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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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刀”与“短刀”是一对搭档。要说他们之间有什么感情那倒没有,一同行动数十年愣是一句话也没搭上过,当然也有可能是眼睛比嘴巴好用,不过这并不重要。
取这种代号两人定不是啥良善之辈,说不准还会拿着昧心的酬金干着不入流的勾当,不论是处于生计或是出于兴趣,两人似乎都乐在其中。顺口提一句,长刀的“刀”与短刀的“刀”都取自二者的直接管理者,为了纪念在热兵器时代两人对使用冷兵器执行任务的特殊追求。而代号里的“长”与“短”则是从外表来区别二者——举个例子,比如,长刀的拇指与小拇指有寸把长,而短刀从不留指甲。长刀觉得短刀娇生惯养,短刀则嫌长刀不解情趣,这大概也解释了为何两人一声不吭,这要是吭了一声,怕是能打到天昏地暗,斗个里外皆伤。更难受的是,争个死活还分不出胜负。都是明白人,打不赢就干脆摊手不打,无言的默契也就这般传下了一年又一年。
两人单独执行任务也极有意思。大多时候,长刀双手环胸,不分场合就在一旁看热闹,待到好事坏事短刀做尽了再悠哉游哉走上前。无喜无怒,看不出表情,是天生的,也可能是后天装得太巧妙,配上相顾无言的场面,也算应了景。从搭档合作的角度看,长刀毫无团队意识,这就触及了些外人参悟不透的冷知识——短刀医学背景出生,业务能力极强,单打武力值胜出群殴数倍,差不多是多个人嫌碍事,少个人怕寂寞的程度。搬个这吨位的石像立在一旁,精彩之处多个人留意,倒是火候刚好。
是搭档总少不了合作任务,但也不全是合作任务。领任务的标准方式是轮流抽签,任务有趣与否,则得问问本人的手气今日心情如何。长刀本轮轮了空,将重心靠在一旁的柱体上,饶有兴趣观察起身边的不同人,大起大落尽收眼底,不过——他猜短刀定是领了个极有意思的任务,这家伙的脸裂开到现在都缝合不上。当日下午,长刀便收到了短刀用两人特有的交流方式留下的暗号,示意傍晚时分老地方见,有要事商讨。
这单人任务商讨个鬼啊....就是某人任务不顺心情不好对月独饮还寂寞了吧?长刀拍了拍脑门,心想自己幸灾乐祸还真要遭点报应。
短刀不喝酒。能喝但不喜欢喝,或者是讨厌喝。短刀家里永远有一箱酒,为的是需要酒的时候能找得到酒。
长刀接过短刀递来的酒,自己的倒影清晰地映在酒面上,谨慎地晃动酒杯却又无所顾忌般一饮而下。药会慢慢生效,接着长刀会昏沉沉地睡过去,这些都在短刀的意料之中。他向来算得精准,多年经验加上长期观察,将这点小事与自己脑中模拟的场景之间误差控制在0.01%之内已经不是能力和本事的问题,仅关乎个人选择。
药的剂量不小,短刀不知是手抖或是刻意,给自己留了至少是平日里五倍以上的时间。短刀坐着不动,静静地观赏着,长刀睡得跟死了一样,毫无介意将自己所有脆弱暴露在自己的搭档面前。要是在这安静的脸庞上划上一刀,会不会马上出现一道漂亮的弧线?会不会有鲜血先是缓慢地流淌再喷涌而出,喷溅在地面的图案又是否会恰巧美得惊心动魄呢?短刀有时会喜欢看看所有必然碰撞在一起会诞下什么偶然,什么巧合,什么不期而遇。这种稳定之中的不稳定也算是种致命的诱惑,若有若无就更耐人寻味了。时间还多着,不如再慢慢耗一会吧。时间还多着,但,总该动手的。
是的,该出手了,早点总没坏处。
短刀从衬衫袖口抽出了一直藏匿的刀,将其抵在长刀的颈动脉处,却将其贴着皮肤仍未深入,稍微使了点力又紧紧地制住,任由皮肤凹凸不平上下起伏,却未见致命突破。原来,竟还是爱惜自己的吧——短刀顺着视线,看着长刀颈部光滑的样子,细皮嫩肉的,这年纪了还是没什么细纹,保养是做的不错嘛,没少擦那些有的没的护肤品。突然好奇起来,干这一行,对自己的性命,持着什么态度呢?未必怕死,但总是会怕疼的吧。
该不该这一刀扎下去的时候让他清醒?来看看职业杀手濒临死亡的最后一眼与地球上任何一个普通人有什么不同,他也会和他们是同一个表情同样的狼狈吗?他会先奋力地在血泊里挣扎,让原本安分的鲜血群魔乱舞,再无力地望向天花板,张开着口嗷嗷地上下抽动却发不出一点声响,最后丧着头滑下椅座?他会低下头来求生吗还是病态般慕死呢?他也会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还是破口大骂?他没准能因此听上他开口的第一句话。
他其实是想听的。
但应该是像曾经想象过的那样是些平静的话,或是些无足轻重的胡扯。
与轨迹有那么些偏差,他推翻了之前设想的刺杀方式,快速地凭借职业能力又设想了上百种置他的搭档于死地的方式。他好像有些想看的东西,突然,他又什么都不想看了。时机未到吧,大概这么能解释得通。
他开始发抖。某些职业杀手动手时手会抖,这大概率是故意的,说不准是因为早年一刀致命的事儿干多了早习惯了,不如整点活让自己多抖几下,添点新鲜乐趣。这招要是使好了,目标的眼神确实会波动,惊喜、害怕、哀求、惊恐...复杂的情感变化更易让人找到希望得到的某种表情以此来刺激无聊的工作时间。不过抖归抖,抖成这山崩地裂的算是哪门子故意抖啊。短刀心里分得清,这次的抖,他是被动的那一方。敌不过的,只能认输。他停住不抖了,是因为他停下了目前手上的工作。
他看到了很多年前,不清楚究竟是多少年前,大概是长刀与短刀刚认识的那会,谁也不服气谁,白眼相看,那时的不说话实则是私下在暗暗较劲,倒也没想到这会在往后成为两人的传统相处模式,但不得不承认,有些事已是变味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有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短刀任务失败了。目标是某个被盯上家族的最后一位成员,是个小女孩,也是个倒霉蛋,因为那些世代纠缠与仇恨本该与她无关。短刀可以动手,但是放弃了,短刀把机会让给长刀,长刀也放弃了。这人...这么想跟着一起受罚么?
长刀找来女孩,摸着她的头,一字一句说得清楚:现在你还活着,只是因为他觉得你活着的样子比死去的时候更好看点吧。他更希望看见这样的你。
长刀说过的这些话是不小心被短刀偷听到的。短刀心想,这人暗自揣测别人和自己私下偷听一样可恶。
回过神来,短刀举起刀,干脆利落向下斩,伴随四声清脆的断裂声,就算是把事情终结了。不过,短刀似乎对刚才什么环节并不满意,缓慢蹲下,对刚一晃而过的“创作”打磨起来。嘴里唠唠什么,半哼半唱,心情似乎不错。
事了,短刀拨通一串号码,并不在意对方是否接起是否出声,用一贯方式淡淡开口道:“世上...再无长刀。”
许久,长刀醒了,头有点晕。长刀坐在原先的位置上,短刀也是。彷佛是被剪辑好的人生,中途无事发生,双方都是这么想的。长刀恍惚间听到了他搭档粗糙的嗓音:
“离你必须离开这里还有30秒,你有什么想说么?”
“啊...这是我们搭档间第一次讲话吧。”
“26秒。”
“我之前还没发觉我酒量这么不好啊,居然还醉了...”
“19秒。”
“不懂哇,别人家的搭档也是这样子无情无义吗?”
“15秒”
“虽说长得不咋滴,人品也极差,声音倒是不错哇。”
“10秒。”
“好奇,你最后领的一个任务是啥?”
“5秒。”
场面一度安静到双方以为不会再有什么其他声响。
“认真说,你这刀法真是精准,把我指甲切得不错,有心了。”
看了一眼自己那变得与常人无异的指甲,再看一眼一旁整齐的断甲就能得出用刀切成,究竟是因为太过了解亲爱的搭档只热衷于使用刀这一工具,还是因为没有什么昏迷事实只是有心人全程配合演了一出好戏?不论答案是何,产生结果的原因都只会是某二人太过熟悉。可以互相伤害,也就可以互相都伤害不到。
短刀看着眼前人没皮没脸又嘻嘻哈哈的样子,不出意外一时辰后又能活蹦乱跳,严重怀疑自己挑了半天的选择是烧傻了还是脑门被夹疼了。突然又想起语言交流不算是他们的习惯。他读起他的眼神,还是有些有效的信息:
“多谢。”
也许他是读懂了,也许只是他瞎猜的,眼睛是比嘴好用多了,短刀叹了一口气。
眼睛比嘴好用的话,那么,长刀这时候会在短刀眼里看到什么呢?
令人失望的是,长刀什么也没看到。硬要说有点什么,只有正常的物理现象——他在他眼里的那个他的倒影。
“什么嘛,只有这种东西吗,真叫人遗憾啊。”
不过,那倒影在时空展现上来看倒不是此时此刻,是二十年前的长刀,还有长刀自己盯着一位女孩的眼睛十分认真地说过的某一句话。可能还会有一些容易被遗忘或不想承认的讯息,比如:“保重。”
过后没几日,A市市中心街区新开了一家生鲜肉铺,没听人提起过这店主究竟从何而来相貌如何年岁几许,倒是时常有过路人赞叹其刀法精湛。那一声一声刀刃撞击菜板的清响,也算是干脆利落。
END
改了改了
桃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仿佛忘了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屋子里的光线突然阴暗了起来,原本金色的火苗变成了诡异的青绿色,蚕豆大小的火焰却逐渐的拉长。一丝丝的黑色烟雾从四周的木料缝隙中渗出,先是如同发丝般垂落到地面,然后又汇聚起来,变成一股股的粘稠液体,颜色愈发的浓黑,最后竟然像蛇一样扭动起来。
那雾气所凝结而成的妖蛇逐渐把屋子里的两个人包围起来,发出沙沙的响声不断逼近。桃花垂着头,喃喃自语,对周围的一切变化毫无反应。那些黑蛇也顺着她垂落的衣角攀缘而上,把她一点一点包裹了起来。
晴明不知何时掏出了一把折扇,此刻微微打开,遮在了面前。他微微眯起了双眼,凤目更显修长,长长的睫毛掩盖之下,一丝暗红色闪过。那些黑蛇竟然视他如无物,在他的脚边游动翻滚,仿佛在寻找什么,却并不往他的身上攀附。
片刻之后,除了晴明立足之处,整个屋子已经被这似蛇非蛇似雾非雾的黑色物质布满。被整个包裹起来的桃花看上去就像一尊黑漆打造的雕像,只是那雕像的表面一直在微微的流动变化,被桌上青绿色的火光一照,像是有无数的磷火在那片黑暗中闪烁。
空气里的湿意更重了,那种盛夏午后暴雨将至的压抑感,让人几乎喘不上气。然而晴明单手执扇,双目微微垂下,脸上一片平静淡然,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那黑色烟雾在整个屋子里盘旋了一会,突然往桃花的身上聚拢,眨眼的功夫已经变成了一个高约十尺的模糊人形。它烟雾状的轮廓慢慢的收拢,首先化出了一个人的头部,接着是高大魁梧的身躯。那巨人发髻如同水流,往四面八方漂浮,发髻之中一团红色的微光环视着四周,最终终于锁定在了屋子里镇定自若站着的年轻人身上。
『你……是什么……』那巨人胸腔震动,发出汩汩的声音,仿佛水流淌过狭小的水道,但也能勉强听清说的是什么。
“在下晴明,受人之托,来找一杯忘魂酒。”青年微微抬起了眼睛,似乎笑了笑。“可让我好等,你总算出来了。”
『来了……就不要走了……咯……咯……咯……』巨人作势抬手,却整个人像潮水一样扑了过来,大有一举把晴明吞没的意思。
晴明左手微抬,手指轻拢结印,口中吐诀,一面无形之盾瞬间包裹住了全身,黑色的流质狠狠的撞在了这面护盾之上,碰撞之处激起了刺眼的亮蓝色的光芒。巨大的法阵和咒文也一闪而过。
『阴阳师!』整个屋子都随着那黑潮的怒吼而震动着,『你居然是个阴阳师!』
如同退潮一样,那团黑色的物质刷的一下褪去,缩到了屋子的一角。桃花倒在她刚才站立的地方,脸色苍白如纸,就连衣服也开始慢慢的褪去颜色,变得皱褶起来。
“想逃?”见猎物想要渗入木屋,晴明刷的一下完全展开了扇子,在空中迅速的挥舞了五下,一片光幕从他指间扩散,瞬间穿过木屋,在整颗桃树的范围外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五角星形的封印。
金色的符印瞬间向上向下扩展,直入夜幕,若有人在远处看到,必定会为这一幕奇景而感到惊叹。
那团黑色的物质撞上了封印之后,化为烟雾向上腾起,结果升到了十丈,依然被封的死死的,没有办法只好化作坚硬的冰棱以身为矢砸向控制着结界的猎人。
晴明不屑的笑了笑,右手折扇敲往左手掌心,啪的一下合起了扇子。四周的光印瞬间收缩,像绳索一样把冰棱牢牢的锁在了一起,重重的砸穿了屋顶,插在了地板上。
妖物还想再变形,然而一道轻飘飘的纸符紧跟着落了下来,牢牢的把它锁在了这个形态,再也无法动弹。
“只要你现出了真身,就再也别想逃出我的手心。”晴明淡淡的丢下了一句,然后转身去检查桃花的情况。
“她是你控制的傀儡?”
『咯……她三魂七魄只余一魂,要不是我用精元日夜滋养,让她依托在这棵桃树上,她早就化为白骨了……』
呈现黑色冰棱状的妖物微微震动,发出模糊的声音。『我救了她,她成为我的眼睛我的喉舌,报答我……』
“恐怕她并不知道成为你害人的帮凶,这三百年来,有多少人在这山谷拿了忘魂酒,成了断肠人?”
