脑海中复苏,眼前的女人像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他被这恶魔扼住了喉咙,无论他想要尖叫还是大声求饶都得不到丝毫的机会。
“你怎么总是摆不明白自己的位置呢,你真以为你那点儿东西称得上‘筹码’?我是不介意在埃癸斯的报告上添上一句该幽灵因妨碍公务已被就地正法,你觉得如何?”
幽灵用尽全力挤出挣扎和求饶,只期望这狐狸能暂时放过他的小命,“不……不!饶了我!饶了我!!女士……夫人!!”
幽灵的身体被斯嘉丽推倒在地,树林形成的暗影下女人的面容变得模糊,奇美拉的面容随着摇曳的树影变幻,但她嘴里的牙齿却如同狐狸的利齿,弯起的笑眼不加掩饰地投射出威胁,“几百年前你没能把我送上火刑架,现在就该我了。你应该不想变成那样吧?”
3
整片天空因为太阳的西斜已经变成了怒放的紫罗兰色,不消片刻,当赤红的夕阳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之下,整个小镇就会为人造灯光所接管进入夜晚。斯嘉丽不记得上次吃西班牙菜是什么时候,她不喜欢番茄的味道,不管生的还是熟的,所以晚饭时她只点了一道橄榄油煎鳕鱼佐火腿薄片和芦笋,主食吃了几个柔软的小餐包。但是布莱克看起来并不挑食,在餐馆他一勺接一勺地将有着浓厚番茄风味的烩饭送入口中。
现在她坐在旅馆的公共阳台,晚风带走了她口中香烟升起的烟雾,即使她从口中呼出一团白色烟尘,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布莱克靠着阳台的栏杆站在她前面,从室内映照出的温暖的灯光让他苍白的皮肤看起来有些血色。
“别那么看着我啦,”斯嘉丽将自己的左手第不知多少次展示给同事,“真的什么都没发生,量他也不敢对埃癸斯的人怎么样。”
布莱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只得放弃似的耸耸肩,“我觉得你也不是会为了工作做到那个份上的人。”
“看来你对我已经有了更深的了解。”
“那菲博透露的那些信息让你有了什么新的想法吗?”
“没什么想法,他的消息和他头盖骨里的东西一样没用,只能知道那些尸体中的一些被做成了活死人。那种会动的尸体,电影里一样的。”说着斯嘉丽活动着手指,试图模仿出电影中那些僵硬的活尸。
“……我没时间看电影。”
“真的你总见过吧。被某种魔法驱动的死物,听说有些魔女深谙此道。”
“我之前已经和悠铃发过消息了,差点她就下班了。精通或者了解这些魔法的魔女并不住在这附近。会不会是人类?”
斯嘉丽的眼睛转向自己的手指,像是陷入沉思,“研究死灵魔法的人类?加舍尔·罗勒给我发过这里的人员档案,当地只有一个鲁斯家族,但是档案里没说过鲁斯家族研究过死灵魔法。”
“档案是什么时候更新的?”
“一个月前。”
这是个较近的日期,布莱克点点头,这方面看起来没什么可怀疑的。“其他的呢,如果不是死灵魔法还能用什么方法让尸体动起来?”
斯嘉丽摇摇头,将吸尽的烟头在桌上的烟灰缸里碾灭,红色的火星在灰烬中转瞬即逝, “我可不知道,毕竟我对这种东西一窍不通。但是既然当地有会魔法的人类为什么不去问问?”
“他叫什么名字?”
斯嘉丽将桌上的手机翻开,解锁屏幕点开通讯软件中聊天窗口里的文档,指尖滑动屏幕直到看到她想要的那个名字。她抬起头看向布莱克。
“何塞·鲁斯?”
阿隆索·菲博是这里仅剩的幽灵,他对小镇外面的世界毫无兴趣,就像他当年对教会所宣称的教义与塑造的世界深信不疑,无论整个宇宙的中心是地球还是太阳,社会的权力如何运作,这都同他毫无关系。他能看到的只有沉甸甸的黄金白银,投怀送抱的女人。但这可不包括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
他就知道那女人不对劲!可是几百年前他明明眼睁睁地看着那张脸被火焰吞噬,细腻的皮肤在火焰的亲吻中变得焦黑,曾经婀娜的身体变得如同黑炭一般干瘪。可是今天出现的女人什么都知道!他怀疑起自己的记忆,难道在不知不觉中他的记忆已经在时间的冲刷下变得模糊。他在黑夜中坐在墓园里的某块墓碑上,月光穿透了他的身体,没人知道他不再具有实体的大脑如何运作,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否有些答案已经随着他的死亡永远地跟着他腐朽的尸身一同消失。被烧死的究竟是谁?
曾经担任管家的阿隆索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或许也不会有机会再思考这个问题。在他熟悉的黑暗中,那个身影再次穿行于墓园,这次他躲过了摄像头,幽灵最后的思考与他死后的见闻也将永远地消失在无人知晓的黑夜中。
从口袋里传来的震动让阿黛尔·马丁不胜其扰,上午八点五十分,她来到埃癸斯灾害司办公室刚刚坐下不到一分钟从工作群组接连发来的工作信息便一刻不停地催促她尽快投入到工作当中。真是活见鬼了!但她还是不得不任劳任怨地将手机从口袋里抽出,谁让她现在是整个办公室里最没资格休息的人。
她打开内部的工作系统,却发现全欧洲都在等着她的出勤,这些家伙就不能哪怕一天消停点?但作为曾经同为惹事的家伙中的一个她好像也无法对此加以置喙。
伦敦的就算了,最近出了一起杀人案,指不定要忙成什么样。看来英国脱欧是为了不给欧洲的治安拖后腿,其他地方的都是些小打小闹,反正最后不是哪个幽灵的家长里短就是人类疑神疑鬼,走个流程拉倒,接了还能去旅个游。
法国,奥地利,意大利……在她看到西班牙发来的支援请求时再一次看到了那个名字,她尽力躲避却无法视而不见的名字。
斯嘉丽·布什。
她的手指在申请说明旁边犹豫不决却不知应不应该点进去。她的理智告诉她不应该和那狐狸精有任何纠缠,那家伙一定会把她拖进痛苦的感情深渊使她万劫不复,但是她的感情仍无法不受那熟悉的脸庞影响。不告而别的你,了无音讯的你,令我沉沦的你……阿黛尔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但是很快命运就帮她解决了这个难题。申请从系统中突然消失,她抬起头看到一个起身正要离开的身影。
“安妮雅?”
有着一头银发,肤色略深的女孩转过头看向她,金色的眼睛向她投来疑问,“是?怎么了吗,阿黛尔?”
尤利塞斯·安妮雅的年纪在整个埃癸斯都是非常年轻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这个刚刚成年的女孩善良,心软且很好说话。如果她向她请求能不能转让这个任务的话……
她张开嘴,犹豫了一下,“……不,没事。任务顺利,玩得开心。”
虽然安妮雅对她的祝福一时摸不到头脑,但还是因为她展现出来的友善表现出了感谢与开心,“谢谢你,阿黛尔,那我走了。”
最后阿黛尔仍选择了顺从命运,她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尤利塞斯·安妮雅的身影离开办公室踏上前往西班牙的旅程。
8月7号,本来是正常的一个工作日,但随着突然出现的杀人事件变得不平常起来,犹如平静的水面被投下了一粒石子,产生的水波随即扩散到了整个埃癸斯。毕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能惊动埃癸斯的杀人事件已经少的可怜。
灾害司上下也跟着执行司和情报司的同事一起忙了起来,在对现有情况分析之后,几支队伍很快的组织起来,前往死者生前活动区域进一步调查。在出发之前,Stjärnsnö拐向了夜目的办公区域,这次的死者是魔女,她想听听同为魔女的友人塞娃洱的看法,也许会有新的发现。
今天她的运气不错,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正在整理东西的塞娃洱。
“梅因前辈——”Stjärnsnö出声喊道。
“啊呀是小埃兰啊,什么风把你刮过来了?让我猜猜,为了今天的案子?”梅因抬起头笑着猜道。
“不愧是前辈!一下子就知道我想干什么。”见状Stjärnsnö便开门见山的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梅因告诉了她多年前开膛手杰克案背后的真相,当年开膛手杰克案的死者并非对外公布的妓女,而是魔女,幕后真凶是魔女中的激进派领袖斯卡莱特,为了挑起争端她不惜残害同族……
“难以置信……竟然会有人做出这种事……”Stjärnsnö有些震惊。
“不过听说最后她的下场很不好,这大概就是报应吧,最令人不解的是这么多年后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不论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残害无辜都是不可原谅的。”梅因头上的耳朵气的抖了抖。
“为了维护现在的和平,绝对要把那家伙绳之以法!滥杀无辜的家伙别想逍遥法外!”Stjärnsnö也很生气,两人都经历过一战和二战,自然明白战争会带来什么后果,那绝不是她们乐意看到的。
“话虽如此,现在的调查似乎陷入了困境,事发现场没有监控,也没有目击者提供线索,现场遗留的紫水晶项链上还附加了隔绝魔法,反向追踪手段全都无法使用。”梅因有些苦恼。
“如果我们找不到凶手,不如,让凶手来找我们。”Stjärnsnö调出死者的信息,“死者名为伊丽莎白·桑德伦斯,棕色披肩发,蓝色眼睛,身高166cm,身材偏瘦,日常服装偏向保守传统,擅长药剂学,各方面都跟我很像呢。”
“你是说,你要假扮死者?”梅因有些惊讶,“风险太大了,现在敌暗我明,在不知道对方实际身份目的实力的情况下,会让你也陷入危险之中。”梅因担忧的说道,头上的耳朵也有点耷拉。
“安心啦塞娃洱,你忘了我的天赋是什么了吗,在非封闭空间留住我的可能性很小的,而且我也不会单人涉险啦,等下我就去跟司长报备申请援助。诶呀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去准备了,下次再来找你玩,对了,这个给你。”Stjärnsnö拿出包装好的猪肉脯递给梅因,“我试了新做法,尝尝看看喜不喜欢。”
梅因眼前一亮,“好耶新口味!小埃兰的手艺绝对好吃!”
“塞娃洱酱喜欢就好~”Stjärnsnö站起来,往灾害司的更衣室走去。
“请进”灾害司司长瓦莱里克·迪迈奥正低头看着文件,当他抬头看清来者的脸后,手里拿着的文件抖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正常,他若无其事的放下文件开口道:“有什么事吗Stjärnsnö。”
“报告司长,我来申请加入本次仿照开膛手杰克案的情报搜查,用死者这张脸。”Stjärnsnö开口道,她手里拿着棕色的假发,处于考虑她只是先变了脸没带上假发,避免吓到路过同事。
“行,你去吧,但要注意自身安全。”司长很爽快的答应了。
“Yes,Sir!”Stjärnsnö行了个礼,转身离去并关上了门。
跟已经出发的同事们交流过后,Stjärnsnö领下了希尔切斯特路的巡逻,她先去附近的休闲中心借用了一下洗手间,再出来时已经做好了全套伪装,在不开口说话的情况下跟伊丽莎白看起来一模一样。走上街头,她借着整理头发的动作悄悄开启了“聆风”,这个技能会告诉她周围风里人的动向,可以借此及时发现是否有人在跟踪她。
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生了,从十分钟前,就有人在距离她约半英里的地方一直跟着,对方的手法不是特别高明,没有很好的隐藏气息,以至于一下子就被风定位到了,危机预警没有动静,看来对方也许没有恶意?是恰好处于同一区域的同事,还是死者认识的人,亦或是……跟死者死亡有关联的人?正思考着,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条小巷子,Stjärnsnö心生一计,打算借此试探一下对方的真实意图。
只见Stjärnsnö十分自然的拐进了那条小巷子,接着很自然的假装不小心掉了东西,俯身去捡时,她借助巷口那片积水的反光看见了一片衣角掠过。找到你了。Stjärnsnö心想。
她决定摊牌,这条巷子有很强的穿堂风,她已经借此锁定了那个跟踪者,如果对方打算逃跑,那么她会立刻把那人用风掀出来。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跟着我。”Stjärnsnö用了严肃的语气,做戏做全套嘛。
一分钟之后,一个人缓缓走了出来,举起双手叹了口气,“好了好了桑德伦斯女士,是我的错,我来澄清一下我的行为,我是埃癸斯下属情报司的职员,我们于今早接到了您死亡的报案,而我巡逻途中看到您完好无损的走在街上所以感到疑惑,这是我的证件,请您过目。”他掏出证件向着Stjärnsnö展示。
“切斯利·苏霍伊……今年才入职的新人吗,怪不得没认出……”Stjärnsnö自言自语道,接着她也拿出自己的证件,“初次见面,我是埃癸斯下属灾害司突发事件处理小组的Stella,这位同事,你是不是没及时查看加密频道的消息,在一小时前就公布了我会以伊丽莎白的样子加入巡逻,提醒路过同事注意不要误判。”Stjärnsnö有点无奈的说道。
见状,苏霍伊拿出手机,当他看到显示99+的未读消息之后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不好意思打扰您工作了我下次一定注意——”
“问题不大,对了,要喝咖啡吗?前面拐过去有家很不错的咖啡店,刚好差不多到下班时间了,今天这条街道应该是没有新发现了,不如放松一下?”Stjärnsnö提议道。
苏霍利犹豫了一下便同意了,“那我来买单吧,前辈你喝什么?”