『这就是我们的生存之道,有什么好说的?』冰棱发出喀嚓喀嚓的摩擦音,让人更加难以听清说的内容了。
『反倒是你,我总算感受出来了,你明明也是个妖怪,却为什么要给人卖命?出卖我们同类?』
“很遗憾,我和你不是同类。”晴明的表情愈发的冷淡。“这也不是为了人卖命,而不过是我的生存之道。”
说完他双手结印,纸符瞬间明亮了起来,符下的妖物宛如被热力蒸发了似的,消失在空气之中,最后只留下一颗漆黑的水滴状珠子。
科莱因先生二三事
作者:巴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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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莱因先生的秘密
「我弯腰吻他的脖子。这是我第一次带着感情吻他,而不只是欲望作祟。」
这句话令科莱因先生陷入回忆。
他是个没什么感情的人,不懂感情是什么,对感情也没什么兴趣。妻子是家族利益的盟约人,该办的事情一件不少,也毫无负担。公事公办是最理想的状态,他向来如此。
只有一个人,他唯一想过想要去付出感情的人,想要带着感情去亲吻、抚摸、拥抱的人。他们最靠近的一次,他背对着他,在翻找着什么东西,他靠近他刚洗完澡裸露出来的后颈……香波和热水的气味、干净的体味、干枯的头发……不动声色地,他小心翼翼、仔仔细细把它们吸入体内。仿佛能听到时间流逝的声音,他几乎要闭上眼睛沉浸其中,可他很快退回去,对方似乎停顿了一下,他发觉了?还是找到了要找的东西?对方回头对他笑。他松了一口气。
这是科莱因先生短暂的人生中绝无仅有的一次动情——若要说这就是动情的话。
科莱因先生合上小说,依旧无法理解里面近乎疯狂的情感世界。脑海中关于友人的记忆令他略感不适。他记忆力并不好,一些被要求必须刻骨铭心的事情,他常常模棱两可。可关于那位令他不适的友人记忆,他却历历在目。
房间里,妻子的香水味挥之不去,不算刺鼻,但极富个性,并且不易消散。如同他的妻子,不太显眼,却难以忽略。而科莱因先生过于灵敏的嗅觉放大了这种存在感。
——这可真是糟透了,他想。
#科莱因先生的记忆
「他让这香味像一阵和风流入自己的体内。他觉得自己从未如此舒适过。」
科莱因先生累瘫了。读书已无法解压。
也许过于敏感的嗅觉成了他的负担。不管什么气味,总会打断他的日常生活,攫住他的所有注意力。他只好锻炼自己忽略各种气味的打扰。比如妻子的香水,比如,记忆里的香波水汽和干燥体味。
妻子已连续三天未归,科莱因先生在考虑要不要做点什么,或者担心和生气。对于合作伙伴,只要不违背合约,他是无权干预其他事儿的,也没必要。合约上没有要求二人保持恩爱生活,谢天谢地。
工作压力突如其来,人们失去理智,在街上奔跑、争吵、大喊大叫、还有人跳楼和上吊。
科莱因先生陷在柔软沙发里,四肢耷拉,很不想动。书籍闲闲掉落一旁,书页折损,书签掉出。他看着天花板角落的缝隙和霉斑,喝完最后一口威士忌,希望就此睡去。鸢尾的香气清淡,在科莱因先生的嗅觉加持下,显得十分浓郁。香水味所剩无几,只有威士忌和鸢尾,中和了街上的疯狂气息。睡意却始终无法到来。
——如果遇见非常舒适的气味,我会甘之如饴吗?他想。
科莱因先生收到电报和离婚协议,家族盟约失效。妻子随家族远走他乡。
#科莱因先生的梦境
青草和潮湿的气息铺面,没有声音。科莱因先生与友人边走边聊,相谈甚欢。但是没有声音。是什么话题?足球?电影?童年趣事?还是军队里同僚的秘密。科莱因先生看着对方笑得肆意的眉眼出神。朝阳升起,潮湿的水汽散去,尘埃与青草的气息交织。没有汗味和血腥味,没有鸢尾、香水和威士忌,没有疯狂和争吵……
这位友人参战负伤退役后销声匿迹。也许他隐姓埋名在乡下安度余生,也许用完了补偿金穷困潦倒死在街头。科莱因先生没有打听,现在也很少想起他。
列车急刹打断梦境。科莱因先生拉了围巾裹住口鼻,以隔绝狭小空间里人群拥挤带来的封闭气味。短暂停留后列车再次启动。随着有节奏的晃动,科莱因先生期望回到刚才的梦中。
「讲交情要在人活着的时候讲,人死就没有交情了。」
这句话的主人早已不在,就连这个世界也已经变得完全不同。何况交情这种旧世界的名词呢。跟交情无关,科莱因先生的命运在列车外的他人手里。妻子在十年前离开这片土地,不知现在如何。
科莱因先生很少做梦,最近却常常在梦中回到从前。梦中放大了敏锐嗅觉的感受力,不管美好还是冷清都令人流连。
列车鸣笛,载着一节一节车厢人群去往未知的终点站。远方烟囱雾气缭绕,带着诡异的阴森和死亡气息。
作者:讽刺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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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色的桌布上堆着小山一样大的蛋糕,这是李如松花了好大的劲才从当地有名的蛋糕店定到的,女儿欣喜地说不出话来,在插生日蜡烛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地,生怕蹭到装饰的奶油。妻子看到女儿笨拙的动作,捂住偷笑的嘴摆出家长的样子,说着姑娘家要注意形象的话。在妻子和女儿找好位置插上蜡烛后,两人回头看向李如松,笑靥如花。
咚咚咚
老城区木门被敲击的声音,总是让李如松感觉耳朵里夹着东西。他暂停了电视上播放的录像,跨过摊满垃圾和空酒瓶的地板,打开了门。扑面而来的焦臭味让李如松的鼻腔感到刺痛。
大麻,或者其他提纯过的东西。
多年刑警的经验让李如松下意识断定了焦臭的产生原因,眼前的男人双眼无神,不修边幅,衣服上满是污渍。乍一看好像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不过我也好不到哪去,李如松摸着自己的扎手的胡渣。
男人抬头看见李如松,呆滞地目光变得闪躲起来。转身走向了楼梯的方向。
“难道我记错了......”低语随着身影的远去而消失。
李如松也没有跟他想有什么交流,今天他很忙。李如松关上了门,艰难的找寻垃圾间的落脚点,他来到了两副黑框相片旁边。抚摸着框中的照片。黑框里的人像跟电视机里的母女如出一辙。今天是中秋节,是团圆的日子,今晚他准备跟自己的家人团聚。
李如松对着镜子仔细的用发胶打理着头发。镜子里的男人刮去了胡须,铁青的下巴修饰着硬朗的面容。这让他又想起了那个意气风发的李如松警官。李如松无意间嫖到了身后不远处的浴缸。
给妻子带回来的红烧肉洒落一地,女人浸没在浴缸中身周满是鲜红。没有血色的手耷拉在浴缸边。染血的美工刀掉在瓷砖上,洗漱台上是女人仔细叠好的遗书。
发胶触碰到头皮的冰冷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李如松看向镜子。头发被抹成了第一次与妻子约会的三七分。只要是人生大事他都会梳三七分,与妻子的婚礼,女儿的出生,又或是现在。他顺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与警服款式不同的装扮才不会让他想起自己的无力。他又看了一眼镜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关掉洗漱池的灯,电视机的昏暗的光照着了被收拾干净的客厅。自从女儿去世后,他从来不会让客厅太亮堂,这样他便不会再想起和妻子一起回家后,看到的那个噩梦般的客厅。
李如松小心翼翼的将客厅里所有妻子和女儿的照片倒扣起来,然后关掉了电视,他不想让妻女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在准备好一切后,李如松从收拾好的垃圾里,摸黑找出了自己的配枪。在检查完弹夹里还有子弹后,他把枪握在手里,靠在了沙发上。随着周围逐渐安静下来,隔壁悠扬的钢琴声飘了过来。
隔壁是最近才搬来的一对母女,母亲看着年轻,女儿也才上小学。不知道父亲去了哪里。每晚这个时间,都会传来小女孩练琴的声音,青涩、生疏的琴音却流露着欢快的节奏。聆听小女孩练琴的曲子。这也是李如松除了回忆妻女录像外唯一的休憩。
听着曲子,李如松的眼皮开始发沉,昏昏沉沉的过了一段时间。悠扬的琴声不知何时被男女声的争吵代替,还伴随着东西摔碎的声音。
在一声像是玻璃的碎裂声后,李如松睁开了眼睛。
也许是女人的老公回来了,又或是来谈离婚的事。李如松没有兴趣掺和别人的家务事,但他不想死在这种令人烦躁的环境里。
李如松把枪别在了西装里。准备去跟隔壁的夫妻提些意见。走到门口时,他犹豫了一下,回去从制服里翻出了以前的警官证皮套。之前想送给女儿当礼物的,可惜她没收到。李如松晃了晃脑袋,打开了门。
来到隔壁门前,里面的吵闹声越来越大,并且伴随着孩童的哭喊声。李如松敲了几下门也没有人回应。他苦恼的挠了挠头,正准备打道回府时。
“求求你,谁都好,来救救我。”小女孩稚嫩的嗓音在杂乱中愈发清晰。
“爸爸,你在哪,救救我······”
李如松呆了一下,而后拔枪,上弹行云流水。李如松踹开了门。
“警察,不许动。”
“警察,不许动!”
李嘉欣抱头坐在沙发旁一动也不敢动。今晚妈妈回来的时候脸色就阴沉的吓人。于是她就向往常一样开始练琴。希望这能让妈妈开心一些。但没多久很久没有见过的爸爸就进来了。他的脸黄的像今天朋友送给自己的姜饼人。然后他们就开始吵架,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词汇,什么毒什么钱之类的。到最后爸爸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把刀,声音也变得尖锐。妈妈则拿起了手边的东西向爸爸扔过去,从记事起这种事情就一直发生,但是这次好像爸爸妈妈更吓人。没有人在意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躲在沙发后面,努力哭的大声一点,也许这样爸爸妈妈就能够发现自己,也许这样就会有人来救救自己。
然后,门开了。可能是眼泪没有擦干的关系。在李嘉欣的眼里,那个人好像是闪着光的。
两人?不对是三人。李如松确认了沙发后呆滞的影子。他转头看向了面前有些癫狂的男女。
男人面容憔悴,手里拿着刀,脸上还残留着凶恶。扑面而来的焦臭味让李如松皱了一下眉。是之前那个来敲门的男人。李如松想着。
女人头发杂乱地像是没有梳理好的棕榈,脸上的妆容夹杂着眼泪和鼻涕乱成一片,在李如松闯进来的时候,她还没放下手里的花瓶。
“警察先生,救救我,他要抢我的钱。”女人一下摊在了地上,哭着向李如松求救。
“你放屁,你妈了个逼的狗女人,那钱本来就是你从我这里他妈逼拿走的,你别不要那个逼脸。”男人的嘴里不停的喷出带着俚语的病句。
李如松略微思索了一下。把枪指向了喋喋不休的男人。男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枪指着,并且越说越带劲。李如松的脑子里已经预想出了被子弹贯穿的男人,倒在血泊中喃喃自语。正当他准备开枪时,他的腿似乎被什么抓住了,李如松低头看去,小姑娘抓着他的腿,眨巴着没有擦干眼泪的眼睛看着他。
李如松叹了口气,蹲下来笑着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说:“可以在沙发上坐一会么,你爸爸做了错事,我现在要去让他停下。”他把枪收进了衣服里。
小女孩点了点头。松开了抓着李如松的手。
李如松看着面前,面前的男人,明明拥有着最宝贵的东西,却毫不珍惜。
他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子,密密麻麻嘎吱声好像几年没有清理的机械。于是他冲了上去。
END
作者: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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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子球,栗子球,我是一颗栗子球。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我是一颗天赋异禀的栗子球,栗子球该有什么样的天赋呢?列如......
好吧,虽说我自以为我是颗天赋异禀的栗子球,但我其实并不知道栗子球该是什么样子,所谓的“好”的栗子球该是什么样子。
我出生在乡下,听祖上说我们家里世代出能球,如今正处乱世我更是有机会作出自己的一番事业,于是很小的时候我就有了个理想——我要成为勇者!
但是如何成为勇者呢?我很小的时候问家里人,他们说勇者就是要打败恶龙,杀死魔王,解放人民。所以击败邪恶就是勇者了?我还是不太确定,不知道到底是勇者可以击败邪恶还是击败邪恶才能成为勇者。
后来大些了,我去问了问学校的老师,老师说一个栗子球想要成为勇者,必须要拥有不被理解的勇气,学校里其他球的梦想不是成为商人,就是成为明星,有个家伙说他要成为整个镇子最好的清洁工,大家都笑他,说清洁工有什么好骄傲的。他说清洁工也很好啊,白天帮人民打扫干净街道,晚上有大把的时间陪伴家人,研究自己喜欢的玩意儿,他说如果有机会的话他要在空闲的时间里成为一个诗人!
他的言论又又引来了一群同学的嘲笑,但他似乎不为所动?在嘲笑中他也跟着笑了笑,好像是得到了什么认同一样。我想这就是勇者的一种吧?于是我站起身子说:“我要成为勇者!”
又是一整嘲笑,我羞红了脸,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但又想起了老师的话——“勇者必须要拥有不被理解的勇气!”他们问勇者是什么。我说就是可以大声说出想做清洁工的球!
再后来我长大了,我成了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栗子球,我再问家里人,如何才能成为勇者。他们说要左右逢源,要利益至上,不要像以前的祖先一样,要懂得变通。
我问同事同样的问题,如何成为勇者,他们说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勇者,勇者根本养不活自己,赚不到大钱,讨不到老婆,是没出息的废物。
我问老板同样的问题,如何成为勇者,他说我不需要成为勇者,只要努力上班,只要努力工作,只要成为听话的球就够了,甚至不需要晚上回家成为一个诗人。
我去问了那个想要成为清洁工的同学,他是我唯一一个见过的,活的勇者。但是我没机会问他这个问题了,他再几年前为了些琐事加班猝死了。
后来我不当勇者了,我当了颗成功的栗子球,生了几颗孩子。我抱着他看着他嘟嘟着的小嘴,我想一切都是值得的。
栗子球,栗子球,你是一颗栗子球....
我是一颗天赋异禀的栗子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确实如此,列如.....好吧我也只是一颗普通的栗子球。与我的所有先祖一样。
他们说栗子球该成为最好的工程师,最好的科学家,最杰出的艺术家,最成功的商人。但从来没人问过栗子球想成为什么?谁又关心呢?
但是我和别的栗子球不一样,我能看见亡魂。我还可以去问问那个想成为清洁工的栗子球是如何成为勇者的。
他说:“他不是因为生活的琐事加班死的,他是在与恶龙的搏斗中战死的,是那些恶龙想要让栗子球们以为,我也只是一个趋利的普通栗子球。”
原来不是世界上没有勇者,而是所有栗子球一起谋杀了心中的勇者,我是这场谋杀的见证者,参与者。我是凶手,又是被害人。我是原告,又是被告的帮凶。
于是我拿起了村里最好的剑,我要去挑战恶龙,挑战邪恶。这是一个动荡的年代,我一定能有所作为,我要成为勇者,我要呼唤所有死去的勇者。
但是我出门的时候被一辆快车碾死了,这就是后现代的艺术,勇者要死在荒唐的地方。我听到路边不停的有栗子球围过来,我听到有人说像我这样的栗子球会下地狱,我听到了什么沙沙的声音,有人喊叫着:“糖炒板栗哦!”至少我死的很甜蜜。我想着孩子们在家里闻到这股味道,也许就不会那么伤心了吧!这一切似乎都是值得的......
栗子球,栗子球,我是一颗栗子球。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我是一颗天赋异禀的栗子球,栗子球该有什么样的天赋呢?列如......