“焦糖玛奇朵就好,还是我来买单吧,我有那家店的优惠券,第二杯半价呢,你喝什么?”
“美式就好,谢喽~”
“不客气。”
Stella字正腔圆的中文惊到了苏霍伊,“我去你怎么会说中文……不对你怎么知道我会中文?”
“很简单,因为你的中式口音,英文还要再加油哦,在我这里你可以用自己习惯的语言,不用勉强自己。”Stjärnsnö笑了笑。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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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写太长了【心虚
字数:12300
陈知安从楼梯上噔噔噔地跑进满是灰尘的地下室,老式的昏暗吊灯被她这一步步踩得一闪一灭,显然那根老化已久的电线坚持不了下一个十年了。
小姑娘穿着一套连体工装裤手上带着一层颜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橡胶手套,正一沓一沓往楼上搬旧报纸和硬板纸张自己模糊的书信。她好奇地翻过几页,从被虫蛀过的地方勉强认出了几个字。
“至我亲爱的…兄长,格赛特?”
颜此时正坐在一张高脚凳上翻阅一本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童话书,那本硬皮书的页数并不多,但是每一页都是用羊皮纸做成的,边缘沾了金色墨汁,翻动时还能隐约看见上面用的精美图画,这么长时间还不褪色,陈知安一边直起腰一边想,那只有可能是矿石颜料了。
“格赛特,很久以前被家族誉为屠魔英雄的名字。”颜‘啪’地一声合上书册,毫不在意这本书的年纪已经可以做她的祖宗,重新塞回了手边的书架里,她慢悠悠爬下椅子,对着一地狼藉的地下室叹了口气,“修缮要钱,保养要钱,为了保证这批废铜烂铁不被买走还是要钱。”
陈知安听完就笑起来,打趣道:“大小姐已经三年没叹过气了,管家我真是感动得老泪纵横啊!”
颜转过身,双手抱胸,丝毫没有架子地回道:“夫人被关进地下室三年了,她认错了吗。”
陈知安举起手中的羊皮纸堆高声道:“夫人已经被虫蛀光啦!”
两个人从地下室灰头土脸地爬了出去,临走时那盏老旧吊灯终于嘶哑地喘出最后一口气,伴随着电流的呐喊,啪嗒一下暗了。
陈知安边脱身上的工装套边问:“明天几点的飞机?需要我开车送你一程吗?”
颜向自家房客摇头:“好好享受你的假期,我会给你带多瑙河水回来的。”
然而这名亚洲留学生似乎对河水并不感兴趣,转身回屋洗澡去了。
颜低头看着满地纸张,正在脑内回忆废纸卖给博物馆好还是回收站好的时候,瞥见了放在陈知安正好奇读过的那张羊皮纸。
纸张确实如她们二人打趣过的那般,虽然地下室密封性防水性都很好,然而依旧扛不住长时间的静置,有大部分地方都已经被虫蛀了,然而信件的开头和结尾依旧能清晰辨认。
‘至我亲爱的兄长,格赛特。
我已收到您的礼物与祝贺,同样祝您……乐
新的……祈愿神明会实现……
我们伟大的计划将会给这个百年家族带来新的荣光,我讲在下周,泰晤士河边等您。
永远庇佑你的
与你同在’
这封信件简短,大量文字已不可辨认,然而在结尾处,颜摩挲着厚度均匀的纸张,确认了上面的确没有任何署名。
她翻开夹在各类报纸下的另一封信件,这回不是羊皮纸了,而是厚一些的正常纸张。内容通读下来与第一封几乎没有差异,除开部分问候语外,依旧是祈愿神明视线愿望,保佑家族荣光一类的客套话,署名上却多了两个字母。
“GM?”
没有日期,没有明确的年份,颜翻出又一张羊皮纸,同样没有提到礼物的具体内容。
这看上去像是一些日常往来的邮件,还是不太熟的亲戚每年发来敷衍了事的类型。
然而重点并不在这。
颜没有欺骗陈知安,她的祖先确实曾姓格赛特,然而在某一年的族谱中忽然改为格薇塔。其中缘由已无从考证,如今却从这堆遗物里翻出了这些东西,着实让人奇怪。
当夜,颜躺在卧室里,枕边是被整理出来的那沓信纸,不论看上去多陈旧的纸张,开头问候语都是一成不变的‘亲爱的兄长。’然而没有哪一个人类可以活过几百年。
魔女另算。
夏夜,与古堡格格不入的空调声充斥了梦境,偌大的走廊里画像用涂满了松油的无神双眼注视着虚空。描绘旷野的画框中云雀振翅而飞,花草被风压倒,蓝天白云的远处木质天花板和地板连为一线。摆在桌面上的葡萄和石榴闪着古老的光泽,昏暗窗口树影婆娑,偶尔远处有光晃过时就好像有一颗巨大的头颅从窗口爬来,探过崎岖走廊与禁闭的房门,无视肖像画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惊恐神情,张开那双猩红的嘴,亲吻房内的每一样物件。
颜很少做梦,然而今晚她模糊梦见了很久很久以前,她还不住在这里的时候,伦敦街头的红砖瓦墙里,宽敞的书房中,她坐在那张从东方运来的红木高脚椅上,笔挺着背脊,看一本晦涩难懂的童话书。
“很久很久以前,一个人类因为穷困潦倒而流落街头。”黑色长发的小女孩坐在那里,后背被阳光烘烤,每一根发丝都闪烁着健康顺滑的光泽,她面无表情看着书页里那个应该穷困潦倒,却衣衫完整的男人,“他在路边遇到了一个小女孩,看着对方瘦弱的脸,男人将最后的一块面包一分为二,与那名女孩共享。那个女孩吃完了面包对男人道:‘你是个善良的先生,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我可以给你找一间房子一枚金币,从今往后你的生活需要依靠你自己的双手去开辟。二、我给你一个进入上流社会的机会,给你一身体面的衣服,你可以依靠你的血脉你的智慧,找回原本应该属于你的荣耀。’”
翻过一页,那个原本落魄的男人穿上一身笔挺的燕尾服,胸口配带着一枚绿色胸针,面前时雕花铁艺大门与奢华的城堡,背后则是一个带着尖尖帽子,身穿紫色礼服的女孩。
“那个女孩继续道:‘我可以等你找回你的荣光再来向你索取我应得的报酬。’”
梦和故事到此戛然而止,颜睁开双眸,梦中被太阳烘烤的燥热感挥之不去,然而令她惊醒的确实从身体内猛然灌下的,即便被炎炎夏日直射也无法抵抗的寒冷。
那就像是有一条蛇正盘桓在你的脚边,高高扬起头嘶嘶吐着信子。整个房间似乎都在那条蛇出现的瞬间扭曲、变形,她像是个被恐惧紧紧攥住咽喉的猎物,只能捧着书,读那些编造的故事,以期那条蛇不会猛然张开口将自己吞入腹中。
颜伸手去摸自己的手机,入手冰凉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屏幕亮起,造成五点三十分。距离她的航班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她长呼出一口气,点开消息界面,没有任何新信息,她随即放下手机走入浴室,将水温调高至40°,打开了淋浴。
抵达机场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半了,即便是工作日,机场里也是人满为患的状态,她拎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照着登机牌寻找自己的值机口,人头攒动中颜独自一人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机场里不断响起的提示音和周遭旅客、商务精英们的讨论声不绝于耳,这些声音甚至掩盖住了她拖动行李箱的噪音。
好在值机口人并不多,高跟鞋与地面敲击,在这人流中她也不过是千万个忙碌身影中的一员。
然而就在颜即将走入值机通道的瞬间,似乎有谁从她背后路过,那个人高挑俊朗,带着一顶鸭舌帽,只有几根白色短发从中露出,就在她转回头的瞬间,那人微微拨下墨镜,从镜片的上缘露出一双含笑的眼。那双熟悉不过的虎牙露出一个小尖角,嘴角微微上扬。那个声音太轻了,几乎要淹没在她心跳的鼓动声中。
“一路顺风。”
机场滴滴响的提示音与嘈杂人声于这一瞬间归为禁止。行李箱重重落地的噪音也似乎被隔绝在外,她听不见背后有空姐正从VIP通道追出来,面前的人群也像是一堵又一堵障碍墙,不管是绕过还是推开,又或者越过低矮的那些障碍物,即便是伸出手,她也没能追上那个缓慢淹没在各种发色中的一抹白,高跟鞋快速敲击地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颜·格薇塔站在那,在所有人奇怪诡异的目光中深呼吸,又吐气,最终拢了拢自己的长发,转回身,那一瞬间她从下意识追逐的狼狈模样,重新变回了矜持优雅的资产阶级。对着两位疑惑不解的空姐道。
“麻烦帮我广播找人。云启,中国籍,在英留学生,22岁,特征是白发,是个帅哥。”
两名空姐不知所以,但尽职尽责。
十分钟后颜坐在候机室里,放下红茶杯,得到了没有这位先生登记信息,也没有找到这位先生的回复。
她在杯底塞了五十英镑,拖着行李箱离开了候机室。
然而那句一路顺风就像是一句诅咒一般,今天的这班飞机在临近目的地时被通知由于机场繁忙,无法按预计降落,需要临时在另一个机场降落。
机舱内响起了一阵嘈杂人声,乘客们似乎都不满被临时更改目的地的突发事件,空姐一边安抚乘客,一边向他们解释只是临时降落,两处地方也并不远,会安排专车接送,不会有太多延迟。
颜打开手机,此时此刻她收到了来自两个陌生手机号的信息。
一个手机号简洁明了写着:别乱跑
另一个手机号发来的信息只有一个简短的坐标。
黑发的女士垂着眼,将第一个手机号连同信息截图保存隐藏文件夹,随后删除。另一个手机号直接复制发送给熟悉的黑客朋友,而后才慢悠悠打开地图,将地址塞了进去。
或许因为飞机正在缓慢降落的缘故,手机信号有些差,地图转了三圈才勉强加载出来一个小角落,那点模糊的等高线和绿油油的颜色至少证明了这个地址是在一片树林里。
即便飞机上的乘客再怎么不同意,飞机依旧稳稳当当停在了它该停的位置。
头等舱的乘客率先离开了飞机,颜直奔海关安检,当场办理了出入境手续,从这个荒芜的机场离开了。
手机终于将整个地图显示出来,他们迫降的地方是罗马尼亚,而这个坐标则是一片……
“锡比乌……?”颜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研究起这个地名。随手寄存了行李后,在机场出口找到了打车点,周围来往的许多游客不是有接机的人,就是直奔大巴方向,反而显得打车点十分冷清。
然而颜·格薇塔显然不在意坐上的车是否会宰客,她的唯一目标就是尽快到达这个奇怪地点,并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车上的空调开得很足,司机在看见乘客递上的大面额英镑后,一刻不耽误,四平八稳速度九十迈地奔向指定地点。
然而这似乎并不能让颜的睡眠质量好多少。
她没有告诉陈知安的是,清理仓库并不是她的一时兴起,那些纸质资料也不是心血来潮想要整理的。自从她为了再一次整修住处而打开那座尘封已久的地下室后,自从她收到来自远房亲戚寄来的一块祖母绿宝石碎屑,她的噩梦就开始了。
起初只是在小憩时会发生一些梦境的闪回。古欧洲时代的古堡,奢华的花园以及成群结队的仆从。金光闪耀的宴会厅,和在台上高声宣讲的国王成为了梦境的主角。
她似乎一直是那个众星捧月的存在,走过铺着红地毯的走廊,推开镶满宝石的大门,在威严的国王面前弯下腰接受封赏;有时又是那个披着白纱走入婚姻殿堂,被大主教祝福的新娘;甚至有时候她梦见自己左拥右抱,手上带满了金银珠宝,在灯火辉煌的卧房中奢靡享乐。
这些梦都太过于短暂且容易遗忘,以至于当她醒来并发现他们之间有关联的时候事态已经开始往更深一层发展了。
第一次, 她梦见的是一名衣着褴褛的人向带着高帽子的女士下跪;第二次她梦见的是那人身着华丽,从那位女士身边接走了一对双胞胎中的男孩;第三次她则梦见那人垂垂老矣,缠绵病榻,口中喃喃喊着某位女士的名字,床侧还有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向着某一副肖像画跪拜祈祷,并展开了手中的信件。
汽车行驶途中,窗外一切都极速向后掠去,视网膜中停留的只有大片的绿与灰色,颜撑着侧脸,思绪逐渐变得缓慢起来。
这一次,颜还是在平稳的路途中做梦了。
不再是安稳的贵族生活,不再是面对众人的夸奖或是荣宠,也不再是那富丽堂皇的城堡,而是一片粘稠沉重的夜空。她脚下似乎踩着什么滚烫灼热的粗糙物体,那东西黏在皮肤上,厚重得仿佛沥青一般阻碍她的前行。①
这片夜空中除了她和脚下的奇怪地面外再没有了别的东西,颜知道自己走不出去,却不知被什么东西吸引着,不断拔腿向前,即便脚下生疼,如同被成百刀尖刺破皮肤,如同被滚烫岩浆烤熟双脚,也不敢停歇,只是麻木地机械性地向前走。她甚至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却毫无抵抗力地逐渐深陷。
直至最终,她终于筋疲力尽地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修整,冷汗淋漓地望向自己的来路时,才终于有一个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那人一头黑发如瀑,弯曲如优美漂浮的海藻,与远处黒沉的天空融为一体;宽大的,深红色的帽檐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干瘪高挑的身材就像是一只失败的,荒废已久的稻草人,缓慢靠近,不说乌鸦了,即便是人,也要被吓得浑身炸毛。
颜抬起头,眯着眼,试图捕捉这人的面部特征,然而能看到的就只有深深凹下去的似乎什么都没有了的漆黑眼眶。她伸出手,那只手五指修长,皮肤干瘪起皱,明明姿态如同十六七岁的少女,模样却好像垂垂老矣的耄耋老人。
那只手很冰,触感粗糙,皱起的皮肤从面颊上拂过,就像是什么柔软粘稠的顽固油渍缓慢滴落。
颜试图张开口,然而空气就此凝固,她无法再呼吸,也无法呼救,只能就着方才还在肺里的最后一点氧气维持清醒。
“直到筋疲力尽,四面楚歌,你也不肯像我低头吗,格赛特的子孙。”
魔女的声音粗粝、沙哑、低沉,然而却不给人苍老之感,就像是一名少女经历了数百年的怒号与哭泣,时间与悲伤磋磨了她的身体,给她留下了这么一副嗓音与外貌。
嗬——嗬——
颜·格薇塔忽视了血管里逐渐因缺氧而沸腾起来的血液,充耳不闻那如擂鼓般的心跳。站直了身体,在这诡谲危险的夜色梦境里,向不知名的魔女露出了一个微笑。
陡然间,天地旋转崩塌,一切场景与思维都快速后退,余光中那些暗夜与呼吸声都急速躁动,颜色如碎裂的金属开始剥离,魔女掐住了她的脖子,猛地欺身上前——直至此刻颜才发现对方比自己高出不止一个头,简直像一只被拉长了的橡皮人,那枚空洞的眼眶紧贴在了她还完好的左眼上。
“把我的荣光!我的地位!属于我的财富与传说还给我!那不是属于你们的东西!忘恩负义的格赛特,我诅咒你们——!”
凄厉的嘶吼几乎在瞬间将颜拉回了现实中。
随着一声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她从噩梦中惊醒,胸口剧烈起伏,下意识转过头看向窗外,发现这已经是一条荒凉小道,更远处是一片奇怪的树林。
还来不及喘口气,颜就被告知已经抵达目的地。
别无他法,她只能以最快速度结账的同时调整呼吸和身体状态,打开车门,迎着夏季烈日暖风,站在了路边。
那名司机或许是见颜长时间凝望注视,也或许是看在高额小费的面上摇下车窗,用带有口音的英语对她说道。
“小姑娘,这地方你最好别去。”
颜回过头,礼貌地问道:“谢谢,但是为什么?”
那名司机指着那片树林说:“在这片地方的传说中,这是被诅咒的森林,被恶灵纠缠的地方。”
简而言之有去无回。
颜歪着头,顶着烈日,又望向显然更凉快的树林,转头道谢,而后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那片略显阴森的地方。
瑞文是收到了执行司的联络才来到这里的,然而说好的同事没有碰见,炎炎烈日下,手机电量也肉眼可见地往下掉,更别提捏在手心就感觉烫人的电池板。
他看着手里毫无回复的聊天窗口,幽幽叹了口气。
还来不及反思是不是没有人愿意和自己这种火系能力一块出外勤,就猝不及防看见了一名身着黑色衬衫,搭配白色七分铅笔裤的女士。
那双眼漆黑,远远望去在烈日下就如同一对熠熠闪耀的黑曜石。
然而瑞文却在对视的瞬间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来人多气势磅礴,而是从脑海中瞬间闪过的一幅幅画面,扭曲的人形让他下意识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那些画面转瞬即逝,瑞文甚至无法在这电光火石见看清任何东西,几秒后那些画面也如同蒸发了的汗水,消失不见。
黑色的发尾闪过一瞬烈焰般的红,但很快也同样如泡影般消失不见了。
他转而回忆起眼前站定的这人,忽然想起了对方是谁,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侦探,小姐?”
颜·格薇塔在那样的噩梦后,又一次看见了和梦中类似的高瘦人影,免不得有些警惕,然而对方甫一开口,她就放下了戒心。
或许是她太过紧绷才会有这种不必要的警惕心。
“颜·格薇塔,飞机迫降才出来逛逛。”她伸出手礼貌地问好,“先生是执行司的吗?”
瑞文盯着那只手掌三秒,才转正了身体,轻而快地,象征性握了握:“瑞文。很高兴见到你。”
或许是察觉到了瑞文的紧张和陌生,颜没有继续就身份问题深交,转而开起了玩笑:“比伦敦温暖多了,是个好天气不是么。”
如果对比伦敦的阴雨天无缝切换,瑞文抬头看向那高高悬挂的烈日,点头道:“是个出差的好天气。”
“先生是在等人么?”
瑞文点头,话语依旧简短干练:“同事还在路上。”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不知为何,颜一时半会似乎也没有进入森林的意思,就像她所说的那样,只是随处走走。
不多久,或许五分钟,又或许十分钟,瑞文终于找到了可以让双方都不那么尴尬的话题。
即便他享受自己独处,或深思发呆的时光,这个信息也值得和作为侦探的格薇塔探讨。
“最近伦敦是不是不怎么安全?”
颜的思绪被拉回,她掩饰性地拢了拢长发:“您是说什么?”
瑞文呃了一声,似乎不知道应该如何继续下去,只是比划道:“我只是看同事们都在忙碌。”
颜当然不是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同一段时间内出现的问题有些密集,才对瑞文发出那样的疑问,她道:“猎杀魔女的案件最近还在追查,确实有执行司的人来我的工作室。但是目前暂没有什么眉目。”
瑞文一点头:“我也有些耳闻,现场留下的信息和线索少得可怜,现在只排查出了受害者生前去过的一部分地点。”他一边四处张望,一边继续:“侦探小姐对此怎么看?”
颜稍作沉吟:“我想我们站在这里的时间太久了,或许您愿意陪我在这附近走一走吗?”
此话正中瑞文下怀,他顺势迈开脚步,身边落后一步跟着的侦探小姐比他矮了不少,低头的时候瑞文只能看见对方的发旋,还来不及思考这样是不是显得有些不礼貌,颜·格薇塔就已经接上了先前的话题。
“不知道瑞文先生有没有听说过更早以前,作为隐秘公约成立的契机,也发生过类似的凶案。”
瑞文依旧只是用简短的嗯作为回答,或许是觉得这样可能比较轻率,他又补充道:“看过公文的都知道。”
说完他才惊觉这句似乎也不怎么礼貌。
然而颜就像是毫无所查那样点头:“埃癸斯的文件山很惊人,从您同事口中听说的时候就很想见识一下,通过这个契机才借阅到了相关事件的记录,可以说描述地相当详细了。”
这个故事也足够用很久很久以前来开头了。
在那个还有部分魔女和人类敌对的年代,大魔女还在沉睡的烟雾缭绕的日子中,曾经有一位激进派的魔女为了自己的信仰,为了魔女的‘未来’杀害了无辜的魔女,抢夺她们身上的器官与魔法,惹出了不少耸人听闻的案件,也同样在那个猎魔人还存在的年代中,许多猎魔人拿着武器做出了反抗,与同样不愿意和人类和平共处的魔女展开了厮杀。
颜的手指骤然收紧,又像是被下意识惊到似地放开了。她不明白这种紧张感来源于何处,夏日的阳光热烈又滚烫,然而这依旧无法清除她身体里透出的寒意,颜下意识觉得如果自己现在张嘴说话,或许会呼出寒气。
“经过这么久。”她开口,语气依旧镇定,“很难说这不是又一场为了自己信仰,或为了挑拨魔女与人类关系的模仿作案。”
瑞文不置可否,“但是当年的真凶直到最后也没有被抓不是么。”他说话很轻也很慢,在树叶摇晃的沙沙声中显得格外诡异。
“虽然没有官方记录。但是没抓到的可能性很小。如果当年的开膛手杰克没有被绳之于法,现在的埃癸斯就无法作为人类与……你们之间维持和平的桥梁。”颜说话时微微仰着头,阳光洒落在她脸颊上,古老的欧洲血统给她带来了格外古典的长相,文静温婉的表象下是难得窥见的果断与睿智,“从政治、历史等各方面来看,这至少可以排除是同一人作案,否则埃癸斯的信誉将会崩塌,这甚至可以视为对隐秘公约条款的挑战。”
“侦探小姐似乎认定这是魔女的行为。”瑞文微微回过头,消瘦面庞看上去有些阴森,然而他说话时依旧斟酌着语气和措辞,表情也试图更放松一些,“或许是人类和奇美拉作案呢。”
“从现在的线索来看我们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但是人类的能力是有限的。他们做的所有事都会留下痕迹。不论是千古疑案还是那些看似正常的凶杀案,从人类开始怀疑有问题的那一瞬间开始,就已经确定了存在人为痕迹。
然而从这次事件来看,埃癸斯第一时间出动的理由或许不仅仅是因为死者为魔女,更多的可能是因为从中找到了明确可以代表非人类的线索。所以我才会假定这次事件的凶手也是魔女。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人类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更多的权利与地位,将不可避免地成为嫌疑人。”这位女士摸了摸嘴角,那似乎是往嘴边递什么的动作,然而她手上什么都没有,从而才做出这个有些奇怪的动作,她继续道:“人类是狡猾的,由于自身限制而贪婪谨慎的。如果作案者真的有人类,那么他一定有一个非人类的共犯。”
瑞文很想反驳这位侦探小姐没必要像这样评价人类,然而余光瞥见对方从见面开始就没有改变过弧度的嘴角,忽然就收了声。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位小姐对人类的评价虽然有些贬低和偏颇,但同样正确。瑞文正了正衣领,忽然想‘那还是作案的只有魔女才好,这样至少证明隐秘公约制约下的和平条约依旧是有力的。这个世界的平衡不会被多方打破。’
从这一点上说,颜最一开始的假设又对人类充满了希望和信任。
“您……”他还想说点什么,然而就在这时瑞文凭借身高,似乎抢先一步看到了前方一棵树下正犹豫不决踌躇的身影。
那个姑娘穿着淡粉色渐变的轻纱短裙,脑后扎着低矮的双马尾,看上去清纯可爱,转回头时她的神情从无措忽然转为惊喜。
“瑞文先生!”威妮弗雷德小跑着迎向两人,她像是在原地等待了很久,额头有些汗珠,嘴唇也有干裂的迹象,显然这样的天气和地点对于一条美人鱼来说不怎么友好,“太好了您在这里。这位小姐是……?”