好吧,虽说我自以为我是颗天赋异禀的栗子球,但我其实并不知道栗子球该是什么样子,所谓的“好”的栗子球该是什么样子。
我的爷爷是个成功的商人,我的父亲是一个思想家,但他在出门的时候被车撞死了,我是一个普通的栗子球,我的梦想是成为勇者......
付鸣音伸了个懒腰,点了保存。本来这些事都该是方礼自己做的,但是因为方礼现在处于死亡状态,这些事落到副手刘思绮头上,刘思绮又把这项任务转交给了付鸣音。付鸣音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右下角,时间显示已经夜晚十一点多了。
等组长回来之后,一定要向他要求带薪假期,至少一周起步!付鸣音在心里暗暗发誓。他站起身,关掉电脑,关好办公室的灯,锁好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样子已经很习惯加班到只剩一个人了。
付鸣音走到走廊里,向着电梯的方向走了几步,突然停住脚步。不对劲,有哪里不对劲,好像被窥视的感觉。付鸣音不着痕迹地将随身携带的匕首移动到袖口,小心地不去改变步伐。
搏斗技不是你的长项,所以在被盯上的时候,不要让对方察觉到你已经发现了对方,然后等到对方露出破绽的时候,伺机给予对方偷袭。
同样的话,付鸣音被两个人叮嘱过,而那两个人居然现在正混在一起,怎么想都是双倍的麻烦了。付鸣音一边按照平时的节奏一边按下电梯按钮,心里暗暗吐糟自己不靠谱的上司和比那个上司麻烦一倍的家伙。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付鸣音所在的楼层,付鸣音屏息凝神,这是那个人最后的机会了。付鸣音走进电梯,电梯门缓缓在他身后关上。
“呼……”付鸣音长出了一口气,靠在了电梯门上。现在这种多事之秋,不知什么人在盯着七组啊,码头那群小混混,组长追的那个案子,还是姓金的那个老头……他想得太入神了,从而忽略了头顶上的轻响。一个身材矮小的忍者打扮的人从天而降,轻盈得像一只猫,在付鸣音意识到有人来袭的一瞬间抽出怀里的短刀,直接捅向付鸣音。
“该死!”付鸣音立刻向左侧的角落扑过去,试图绕到来人的后面,但这个人的反应更快,敏捷地用刀将付鸣音逼回了远处。
“你想干什么?”付鸣音将小刀握在手里,放低重心。没办法了,只能硬拼。
对方并没有回答,也没有一丝迟疑,下一刀直接攻向付鸣音的左肩。付鸣音勉强用匕首挡住了,但这一下震得他手臂发麻。
该死,我难道今天就要命丧于此吗?付鸣音背靠着电梯门,沮丧地想。
“叮——”电梯发出停靠开门的声音,付鸣音想也不想地转身冲出门去,刚好撞到了一个坚硬的怀抱里。
“危险!快跑!”“你在干什么?”付鸣音和那人同时说道。
预料之中的攻击并没有出现,付鸣音捂着鼻子转过头,身后那个奇怪的小个子忍者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唉,那个,刚刚那个忍者呢?”
“忍者?你是喝多了来加班吗!”头顶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意,“七组的组长不在了,连组员也跟着懈怠了吗?刘思绮怎么搞的!”
付鸣音立刻站直身体:“你又是谁啊,口气……”他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面前这个人是前七组组员,所有刑事调查组的特聘体能训练师,刑事侦查科资料室的室主任,被所有人私下里称为只剩一只手也能轻易撂倒他们所有人的大前辈——易刚。
“我记得,你是七组那个新来的小孩,付鸣音,对吧?”易刚浓密的眉毛皱成一团,“这么晚了,在搞什么幺蛾子?”
“没……没什么……”付鸣音低头小声说,“这么晚了,您是在加班吗?”
“档案室里有老鼠。”易刚回答,“不过我已经搞定了。”他瞪了一眼付鸣音,“别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明天我会跟刘思绮说的。你小子跑不了。没事少看点动画,什么忍者忍者的!”
“是……”付鸣音无奈地点点头。
郊外的烂尾楼旁,经过一番打斗,两个人只剩一个还站着。
“嘁……”周炎叹了口气,看着躺在地上被彻底折断四肢的蝴蝶,“别小看方礼啊。要是能轻易被玩弄,我也就不会落入如此境地了。”
“你……”蝴蝶艰难地抬头看着他,“你和教主大人,你们……”
“啊,如果不是你的同党开始向这边包围过来,我真想彻底毁掉你的舌头。”周炎活动了一下四肢,“不过我不杀人,所以就算把你弄哑了也没什么意义吧,你一定会用其他方式告诉你的同伴。”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平房,那里暂时还没有人影,“我走了,你听天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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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见了那个男人,就像她幼儿园时那样。
男人出现在街角,穿着肥大的连帽衫,揣着兜,帽子底下泄露出一丝金发,和她一样站在人群中,和所有人一起看向一个方向。在第一声警笛声响起时,她扭过头去,心脏上伴随着一阵激烈的跳动浮起一句话:“我见过他。”
她没有这样的朋友,或者说她的生活中不该存在这样的男人,她的生活是洁净安全的社区,海边带泳池的白色房子,是宴会上西装革履摇曳生姿的男孩和女孩们,是古典歌剧里华丽的女高音,是迈巴赫的后座,还是每天可以直接看到市中心的办公室。连帽衫这种东西只会出现在他们社交圈子里所说的“下等社会”。
但是他们就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就像是前一家商店橱窗里摆着的小饼干,你在下一家商店的货架上又看见了。你不会记得它的花纹和牌子,但是视线带回信息刻进视网膜,大脑拼凑完所有的信息后传达回了"它们是一个物件"的结论。
“这就是那个人”,那一刻她的大脑疯狂叫嚣着,从很久以前,从她高中还在和一个男孩约会时,从她还是个骑着小马的女孩,从她还在母亲的怀中看着天空开始。她走遍了这座城市,失去了小马和母亲,还有那个曾经她爱过的男孩,只为找到她一直苦苦寻觅的"小饼干"。
那个男人没有回头,眼神穿过人群,随着警察和医生的动作移动,人们疑惑,惊恐,窃窃私语,他晃动脑袋,被帽子遮盖的脸终于在她面前呈现了那么一部分。那张脸随处可见,随处可见的嘴唇,随处可见的鼻子,以及一双乍一看算是漂亮的蓝眼睛,现在这些五官拼凑着,扭动着,摆出一个名为"惊恐"的表情。
“这就是我们的相遇。”她说,“我们都在围观一场事故,然后我们看见了对方。”
她在键盘上敲下这些,点击发送的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这一生往后再也无所求。她的欲望源泉仿佛彻底枯竭,甚至宣传的欲望也到此为止,眼下她是不想再和朋友聊下去了。她的心里是一片死水,而她对此非常享受。
现在男人就在她的屋子里,片刻前她亲手把他领进这里。她从窗户看出去,只看见院子里有一只死去的海鸥,以及一只怪鸟,它收起翅膀站在那里的样子也远超一个人的个头。
她飞奔下楼,却从客厅的落地窗里看见男人站在院子里,手里拎着海鸥的尸体。
"垃圾桶在哪?"男人的蓝眼睛看上去很无辜,仿佛他只是看见了一块垃圾。
"你没看见有只怪鸟吗?就在那只海鸥旁边。"
"院子里只有我。"
这个插曲很快被她抛之脑后,很快她开始考虑婚礼的事情,她想去海边,穿上比基尼,戴上头纱。男人似乎对此没有什么意见,最大的阻碍来自她的父亲,他不能把女儿交给一个来历不明又居无定所的男人。
"你们玩摇滚的不都是这样吗?"她和父亲大吵了一架,跑出来,和男人坐在漆黑的海边。
"不……实际上我不玩摇滚。"
"你不是告诉我一直喜欢那个吗?"
"我没说过。"
那晚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她最后的印象是在海边,而醒来时她在自己的床上。男人无影无踪,佣人们说她吃完了晚饭就回了房间。
男人从那一天开始便无影无踪,而她的欲望源泉开始喷薄不歇,也许那个男人就是能堵上这源泉的塞子。这个状态她很熟悉,这感觉困扰了她大学四年,从一次连续通宵了三个晚上的期末复习开始。
没有人对他有记忆,她惊觉自己从没见过男人的亲人,甚至是身份证。她从不提及这些,她只是看着男人每天到自己家里来,穿着套头衫、西装、衬衫、甚至是万圣节的鬼怪服,她以为那些只是他在逗自己发笑。
但是她又想起了什么,小马、母亲、爱着她的那个男孩。这个状况她似乎见过,小马被狼咬死时,她在山坡上看见的黑马,母亲去世时站在病房最角落的那个穿花衬衫的医生,她遭遇车祸被男孩推开时,人群里那个穿黑斗篷的男人——第二天的报纸上,她并没有从照片上看见他。
这似乎就是答案。
如果……这就是办法呢?
她从自己的办公室里跳了下去。八十楼,全市中心视野最好的建筑里最高处的三层之一,为了防止有人高空坠落他们故意把那扇窗子做的很重,但是依然拦不住她。
剧痛顺着脊柱爬上来时,她听见了那个声音。
“聪明的女孩,你找到了我的秘密。”男人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然而那声线和音调却不似人类,如同无数个声音混合起来。她理应拒绝他,然而大脑却如同被操纵了,疯狂地把这个声音与她熟知的那个匹配起来。
她看见了那个男人,她的小饼干,从她的眼角余光里。她看不清,这还是大脑传来的信息。听起来他就在她身边,然而她的余光中只有一点点影子。现在警笛的声音响起来了,她躺在地面上,眼前时天空,耳边是人群的低语,很快这些离她远去,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人群里,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捧着装满文件的纸箱,一副刚被开除的恶样子。那五官就如同超市货架上一模一样的货品包装一样,唯独那双蓝眼睛看上去漂亮又无辜。他跟随着身边的人们,挤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一如他们相遇那天。
字数:13857
进行一个无卡裸奔;进行一个瞎JB取名。
(懒.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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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之年代 425年8月
“黑暗世界”费尔法尔,“双塔之城”欧尔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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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林隹斯阁下。”
曼努尔规矩地在自己直属上司的侧后方停下脚步,垂下双手,确保自己身上的所有武器都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而不是不恰当地显露出哪怕一丁点锋芒来——那很可能造成些不必要的的误解,而在卓尔精灵的城市当中,这样的误解一旦产生,对下位者造成的影响无疑是致命的。
他是在确认好这一切(没有花去比一次呼吸更多的时间)之后才低下头,并出声示意长官他已归队的。但他的长官——席林隹斯·玛泽因——在自己的名姓被属下吐露第一个音节的时候便转过了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曼努尔雪白的发顶。于是后者只好做出惶恐的姿态来,将自己的头更用力地低下去,以表示尊敬与服从。
即便这一刻他正在心底用相当粗俗的词句咒骂直属上司敏锐得过分的感官,他也没有在脸面上显示出一分一毫来。
“没必要将头埋得那样低,这对你的颈椎不好。”曼努尔听见席林隹斯以一种打趣似的语调说。这没能让他感到轻松,反倒更加绷紧了神经。说话的人没有理会听者的心思,自顾自地换上了劝慰似的语气叙述:“你是小队中最出色的斥候,可得有一个足够灵活的脖子,才能像以前一样漂亮地完成我交代下去的侦察任务。不是么?”