瑞文侧过身让开一点位置,还不等他想好措辞开口,这位一路上都温和找着话题的女士就伸出了手。
“颜·格薇塔,很高兴认识你。”
威妮弗雷德也伸手握了握,两人之间的气氛客套又奇怪。
“你到这里多久了?”瑞文问道。
“有一会了。”威妮弗雷德犯难一样看向不远处的森林入口,“唔……”
颜也望了望,他们其实现在也不算还在森林外围,周遭环境其实已经有些阴森诡异了,只是脚下的路还算平整好走,所以给人一种还在入口的感觉,准确来说,他们现在已经在森林里了。
“啊,这片森林好像很吓人。”颜忽然道,她的语气和方才侃侃而谈时判若两人,然而瑞文却从中若有似无地捕捉到了一种狡黠:“如果没有瑞文先生和威妮弗雷德小姐,我或许没有走进去的胆量。”说着颜拿出手机向二人展示她收到的坐标:“我是不是被骗了呀?”
威妮听完,一言不发地向颜背后藏了藏,两个姑娘分别用胆怯和期许的目光看着唯一在场的高大男性。
瑞文很想叹气,然而他还是勇敢地挺起了胸膛。
“不过说起来。”颜观察着四周景物,顺口问道:“二位方便透露这次出差是因为什么吗?”
“啊,格薇塔小姐不知道吗?”威妮牵着侦探小姐的手指,语气颇显惊讶,“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个该不该说。”
“不用这么紧张,我也不过是找些话题罢了。如果威妮小姐不想说我们可以换个别的话题。”
“我认为这点信息侦探小姐还是知道的吧。”瑞文没有回头,只是挡在两个女士面前朝越来越暗的森林中走,“这个话题找的不怎么巧妙。”
威妮的视线左右梭巡几次,挠了挠脸颊还是开了口:“最近各处都有不少邪教活跃的消息上报。”
颜当然知道,只是其中更细节的部分就不得而知了,从这种情报封闭的情况来看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献祭还是食人?”
威妮显然对这种话题和现在的环境不怎么适应,打了个不怎么明显的冷颤回答道:“对这件事还没有一个最终推论,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来这里调查的原因。”
地毯式搜索。
颜想道。
对于这件事颜也有所耳闻,只不过渠道不同。
她的一位相关部门‘熟人’曾在近期提到过相关信息。
‘人开始变少了。’那人说‘明明是盛夏,然而在公园和各处过夜的流浪汉变少了。’
这显然是一件值得关注的消息,毕竟就现在的局势和大多数流浪汉肆无忌惮的性格来看,不可能大家全都回心转意去工作并租到了房子。或者输入人口在短时间内减少。
可是附近也没有任何连环杀‘人’案上报。警局也没有相关失踪人口汇报。
颜·格薇塔笑起来,威妮看不见对方的正脸,只能从侦探小姐回过头的侧脸看见那一成不变的优雅笑容,然而正是这个笑容让她想要放开手。
“我不认为在这种环境下讨论邪教是什么转移注意力的好行为。”瑞文转回头,表情还是那样颓丧,但显然对颜的话题感到了疑惑和小部分不满。
“确实……这是我的选择错误。”
三人一时间无话可谈。威妮为了转移注意力只好观察期四周来。
这片森林显然不怎么符合常理。
来时大家都多多少少从路人口中听说了这片森林的传闻。
恶灵、诅咒,等等各类传言。然而这些东西似乎也不完全是空穴来凤,毕竟这里阴森恐怖,树枝扭曲缠绕,在部分树干上甚至还有烧焦的痕迹。
道路越往里也越不好走,人高马大的瑞文还好,穿着高跟鞋的颜也神奇地四平八稳,只是牵着走的威妮觉得有些疲惫,树木的根茎盘织交错,时不时就有一节树根凸出柔软的泥土阻拦人类的步伐。
从这些树根追溯回去,不难发现有许多树木其实都在共用同一树根,意识到这一点再去看那些歪歪扭扭的树枝,就好像有无数黑影正歪着头,扭曲着身体,垂下脑袋,悠悠从黑暗中注视着每一个经过的无辜路人。
“我们,要不还是出去吧?”
颜闻言回过头,她本想对威妮安抚地笑一笑,带着这个小姑娘样貌的人鱼小姐原路返回,可当她回过头时却陡然发现,周遭树影幢幢,本应阳光明媚的下午在此刻泛起浓重的黑色,那不是雾也不是阴影,倒像是一种化为实质的恶意。
“威妮——”
再想反手抓住同伴已然来不及,伸手出去的地方抓了个空,就连一直走在前方的瑞文也消失不见了。
颜下意识掏出手机试图给另外两人确认方位,还来不想起他们根本没有交换联系方式,就发现手机右上角的信号格是空的。
电子设备失灵了。
看来这里的传闻也不全是空穴来风。
颜深呼吸几次,将手机塞回了口袋里,她没有随身携带指南针的习惯,抬头仰望也看不见任何光源,只能瞧见盘根错节的歪曲枝丫,它们生长的方向与生物意义上的生长规律完全没有关联,意图借此寻回方向感也不可能了。
虽然森林中还有微弱的光线透出,侦探小姐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若隐若现的几个影子,也只能无奈放弃。
她想起手机还有手电功能,心里这才多少有了点底。
森林里的路不好走,手电光线晃过的地方均没有人类活动过的痕迹,就好像她是突然被空间移动到这里的。
如此一来,根据他们三人进入森林的情况来看,这里完全可以排除是邪教活动地点的可能。在这令人惊慌失措的情况下,或许这是唯一一个可以令人感到安心与冷静的话题了。
那么现在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到底是谁把他们三人分开的?
颜一边寻找另外两位同伴一边回忆一路以来他们之间的对话和信息。
进入森林前讨论的伦敦近日来的魔女案,进入森林后讨论的邪教,以及不符合当前环境的话题转换。
她扫过四周围,出了奇异的树木外依旧没有人影。
那么排除他们讨论的话题激怒了某些存在或能量场的可能。或许需要从更加根本的地方出发。
“被诅咒还是有恶灵徘徊,这其实有很大区别。”她垂下手,就好像在和面前的人交谈般说道,“视情况我或许会采取极端手段脱困。”
阴风从她背后刮过,就好像有谁正贴在她的后背喘息。
“先不论我,另外两位是埃癸斯的员工,我想从我们的谈话内容中已经有所察觉,如果我活着我们真的被困在这里出不去,想来不用多久就会有更多的人来扫荡这片区域。”
这是虚张声势。颜微不可查地转动了一下视线。毕竟这里是没有信号的,即便真的有人会来扫荡,也不可能真的像她威胁的那样有什么极端手段,而且这其间必定会间隔很长一段时间,要撤离想来绰绰有余。
但是她赌的也正是这一步。
这片森林里有的不是没有意识形态的能量场或者别的什么,而是有思维的‘恶灵’。
现在她的耳边传来了诡异的喘息声,那点呼吸的动静撩拨着她的耳廓与精神,恰巧证明了她赌对了。
“你是谁。”那个声音缥缈不定,有一种诡异的气场萦绕,“回答我,你是谁。”
“很荣幸和您交谈,先生。为我方才的试探道歉。重新介绍一下,我是颜·格薇塔,一名侦探。”
然而那个声音显然并不买账,用更为愤怒的冷风发出质问:“我不认识你!你是谁!”
这个问题属实奇怪,颜被这股阴风刮得摇晃,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树木,触手一片粗糙,甚至能摸到那些歪曲的纹路。
她的大脑飞速思考,一切都太过突然和奇怪了,她在进入森林后与威妮互换过身份信息,按理来说这个幽灵应该是听见了的。然而即便她再一次对自己的身份进行说明也没有得到对方的正确反馈,且对方对自己的身份有所质疑,那只能说明……
“格薇塔家的族谱长得吓人,除非小辈为了在幼年时向家族炫耀,否则已经没有人会将它倒背如流了。”颜在开口时感觉到那股冷风正呼呼地朝自己脸上刮,就像是试图让她这个不速之客闭嘴并被压垮,然而她只是踉跄几下就把高跟鞋的细跟从泥土里拔了出来,并道:“几百年时光了,古老家族也到人丁凋零的时代,如果您不想最后一个继承人还没延续血脉就不明不白死在这里的话,还是住手比较好?”
那阵冷风停了一瞬,颜甚至能感觉到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变多了几个,但是又很快消失,周遭的黑暗也变得浅淡了一些,视线的不远处,黑色阴影扭曲成型,逐渐显现出一个苍老的半身透明人像来。
他似乎对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颇为不满,上下打量一番后啧啧摇头:“看起来是个不好找联姻对象的。”
颜举起手机用手电晃了一下。
是不透光的。
时代经历百年变迁,她曾经显赫一时的家族其实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开始逐步凋零了,直至近年才因为各种原因重新变得富足起来,但是那些曾复杂如这片森林的旁支已不复存在。就好像眼前这个颜完全没有印象的幽灵,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不是有哪个远方亲戚的祖辈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过。
在这种互相打量中,显然对方也对她没有什么好印象,只是围着她转了几圈后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还在祭祀吗?”
阴冷潮湿感重新袭来 ,它就像是一个潮汐不定的海岸线,在某些特定又不可捉摸的时刻拍打她的精神。
那个枯瘦的人影再一次复现在她的脑海中,空洞的面庞与愤怒交织的诘问一遍遍从脑海中划过。
“没有。”她直视对方如此回答,“令您感到遗憾了,我还没遭到报应。”
果然,在这一刻,那个幽灵变得暴跳如雷起来,他挥舞着如缥缈黑纱般的双手直直扑来口中大骂着什么,然而这一刻,颜已经听不清了,她感觉到又更多的黑影涌现在自己身边,他们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投来的视线算不上友好,然而依旧有许多只手遮住了她的身形,那种恍惚的感觉再次袭来,她就好像下意识迈出了一步,这一步很短,这一步也很长。
耳边的私语声变得尖锐起来,责怪她为什么要擅闯他人地盘,质问她怎么没有礼貌,也同样推着她离开。
“这是我们的家。”回头时颜听见那些幽灵同她说:“你这是擅闯民宅。”
还来不及抓住那些影子,也没有听见自己想要得到的回答,颜已经被送出了这片诡异的森林,重新站在了那明暗交界的地方。
外面是依旧炽热的阳光,里面则是阴森幽暗的森林。
她四处环顾发现剩下两人还没出现,思考几秒后决定在原地等一等,说不定一会就会有两个被大变活人的。
在这空隙中颜一边数着自己终于开始逐渐慢下来的心跳,一边回忆刚才灵光闪过时的场景。
祭祀、报应、祈祷、宽大的帽子。以及梦中被接走的双胞胎中的男孩。
她为什么会在那样模糊的梦境中认定那两个站在一起的,看不清面容的孩子是双胞胎?