曼努尔心下一沉,但面色不变,仿若无事发生、完全没听出对方的弦外之音那样,就将席林隹斯的话做了字面意思的理解:他右手抚胸微鞠了一躬,口称“感谢您的宽容与体谅”,然后稍微抬起一点头,汇报起自己这几个小时来的监视所得——理论上来讲,他将头全抬起来也是可以的,因为席林隹斯有着在卓尔精灵当中相当出众的身高,即便曼努尔完全抬起头,也不至于因平视到对方的双眼而失礼。但即便是小孩子都知道,在面对上位者的时候,表面的姿态是必须要做足的。这是整个卓尔社会平稳运行的千万年里不曾改变过的潜规则之一,每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成员都会被刻下这样深入本能的斫痕,就如卓尔精灵的语言、历史和文化一般。
他知道了。面上毫无异状地进行着流畅叙述的曼努尔背上正一阵阵发冷。
在卓尔的社会中,另一种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潜规则是,每个人都有义务令他们的社会维持表面上的平静。而反过来讲,这句话又能理解成,只要不破坏表面上的平静,那么暗地里进行的任何事情都是被允许的。诡计、阴谋、暗杀,这些东西早已经成了卓尔文化的一个重要部分,被这些东西衍生出来的暗示与隐喻自然成了无时无刻不藏在精灵语优美字句之下的二重幽灵,如何发表或是理解这些遮掩试探与旁敲侧击甚至已经成为了一门艺术。
听不懂他人言外之意的蠢货大概率活不到成年,曼努尔正以成年的年龄活得相对滋润,因此他自然明白,席林隹斯的那一番话并不是在调侃、体贴自己的下属——这位城区执法队分队长对身份低于自己的任何人都没有那样的耐心——而是在对他发出一个隐晦的死亡威胁:他最好立刻收手,那么席林隹斯便可以念在他能力出众、一时间难以被替换的份上当做无事发生;而如果曼努尔执意不识好歹,那么他的脖子大概就不能再为他连接自己的脑袋与身躯了。
席林隹斯在这个位置上稳坐了三十余年,早已把这个职位看做自己的囊中物,不允许其他任何人染指——这其实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因为至少在这一座敬拜夏德娜女神,由牧师当权的城市当中,城区执法队分队长的职位已经是一个男性卓尔可能染指的最好的职位了(总队长当然得是女性牧师)。它轻松,安全,不用过分费心,天然有一些巡逻队的下属作为自己的耳目,还有概率在尊贵的主母面前混个脸熟,又有谁想要从这样的职位上离开呢?但也因为同样的缘由,这位置自然遭到许多或明或暗的觊觎,而曼努尔恰巧也有着类似的野心。
或许是艺高人胆大,又或许该说年轻气盛,总之,仅有一百三十岁的卓尔战士认为自己会是特殊的那个,因此没有让这种野心只停留在自己的意淫当中,而是为此付出了一些行动。他以为自己有足够瞒天过海的阴谋智慧,可以不动声色地做好一举掀翻顶头上司的所有准备工作,可惜,席林隹斯技高一筹:能在男性卓尔的权力顶峰稳坐三十年之久的男性卓尔必然会有些过人之处,任凭惶惶然的曼努尔反复在心里思索检讨,也没能想出到底是哪个环节可能出了纰漏,走漏了风声。
他就在这样的惴惴不安中完成了汇报,回到小队中,才觉出自己背后的丝绸内衣都已经被冷汗浸透。他搪塞掉同僚大概率不怀好意的关心,为自己精神涣散的状态编了个看得过去的理由,然后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和往常一样,平静地完成了下一个阶段的巡查,与来交班的另一轮队员交接,随后返回去再次去请示上级,获得了休整的许可,才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身心俱疲的曼努尔总算挨回了巡查队驻地——路上他几次三番疑心自己身上是否正粘着带有恶意的视线,又强令自己不作出太明显的探查举动,因为他平时并不会这么做。他检查过门锁,确认没有异常之后才开门,回到自己的宿舍房间里。紧接着又是另一轮侦查:这是为了确保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没有任何不速之客前来拜访过,同时也没有什么细小的生物从任何可能的缝隙当中监视他。
席林隹斯的敲打令曼努尔风声鹤唳,但这些也的确是他每天都会进行的检查,只是今天尤为隆重。想要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下去,并且维持现在这个生活水平的话,警惕心是永远也不嫌多的。
确认过环境基本安全之后,曼努尔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但他仍然不能放松,仍然必须注意自己的行为,务求不发出什么引人注意的声响——这间营房中的每个人都有着与岗位相匹配的敏锐听力,并且非常乐于收集自己同僚任何可能的失误、错处、情报,甚至哪怕是少许的与众不同之处。谁也说不好这些琐碎的事情是否会在将来成为阴谋的齿轮,告密的核心,相互攻讦的把柄。能够住在这里的人谁不是在向着更上面的位置努力攀爬呢?在顶点有且只有一个位置的情况下,竞争者当然越少越好。
曼努尔坐到自己的床上,开始和往常结束工作后一样,一点点卸掉身上的装备。他解开皮质剑带的搭扣,将它和上面绑着的长剑一同从身上扯下来,顺手扔到房间中央厚厚的地毯上。一群战蜥人乱哄哄地从营房的外侧经过,它们发出的声音完全地将长剑落到地毯上的那一丁点沉闷的响声盖住了。
这样厚实、柔软的地毯在地底世界无疑是一种奢侈品。想要在正规市场上购买曼努尔铺在自己房间里的这样一张地毯,恐怕得花费他整整十年的薪水——但哪个卓尔会仅用薪水来维持自己的生活呢?甚至于,可以说正常劳动所得在他们的收入结构当中是最可有可无的一项,而曼努尔当然也是如此。这个房间当中与主人的收入水平不相符的奢侈品并不仅仅是地毯一件东西,他自己几乎不掩饰这一点,所有人也都将之视为理所当然。
由卓尔打造的,精致得仿佛艺术品的长剑落了地之后,紧随其后的便是曼努尔只要出门就从不离身的淬毒匕首。匕首本身很普通,能给予曼努尔足够安全感的是上面特制的毒素:那是家传的配方,由父亲秘密地口述给儿子,从不外泄。它的效果迅速且猛烈——只要一点点毒素能够进入敌人的血液,就会让对方在三个呼吸之内抽搐着倒毙。这柄毒刃传到曼努尔手中以来只出鞘过三次,每一次都精确地将他的敌人送去见了艾瑞克。这已经足够让那些受害者们可笑的死状深深烙印在他的记忆当中,而现在,曼努尔准备解开自己臂甲的绑带时,却发现自己的指尖发颤,仿佛中毒那样地不能自控,难以胜任这种精细的工作。
于是他再次叹了一口气,干脆放弃了整装,让自己的思绪回到那件他忍不住挂心了一整天的事情上来:席林隹斯显然已经发现了他暗地里的动作。
这一天里,他什么也没有做——没有按照原本的计划在工作结束后去酒馆里“喝一杯”,也没有试图联系自己的党羽、其他也在这个计划中担任不同角色的成员,将事情很可能已经败露的消息传达出去。一方面,这是因为曼努尔作为一个合格的卓尔精灵,理所当然地懂得在立于危墙之下时该如何明哲保身,也没有通知他人规避灾祸的善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已经足够了解自己上司行事的手段了。
曼努尔想要扳倒席林隹斯,那么他所应该做的第一步自然是去精细地钻研自己的目标。他当然已经这样做过了:席林隹斯的性格、实力、行事风格、人际关系、背后的倚仗,可以动用的资源……种种情况早已经被曼努尔烂熟于心。任何阴谋都得要建筑在详实可靠的情报之上,卓尔们大都信奉这一点,并且不吝于以对待艺术一般狂热的心态来践行它。现在,曼努尔的阴谋恐怕已经彻底倒塌了,但好在,地基没有受到影响,依然可以使用。
因此,曼努尔当然清楚,自己的顶头上司并不是行事莽撞激进的那种人。席林隹斯非常谨慎,喜欢谋定而后动,很少把事情的成败完全托付给虚无缥缈的运气——比起不确定的概率,他显然更相信能够被自己切实掌握的力量。这样的性格让他在许多时候都显得行事过于保守,也的确有几次因此贻误了非常好的机会,但胜在稳健,即便遭遇失败,也从未受到过太大损失。或许奥珀拉家族最开始就是看中他这一点,才将他收入门庭的。
作为看客时,曼努尔当然可以说席林隹斯的行事策略显得保守。但当他作为席林隹斯的清算对象时,便立刻醒悟到自己已经没有挣扎的余地:当这位执法队的分队长在当事人面前将自己的态度宣之于口时,他大概率已经正在进行——而不是准备——他的雷霆一击了。加上他那该死的谨慎劝告他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席林隹斯经手的案件在结尾处往往会变得血流成河。曼努尔因此怀疑,那些为他提供情报支援和后勤支持的下线们大概都已经断了气,而只要他今天胆敢踏入他们经常接头的那间酒馆一步,则必定会有分队长的爪牙从暗影中浮现出来,取走他的项上人头。
他对自己已经死掉或者将要死掉的那些党羽没有什么恻隐之心,也无所谓他们在临行前具体是被吓得魂飞魄散还是遭遇了严刑拷打——反正席林隹斯已经知道了整件事的始作俑者是自己,那么他该做的就是以此为前提,尽可能地寻找一条出路。
曼努尔所忧虑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件事:属于他自己的荣华富贵。
这件事内部包含了许多个层级:首先,他想要争夺分队长的位置——这是他本来将要做,但是失败了的事情;其次,他应该保证自己现在的地位和生活质量不会有明显的下滑——暂且应该是这样,不过长远地看来,显然不怎么可能;最后,他得保证自己能够活着——连命都没有了,哪里来的享受?
而现在看来,如果他什么也不做的话,前两个问题基本已经没有指望了——有哪个上司会喜欢一个曾经密谋推翻自己的部下呢?或许世上真的会有这样公正廉洁的领导者,在部下能力出众的情况下可以不顾个人恩怨地将他推举上位,但这样的人必然不会出现在卓尔精灵的城市里。曼努尔知道,自己现在最该做的是谋取一条退路,尽可能保住现在的位置,或者不跌落太多。可这又谈何容易?
席林隹斯确实暗示了他,只要秘密地彻底投向他的势力,从此以后完成他所交代下来的任何任务,就能够保持现在的生活——且不说曼努尔所寄身的维塔洛斯家族和席林隹斯背靠的奥珀拉家族本身有着明显的敌对关系,就算是最安于现状的卓尔也绝不会相信分队长说的这些鬼话的。曼努尔清楚,自己暂时被放过一马不过是因为维塔洛斯家族势大,而他又一时间没法找到合适的理由将自己“合情合理”地处理掉以应付上级的查问罢了。只要有一个果虻大小的空子出现在他面前,他就必定会寻找托词,强行给曼努尔的职业生涯乃至整个人生画上一个句点。
当这件事情真正发生时,他该怎样做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呢?他放在明面上的党羽大概已经被席林隹斯剪除干净,而暗处的盟友见到这样的情势,不趁机向他落井下石就应该感谢夏德娜的恩宠了。向自己依附的家族求助?不大可行。曼努尔的确通过种种不大光彩的努力得以舍弃自己原本低微的姓氏,投效了大权在握的牧师家族,但终究也不过是个外围的普通战士,甚至没有资格走进维塔洛斯家族的宅院。反观席林隹斯,虽然他背后的奥珀拉家族整体实力无法与维塔洛斯相比,但他本人有着极好的运气,成功地爬上了奥珀拉现任主母纳西亚的床,并且似乎很得青眼。任谁都看得出,如果他能帮主母再诞下一个女儿,那么登堂入室成为侍夫就是板上钉钉的事。甚至已经有许多依附于奥珀拉的男性卓尔因此开始谄媚他,以求这位未来的侍夫在更进一步之后,心情好时能够想起他们,从指头缝里漏下一点汤来。
更何况,席林隹斯本身是城区执法队分队长。他天然拥有自己的势力,也有足够的资源饲养一些仅仅忠诚于他的士兵。
双方所能调用的资源之间有着致命的差距,这的确让曼努尔短暂地陷入了绝望。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在悬殊的力量对比之下产生了即刻出门,收拢自己仅剩的党羽——哪怕一个也好——的想法,但紧接着,他的理智便告诉他,即便他的人马整齐,在面对席林隹斯时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卓尔精灵的社会在千万年间形成了严格的等级制度,站在更上面一阶的席林隹斯对仅能从下方仰视的曼努尔来讲,完全是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
在如此庞大的势力差距之下,曼努尔的思绪不自觉地往暗算或刺杀的方向上拐去了。这也是卓尔们经常会采取并且很擅长的一种策略:当你无法解决问题时,或许可以转而考虑去解决造成问题的人。这虽然一时间让曼努尔感到了一丝希望,但他很快意识到,这点希望过于微弱,甚至比幻梦还不牢靠。
暗算大概已经很难成功了。今天的敲打就表示席林隹斯必然已经提高了对他的警惕,甚至这件事在曼努尔没意识到的时间里就已经发生,并将一直持续下去。接下来他自己不论是去进行贿赂,传播留言,窥探行踪,投毒下药,又或者别的什么,必然都已经晚了。那么避开席林隹斯可能的监视,去买凶杀人呢?没有谁会愿意接受这样的事情。先不说曼努尔是否能够支付得起购买一位城区执法队分队长性命的价格,即便他付得起,大约也不会有谁真正肯去执行它。
别看现在的席林隹斯成天舒舒服服地待在调度他里什么也不做,坊间流言普遍认为他是靠爬上奥珀拉主母纳西亚的床才能以如此年轻的岁数得到现在的地位的,但会全然相信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的人才是傻子。真提到要和席林隹斯动手的话题时,谁都不会忘记,他是以被连坐的戴罪之身从角斗场里一步步实打实地杀出来的;在他上任之初时不曾给自己配备侍卫,却依然能隔三差五地从各种犄角旮旯里扔出前来暗杀的死士尸体,这说明他并不是只能在面对面的作战中抢夺到优势。这类事情已经有将近二十年没有发生过了,但席林隹斯的积威犹在。曼努尔调查得来的情报也充分地说明,即便他很久没有在人前与别的什么东西发生过武力冲突了,这位分队长的实力依旧保存得很好。
曼努尔不是很擅长这种在自身条件非常不利的情况下力挽狂澜的事,自问也没有将性命也一并压上赌桌的疯狂胆量。作为卓尔精灵,他一百三十岁的年纪还是显得太年轻了,尚还没有面对类似场面的经验——这既是他此前的人生幸运地相对顺利而平静的证明,也是在逆境的地动悍然袭来之际不幸的催命符。他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于是在恐惧、绝望,同时想不出什么好的破局方法的前提下,有一部分的曼努尔其实已经想要放弃了。那一半的曼努尔正在小声地劝说还想要挣扎的另一半自己:不要再思考了——有什么用呢?你从前没做过这样的事,哪怕你真的想出什么计划来,又怎么会一次就成功呢?不如干脆放弃,就选最稳妥的那条路,彻底投向你的上司,兢兢业业地继续工作,或许他就因此而对你满意了呢?他自己不也有起于微末的经历吗?
这里有乍一听似乎有些道理,但根本无法说服曼努尔自己。将一切冀望于席林隹斯那不存在的同情心吗?就算是刚出生的卓尔精灵都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什么时候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赌在上位者一念之间的人会有善终了?何况,那还是一位你曾密谋推翻,并在行动前夕被他抓住了马脚的上司?再者说,即便用脚趾去思考,都能猜到在自己投效过去之后,席林隹斯派下来的侦察任务必然不可能仅仅是执法队分内的那些事了:维塔洛斯与奥珀拉因为信仰的问题长期不和——维塔洛斯自然是夏德娜女神的信徒,而奥珀拉则绝大部分都是梵的拥趸——若是秘密投效了席林隹斯,就相当于曼努尔自己亲手向对方递上了同时背弃宗主家族和女神信仰的双重把柄。这时候,只要席林隹斯有这个想法,便随时能利用这件事来除掉自己,而骑墙派的下场向来都不怎么好……
思及此处,两个相互正朝着的曼努尔突然同时灵光一现,合而为一:
维塔洛斯与奥珀拉两个家族因为信仰问题长期不和,都想要争夺欧尔克城权力的制高点。因此而起的大小摩擦总是接连不断,而近期,许多琐碎的事情攒到一起,让即便是最底层的奴隶都嗅到了双方冲突将会愈演愈烈的趋势——而这可以利用!
当曼努尔意识到的时候,他发觉自己已经因为找到出路的兴奋而站起了身。他没有不必要地试图修正这个看起来有些突兀的行为,而是就势离开了原位,走向一边的柜子,决定给自己倒一杯酒出来。在翻找的过程里,他也在继续思考:近期的形势可以利用,但不能直接针对席林隹斯本人设计阴谋——那太明显,而且也容易遭人防备。城中两个庞大家族势力之间的冲突必然会造成情报上的混乱,而曼努尔自己作为服侍维塔洛斯家族的战士,必然会收到留意在周围势力动向的任务。这对他来讲是有机可乘的:他能够通过释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情报来使家族的矛头指向席林隹斯;又或者假意投诚自己的分队长,在给予对方错误的情报,叫他自己一头撞到维塔洛斯的剑锋上去……
曼努尔满意地喝了一口杯中的液体,只觉得自己的前途一下子又开阔了起来——至少,他有了一个看似可行的努力方向。现在,他需要做的只是拟定几个计划,然后从中选出风险最小的那一个来执行。
这或许会比他之前的那个计划进行得更加顺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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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之年代 425年7月
“黑暗世界”费尔法尔,“双塔之城”欧尔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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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进行得比曼努尔预想当中最顺利的情况还要顺利。
一开始的时候,他的确为此感到很高兴。在卓尔的城市里,一件事情进行得不顺利才是常态。若是它进行得很顺利,则要么是当事人撞了大运,要么是计划的制定者确实足够精明,将一件事可能遇见的各种突发情况全都考虑了进去。曼努尔自问不算是后者,但短暂地成为前者也依旧是值得开心的事,他甚至为自己开了一瓶陈年佳酿以示庆祝。
但当事情继续进行下去——席林隹斯几乎连挣扎与哀嚎都没有发出来,就被悄无声新地扔进了监狱,下一个分队长在第二天就走马上任,宣读了自己前任的一系列罪状,又另敲打了他们这些“前朝遗老”,要他们安分一点时,曼努尔的那些喜悦与得意便立刻成了惶恐与不安。
一个在卓尔男性间普遍存在的共识是,当你的计划进行得顺利得过分时,一般意味着,它不再是你的计划了。人微言轻的升斗小民无发掀动如此庞大的连锁反应,剧烈地动的源头处必然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翻身。就像是曼努尔在面对席林隹斯时深感无力那样,席林隹斯在面对更上层心血来潮的耍弄时也同样孱弱。曼努尔清楚,这种顺利必定是因为他搞出的一些小动作暗合了顶上某些尊贵的女士们的心意,于是她们不介意顺势将席林隹斯从他原来的位置上撕下来扔进垃圾堆里,换上自己此时更青睐的人选:纳西亚主母的第三女,刚满一百三十岁,一个比曼努尔大不了几个月,仅凭着好出身便能得意洋洋地前来贴金的小婊子——她的起点就是曼努尔在现有社会秩序下被允许抵达的终点了。
为自己的小命着想,曼努尔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进行过多的思考。在没有足够的力量时,现有的秩序是桎梏,但也是保护。比起抱怨卓尔精灵在千万年里形成的定势,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关心,比如他前上司的近况——为了确保被下狱的那位确实是席林隹斯本人,并且他不会再有活着回到城市当中的机会。
曼努尔花费了自己从前积攒下的一点人情,得到了朝那间牢房里偷偷看一眼的许可。这不很困难,因为负责直接看守的狱卒也是维塔洛斯的人。曼努尔对他有印象,因为他也有着在卓尔当中相当出众的身高,甚至比席林隹斯还要高大一点,但除此之外乏善可陈。总之,他在这位狱卒的带领下下到了作为牢狱的洞窟当中,在暗处远远朝特定的那个位置看了一眼:席林隹斯,确实是本人,四肢都被粗重的铁链拴住,而铁链的另一端都被结实地嵌进了岩壁当中。
“这可是‘特别待遇’。”那个曼努尔其实不记得名字的高大狱卒说,“我可记得他——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这小子那时候可能还没成年。他被扔进角斗场上,什么武器都没有。大人们估计是想看他被战蜥人的爪子撕碎取乐,可谁能想到,最后被扯成肉段的不是卓尔小伙子,而是那些带着鳞片的傻大个呢?”