那些在梦里如此鲜明的特征必定不是偶然。
很久以前,格薇塔还不叫作格薇塔的年代里,祖先是否向魔女祈祷并寻求了某种交换?又是什么导致了这一切失衡……
满城堡的肖像画中并没有带着帽子的魔女像,地下室的收藏里也没有画作。她的印象中也不存在类似噩梦中那干瘪人形的传闻。
在她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时间里,果不其然与她走失的两位伙伴也被浓厚的黑影亡灵们送了回来,他们分秒不停,只是把人从森林里‘吐’出来之后就立刻消失了,只留两个不知发生了什么的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颜噗地一声笑起来,并同两人得出了这片森林没有异常和他们需要信息的结论,回到路边叫了辆车离开了。
最终颜也没有得知是谁给她发的坐标短信,想见的人也没有见到,获得的只有一些零碎信息与片段。
她再一次坐在机舱里等待起飞时试图给那个叫她原地别动的手机号发信息,然而回应她的却也只有一个发送失败的红点。
注:①脚上沾着沥青在圣经里是路西法的描写之一,此处指代罪人
- 终于把这个阴间姐弟故事写完了!!请大家欣赏只有弟弟受伤的世界!失败的灾后重建故事!!!(
- 请注意本篇存在少量霸凌描写,仅为故事与角色服务,不代表本人的立场和观点。处置方式恐怕不太科学,请勿模仿。
在那个路口,望着空荡荡的身后,黄泉只是感到一种久违的宁静。他忘记了雫说过什么,仍然残留在手上的触感止不住地漫出恶心。终于厌倦了吧?过家家的游戏。怎么就不能哭上几声?他愤恨地念着,那种怒火却迅速坍塌成空虚,最终灰败为一种茫然的厌烦:反正她也不在乎。黄泉扭头走上原本的路,想,马上回到家里,雫大概就会将刚才发生的事全数忘记。她一贯如此。
至少现在落得清净。黄泉推开家门,近乎轻快地倒进自己的房间,却直至入夜也没有听到已经腻味的鸽鸣。无人的家中,宁静在空气里逐渐拉长,寂静刺出棱角,尖锐地穿透他的后脑,带来阵阵灼痛。黄泉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整夜,梦也不断翻涌。清晨时他推开房门,太刀川正骑正将早餐端上餐桌,看到他便笑笑:“难得见你出来啊,和我们一起吃吗?”说着就要将单独留在厨房的那份也拿出来。黄泉按着额头,死死盯着那份牢不可破的微笑,从指缝间看清他摆在桌上只有两份的餐具,后退一步,砰地关上了门。隔着那层薄薄的木板,他听见男人笑着招呼母亲说,真,早上好。今天你也很漂亮。
欢畅的笑音中,黄泉看到一扇门。它高得多,漆黑、沉重。直至拼尽全力,也只能推开一条缝隙。十岁出头的黄泉趴在那条缝隙上,望进一个苍白的盒子,正中央同样苍白的床上,人偶一样的少女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天花板。
他喊,姐姐。也或许没有出声。然而她转动眼珠,视线像断线的珠串,轻轻擦过他的脸。黄泉看到开合的嘴唇,却忘记了她说了什么,甚至连她之前说过的也忘记了。
那扇门沉重地合上了。沉甸甸的死亡,轻飘飘的死亡,充气似的堆满了整个房间,连同他对少女的记忆都一同蚕食。然后,母亲封死了那扇门,仿佛它从未存在。除了他,再也不会有人记得。
黄泉咬牙切齿地走上街道,在路边徘徊到深夜,直至在墙根的草丛里重新寻获那根丝带。金色被他压进抽屉底部,又摞上一大堆零零碎碎,却仍然显得过分扎眼,像要慢慢烘烤、烧毁整个房间。
高中毕业时,雫也没有回来。
体力活对黄泉而言是更简单的事。搬运,将建筑材料对垒成一座座小山,于此期间放空大脑,将记忆也一同倾倒进沥青搅拌。他从来都不是读书的料。太刀川正骑对他施以惯常的放任自流,只在他要搬出去住的时候,忽然想起似的站在门边道:“小雫工作去了,她有和你说过吗?”黄泉近乎哑然失笑。临到此时,到现在才说?有什么用、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只有他一个人被放在那种静默的惶然中。“关我屁事。”他磨着后槽牙,男人的视线却落在手腕上,黄泉猛地缩回胳膊,狠狠地瞪他。太刀川正骑说:“哦,你还留着。”他笑笑,端着杯子离开了,留下黄泉独自握紧手腕,被手心以丝带编就的手绳烙上烧灼的金属似的疼痛。
那之后不久,曾有个女孩找到他,样子颤巍巍的,瑟缩着问:“你知道太刀川怎么了吗?”黄泉阴沉地盯着她。“别问我,可能死了吧。”他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竟然更多是感到疲倦,好像无论走多久路都不到头。女孩听他这么说,愣了愣,忽然捂着脸哭了起来。
“太刀川是因为和我搭话才被讨厌的,他们不让……”她不停地抹眼泪,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她说过你是她弟弟,她和我搭话,然后……那些人就……”
伴随着鞋子里叽扭叽扭的水声,湿淋淋的雫忽地出现在眼前。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再次望向他的时候,黄泉烦躁地大喊:“别哭了!哭有个屁用!”女孩吓得一震,眼泪止住,只有些零碎的抽噎。“你,”黄泉刚吐出一个字,头就尖锐地钻痛起来,他抵住额头,几乎是吼道:“给我名字!”
苦闷、尖锐,令人恼怒的困惑重新浮上心头,他再一次想起自己不知道也无法理解的事,正如他无法明白雫为什么执着地在放学后跟着他,也如他无法想象被泼了整桶水的雫在穿过学校走到他面前时到底在想什么。听说这是常事。在女孩哆嗦的补充中,他逐渐拼凑出了高中的雫,古怪而不合群,带着不明所以、违反校规的动物,对班中的权威视若无睹。她和牺牲说话,于是被当成了新的牺牲品。他想起一些关起房门时听到的谈话,雫在餐桌上淡淡地报告,今天课桌上有了新的词,蠢猪的“蠢”字,写错了。
他不认为那女人会因此事受伤,可他不知道。他不知道,是因为她从不说,还是他没有问?
说到底,从来会站在那里、会看向他的,就只有太刀川雫。如水中的一滴。
黄泉冰冷地想,但是,畜生就是该揍的吧?
而回到五年前,他也仍旧会挥开那双手。
黄泉将抽屉合上,有些讶异地发现,就连把手的缝隙处也没有积灰。脑中浮现出太刀川正骑的脸,他想,肯定是那男人干的,却又难以对着那副面孔谴责以“假惺惺”一类的词。就算他现在只为了找些上学时的资料才会回来,太刀川正骑想必也会继续维护他的巢穴。但是无所谓,那个名为“幻影”的组织开的价格比工地上的高得多,通过了试用期,他现在只需要去办理入职手续,很快就能带着钱更加地远离这一切。而也许有一天,他能做到丢弃那条有些磨损却依旧扎眼的手绳。
将要走到客厅前,门忽然响了。黄泉想着要如何应对男人与母亲,他分明刻意挑了没人在家的时候。然而大门敞开,一只鸽子飞进来,平静、安稳的脚步声响起,他曾经在身后听过无数遍。
近乎愕然地,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双鞋迈近,手中是轻便的小包,仿佛物品的主人不过是刚刚出门散步。
再一次地,雫站在了他面前。黄泉抬头看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炎热、湿闷的下午。从前分成两股的麻花辫如今全数在脑后扎成一束,只有那双眼睛仍旧宛如死物。仿佛镜子,仅仅映照它所面向的东西。
“晚上好,黄泉。”她说,“工作调动,所以我回来了。”
鸽子飞到他身后的窗台上,发出“咕——”的长音。
进行一些时间线整理!
如果有小伙伴想看看前面的话
【红月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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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月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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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月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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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月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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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月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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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鱼就不整理了!大家吃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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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雪霖抹去嘴唇边缘多余的口红,她的双唇被温柔的浅红色点缀得更加丰润可爱。这个颜色或许过于接近她的嘴唇原本的颜色,但这就是她想要的。除此之外还有她今天整体的妆容,裸色的眼影,浅浅的腮红,色号适当的粉底——一个日常的淡妆。她还没摸清对方的喜好,好在她本来就长得像是对方喜欢的类型,突出原本轮廓的妆造是个保险策略。
古雪霖今天打算赴一场约会——一场和一个刚认识三天的男人的约会。
在东京艺术剧场灯光熄灭的表演厅的舞台下,在所有的观众都已经离场后,在所有的演员也回到后台时,那个发梢带着没有完全褪去的金色的男人将一朵粉色的雏菊同他的名片一起递给坐在舞台上的她。
“你的名字非常温柔呢,沢城小姐。很抱歉我这次没有准备配得上你的花。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弥补这个遗憾,周末有时间的话欢迎联系我。”
她一眼扫过名片,浅色的纸片上用黑色的明朝字体印着他的名字,规矩,正式,体面。
古雪霖对对方勾起嘴角,弯起眉眼,“好啊,八云先生,如果有时间,我会联系你的。非常期待和你的下次见面。”
当然,她早就已经过了能轻易被男人的甜言蜜语打动的年纪,她也相信对方并非什么见到一见钟情的对象就会头脑发热的简单男人,或许对方只是想玩玩,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正好她刚把上个男友踹了,正愁最近的日子无聊,这个八云慎或许会是个好的消遣。那张名片的右下角印着东大医学部,不知道他是老师还是学生,老师的话有些太年轻了,学生就很不错,玩得开又有钱。能供得起孩子学医的家庭怎么可能不富裕。
扣在桌面上的手机被翻开,屏幕亮起时一张手机主人的艺术照出现在屏幕上,随着屏幕锁的打开再次消失,LINE的聊天框被点击,一串字符出现在对话框里。
“打算出发啦,不要迟到哦,八云先生。”
但古雪霖刚刚才开始挑选今天赴约的行头,故意迟到只是一个小小的考验,如果对方连这点耐心都没有那这场游戏也就没有开始的必要了。她拉开衣柜的门,目光在一套颇具少女感的工装背带裙与稍带些成熟感的两件套碎花长裙之间徘徊。
但是这套价格不菲的名牌两件套长裙并没有让八云慎眼前一亮,或者说古雪霖没有从他脸上观察到任何这身衣服给他带来的正中靶心的惊喜,难道对方其实比较喜欢那种少女感的女人?这个猜想不免让她有些气馁。
即使如此古雪霖仍展现出一个符合“礼仪”的微笑——或者说符合“日本男人喜好”的微笑,她对这个十分有经验。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八云先生,没想到路上会堵车……”她逐渐放低声音,显得为迟到这件事感到十分愧疚。
“没事,毕竟这个时间段在哪里堵车都不稀奇,”八云慎从桌子旁边的插槽里抽出菜单展开放在桌面上转向古雪霖推到她的面前,“因为不知道你的喜好我没有提前点单,点些你喜欢的吧。”
这是一家价格不菲的咖啡店,不是那种网络上被炒得火热的网红店,也不是像星巴克那样的因为舶来品而身价翻倍的店面。真正有钱人才来得起的店,客人们的穿着与举手投足间的教养不经意间展示着这家店的层次。
不过古雪霖并不打怵,她将菜单往前推了推,“真是抱歉,我是第一次来这家店,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八云先生能帮我推荐一下。”
这是她试探男人常用的招数,如果是那种大男子主义的家伙会很喜欢她的反应,那种人总是喜欢在不如他们的人,尤其是女人面前表现和说教。就算对方不是,这也是符合礼貌和教养的说法。
八云慎的手指按在菜单上,却没有转向他自己,“当然。请问沢城小姐喜欢什么口味呢?”
“我不喜欢太甜的甜点。咖啡比较喜欢美式。”其实她很喜欢,比起美式咖啡也更喜欢加糖加奶的摩卡或是卡布奇诺,但是她必须保持身材,每当这种时候她都会想起自己的双胞胎妹妹,为什么从同一颗卵子发育而来的双胞胎会有着截然相反的基因呢?
菜单被翻到甜点的部分,各种蛋糕或是饼干的图片被精致地印刷在纸张上,八云慎为她指出一种甜点,“好,那么咖啡就点一杯不加冰的美式,甜点的话我比较推荐华夫饼水果塔,不会太甜太腻,可以吗?”
“好的,谢谢。”
“服务生。”八云慎唤来服务生点单,等到他为自己点了一杯摩卡时古雪霖这才发现他也还没有点任何东西。服务生离开后像是发现她疑惑的目光,八云慎对她眨眨眼睛,“其实我不太能喝意式或是美式咖啡,喜欢喝美式咖啡的沢城小姐非常有大人的感觉哦。”
“谢谢你的称赞。这么说来上次看过你的名片,八云先生现在还是学生吗?”
“是,我现在就读于东大医学部,正在读研。”
“看来八云先生学习很好,那种地方很难考上的。”
“谢谢,在我看来沢城小姐也很优秀,那个芭蕾舞团非常有名,你一定也付出了非常多的努力才能得到现在的成果。”
“所以为什么是我?”只是简单的交流她便看出对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对付,这个家伙同她一样有一套熟练应付异性的方法,举止温柔谈吐圆滑几乎没有死角,除了他的学历和家庭环境古雪霖不知道他说的话有几分是真的。聪明人不会听不懂她的单刀直入。
“如果我说是缘分或者一见钟情……看来这个理由并不能说服你。”
“毕竟我们都不是小孩子,看偶像剧的年纪已经过去了。”
“那这么说吧,我猜——沢城雪小姐现在或许非常需要一段新的恋情来进入新的生活,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
“……我们之前见过吗?”
“这个可以说是我的直觉?刚好我也是,算是一种以己度人吧。希望没有冒犯到你。”
“我喜欢你的诚实,所以你刚刚和女朋友分手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一段新恋情?”
“我没有刚刚分手,我们分手有一段时间了,但是美绪她……一直不肯接受,”恰好这时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黑城美绪的名字显示在屏幕上,八云慎犹豫了一下,最后用指尖划过挂机键,“抱歉,让你见笑了……”
“没关系,摊上这样的女朋友真辛苦啊,八云先生。”
这时服务生端着他们的东西过来,苦涩的美式和撒着蜂蜜的华夫饼水果塔被放在她的面前,而那杯散发着醇厚巧克力与咖啡香味的摩卡则放在了八云慎那边。
如果刚才的这些都是假的,要么八云慎是个优秀的演员要么对方就是个习惯流连情场的高手。她不是没见过这种人,玩玩么,既然对方想和她玩玩那么她也来者不拒,横竖都是消遣时间罢了。但她不想让对方这么轻易得手。
“不过事先声明,追我是件很辛苦的事,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会全力以赴的,但今天的约会的主要目的并不是这个,等我一下。”八云慎起身离开座位。
古雪霖端起眼前的这杯美式咖啡,即使苦涩都被水冲散她也只是皱着眉头闻了闻,最后把咖啡杯又放回去。
过了一会儿八云慎回来了,带着几天前他们在剧场初遇时约好的那束花,几朵向日葵紧紧地簇拥在一起,既没有夸张地散开也没有太寒酸,恰好可以倚在她的臂弯里。
“我刚刚暂时寄放在了前台。虽然已经迟到了,但恭喜公演顺利结束,沢城雪小姐,”他从花束里抽出一支装饰用的满天星别在她的耳边,当他靠近时古雪霖发现他右眼的眼角旁边有一颗小小的痣,“你是舞台上最耀眼的舞蹈演员。”
2
八云慎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情才会再一次握住古雪霖的手,手里的毛巾被水龙头里流出的水流打湿,他按下开关,水流立刻被切断,柔软的毛巾被拧紧,多余的水渗出淌过水池的内壁流进底部连接着下水道的管道。
他将毛巾展开叠好,回到房间里,失魂落魄的古雪霖坐在那里,他不知道这些年她经历了什么,她不再如同过去那样精明,美丽,自信,虽然她仍是有些不服输,但她曾度过的生活将她从一个舞蹈演员变成了备受折磨的家庭妇女。而他还是一个医学生,他的生活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不,一定有地方已经变了,他的生命被古雪霖带走了一部分,他不知道哪部分被带走了,八云慎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古雪霖扬起的脸上已经干涸的泪痕被沾湿的毛巾擦去,她明显照比以前略为发胖的脸颊上的绯红还没褪去,她的双眼周围的红色更加明显,如果不加以处理明天她的眼睛会难看地肿起来。或许她现在并不在意这些。
于是在帮她擦过脸后八云慎便打算转身离开,然而他的手却被抓住。
她说她后悔了,但那又有什么用,不就是因为曾经发生过那么多事所以才会后悔吗?后悔就可以回到过去让曾经的事不再发生吗?后悔了就可以把之前的事一笔勾销一切重新开始吗?
“……陪我坐一会儿,好不好?”
如果只是坐一会儿的话。他在她的身边坐下。八云慎的喉咙和舌头还是很痛,他没办法开口说话。
“说点真心话,我们相互骗了那么多年,现在也知道对方是什么德行了,能不能和你说点真话?”
八云慎没有做任何反应,只是任凭古雪霖自顾自地说下去。但他也愿意承认,此刻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他们更了解彼此的人了。
“其实我们分手那天我跑去居酒屋大哭了一场,一个人喝到吐,居酒屋老板给我朋友打了电话把我接了回去,我朋友说我一直在喊‘别给八云慎打电话’,”说到这里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从来没那样过。你之前不是也说第一次认识我并不是因为舞团公演,而是在居酒屋看到我甩了前男友,所以对我很有兴趣嘛。从来我都是很潇洒地把人甩了,甩了就甩了,好像只是丢了一件旧衣服。只有你,我从来没因为分手那样过。”
我也是。八云慎想。我也从来没因为和别人分手这样心痛过,和古雪霖分开的这些年他好像行尸走肉,不管他和什么人上床,如何想要忘掉古雪霖最后都是徒劳。
“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应该知道的,你对我的意义已经不只是‘随便玩玩’的男朋友,看你的样子……大概也是这样吧?”
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是从某一天,某个时刻,在东京的某个街头,古雪霖走在他前面,好像随时要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他加快脚步到她身边去牵住她的手,好像在黑夜中小心翼翼地拢住一只萤火虫。从那时他就发现他对她的感情变了,他甚至想着是不是要带着她去看看妈妈。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害怕要是妈妈不喜欢古雪霖怎么办,不,八云绘美一定不会喜欢古雪霖,如果是当时的古雪霖的话。
但他还是做了准备,他的朋友讶异于他这幅完全陷入热恋的状态,他几乎完全失去了清醒与理智,满脑子都是和古雪霖求婚的事。时间,地点,还有信物……那枚戒指后来因为他们的分手失去了踪迹,或许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还是已经永远地沉睡在了东京湾?他忘了。分手的原因也是因为他们提到结婚,古雪霖的表情刺痛了他。
“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和我重新开始……哈,我也知道不是什么事只要说一声对不起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不过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我会记得,”温暖的掌心抚上他的脸颊,他抬起头,好像那年在东京艺术剧场,他仰起头看着坐在舞台边缘的她,“张嘴。”
他张开嘴,喉咙里的伤口暴露无遗,嘴角的伤口被古雪霖的指尖触碰,他听见她没有恶意的笑声。
“真惨。”
他紧紧抱住她娇小的身体,他们激烈地拥吻,已经发生过的事永远不会消失,已经造成伤口会留下伤痕,但是他们已经再也没办法相互欺瞒,就像那支血淋淋的玫瑰,就像那朵无声飘落的紫色风信子。
一切还来得及重新开始,冬天会过去,春天会到来,枯涸的爱会再次开始流淌,他们还会回到彼此的身边。
八云慎睁开眼睛,萤火虫在黑夜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作者:轻拍拍
评论:笑语/求知
李冰从茫然的雾一般的外界走进办公大楼时,大厅的时钟已经指向九点半。他知道自己迟到了,但仍花了接近平日两倍的时间,才迟缓地挪完办公室前的最后几十米。
李冰,怎么才来?刚才二车间的李主任没找到你,让你回头给他去电话。桌子对面的中年男人说完吸了一口茶水,这间办公室由他们二人共用。李冰没应声,单手把椅子从办公桌下吱吱啦啦拖出来。
哟,怎么啦,精神这么差。中年男人瞧见李冰脸上蒙着一层疲惫的白光,这副颓丧的气质很少从年轻的李冰身上见到。
李冰抬起头,两只眼睛像两口干枯的井,一点水光也没有。他张了张嘴,中年男人好奇又耐心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失眠了,李冰虚微地说。他的神情和动作令人联想到老迈粗糙的木板车,布满无能为力的疲惫的裂痕。
哎哟,中年男人发出意义不明的感叹,脑袋向后仰了几分。他伸手去端自己的茶杯,送到嘴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才喝过茶,于是又放下。
怎么回事,你们关系不是一直很稳定么?中年男人眉头皱起,摆出一副很严肃的神情,好像在认真帮对方分析情况。他把失眠错听成了失恋,但这完全不能怪他,毕竟李冰刚才的声音低小又含糊,而感情问题不仅适合李冰这个年纪,同时比起失眠要有讨论价值得多。
李冰低下头,办公桌上有一份昨天没处理完的材料,还有一份今天早上车间送来的报告。他的手指放在上面那份报告纸上,从左边比划到右边,然后翻到背面,他应当现场检查完毕之后在空白栏位签名。李冰缺乏睡眠的大脑没能像往常那样完成它的工作,它被堵塞了,反而将对方的误会向更远处推了一把。
我也不知道,李冰说。这相当于一种认可。
中年男人嘴巴里发出一连串语气沉重但语义模糊的语气词。他似乎打算说点什么,此刻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门。没等到请进,门就已被推开,三车间的线长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小李,上周咱们不是说好这周下证的吗,今天都周五了,不下证怎么开工啊?线长毫无意外地有一副大嗓门,直奔李冰而去。
吵什么吵什么,中年男人冲着线长招手,过来过来,你们那个安全生产证材料不全,周一就让你们补材料,材料呢?材料不全你让小李拿什么给你下证。
什么材料,我没听说啊,怎么会不全呢?线长走到一半的路线转了向,语气依然很急,但多了点委屈。
李冰对此毫无反应。他确实将眼前的争执尽收眼底,但似乎缺乏做出任何身体行动的欲望和动力。事实上,他已经意识到现在中年男人对自己的态度好得过分,由此追溯,很快隐约察觉到数分钟前的那个误会。但出于某些原因,此刻他没有选择澄清,而是放任其自流了。线长被簇拥着离开办公室,门也被带上。窗外看不见太阳,一片白茫茫。李冰掏出手机,一条新消息也没有。他端详着桌上的一只笔。
办公室的门又被打开,中年男人探进半边身子,说,我去趟二车间,要是你精神不好,就请一天假回去歇歇。他始终保持着亲切的微笑,直到确定李冰瞧见自己,才又点了点头,关上门走了。
李冰的大脑并不是完全停转,但不可否认的,比起往常要迟钝不少。他看了看桌上的物件,把水笔插进笔筒,又拿出来,拧下笔帽,又盖上。花了不知多少时间和多少工夫,他终于决定先去处理一份昨天的材料。这份材料需要送预算审批,审批结束后递交复核。他拿着材料走出办公室。要锁门么?他有点拿不定主意,挠了挠头发,这令他的外观更显憔悴。
负责预算审批的两位阿姨坐在玻璃隔板后面闲谈家长里短,这类话题一向是中年妇女们的最爱。看到李冰进门,室内的空气顿时一滞,话题被无声地扼断了,随后两位阿姨完成了最后的眼神交流。李冰迟钝地感受到,有什么似乎跟往常不一样。
小李又来送材料啊,胖阿姨亲切地开口,白胖的手从隔板下面伸出老长一截。
李冰眨了眨眼,但那样子更像是在瞪眼。是啊,他也露出笑容来。同往常相比,他的笑容消失地极不自然,有许多磕碰,像拼图似的被打散了。胖阿姨一手拿着笔,一手轻柔地按动计算器,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房间里开着灯。窗外看不见太阳,一片白茫茫。胖阿姨把材料递给了另一张桌子上的瘦阿姨,一切都静悄悄地进行,看不见的白夜的薄纱轻柔地盖下来。她们往常绝不肯这样安静的,李冰这时才意识到异样的表象,但他没能觉察藏在那表象后面的到底是什么。
胖阿姨紧紧抿着嘴,仿佛在做某种艰难的决定。
小李啊,你也别怪阿姨多打听,有时候男孩子是要多让着点女孩子的,胖阿姨肥硕的嘴唇蠕动起来。她的面部器官向四面八方摊开,露出一副推心置腹的表情。
李冰瞪大双眼,也可能只是在眨眼。他的眼前是不知从哪里听说那场误会的胖阿姨,胖阿姨身后是办公室的玻璃窗,窗外有干巴巴的死去一般的老树,更远处是阴沉的云层。而这一切都被无数条电磁波包裹着。在这样巨大的电磁波集合中,其中一条忽然以芒毫般的尖锐姿态俯冲下来,穿透阴沉的云层,掠过老树的灰枝,刺穿办公室的玻璃外窗,无视了滔滔不绝的胖阿姨,最终击中了李冰的右腿。
地板毫无预兆地变成了万丈深渊,失足的错觉骤然吞没了李冰。这种神经系统的幻觉偶尔出现在人们的梦中,但李冰这次的体验多少可以证明人是可以站着做梦的。他甚至来不及反应,身体已经本能地动起来,猛烈调整重心带来的后果令他险些摔倒——当然,这只是一场错觉,在旁人看来他不过古怪地原地踉跄了一下。
轰的一瞬,李冰惊醒过来。他生动地啊了一声,这是今天从他嘴巴里冒出的第一个带有扬抑的音节。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女友发来的信息已经抵达他的手机,就在裤子右边口袋里:
既然你这么想分手,那就分手吧。
「お前がいなければいいのに。」
如果没有你就好了。
这是二人分开前克里斯从克莱尔口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克莱尔是他的哥哥。有着同样的父母、一同长大的家庭。
母亲是日本普通小镇家庭中的独女,父亲结婚前则是在英国做中餐馆营生,似乎是在料理上有了共同的话题,一拍即合,当时的克里斯还不会这么复杂的词,不如说在那时,克里斯、甚至克莱尔都还没有出生,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在克里斯一岁的时候,他们便从母亲的故乡搬离,回了英国,父亲继续开他的中餐馆,歇业几年的餐馆被打扫得焕然一新,菜单上还多出了不少新菜品。毕竟他们的母亲,在日本的时候也是热衷于做中华料理的呀。
说回他们兄弟俩,由于跨越大洋举家搬迁的缘故,克莱尔花了不少力气才适应新环境;刚学会一门语言,周遭的环境便大变样,即便他语言天赋再优异,也招架不住,每当面对家里的来客,说话就变得磕磕巴巴的,父母对此也只能笑着摇摇头——好在他们不是那种对于礼数很严苛的家庭。
克里斯说话晚,但彼时已经会走路了,穿着哥哥的旧鞋子也是磕磕绊绊地跟在他屁股后面,或许是两种语言的雏形在他的小脑袋里还难解难分,他说出的东西只有克莱尔能明白。
当克莱尔第一次向别人转述弟弟的话时,他感受到身边那双稚嫩的眼睛亮闪闪地盯着自己,迸发出崇拜的目光……那一瞬间才开始切实体会到当哥哥究竟是什么感觉。在那之后他一改之前好怯场的性格,哪怕用很简单的句子和错误的语法,甚至用上双手比划也要把话讲清楚,大人最喜欢笨拙又真诚的孩子了,往往也都会给他机会让他讲完,满头大汗的状况并没有持续多久。
但那是大人的印象,时间在孩子这总是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对年幼的克里斯来说,哥哥站在自己身侧耐心地聆听,而后涨红了脸向别人解释的样子一直烙印在了心底。
母亲喜欢种植作物,尤其是番茄。搬到英国后便立刻和以前在日本的老屋子一样开辟了一小片家庭菜园。
但温室是个大问题,同为岛国,英国的气候给番茄带来的挑战只增不减,高度依赖温室的同时枯萎病肆虐,种下的番茄苗总是很容易就成片死去。在经营餐馆的空档开辟菜园已经占用了大部分精力,两个大人的脑袋实在留不出多余的地方,刚一想起要盖温室,播种番茄的季节就过去了,母亲便说“不依靠温室也不是种不出来,就是有点考验人你说对吧孩子他爸?”父亲耸耸肩,不置可否。
就这么拖拖拉拉过了几年,愣是没把温室盖起来,克里斯坐在田边看着母亲和哥哥一棵又一棵地挖着枯萎的植株……好吧,其实大部分都是母亲在挖,孩子的双手太小也太柔嫩了,克莱尔挖了没多久就坐在自己旁边开始休息。
“哥哥……”
“嗯?怎么了?”