曼努尔悄悄地抽了一口气。他的确知道席林隹斯的力气不会小,不然也不会选择卓尔当中少有人选取的力量型武器,但详细到这种程度的轶事,他还是头一次听说。也难怪看守门要将这人的四肢全都以锁链限制住。他又打量了一会儿,没接话茬,反而发问:“他被关进来之前没有受刑吗?”
这显然是一个纯粹出于个人感情而发出的问题。高个子看守向下斜睨了曼努尔一眼,判断了他在这件事上所带有的倾向之后,才冷笑一声:“谁又敢去呢?大家都不想靠近他。谁也不想冷不防被咬下一半耳朵来。看他早年间在角斗场上那股狠劲儿,就知道这人被逼急了可什么都干的出来。”
曼努尔正要说话,远处牢狱当中的席林隹斯却突然转过头来,看向他与狱卒两人所在的角落——他们有控制自己讲话的音量,正常来讲这种窥探是不会被犯人感觉到的。曼努尔,和从前任何一次被提前发现时一样,默默在心底咒骂了对方过于敏锐的感官,本能地想要移开视线,却又想起此时的席林隹斯已经不是他的顶头上司,而是戴罪之身,于是硬生生止住了视线的偏移,恶狠狠地回瞪过去,试图将自己仍是自由人的优越感和阴谋得逞的快意尽数传达给对方。
距离太远,他有些看不清对方细微的表情,但根据曼努尔在席林隹斯手下讨了十几年生活的经验,他能确凿地认定这个囚犯对他冷笑了一下。
“你也不必为这些事置气了。”高大看守的声音传来,也不知他在指的是无人对席林隹斯动刑一事,还是这个低贱的罪人身陷囹圄竟还敢嘲笑自由民的事,又或者二者兼有,“他还能活多久呢?等到下一个牧师大人们算好的日子,他就要被打断四肢,扔进蛇坑里去了。”
“扔进蛇坑。”曼努尔无意义地重复了一遍这种刑罚,“这次不送他去角斗场了?”
“罪行不匹配。”狱卒冷哼,“何况,再让他杀出来一回吗?尊贵的女士们已经不爱看这个了,她们总是不喜欢重复的节目。加上大家都知道,卓尔不是什么宽和的种族,卓尔男人尤甚,你我也一样。难道不是吗?”
斩草要除根。曼努尔赞同地颔首。
这次简短的“探视”就这样结束了,此后直到席林隹斯真正被行刑的那天为止,曼努尔再也没有为自己那已经彻底离开棋局了的前上司费心。这个阶段里,他要烦恼的是别的事情:前任分队长刚刚被撤职,新任分队长便立刻走马上任,并且还是一位有着尊贵身份的女士。好消息是,作为女性贵族,这位分队长大概不会在这个位置上消耗超过五年的时间;坏消息是,前面维塔洛斯的人刚刚清理了隶属奥珀拉的席林隹斯,后面奥珀拉的女士就立刻到任,这种诡异的发展令人很难不认为两个庞然大物在此处进行了某些隐秘的利益交换。这或许一时间不会影响到曼努尔这样的下层人,但也有必要对种种可能产生的意外做好准备:大人物们稍微打个喷嚏,底层的砂砾或许就会遭遇到灭顶之灾。
曼努尔没有想到的是,地震来得比他预计的要快得多,到来的方式也是他完全没有料想到的:一位强势的女性分队长显然与步步为营的席林隹斯有两种完全不同的御下风格——后者不是很介意留着几个其他势力安放在自己身边的钉子,甚至还经常借由他们的一些反应反推他们背后大人物的态度;而前者则明显不需要这样的布置,崇尚以力破巧,并且奉行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准则。分队的成员在新官上任之后就迎来了一波大换血,曼努尔作为在维塔洛斯家族挂名的战士甚至获得了特别待遇:被奥珀拉家族的三小姐,侍奉军主的牧师塞了一纸介绍信,打发去费尔法尔的死厄骑士团服兵役,而且是即刻出发,务必在九月份里到任:这是战神所执掌的月份,他的新上级声称在此时为军主在地上的军队注入新血是一种崇敬的体现。不必思考,曼努尔都清楚这不过是一种冠冕堂皇的托辞罢了。奥珀拉家的小姐只希望他尽快从自己眼前消失,并且不会因此招致维塔洛斯家族的激烈报复而已。
这已经算是变相的流放了——像他这样籍籍无名的普通战士一旦离开了城市,失去了近距离接触到大人物的机会,基本上就没可能再回来了,更不必说,他会因此被迫作别他的昂贵地毯,他的佳酿,他所收集的一切不符合他身份地位的奢侈品以及绝大多数的财富。有哪个千辛万苦从底层爬上来的卓尔会毫无怨言地接受这样的事情呢?当然,放弃这一切,然后在鲜血骑士团内为自己经营一份前程也并非不可,但这对曼努尔来讲甚至不是一个选项:他是彻头彻尾的黑暗女神信徒,不然也无法攀上维塔洛斯这根通天石柱。
上司的命令又无法驳斥,曼努尔只能试着用其他各种迂回的手段来让新队长收回成命,或者从自己的主母那里领取更重要的任务,从而将兵役搪塞掉。他在好一段时间里都在为这件事焦头烂额,只在席林隹斯预定行刑的那天去看了一眼——对于自己的敌人,总要亲眼确认到尸体才放心。
旁观行刑是没法做到的,那是大人物才有资格享受的消遣,但曼努尔最终成功地见到了他前上司死后的样子。或许是因为行刑方式的原因,他觉得席林隹斯在死后似乎变大了一圈,但或许这是因为他的四肢被折断以及蛇毒造成的浮肿而产生的错觉——毕竟,即便是席林隹斯的父亲在生的话,恐怕也已经没法认出这具从蛇坑里捞出来的肿胀的尸体了。
负责处理后续的不是上次见到的那个高大的守卫,而是带着洛诺林家徽的杂役——曼努尔认识她,或者说很熟悉:她叫瑞塔,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曾经有过一段能够相互托付后背的时光。只是在卓尔,尤其是男性和女性之间,这样的关系注定是不会长久的,哪怕他们的身份同样低微,因此这二人现在的关系大约可以称为水火不容。
这没有引起他的任何警觉:这类“不体面”的工作自然会被交给同样“不体面”的小家族中“不体面”的成员,这是很正常的事。曼努尔此次前来不是为了挑起争端的,因此碍于执行者的身份,他没有上前去提出仔细检查尸体,只是草草确认了大概的情况就悄悄离去。
席林隹斯已经死了,他在心底已经认定了这个结果,故而在事后检查成果时将整件事流程化地敷衍了过去——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欧尔克刚刚经历过一场小小的风波,正在短暂的和平期。曼努尔已经意识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基本不可能出现什么能够让他抵掉兵役的重要任务。但他依然尽可能地向上级献媚,尽可能地给那些尊贵的女士们留下有关自己的些许印象,以期在将来的某一天里他能被想起来,然后从一纸调令中获得赦免:那些女士们凭借一封信就能令他去往皮谢拉城,当然也能凭借一封信让他回来。至少他是这样冀望的。
一个敌人被确实地从世界上抹去当然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但前路未卜的焦虑让曼努尔并未从中感到多少欣喜或者愉悦。离开城市的最后期限也在渐渐逼近,即便他有一万个不情愿,也不得不收拾行装,准备踏上前往鲜血骑士团驻地的旅途。
自不必说的一件事是,孤身一人在地下世界的旅行是乏味且危险的一件事。绝大部分情况下,溶洞中举目四望都是相似的景色,谁也不知道黑暗的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潜伏着,而洞窟深处透出来的光也并不意味着安全。谁都不会想要在只能依靠自己的情况下闯入这样的环境里,只有迫不得已的时候例外。
当地底居民不得不一个人孤身在人迹罕至的道路上行走时,他们普遍都会尽可能地缩短自己抵达目的地所需要的时间,以防遭遇意外,或者干脆迷失在无尽的黑暗与孤寂当中。曼努尔当然也是这样。他尽可能谨慎而快速地前进,绝不偏离地图上标明的那些安全路线,至少这样能让他时不时碰到人烟。他的确会为了舒缓自己过于紧绷的神经与偶遇的旅客交谈,不过很有节制,尽可能不去干扰对方也不试图多管闲事,然后在合适的时候主动与对方告别——万幸,至少在他的旅途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还没遇到什么必须要见血的事情。
这样的好运气带给了他一些虚假的信心,令他错觉此次向着皮谢拉城去的整个旅途都能顺顺利利地结束。曼努尔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一个成熟的卓尔战士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甚至于,他在接下来的行进过程中更加地提高了警惕,因为一件事进行得不顺利对他来讲才是常态。他小心地横渡地下水道,小心地经过发光苔藓,小心地进入狭长的洞窟,然后在一片黑暗当中小心地分辨、选取自己应该走的那条路,并且警惕任何可能发生的意外:这样错综复杂的地形正满足了杀人越货的亡命徒们所需的一切条件,说它是意外的绝佳发生地也不为过。
而确实,曼努尔一直等待的意外正在此处如期而至。在听见自远处向着他的脑后而来的破风声时,他甚至在心底里产生了一种大石落地般的安定感。他堪称从容地矮身闪过第一道攻击,就地一滚调整了自己的面向,同时从腰间拔出淬毒的匕首来——狭窄的环境下长剑不好发挥,匕首虽短却在近距离的搏斗中更加灵活——然后才来得及抬头,去寻找敌人的位置。
袭击者与曼努尔之间的距离比他预想得要远一些,这让他稍有些后悔拔出匕首的决策。从他头顶飞过的破风声应当是来人掷出的某种武器,那东西没有击中预定的目标,而是撞在了曼努尔背后的岩壁上,从声响听来颇有一定分量。偷袭的人没有继续躲藏,但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曼努尔只来得及勉强从轮廓上分辨出这人也是个卓尔精灵,并且除了刚刚投出的那柄武器之外,对方还带着一面盾牌。这让他本能地压低自己的重心,紧接着,对手的举动如他所料——在失去了一柄武器之后,那个卓尔战士不但没有退却,反而架着盾冲上前来。
这是发生在一个呼吸之间的事情,来袭者的脚步声踏在他的武器撞在岩壁上发出的巨响中,而在回响的余音尚未散去时,圆盾的冲击所带来的罡风就已经刮到了曼努尔的脸上。他不得不夸奖这位袭击者的身手,作为一个搭配使用单手兵器和盾牌的战士来讲,对方至此为止的策略完全正确,完成得也无可挑剔,甚至于那面圆盾在曼努尔看来几乎像是飞过来的一样——只可惜,它飞过来的速度没有超出曼努尔的反应能力。年轻的卓尔战士再次翻滚受身,避开了敌人攻击的同时扯到了洞窟的边上,趁着对方一击落空、不得不对抗惯性的那一瞬间猱身而起,踏着洞壁腾空扑向正在调整姿态、因此空门大开的敌人——
——他在盾牌后面看见了席林隹斯的脸。
曼努尔应该感到惊讶。看见一张被认定为死尸的面孔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他当然应该感到惊讶,但实际上,他没有这个时间。在战斗中应当心无旁骛,这是每个卓尔战士都应当具备的素养,因此他按照预定的计划那样握紧了匕首,在他仅有的一瞬间里瞄准,意图将刀尖朝向最可能刺中而不是最致命的位置——
——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团光。
那是很微弱的光,但对于仅使用黑暗视觉在无光的溶洞中行走了超过一个半小时、完全适应了环境的卓尔精灵来讲,那与地平线上升起的灿烂朝阳并无不同。曼努尔接受过如何面对突然的光线的训练——在大量拥有类似天赋类法术能力的卓尔当中,这是个非常常见的战术——但这次太近了,光源几乎就贴在他的脸上,以致于他本能的生理反应占据了上风:他的延髓反射正要闭上眼睛,他作为战士所接受过的训练正大喊大叫这对抗这一点,而在这个瞬间里,他的视线已经因为应激产生的泪水变得模糊了,原本能够清晰地看见的敌人因此变成了一团模糊的光影——
——然后他持刀手腕一阵剧痛。他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地上。他的腹心一凉。这三件事很难说清先后顺序,又或者根本是同时发生的。三个呼吸之内,微弱的光芒散去,在更多的疼痛升腾燃烧起来之前,被淬在匕首上、曾被所有者引以为傲的毒药一如往常地发挥了效力。
曼努尔在无光的洞窟之中抽搐着倒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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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之年代 425年10月
“黑暗世界”费尔法尔,“钟乳石城”皮谢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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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欧尔克来?”书记员借着不远处火把传来的微光,拧着眉头费力地阅读着手中措辞晦涩的介绍信。
“正是。”来者的语气轻快,就好像从舒适、安定的城区里脱离开,被迫来到鲜血骑士团中服役并不是一件苦差事那样。
战争之神的虔诚信徒的确会这样认为,但根据书记员的经验,在带着显然出自一位尊贵女性之手的介绍信前来报到的男性卓尔当中,这样的人占比相当之少。于是他忍不住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位新来的战士:在卓尔之中相当出众的身高,铂金色的短发,几乎与眼白同色的巩膜。在被打量的同时,这位男性战士向着书记员友好地笑了笑。以书记员负责招兵的许多年经验来评判的话,这人演技确实不错,但终究盖不住经年累积在他眉宇间的那股戾气。
书记员没有被虚假的示好动摇。他的目光继续逡巡在对方的衣襟、袖口,划过皮质武装带上的金属搭扣,最后落在被悬挂在腰侧的单手战锤的锤柄上——把手底部阴刻着军主的圣徽,无声地道出了其主人的信仰。捕捉到这个细节之后,书记员才满意地收回视线,让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介绍信上晦涩的表达上。
“我听说,欧尔克上个月发生了一件大事,闹得沸沸扬扬。”在阅读信件的同时,书记员以闲聊的态度顺口一提,“和奥珀拉家族有关,你知道吗?”