“明年、还会种吗?”
“或许…不,肯定还会种的,克里斯还没吃过我们自家种的蔬菜啊,比超市里卖的要好吃多了!从日本搬过来后妈妈就没有一天不提这事呢。”
“家里只有克里斯没尝过蔬菜咖喱也太可惜了,这可是做家长的失职!”母亲听罢停下了手,颇为自满地叉着腰,“那可是我们家的咖喱啊。”
“我们家……唔……”
克里斯的小脑袋负荷运转了一番,几乎开始冒烟,我们家……的?可是家里不是做中餐的吗,菜单上从没见过蔬菜咖喱…的确,母亲老家的传统,即咖喱代表家庭的味道这件事,之间的关联性对尚且年幼的他来说仍然有些难以理解。
“和餐馆的菜式无关啦,就是家里做来吃的……这样的菜谱的话每家都不一样,所以代表了这个家的味道。”
克莱尔尝试着把母亲的话用自己的理解向弟弟解释着。
“所以……不是中餐?”克里斯脑内突然浮现了母亲往炸得喷香的肉块上洒红色酱汁的场面。
“当然不是啦。”
“西餐也不是吗?”下一秒浮现的是刀叉缠绕着的面条里一颗颗可爱多汁的小番茄。
“也不是……不过有点渊源?”转眼间母亲又弯下腰继续忙活,克莱尔则不厌其烦地回答着克里斯接二连三的询问。后来的某次闲聊中,母亲说克莱尔小时候也像这般喜欢刨根问底,只是她和父亲都忙于打理餐馆,克莱尔只能操着一口生涩的英语问其他大人。
“不管问什么大家都不会对他不耐烦呢,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孩子。”
“嗯,像太阳一样对吧?”
在气候不佳的英国,仅仅靠传统的种植方式番茄还是难以存活,无论怎么悉心照顾,枯萎病仍会悄然而至,但、如果是太阳一直在的日子里就会好很多,它的光芒和熙地覆盖着番茄,那样轻柔的、饱满的……一点一滴在内部积累着。
那样温柔的哥哥,究竟为什么会留下那句话呢。
*同样一件事在两个不同的参与者眼里,看到的东西和注意的细节都不太一样。
*怎么会有人用能力学打台球的。
*怎么还有同事架着人用能力学台球的!
菲恩图斯轻巧自然地把那杯咖啡从叶斯廷的手边拿起来,稳妥地将它放置在远离叶斯廷惯用手的位置,并且把盖子盖好。叶斯廷坐在那儿目睹了完整的犯罪过程,默不作声地用视线对菲恩图斯表达了抗议。菲恩图斯假装没看见,又把咖啡杯推远了几寸。
“……”叶斯廷叹了口气,“菲恩,把咖啡给我。”
“我们只是来走访一下整合情报的,你猜我为什么会选这儿?”菲恩图斯意有所指地垂下视线看了眼叶斯廷的电脑,可惜他没来得及把叶斯廷的设备扣在办公室。“难得是个能放松些的地点,你就不能理解一下我的良苦用心?”
叶斯廷细致地体会了一下这份过于沉重的良苦用心,感觉到自己的胃脏随着这份来自前辈的关怀一起下沉,同样下沉的还有他的眉心。他叹了口气,决定自给自足——他伸出手去拿自己的咖啡杯——菲恩图斯显然是对桌子的大小以及叶斯廷的臂长有了一些细微的计算误差,导致咖啡杯脱离了他的庇护被叶斯廷重新攥回手里,并且更显然的是他对自己的臂长以及桌子的大小有更大的计算误差,当他试图用同样的方式把咖啡杯拿回来的时候,发现他够不着。
叶斯廷假装没看见。“整合情报也是一种工作。已经到约定时间了,她在哪里?”
菲恩图斯在两次尝试之后放弃了把杯子拿回来(他的好胜心不允许他用站起来的方式去够到它),和叶斯廷一起作出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将视线投向门口,略略一抬下巴。
叶斯廷抬起头,从门口跨进来的那个红色身影让他有了那么几分自己还在指挥办公室的感觉。加舍尔迎上他们的视线,简洁地一颔首,步履轻捷地像一小团被风吹过来的烛火一样,落在桌边。
“…………………………”菲恩图斯眼看着这两个人在桌边排排坐,整齐划一地打开电脑,键盘声和手指滑动触控板的声音嗒嗒响。
“…………欺负先锋派遣队不需要用电脑是吧。”他有一种严重地被排挤了的感觉,于是把胳膊支上桌面,硬是在两台电脑间掏出一小块空隙,并且拿起自己的手机(界面是公司闲聊群)假装自己融入了他们,并且对加舍尔和叶斯廷投来的“你在做什么”的余光大大方方地视而不见。“你们俩认识?”
“……指挥办公室和情报收集办公室的合作非常密切,”叶斯廷的视线在菲恩图斯的手机界面上默默停留了几秒钟(看起来菲恩一点都不在意)又收了回来,他和加舍尔不约而同地挪了挪自己的电脑,给菲恩图斯腾出些空间来。“上次的坠楼事件也是他们作情报支持的。”
“是的,我也听莱特提过关于指挥办公室的……趣事。”加舍尔看了一眼叶斯廷手边的咖啡,暂且将电脑合上站起身,看向同样没有咖啡因支持的菲恩图斯。
“需要来点什么吗?我去买。”
“哪有劳驾女士的道理,请交给我吧。”菲恩图斯从善如流地揣起手机也站起身,终于找到了去拿走叶斯廷的咖啡杯的机会,然而入手空荡的重量让他的笑容略微一僵——叶斯廷保持着严肃地表情对着自己的电脑,坚定地没有分给菲恩图斯哪怕一点余光。
“……正好帮他带一杯。您的点单是?”
“好吧,一杯咖啡,谢谢。”加舍尔没有多余的推辞,又坐回自己的位置,听着菲恩图斯一边小声抱怨一边走向柜台,并没有顺手带走他已经拿起来的空杯。
叶斯廷将空杯略微捏扁一些,投进墙角的垃圾桶。他看起来精神并不是很好,想来大约是刚刚得到的各同事的反馈并不令人满意,加舍尔对此非常感同身受,同为加班过度的7/24待命员工在沉默的视线交换间达成了对彼此的惺惺相惜。
“……总之,等他回来再说吧。现在的有效情报很少。”估计我们这里也不会发现什么就是了。叶斯廷看了眼这个俱乐部,人流量在变大,可惜他实在不觉得从一群中午就用鸡尾酒和气泡水把自己灌得醺醺欲醉或骨质疏松的年轻人口中得到什么有效情报,只能期望去其他地方调查的同事们能带回些更有价值的……他没等到加舍尔的回应,于是瞥了她一眼。加舍尔似乎是在听着他的话发呆,但好像并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
或许是有什么心事,好在他们大概也不需要做什么很繁重的工作。叶斯廷收回视线。他对加舍尔的心事多少也有一些猜想,毕竟希蒙纳并没有把他们之间的关系藏得很深。
“朋友们,希望我没有打扰你们轻松的冥想时间,”菲恩图斯端着两杯咖啡光荣回归,恰到好处地打破持续时间不超过半分钟的寂静(感觉更像是突然钻进他俩之间抻开翅膀抖了抖),“我们可以开始谈谈案情了?”
“………………”
“真是坏消息。”菲恩图斯用食指的指节抵着自己的额角,三人间随着诸多无果情报的交换安静了下来,加舍尔也靠在椅背上——重量不仅仅来自于调查和情报的无疾而终,她胃里始终住着另一群蝴蝶*。
“人越来越多了。”叶斯廷终于挑起了案件之外的话头。他默不作声地又稍稍压下了一些自己的肩膀,大概是试图让自己变得更小个一点(菲恩图斯和加舍尔同时觉得这是个徒劳的尝试,但这样子还怪好笑的),颇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
“我们去楼上的单间吧,我看到这里有斯诺克可以打。”
“…………我觉得我们——”
“你想想,在这种地方打斯诺克的一定都是熟客,年轻人里的混子比你想象中要知道更多的事情。”加舍尔看着菲恩图斯用那种非常热切的眼神紧盯着叶斯廷(一定要形容的话,就像狮鹫看到了鹰马兽之类的),后者艰难地躲避着这种充满了危险意味的视线,甚至脸色都变得更糟糕了一点。
“我们完全可以跟他们打赌然后来套情报!”这掷地有声的宣言仿佛不是针对工作而是针对叶斯廷的死期,加舍尔可以从叶斯廷的脸上清晰地读出那种“糟糕了我最不想要的事情发生了”的心理活动。
她胃里的蝴蝶静静地憩着*。
“我不觉得两个完全没接触过台球的初学者和一个三流玩家能打过这里的熟客……”叶斯廷举起咖啡杯挡住自己,艰难地最后地抵抗,然而两个人四道视线齐刷刷地带着那种要刺穿纸杯的热度凝视着他,隔着杯子都无法忽视。
“…………”
“……等等、等等,你们,不会……”
“又能满足你想工作的需求又能满足我们俩(重音)娱乐的需求,多两全其美的事情!”