这既是暗示也是刺探,没有卓尔会不精于此道。
他分了一点注意力往来人的反应上去,只见这个高大的卓尔立刻警觉了起来,那一瞬间的忐忑与紧接着带点幸灾乐祸的漫不经心不似作伪,符合一个意识到自己基本上不可能回到城市当中的被流放者应有的反应。来报道的新兵冷笑了一声,回应道:“上个月的什么时候?如果是下旬,那时我可能已经不在城里了。欧尔克的大事不少,不过我离开前确实没听说过最近有什么值得闹得外界都会有所耳闻的大事。”
没什么可疑的地方,于是书记员也愿意让气氛保持在闲聊的状态。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以为你会知道呢。我们的探子只查到奥珀拉一点征兆都没有地突然将整体策略转成了防御态势。这太奇怪了。”
“谁知道怎么回事呢?”来人顺着话往下心不在焉地猜测,“继承人夺权,家族附庸反水……黑暗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都是无聊的老一套。要是有些新鲜事儿就有趣了。”书记员也不负责任地将话题随意延伸下去。
“那么没准是这样:有谁钻到了奥珀拉家族防守空虚的空子,偷偷潜入了住宅里,杀掉了当家主母最宠爱的小女儿,还用她的血在墙上写下了针对主母本人的复仇预告,然后在有人发现之前大摇大摆地逃之夭夭——”
“哈哈哈哈哈哈——”书记员被这个如此天方夜谭的故事逗笑了,“——奥珀拉家族怎么可能有这么疏忽大意的防御漏洞?这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来人无辜地一摊手,也笑着说:“是你先说想来点‘新鲜事儿’的。”
“那也没叫你胡诌。你显然没有做诗人的才能,这种假得过分的故事在酒馆里可一个子也换不到。”书记员笑够了,总算放下了手中的介绍信,提起笔来准备干正事,“我看看,你叫曼努尔——信上没有写全名,曼努尔什么?”
“现在就只是‘曼努尔’了。”来人回答。
“怎么?没有姓吗?”
“就那么回事呗。”新兵耸了耸肩,“拿着介绍信到这儿来的有几个是能讨得主母欢心的?”
那就是被褫夺了原本的姓氏。书记员自以为理解地颔首,低下头去对着档案表格奋笔疾书。因此,他也就没有看见,来人的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微笑。
那是不应该出现在一个被褫夺了姓氏的卓尔脸上的,成功从绝境当中逃出生天的微笑。
-END-
《栗子》
文:鹤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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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午后一点三十分,安德烈结束了午休。
阳光漏过窗台落在木地板上,金色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飞舞,桌子上放着一本《圣书》,封皮上落着阳光,他伸手摸了摸封面上描金的字体,指尖触摸到一片温热。
安德烈站在窗台前伸了伸胳膊,拿起《圣书》走出了房间。他站在回廊的阴影中看着自家门前的庭院。阶梯前有一条小道直直伸向大门,小道左边是小菜园,右边种着一棵栗子树。种植着蔬果的小菜园只冒着零星的绿色,另一边的栗子树却长得郁郁葱葱,青绿色的刺球挂满了树梢。
安德烈抱着书,看着院子伸了伸胳膊,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为何小路两旁的景象差距如此之大,他照顾除自己以外的生物的技术都差不多。“或许那棵栗子树是受到了小镇的恩惠。”路过的镇民都这么说,这里的人们对这片土地有着淳朴的依恋和热爱。
栗子树下摆着一张木桌和两张木椅,安德烈在树荫里坐下,翻开了《圣书》,也许是午睡后的余韵未消,安德烈坐在树下,看着纸页上的字逐渐变得模糊,再波浪一样舞动起来,最后掉出原本的位置,掉进模糊的梦境里——安德烈听见越来越清晰的呼唤,他从桌子上坐起来,看见门边立着一个人影。
午后两点整,克里斯如约来到了铁门外。“安德烈,你又睡着了。”
“树下坐着太舒服了,没忍住……”安德烈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给他打开了门,他在闲暇时间里总是显得很困倦。克里斯瞥见桌子上的《圣书》,挑了挑眉说:“你该庆幸来的人是我,而不是老神父。”
安德烈耸耸肩,他走进厨房,搬出一大筐栗子,克里斯则从仓库里找出工具,他看着那筐装得满满当当的栗子:“今年的栗子收成很好。”
“是啊,大部分人已经开始准备材料做甜栗子了。”安德烈把栗子放在桌子旁。“谢谢你能来帮我,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恐怕到明年丰收都剥不完。”
“不必客气,安德烈。”克里斯卷起袖子坐下,“为神父效劳是我的荣幸。”
“你在开玩笑。”安德烈笑了。“我们私下从来不这么客气。”
午后阳光正好,略有凉意的风拂过他们的衣角,两人坐在树荫下,剥开栗子球外带刺的壳,将饱满的栗子肉放进篮子里。克里斯将手里的栗子轻轻放在逐渐垒高的小堆上,说:“安德烈,我将死在午后三点。”
安德烈的手被尖刺扎了一下,他皱了皱眉,“对不起,我好像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将死在午后三点,死在铁门外的砖墙前。”克里斯的语气就像谈论天气一般平淡,他看了一眼安德烈的手指,说:“小心一点,别扎破了。”
安德烈看着他,脸上慢慢露出一点笑容:“克里斯,你又在开玩笑吗?”
克里斯摇摇头。“现在是午后两点二十分,再过四十分钟,墙外会传来硬物敲击的声音,当我走到门边察看的时候,将被一个蒙着脸的人用匕首杀死。”
“……嗯……”安德烈沉默了一会,“对不起,这并不有趣。”他放下手里的栗子,脸上嬉笑的神色慢慢褪去:“我不希望听到你用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我知道你很难相信。”克里斯手里的动作没有停下,他的十指修长又灵巧有力,他利落地剥开栗子壳,将栗子轻轻放在篮子里。克里斯有一双漂亮的灰蓝色眼睛,安德烈总说这双眼睛有一种诡异的魔力,被他注视着的人会很容易相信他的话,或是无缘无故地脸颊泛红——此刻克里斯注视着安德烈,后者感受着那双眼睛里传递出的真诚,听见前者认真地说:“你会相信的。”
此后两人无话,他们沉默地剥开栗子,在厨房里烧开盐水,将栗子浸泡进去,最后剥出饱满的果实。四十分钟很快过去,安德烈忽然听见砖石堆砌的围墙外传来硬物撞击的声音,那声音只响了一下,并不明显。
“什么声音?”安德烈抬头望去,却见克里斯放下了手里的工具,说:“我去看看。”他站起身,在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克里斯向门口走去。铁门在他来访的时候被安德烈打开了,固定在了敞开的状态,克里斯靠近铁门旁的砖墙,动作停顿了一下,安德烈手里的栗子滚落下来:“克里斯?”
克里斯慢慢向门外探去,安德烈看见他的身体晃了一下,然后消失在了墙后。
安德烈冲向门边,他看到一道身影飞快地跑进了树林里,而克里斯倒在他眼前,靠在墙角边,胸口冒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衫。
【二】
午后一点三十分,安德烈结束了午休。他睁开眼睛偏过头,看见金色的尘埃在阳光里飞舞,桌子上放着一本书,它的封面一定被阳光烤得温热了。安德烈想。
安德烈坐起身,拿起了那本书。他站在洒满阳光的花园里,视线忽然一阵模糊,他觉得自己是被阳光晃了眼睛,就一边用手揉着,一边快速走到树荫下,读着书等待克里斯的来访。
他感受到一阵困意袭来,但他没有坠入睡梦。午后两点整,克里斯如约来到铁门外,安德烈收起书,快步走过去打开了铁门,克里斯看着他,说:“今年的栗子收成很好。”
“是啊,大部分人已经开始准备材料做甜栗子了。”安德烈从厨房里搬出一大箱栗子,放在庭院中的桌子旁。“谢谢你能来帮我,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恐怕到明年丰收都剥不完。”
“安德烈。”克里斯盯着他,“你不记得了?”
安德烈很是奇怪地反问:“我应该记得什么?记得你上次和我玩纸牌游戏输给我两杯咖啡的事吗?”他话音没落先打了个哈欠,安德烈在休息时间里总是一副困倦的样子,尽管他刚刚睡醒。
克里斯看着安德烈停顿了一会,“没关系,我可以从头说起。”他们在树荫下的桌子边落座,克里斯将一颗饱满的栗子剥出,放在手边的篮子里,“安德烈,我将死在午后三点。”
“等一下,你在开玩笑吗?”安德烈愣了,困意消散了大半。“这可不有趣。”
“现在是午后两点二十分,再过四十分钟,我会因为查看墙外的情况而被人杀死。而我每一次死去,都会在今天再次醒来,就像是一个无止境的循环。”克里斯说,“在上一次死亡之前,我已经死了七次,但那七次中我都没有告诉过你实情,我只是试图影响你,让你去采取一些措施,但是都没有效果,所以从上一次开始,我改变了策略。”
安德烈愣了一会,“你是说,我们都被困在一个循环中,你在今天下午三点反复死亡,又反复醒来,你能记得上一次死亡发生的事情,我却不能。”
“嗯。你似乎并不记得上一次发生了什么。”
“唔,你说得没错,我确实不记得。”安德烈叹了一口气。“你告诉我这些事情,想让我做些什么?”
“你相信我说的话?”
“我非常希望你是在开玩笑。”安德烈认真地说。“如果你真的是开玩笑,我一定会拿起主的圣剑狠狠揍你一顿。”
克里斯安静了一会。“神父,恐怕主的圣物并不是用来揍人的。”
“主不在乎。”安德烈笑了笑。“说吧我亲爱的医生,需要我做什么?”
“你记得自己早上做了什么事情吗?”
“七点晨起,八点在教堂主持晨会,弥撒,听取教徒的忏悔。”安德烈说着点点头,“是的,我记得。我还记得今天在教堂见到了两位从迷雾外来的旅人,他们带来了外面的工具和信息,其中有一个女孩,戴着一串漂亮的蓝色手链。”
“旅人?”克里斯重复道:“这可不多见。”
唐利斯小镇坐落在山中,通往外界的道路常年弥漫着浓雾,雾中道路崎岖,且有野兽出没,所以镇子上的人很少外出,所幸山中的资源也足够镇民维持日常生活。偶尔有镇子外的人到来,镇民都会欢欣鼓舞地举办接待宴会,希望可以用镇子上盛产的栗子换取外界的物品,或是一些新鲜的消息。
“唐利斯盛产栗子,住在镇子南边的威廉先生一家是商人,镇子上大部分的栗子都靠他卖出,有时候他穿过迷雾将栗子运出去,在回程的时候会带上一些对唐利斯镇有兴趣的旅人。”安德烈说,“你说你死了很多次,那你能不能回忆起杀死你的人的信息?”
“他蒙着脸,身上有浓重的汗味,还有一点血腥味,衣服的布料比较粗糙,杀死我的匕首大概一掌长,有两个豁口,但很锋利。”
安德烈盯着克里斯看了一会,欲言又止。
克里斯是三年前来到镇子上的医生,当时小镇上有镇民染了怪病,没法靠老人的旧药方治愈,镇民们手足无措,只能聚集起来没日没夜地祈求主的垂怜。主没有怜惜祈祷的人们,反而是聚集起来的镇民中又有一部分被传染倒下了。行商的威廉先生也染上了病,于是他派自己的管家驱车穿过迷雾去外面寻找医生。半个月后,风尘仆仆的管家带着一个年轻人,踏进了小镇。
安德烈第一次见到克里斯是在教堂的静坐室。镇民不敢让染上怪病的人分散地住在城镇里,镇子上声望极高的老神父就让病人都住进了教堂里,他领着信徒们隔着一道门为病人们祈祷。那时还没正式成为神父的安德烈蒙着口鼻,端着清水走进静坐室,看见传闻中的年轻医生坐在床边,面色沉静地掀起布料查看病人身上腐坏的烂疮。安德烈没有见过太多生活在镇子外面的人,镇民们对病人的避之不及和隐约的恐惧、嫌弃让他逐渐感到麻木,在他格外需要一个“特例”的时候,克里斯成为了那个特例,以至于过去了三年,安德烈还能清楚地回忆起他照顾病患时的神情。
病患们逐渐痊愈,年轻的医生出乎镇民意料地留了下来。教堂附近开起了一家诊所,从那之后,幼童发烧找他,老人头疼也找他,跌打损伤、断骨烂肉全都找他,见惯了伤口的医生不善言辞,总是一副严谨缜密的模样,从安德烈认识他的那时候起,克里斯无论说起多么惨烈的病况都是一脸平静,就连眼下他回忆自己的死状,脸上也没有出现特别的神情。
“我能为你做什么?”最终安德烈没有说。他轻轻拍着克里斯的肩膀:“我们有希望赢过他吗?”
克里斯:“在我的七次死亡中,我每一次都尝试着反抗,但都失败了,其中有两次我请求你和我一起去确认情况,但我依然死了。”
“我们去寻求帮助。”安德烈说。“我们可以向猎户借一下他的枪。”
克里斯闻言皱了皱眉,他的手正拣起一颗栗子,此时那只手停在了半空。他沉默了许久,好像在回忆一些被忘记的事情,过了好一会他收回手,剥去栗子带刺的外壳,将果实放在篮子里,低声说:“我们的动作得快些。”
“安德烈,谢谢你。”
午后两点五十分,安德烈和猎户躲在院子外的树林里,猎户是个时常酗酒的中年男人,安德烈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躺在躺椅上喝酒,他费了一番口舌,又以自家酒窖里的藏酒作为报酬,才得到了猎户的帮助。
猎户躲在灌木丛后,因为喝酒而发抖的手摸着猎枪,身上的酒气蒸发出来,在安德烈的鼻端萦绕不去。猎户嘟嘟囔囔道:“神父先生,这里真的有逃犯?我主在上,哪个脑子里爬进长虫的逃犯会在白天跑到镇子里?”