菲恩图斯和加舍尔在电光火石之间靠某种不可言说的思维同步达成了绝佳的共识,加舍尔利落地一左一右扣上两台笔记本的屏幕抱在怀里,菲恩图斯则是热情地(强硬地)把咖啡杯从叶斯廷手里拿(扣)出来,毫不含糊地把他从椅子上拉(架)了起来。
“等一下我的意见……我的咖啡……!”
加舍尔踩上楼梯前回头看了一眼,有一小块破碎的灯光落在她刚才倚靠的桌沿,像一只金色的蝴蝶——不知道是谁走过,它消失了。
她回头走上台阶。
“…………说到能力,”菲恩图斯的声音轻了一些,他稍稍侧过身,方便他的话语更隐秘地落到加舍尔的耳边,“为什么加舍尔小姐你不选择记忆清除办公室?既然都是工作,更能活用自己能力的地方不是更好吗?”
加舍尔对这个问题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怀表在那里,染上体温之后静静地缓慢地融化。
“……有记忆清除的能力,不代表一定要去用。”
叶斯廷并没有刻意去听他们的谈话。他手里的球杆指向母球,杆子轻轻地推出,母球滚向台球桌的边缘,一枚红球和一枚蓝球先后被撞到,分头奔向两个不同的球袋,咕嘟两声。他的耳坠吸饱了灯光,滴下两束昏暗的折射光带。
先是加舍尔的视线投了过来,然后是菲恩图斯走近了台球桌。介于之前的一个小时叶斯廷把围在这张桌旁边的所有玩家都打得落花流水(当然,是指斯诺克),他们现在完全凭实力得到了这张桌子的使用权。菲恩图斯似乎是接着方才他和加舍尔的对话说着什么,在两杆失败之后干脆上手把台球当篮球抛进球袋,而加舍尔似乎并没有加入的意思。
叶斯廷回头看向加舍尔,后者正用那双明亮的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他们。
“……我有些好奇,”叶斯廷就这样听着她指向自己的发言,光线在他们之间划开一道分明的界限,加舍尔只是在影子里看着他,“如果您也有这样的能力,会怎么利用它呢?”
叶斯廷看了一眼菲恩图斯,从菲恩图斯方才简短的不着边际的关于记忆的发言里总结出了加舍尔问题的源头。
“……我吗?”叶斯廷并不太能理解为什么这个问题会被抛给他。他不曾经历过遗忘,从来不知道“事情会过去”是什么样的体验。
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永远都只是上一秒,上一刻。
“是的,”他看到那一小团烛火在影子里晃了晃,“不过我只是问问……”
“……”叶斯廷将球杆收过来,在思考的间隙中拿起滑石粉块轻轻地按上球杆的皮头。
“……我大概不会用,哪怕是‘正确’的用法。”他把滑石粉块放回台球桌的桌沿。
“我之前见过从记忆清除办公室出来的普通人。在记忆清除之后,会有一段时间的意识恍惚和记忆断层。”他用指尖点了点太阳穴的位置。
“那时候的他们看起来就像芦苇一样。我……你知道我的能力,我很……排斥那样的情况。”他用两个停顿的时间斟酌了措辞,把其他什么单词换成了排斥。
“对我来说,人是由记忆和历史堆砌成的,失去记忆本身就是非常残酷的惩罚。”他重新架起球杆,一杆之后又是一枚红球落袋。
“也许有人觉得忘记过去是一种救……好事,他们也许也确实拥有了快乐,”他终于又看向加舍尔,这一次他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眉心,“但这种‘快乐’真的是好的吗?”
“……”加舍尔下意识地略微抬头,像是叶斯廷点得是她的眉心。她又自己抬手摸了摸——在皮肤、血肉和骨骼后面,那块藏着她所有的认知、情绪、让她感受到痛苦的地方,她的蝴蝶从这里来。
“抱歉,看来我提起了一些令人不适的疑问。”她放下手,几步跨过黑白的分界,菲恩图斯为女士让出正前的位置,她拾起桌上的一枚红球,抛进球袋里。
叶斯廷即刻对做了错误示范的菲恩图斯投以“你看看你”的眼神,后者自信地抓起一枚黑球看起来随时准备再来一轮。
“……这还怎么认真打。”他认命地放下球杆,看向加舍尔手里那枚黄球。
“不用道歉,只是我自己也很忌惮这样的能力。”叶斯廷将球杆递给菲恩图斯,制止他进一步破坏球局的行为,然而加舍尔好像意会不到一般,趁机把那枚黄球投入了球洞。
……他叹了口气。
“你就差把‘我有心事’写在脸上了。”菲恩图斯和叶斯廷接在柜台前的长队后面,在长条的队伍后面增加了一个突兀的凸起。叶斯廷尽力伏低一点,让自己不要那么显眼。
“什么?”
“你。”菲恩图斯用胳膊肘顶顶他,尽量把声音压低点,加舍尔没有加入他们的排队,在俱乐部的门口等待他们。
“我?”
“是因为她刚才的话吗?”
叶斯廷犹豫了一下。菲恩图斯研究着他的表情,结论是从这家伙的脸上虽然看出有无很容易,但要细究起来却麻烦得很。
“不,我只是有点不好的预感。”叶斯廷叹了口气,默默地把手揣进口袋里。
“用你那可靠的大脑推理一下要发生什么怎么样?”菲恩图斯拍拍他的后背。他的好指挥尴尬弓着身,一半屈服于人群的密度,一半受制于肩上的压力,可惜压力的那半没办法就这样被拍散,人群也不会因此而溶解。
“…………”叶斯廷试图整理措辞,但却没办法从字典里翻出一个合适的单词来形容自己的感觉,于是他退而求其次,“我只是觉得好像有蝴蝶在飞。*”
“也是,毕竟到季节了。”
“…………”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想跟你开玩笑真难。”
*butterflies in the stomach:用以形容一种持续的紧张、压力、忧愁、想要逃跑的心情。
看似处事不惊,其实很怂的,觉得高冷只是不敢说话罢了,有些自卑,对突然发生的事情很没辙,一直都很紧张
眼睛和头发是相同的暖灰色
能御水(微量),暗恋着自己的养父/师傅,但双方都不知道其实是双向恋
总穿着大到有些不合身的运动服和黑白条纹衫,基本不怎么换衣服款式,称这样的服饰会有安全感
很宝贝一只很破旧的泰迪熊玩偶,走哪带哪
听信了苏夫尔的传销话语,加入了对方的阵营,希望能流利地与他人交流,并交到很多朋友
很喜欢一个人待在安静的角落进行冥想,不过通常都会失败,想起过去然后哭起来
因为某些原因很怕火
富家天使,家族地位貌似很高,但对家里过于繁琐的规矩和世俗化的想法感到不满,导致虽是个富家人,但性格十分亲民,并且对新事物很感兴趣
处于叛逆期,离家出走中,希望成为恶魔,并找到不痛的转换方法
嘴有点臭,不是很会说话,有点容易踩人雷
酒量很差,一喝醉就会去撩人,意外的很会撩,但总会找到无名,然后被一顿揍加泼虫子,对此很委屈,“我什么都不记得,我做错了什么”
泰泽彤的的主神之一兼管理者,能操作全世界的时间(包括但不限于加速,减速,暂停),但时间被操作期间发生的事只有他自己知道
严格来讲称不上是神或是生物,只是一个被具象化的概念,是创世神用来防止世界发生不可回转的灾难时的一个保险
只听从创世神的命令,偶尔也会看在交情的面上出下手,但更多的是不理你
几乎没离开过泰泽彤,即使诸神庭院发的信函量发到爆炸,也没吱过一声“反正没我允许都进不来,我怂他们干嘛~”
懒鬼一个,每天不是睡就是在发呆,但听Parus所说过去的他其实是个相当恶趣味并且充满行动力的家伙
头发的内侧是星空平常会流动,在睡着时星空流动速度会加快,如果有物品(包括但不限于生物,非生物等等)被放进这片星空再取出的话,该物品时间就会发生错乱,如果发生了这事,向其告知后会帮你把时间恢复如初
没有眼球,很早就挖出来交给其他人并让他们拥有操作时间的权限了,但具体能不能操纵还是看他本人意愿(眼球只是个媒介罢了,真正能操纵时间的人有且只有他一人)
没有眼球所以看不见但他有他自己的方法去感知一切(Parus表示***)
“哼♪哼♪嗯?你说我是没事干嘛哼哼不然呢我还能做些什么?~在这也做不了什么”
“而且我很满意现状要换以前的话你现在大概啊哼哼哼♪~”
Ecnetnes的小儿子,活泼好动,乐天派一个,与其他人不同,没有任命任何职位,纯粹一个普通小孩,所以总是在犸瑟轲到处乱窜(闲的),偶尔会因为精力过于旺盛而造成事故发生
绝对的父控,总是粘着Ecnetnes,时常会绕着他打转,但也常有没看见被Ecnetnes一脚踹飞的事发生
超喜欢亮闪闪的东西,曾经在衣服上装满了大大小小的闪人眼的珠子,但被Frazild评价道“这审美也太离谱了”便被对方强行摘掉了那些装饰,变成了现在朴素的装束
能从身上分裂出数只乌鸦,能与他们共享视野,偶尔会被Ecnetnes拜托查看犸瑟轲的某处虽然视野是共享的,但“乌鸦们”都有独立的意识,有时候甚至会因为一些小事而吵起来
不喜欢细雪,觉得细雪跟自己的爸爸亲密的过分了,很怕细雪抢走自己的爸爸
细雪的神使,但各种方面来讲说是细雪的老父亲也不为过,照顾着细雪的衣食住行等等一切,比起母子在大部分人眼里他俩更像父女
称呼细雪为母亲,但过去的称呼是妈妈,但现在提起那个叫法多少会让他感到些不好意思
随身携带一个公文包,被母亲贴上了可爱的贴纸,但其实是个空间袋,里面包括但不限于各种日常用品
本质是由雪构成的,经受高温身体就会开始融化,直到最后变成一滩水,这时如果不及时降温的话便会死亡(顺带头上那两片树叶是他的耳朵)
对时间和相似的物件有着莫名的执着,每当看到眼熟的物件都会下意识看手表思考上一次看到这个物件距离现在有多久
不信任Sonork,认为Sonork多少隐瞒了什么,其中也有不少关于魍纳的事,但也拿自己的母亲总喜欢跑去对方的世界游玩没办法
虽然听从了Sonork的建议把魍纳当只普通的狗,但总觉得魍纳哪里不对劲,直到某次魍纳回到泰泽彤后发生的事件,才惊觉Sonork对魍纳隐瞒的事不止一星半点
时不时会跑去犸瑟轲,除了捞不知道为什么跑到那的母亲外,也会去找Ecnetnes或苏库伦询问些答案
记录神,居住在诸神庭院,负责记录下所有世界发生的一切,每一分每一秒,绝不会有任何遗漏,一旦有大事发生,便会立刻通知创世神/Retnahcne
每诞生一个新世界,身边的书就会相应的多出一本,一个世界存在的时间越长,那对应的书籍则越厚,若想要知晓某个世界的历史可以告知对方,不用翻找,本人仅需闭上眼即可感应并查阅到想要查询的内容
有两本灰色封皮的空白书,在上面写下的内容都会成真,而由Chub写下的内容会变为束缚,并在被束缚的位置留下深蓝色的细线,只有拥有强大力量的才有资格在上面书写,目前已经被卡藤(腾)密尔盗走一本(虽然准确来讲是正大光明地抢)
负责照顾worlds,写下了worlds无法离开自己身边20m的束缚
与Ecnetnes关系很好,经常会在对方来看望自己的时候和对方畅谈,也总和worlds一起给他扎辫子
可以浮空,总是以坐着空气椅子的状态到处跑
虽然本身是无性别,但很多用词和行为方式都偏向女性
“不是祂选了那些书,而是那些书选了祂”
—— Ecnetnes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