“史密斯先生,请您相信我的判断。”安德烈说。
“好吧好吧,看在那些酒的份上。”猎户说。
午后三点整,一个穿着布衣的人从林子另一端跑出,他跑到安德烈家门前蹲下来,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把它重重磕在砖墙上——一声硬物碰撞的闷响,安德烈精神一紧,猛地抓住了猎户的肩膀。
猎户的身体抖了一下,所幸他年轻时的打猎本能仍有残存,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他端起枪,安德烈却突然捏紧了拳头——他看见克里斯的身影已经接近了铁门。
安德烈来不及多想,只见门边的男人半蹲下身,他身旁的猎枪发出一声轻响。
“呯”,枪声。蒙面的男人却在枪响的前一秒猛地前冲,扯住了克里斯的衣服。
枪打在墙上溅起灰尘,安德烈耳边嗡鸣阵阵,他回过神的时候,蒙着脸的男人用胳膊卡着克里斯的脖子,他手中的匕首已经架在了克里斯的脖颈边。
猎户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安德烈站起身高声说,“请不要伤害他!”
男人拖着克里斯退后,克里斯的脖颈渗出红色。猎户骂了一声,端起枪想打爆他的脑袋。但他错估了自己的能力,中年酗酒的猎人已经不复当年,他扣动扳机,子弹却没有顺着他预想的路线飞行——它钻进了克里斯的胸口,红色的果实被碾碎,溅出混杂汁水的果肉碎片。泼洒开的液体渗进了砖瓦的缝隙之中,它顺着错杂的缝隙爬行,像一朵缓慢盛开的花。
【三】
午后一点三十分,安德烈睁开眼睛。窗外阳光正好,木桌和地面分割了一块方方正正的暖光。安德烈看见白色的天花板上有混乱的影子在浮动,交错的黑和白,猩红色像猛然滴在纸上的颜料,挤碎了黑白。
安德烈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幻觉,他撑起身体,眼前一阵模糊,他摸了一把后背,发现自己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湿。他换了一身衣服,走出房间,庭院里阳光明媚,树影闪动,他却感到一阵无端的心悸。安德烈看了一眼时钟,一点四十分,他记得克里斯将在二十分钟后来到自己家中,他们约好了一起剥栗子。
视线里的红色徘徊不去,安德烈无法再忍受,强烈的不安促使他走出家门,向着小镇走去。
安德烈住的地方是一位老人留给他的遗产。据老神父说,安德烈来到这个镇子上的时候还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老人在镇子边缘捡到了他,将他抚养长大,老人膝下无子,把安德烈当成自己的孩子在抚养。他请求教堂的老神父为他祈祷,教他知识,让他在长大之后也成为教堂的神父。老人去世时将这个位于小镇边缘的房子留给了安德烈,安德烈感念老人的养育之恩,尽管从这里到教堂有一段距离,他也愿意花上一些时间往返在路上。
他穿过树林,走上街道,路过并排分布的低矮房屋,镇民看见年轻的神父,都以手摁胸,向他问好,安德烈微笑着一一回应——他眼前的光影混乱,混杂在一起的色块里挤出人声,他努力分辨着方向给予回应,顺着刻在记忆中的街道,一点一点向克里斯的家摸去。
这对于他来说并非是不可能的事。安德烈生长在唐利斯,熟悉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人。一点五十分,他来到克里斯家的门口,他眯起眼睛,眼前隐约能见门牌上刻着的名字:克里斯·雷丁顿。
安德烈敲响了门,他眼前的迷雾在克里斯打开门的时候逐渐消散了,于是克里斯怔愣的神情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安德烈?你为什么在这里?”克里斯似乎有些恍惚,灰蓝色的眼睛里少有地出现了迷茫。安德烈却无暇回应他的问题,他在那迷茫中感受到一些惊慌,他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对不起。”
这句话好像打开了某个开关,安德烈看见克里斯神色一变,他盯着自己,缓缓眯起眼睛。
“安德烈。”克里斯说,“你记得?”
午后两点零五分,安德烈在克里斯家中坐下,喝着克里斯泡好的茶,冷静地分析。
“让我们总结一下。”他放下杯子,指尖轻点着桌面。“根据你的描述,你会在今天下午三点,被一个拿着匕首的人杀死,而你死去之后,这一天又会从头开始。在前两次的死亡中,你都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我,希望得到我的帮助。第一次我并不是很相信你,你被杀死了;第二次我去找猎户帮忙,但是他……”
安德烈话音停滞片刻,克里斯坐在桌子的另一边端着茶杯,他注视着杯沿的茶沫缓缓破裂,然后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最后将茶杯轻轻放下。安德烈没再接着那句话往下说,杯底和木桌磕碰,发出“咔”的一声,弥漫在空气中的焦虑在这轻飘飘的声响里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医生和神父四目相对。克里斯比自己更适合做神职者——安德烈这么想着,露出一个浅淡的笑,这笑容恰到好处,既不显轻薄也不显刻意,在安德烈还没有成为神父安德烈的时候,他躺在静坐室里,对着当时还没有成为雷丁顿医生的年轻人也露出过这样的笑容。
“我无法清晰地回忆过去发生的事情。但至少现在,我完全相信你了。”安德烈轻声说。
“我在思考一件事情。”安德烈的指尖绕着茶杯转圈,他的目光也随着指尖一圈一圈地移动,最后那根食指的动作慢下来,安德烈有些恍惚地说,“克里斯,你为什么还要来见我呢?”
克里斯的动作顿住了。窗外有孩童吵闹着经过,时钟“咔哒”地走过一格,他皱着眉说,“我好像很想见你。”
“不对,不是我想要见你,是——”克里斯的手指拢着茶杯,它倾斜了,茶水顺着杯身下坠。“我不得不见你,我必须见你。”
“什么?”安德烈盯着茶杯,被茶水滴落溅起的巨响惊醒。“你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安德烈。”克里斯说:“轨迹,我看到一条轨迹,它像血管生长在我的身体里,从我的指尖延伸出来铺在地面上,我被自己推着走,我顺着那条路去找你。”
克里斯:“我总是想起书上看到的那个词,‘命运’。”
安德烈:“命运?”他重复着这个词,有些困惑。
克里斯:“什么是命运?命运只是命运吗?还是选择堆砌了命运呢?”
安德烈:“在探讨这个问题之前,克里斯,我们为什么在做无意义的重复?”
沉默。他们在彼此的目光中逐渐清醒。他们将目光转向时钟,看指针一点点指向十二。午后三点整,一切平静。他们都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略有放松。有人敲响了门,来访的人询问安德烈神父在吗?安德烈打开门,敲门的镇民告诉他,威廉先生被杀死了,但今年产的栗子还没有全部运出去,这对于以出产栗子为主要生计的唐利斯镇是一个不小的损失。镇民之间流传着这是渎神者犯下的罪行的传闻——他们恳求教堂,一定要将渎神者抓出来,在最大的栗子树下烧死示众。
安德烈微笑着将右手放在胸前行礼:“以主的名义,我们会将渎神者绳之以法。”
克里斯:“这会是‘他’的身份吗?”
安德烈关上门:“有很大的可能性,我很希望事情可以像这样简单地解决,所以在逃犯被抓到之前,我们就待在这里。”
克里斯:“你不去教堂工作吗?他们应该很需要你。”
安德烈打了个哈欠,露出些许困色:“教堂不至于没有我就无法工作,况且我实在不是很擅长这种体力活。”他在长椅上坐下想休息一会,闭眼之前又想起什么,盯着克里斯道:“还有你,你哪也别去。”
“诊所……”
“你记错了,今天是你的学生值班。”安德烈说,“好好休息吧,医生。”
他们无言地等到深夜。
安德烈被喧闹和震动感惊醒,他先是听到了重物倒塌的声音,然后是尖叫,他感到自己的手腕被一只手死死抓住,他看到克里斯一把将他拉起,但他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神情——空间在震颤,土石崩塌的声音和哭喊混在一起,他在混乱中没来得及说什么,他的腰上袭来一阵剧痛。
安德烈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听见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呼唤自己的名字。
安德烈,安德烈。那个声音是他所熟悉的,带着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果不是尾音里有压不住的喘息和颤抖,他甚至会以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崩塌只是自己的幻觉。
安德烈不敢移动身体,腰部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他努力伸出手,去抓那只卡在砖石之间沾染灰尘和血污的手。
相互触碰的指尖,只有鲜血是灼热的。
“克里斯,我们认识多久了?”
“三年。”
“三年,啊,三年前我染上疾病,是你治好了我。”
“嗯。”
“你治好了很多人,你记得吗?”
“嗯。”
“克里斯,镇子外有什么?”
“我不记得了。”
“真可惜。”
“安德烈,你想吃栗子糖吗?”
“栗子糖?”
“艾莉丝阿姨发明的甜品,把熟栗子捣碎,拌进糖浆和果仁,放在太阳下晒,然后切成小块,撒上奶粉。”
“听上去真不错,艾莉丝阿姨什么时候,能做好?我们一起去买吧。”
“嗯。”
“……”
“克里斯。”
“……”
“我们都不许食言。”
【乱】
安德烈做了一个混乱的梦。午后一点三十分,他从梦中惊醒,眼前的景象被扭曲的色彩挤满,他将双眼揉到生涩,摸索着穿上衣服,步履踉跄地走向庭院。
安德烈在阳光中焦急地等待,他的身体一阵一阵地发冷,掌心好像还残留着某种温度,午后两点整,他看见小路尽头缓缓走来的身影。安德烈拥抱了克里斯,他们在阳光下沉默许久,一直到发梢都留下灼人的温度,安德烈才咬着牙松开手。
克里斯神色平静,“神父先生,我来帮你剥栗子。”
“……谢谢你能来帮我,这些栗子够我们处理很久了。”
“不必客气,安德烈。”克里斯牵着他走进院子,搬来椅子放在桌子边上。“为神父效劳是我的荣幸。”
“你在开玩笑。”安德烈轻声说。“我们私下从来不这么客气。”
“就当我是吧。”克里斯说。“神父,请坐,或许我们将要对如何处罚渎神者展开一场漫长的讨论。”
颗粒饱满的栗子从满是尖刺的壳中爆出来,剥去尖刺,剪开小口,放进盐水中浸泡,最后小心地剥开,剥离出暖黄色的栗子肉。
“我们从武力上很难赢过他。”
“嗯。”
“克里斯,你觉得那次‘坍塌’是否和我们的逃避有关?”
“极有可能。我有一种感觉,在你打破了某种规则之后,我们就会遭受那种极端的打击。”
“我们可以继续尝试。”
第四次死亡。
“工具?”
“猎枪?”
“那是镇子上威力最强的武器了。下一次我会盯紧猎户,不让他喝酒的。”
第五次死亡。
“对不起,克里斯。”
“再试一次。”
“……嗯。”
第六次死亡。
“或许我可以自己学习使用猎枪。”
“你想利用无限循环中的无限琐碎时间……不错,这很有趣。”
“是。但是同时你也会很痛苦。”
“总会习惯的。”
第七次死亡。
“克里斯,我觉得你可以带上小刀,我只需要你帮我拖延一点点时间。”
“……”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什么奇怪?”
“我总是在忽略一些东西,远不像你那样灵活。”
“呃,对比你曾经用腐坏食品做毒药并卖给商人做防野兽药品的事情来说……克里斯,你确实很反常。”
午后一点三十分,安德烈结束了午休,从梦中醒来。他躺在床上没有动,眼前浮动着令人眩晕的光斑和破碎的图像,他静静地适应,等待那些扭曲的色彩消失。
他在一次又一次的循环中零碎地学习如何使用猎枪,同时克里斯也在练习近身搏斗,安德烈每一次循环都会在小镇上散步渎神者的消息,鼓励镇民一旦发现可疑人员,第一时间告知教堂。
午后两点,醉醺醺的猎户拿出猎枪交给安德烈,他不知道为什么神父突然想学习如何使用猎枪,但他被酒精麻醉的大脑却无暇思考那么多,于是他打着酒嗝,抛出了一个问题:“神父,今年的栗子剥好了吗?”
安德烈摸着猎枪,假装不太熟练地调整零件,闻言皱了皱眉。“什么?”
“栗子啊!每一家都要剥栗子献给主,祈求明年也能收获许多栗子,嗝。”猎户喝了一口酒,“你不会没去收栗子吧?”
安德烈一时沉默,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学习了多少次的猎枪,也快不记得克里斯死去了多少次了,午后的时间都用于练习,他们确实很久没再剥过栗子。
他没有说话,端起猎枪,对准了远处的木头靶子。“呯”的一声,猎户身上的肥肉抖了抖,他有些震惊地看着安德烈:“主啊!神父,你打得真准。”
安德烈笑了笑,“谢谢,我可以暂时借走这把猎枪吗?”他以手摁胸,笑了笑:“主将惩罚叛逃者。”
猎户连连点头,喝了口酒压惊。“只不过,神父,镇子上真的有主的叛徒吗?”
安德烈没有回答,他拎着枪,走出了猎户的家。
午后两点五十,安德烈蹲守在树林中,他的手已经不再出汗,枪口也不再游移颤抖。蒙着脸的人扑到克里斯身边的瞬间,安德烈扣动了扳机。
那是他打得最准最狠的一枪。男人的头部像爆开的西瓜,红色和白色溅在砖墙上。
克里斯满身狼藉,他站在门边,向树林里投来一个眼神。安德烈的手突然剧烈疼痛起来,他像是在深水里憋得狠了,猛地浮上水面后无法抑制地大喘着气,他扶着树干站起来,阳光有些晃眼,在那一瞬间他没能看清克里斯的神情。
他没看清那双蓝灰色的眼睛里是劫后余生的欣喜,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一声枪响。
安德烈缓缓睁大眼睛。他不自觉地捂住了嘴,闻到了掌心呛人的火药味,眼睛受了刺激一般止不住地流泪。他后知后觉地环视树林,但没有看见任何人,潜伏在树林里开枪的人凭空消失了,又似乎从未出现过,安德烈的心脏一阵抽痛,他甚至不敢回头看克里斯的尸体,他怕仅仅一眼,自己就会无法抑制地从灵魂深处溃败、崩溃。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眼前的色彩再次开始扭曲。隐约有吵闹的人声在周围响起,镇民们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他们俯视着跪坐在地的神父,口中发出一样的宣判。
神父就是渎神者。
站在人群之首的老神父沉默须臾,捧起圣书,神情肃穆地宣布。
神父就是渎神者。
镇民点起火把,大声地宣布。
神父就是渎神者!
安德烈仓皇地回头看了一眼,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躺在烈日之下,偏爱新鲜血肉的蚊虫在凌乱的红色之上嗡嗡飞舞。
神父就是渎神者!
安德烈的双手被绑上火刑架。
神父就是渎神者!
镇民举着火把,一个一个上前将火种扔进柴堆。他们被火光照耀的脸孔模糊不清,狂热和麻木交错着闪现,好像变幻无常的面具。安德烈注视着火焰,在那其中找到了一小块燃烧的灰蓝色。
克里斯说,神父,你不信神。
克里斯说,神父,你为什么不信神。
克里斯说,安德烈,你是渎神者。
【无】
午后一点三十分,安德烈结束了午休。阳光漏过窗台落在木地板上,隐约可见光柱中有金色尘埃飞舞,安德烈没有拿起因为被太阳照射而覆上一层温热的书,他走出房间,从厨房里搬出一筐栗子,他坐在树荫下,等待某个人的到来。
午后两点整,克里斯如约来到铁门外,他看着树下的安德烈说:“今年的栗子收成很好。”
“是啊,大部分人已经开始准备材料做甜栗子了。”安德烈拣起一颗栗子。“谢谢你能来帮我,这些栗子够我们处理很久了。”
“不必客气,安德烈。”克里斯说。“为神父效劳是我的荣幸。”
“你在开玩笑。”安德烈垂着眼睛。“我们私下从来不这么客气。”
午后阳光正好,两人坐在树荫下的桌子旁,剥开栗子球外带刺的壳,秋季的风略有凉意,拂过他们的衣角。
克里斯将一颗饱满的栗子剥出,放在一边的篮子里:“安德烈,我将死在午后三点。”
安德烈没有说话。他手心的栗子滚落在篮子里,发出极轻的一声“笃”。
“我相信你。”他低垂着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双手。“但是克里斯,我想休息一会。”
树叶被风吹过,簌簌作响。
“我想做完今天的事,哪怕一次也好,如果我们要永远困在循环之中,哪怕让我做一次也好。”安德烈说,“来到镇上的旅人,我还没送他们离开。”
他们沉默地剥开栗子。
“做什么都可以。”安德烈听见克里斯说:“我相信你。”
午后三点整。克里斯站起身,他以手摁胸,微微弯腰,安德烈没有抬头。
动脉被割破的时候,会有沙沙的风声喷薄而出。
安德烈起来,他先是走进房间,换上了黑色长袍,他走到门外,抱起克里斯的躯体,温热的液体顺着双臂,灌满他的身体,他穿过树林,穿过街道,在人们的惊叫或是议论中走过小镇,将友人放进诊所的太平间。
神父的袍子上染着干涸的血,黑色的布料上横亘着更深的黑色,他宛如梦游一般走过街道,眼前的颜色扭转变换,组成抽象的画卷,撕裂,又重组。
“安德烈先生?”
安德烈停下脚步。
“神父先生?”
他发现自己来到了教堂门前,眼前的色彩组成两个人影,一个温柔冷清的女声问:“神父先生,你还好吗?”
安德烈抬起眼睛,眨了眨,然后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我很好,途经此处的旅人,你们是否即将回归家乡?”
女性旅人回答:“是的。”
她身边的男性旅人说:“对于您的朋友,我们感到十分悲痛。”
安德烈说:“或许我应该说……谢谢。”他眨眨眼,努力适应眼前的杂乱,他的目光转向女性旅人的手腕,“……恕我冒犯,您没有戴着那条漂亮的手链吗?”
周围有一瞬间的安静。男性旅人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他身边的女性扯住了他,轻声说:“神父先生,我从不戴手链。”
安德烈眼前凌乱的色彩逐渐散开了,物体的轮廓清晰地浮现出来,像是蒙尘的珠宝重见天日,河水褪去裸露出的鹅卵石,他看见了砖石铺就的道路,两只牵在一起的手,一个有着小麦色皮肤的手背,和一截白皙纤细的女性手腕。他抬起头,眼前的旅人神色各异,他们的面孔让他感到一阵陌生和可怖。安德烈压抑着身体的颤抖,问:“尊敬的旅人,你们即将回归何处?”
“回归迷雾之外。”男性旅人说。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他犹豫了一会,缓缓地鞠了一躬。
“神父先生,再会。”
安德烈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远去,他的手背上有青筋凸起,但他却神色轻松,他的眼睛里盛着淡淡笑意,身上的压抑和迷茫被一扫而空。
旅人离开了唐利斯小镇,太阳飞速地坠落至西方,夜幕降临,火光照亮了天幕的一角。
教堂燃起了大火。镇民将大火扑灭的时候,看见了倒塌的神像,和神像下静坐的神父。
神父砸毁了神像。
神父自杀在神像的残骸之上。
安德烈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
正是清晨,晨光还未洒在大地上,镇民们大多还沉浸在梦乡之中。安德烈的脖颈间横着一道狰狞的伤口,黑袍上满是血迹和破开的豁口,他身后拖着一条血迹,红色落在石砖路上,不久之后又消失不见。他一路走到教堂前,神像下坐着一个穿着神父装的青年,他怀里抱着装有熟栗子的布袋,膝盖上放着圣书,他一边翻动着圣书,一边往嘴里扔着栗子。神父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含糊地说了一声,“噢,来了。”他拍拍膝盖上的栗子碎屑,“你是第一个呢。”
安德烈在他面前停下。“我是第一个?”
“第一个因为自杀来到这里的,而且看上太平静了,一点苦大仇深的感觉都没有,有点无趣诶。”神父说。
“我是第一个,那其他人是谁?”安德烈问。
神父长着和安德烈一模一样的脸,他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安德烈再熟悉不过的微笑,“来到这里的只有你啊。”
神父站起身,领着安德烈向教堂深处走去,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神父推开尽头房间的门,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张床,克里斯安静地躺在床上,心口的红色已然干涸。
“可怜的医生,可怜的安德烈。”神父说,绕到安德烈身旁,凑近了打量他的眼睛,“你的眼睛快要坏了吧?你还看得见他吗?”
“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安德烈问。
“克里斯死去之后,你就会来到这里。”神父说。“你已经来了许多次啦,每一次在这里痛哭一场之后,又会回到最初的地方去。”
“为什么?”安德烈依旧问。
神父有些无趣地退开,“因为循环中的只有你们。循环从旅人的到来开始,在旅人的离去结束,镇子里的人在循环里而不自觉,究其本质也就是在循环之外,只有你们,”神父伸出一只手指点着他,“只有你们,在循环中反反复复地挣扎,死去,再重生。”
“克里斯是第一个醒来的人,他用七次死亡换取了‘思维’的觉醒,然后就是你。”神父摊开手,“虽然你在‘破坏’上很有天赋,但你还是慢了一步。太可惜了!安德烈!你明明是比他更强大、更有潜力的存在,你是独一无二的‘漏洞’,但你醒来得实在太晚了。”
安德烈终于把目光从克里斯心口上移开,他看向神父:“你是谁?”
“我就是你啊。”神父开心地说,“我是‘安德烈’从身上割下来的血肉,堆叠在神像下的观察者。有时候是一根手指,有时候是一块皮肤,用痛苦换来的记忆和觉醒真是可笑——这一次你要给我什么呢?”他伸出手摁着安德烈的眼角,“我喜欢你的眼睛。”
“你用什么回报我?”
“我送给你完整的安德烈!”神父张开双臂,“你们的故事太滑稽了,你甚至不能发现自己的错漏。为什么从午后醒来?为什么不记得克里斯死后的一切?旅人何时离开?又在何时归来?你以为你在反抗‘命运’吗?”神父笑着说:“你甚至不知道何为命运。”
安德烈站在原地,他的黑袍一点点变得冰冷,他重复着:“为什么?”
“因为主的意志,因为你们生来如此。”神父说。“你们是被锁死的‘程序’,多余的东西,主不需要。”
他轻声说:“神父就是渎神者!安德烈,你是渎神者吗?”
安德烈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
他向着镇子边缘走去,在快要走进迷雾中时,他看见了路边坐着的人影。
那是一个穿着布衣的青年,他的面孔对于安德烈来说有些微妙的陌生,他坐在路边,面前摆着一张小小的桌子,桌子上整齐地摆放着用小袋装好的药粉,还有一盘剥好的熟栗子。
“克里斯。”安德烈站在他面前,轻声念着他的名字。“好久不见。”
青年抬起头,三年前尚未来到唐利斯小镇的克里斯坐在他面前,安静地仰头看着他。
“我有问题想问你。”安德烈说着,在桌子前盘腿坐下。“你是从哪一本书上看到‘命运’这个词的?”
“那是旅人送给我的书,他从我这里换取了一包药粉,后来那本书被我弄丢了,我很惋惜。”克里斯说,“但最让我在意其实并不是那本书,是那位旅人说的一句话。”
“什么话?”安德烈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如既往。
克里斯看着他笑了,他从盘子里拿起一颗栗子,塞进安德烈嘴里。
“他说,栗子不应该是酸的。”
安德烈轻轻皱起眉头,他咬碎了栗子,舌尖散开熟悉的酸味,粉质的栗子在齿间被碾碎,堆叠起微妙的干涩。
迷雾之上有阳光悄然落下,东方已然破晓。
午后一点三十分,安德烈结束了午休。他坐起身,偏头看向一边的窗台。他记得这里会被阳光照射,光柱中会有金色尘埃缓缓飞舞,而现在他的眼中只有一道黑色光柱,光柱中有细小的白点交错碰撞。他走出房间,看眼前铺展开深深浅浅的色块,他在庭院中坐下,一直等到午后两点整,铁门之外,克里斯没有来。
安德烈起身,走进树林,他行走在黑褐色的尖刺和深绿色的线团之间,头顶悬着一颗无规律闪动的金色光球。他的视线尽头是一团色彩斑斓而又混乱的迷雾,安德烈走进那迷雾中,狂躁扭动着的颜色触碰到他的身体,逐渐安静下来,变成了一团团色彩鲜明的泡沫。安德烈深入迷雾,在活着的色块中心看到了一颗包裹着尖刺的巨大栗子球。它嵌在迷雾之中,散发着变幻不定的微光,尖刺旁浮动着一条条的数字和文字,这些线条围绕着它,如同脉搏一般有规律地起落——一颗跳动的心脏,一个孕育在羊水中的胚胎。
安德烈的眼中闪过黑色的光,他伸出手虚虚一握,包裹在光球周围的数字和文字开始消散或崩裂,那颗栗子球挣扎着缓缓缩小,斑斓粘腻的液体流淌出来,在安德烈的手掌里化开,最后顺着指缝落下。
安德烈的手心里躺着一颗栗子球,他的瞳孔中流动着驳杂的信息,他露出一个只属于“安德烈”的笑,弯曲手指,轻巧地剥开了栗子的壳。
唐利斯小镇燃烧着无形的火,山上的栗子林崩碎成黑色的粉末,像是浓烟一般盘踞在山间久久不散,小镇上空无一人,挂起的衣服缓缓飘动,壁炉仍在噼啪作响,燃烧的栗子滚落在空荡的石板路上,白光一闪,它化成灰烬,无声消散了。
安德烈站在迷雾中,扔掉了手中的碎屑。深空中响起冰冷的声音,一行猩红色的文字闪动着浮现在他眼前。
【检测到系统出现漏洞,紧急修复中;“唐利斯镇”剧本数据源被摧毁,将其永久关闭;将个体名“安德烈”和“克里斯”的唯一性数据判定为衍生病毒,永久放逐出主数据层,已派遣GM进行查杀处理……】
安德烈眼中闪过密集的数据流,他挥手打碎了眼前的文字,转身走进了迷雾深处。
*设定很崩坏写得很乱,图个乐就好了……(抱头
要求:无声
一些滑铲,下次再改!
“我只是为了成为一位香妓才来到哈文纳的。”
哈文纳是地上的乐园,这个国度人人向往又唾弃的存在。
“那里满是堕落之人”、“那里不会有任何义人的存在”……从小到大,奇奇在长辈中听过无数故事,哈文纳总隐没在故事的背后,成为主角向上行走时的深渊之影,虎视眈眈地凝视着屠龙的勇者、拯救世界的英雄、纯洁无暇的公主,只要他们一时不查,就会被黑暗吞没,堕入地狱里。但被禁止阅读的书册里,又写满了称颂哈文纳的词汇:“那是天堂和现实之间的存在”、“那是无处可去的人的乌托邦”。
奇奇对哈文纳的好奇是从小就有的,那些被禁止的领域让她无法抑制地想要靠近想要探寻,但真正让她决定来到哈文纳的,是“香妓”。
点燃蒿草、软语安抚、再通过逼近死亡的窒息让人陷入昏迷,得到短暂的宝贵的睡眠,这就是香妓的工作。即使在哈文纳,香妓也几乎是最底层最被人唾弃的存在,在这个充斥着欲望和快乐的城邦里,香妓必不可少,却被所有人、甚至包括其本身所憎恶。
是的、这样的肮脏的污秽的无可救药的东西,正是我想要触碰到的生活和无法抗拒的未来啊!书中的形容像是迷宫里的绳索,将被困锁住的无望的她牵引着来到此处,来到这个属于她的命运般的彼岸。
“奇奇……”露奇奥拉听着奇奇的回答,沉默了一会,又笑了起来,“不过,不管怎么样,奇奇都会是我重要的朋友。”
“……谢谢你,露奇奥拉。”奇奇垂眼,没有直视露奇奥拉。
“要听我唱歌吗?”
“欸?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你好像有些不开心?”
“没有啦,我只是在想,露奇奥拉完全是个孩子呢。”
“又来了,奇奇!”
“露奇奥拉,真的不后悔吗?没有离开哈文纳。”
“不后悔哦,我只是想和奇奇在一起!”
“不怕被我染上蒿草的味道吗?”
“如果是奇奇的话,蒿草的味道也不是那么难闻呢!”
“露奇奥拉呀……”奇奇叹了口气,轻轻笑着抱了抱面前的少女,“今晚很晚啦,露奇奥拉要回去休息吗?”
还是不习惯啊,露奇奥拉闻到淡淡的蒿草的香气,这样想,也许自己要更习惯一点才行,毕竟,那是自己最重要的朋友所喜爱着的东西。
“……不需要噢。”露奇奥拉感觉有什么轻飘飘的声音擦过自己的耳边,她没有抓住,被飘进来的雪花落在耳尖,冷得她忍不住摇了摇头,把轻飘飘的声音遗落在白雪的间隙里。
“那,下次我们去哪呢,奇奇?”还不等奇奇接话,她先开口,“我们去湖边吧!”
奇奇愣了一下,笑着回复她:“嗯!”
接下来,是齐卡奇娜的时间。
实际上,齐卡奇娜这段日子过得并不太好,虽然旧置屋倒闭后她不用再被女将剥削,但她自己新开的置屋也很难称得上一切顺意。以前她除去几位常客外,客人通常是被大置屋吸引而来的散客。而今,她的几位老主顾大都离开了哈文纳,临渡往人间一行,而齐卡奇娜并不太会招揽客人(这也有她的练习时间实在是太短这一原因),又加上她在之前并没有存下多少钱的缘故,导致她盘下的店面的位置也在香艾街不起眼的角落,门庭冷落也是必然之理。
齐卡奇娜掀开置屋门口标志着开业的门帘,不期然愣了一下,很快又调整好了表情,语气轻快地打招呼:“晚上好,吉列,我以为你离开哈文纳了。”
“奇奇……”隐藏在黑夜里的高个子被呼唤后才犹豫地走近她,他习惯性地驼着背,表情不安,像下一刻就要继续躲进黑暗里一样。
虽然他想要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但在少女面前他还是明显高出一截,奇奇仰头,看向他:“吉列,有什么事么?”
“之前的事情……真的非常对不起!”吉列后退一步,深深地弯下了腰。
奇奇轻轻侧过身,避开了吉列的动作,她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地说:“这件事在之前不是就已经说过了吗?你不必来道歉。”
“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对你道歉,因为……因为……因为奇奇对我而言真的很重要!”深深弯着腰的高大男性声音甚至都哽咽起来,“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我伤害到你了。”
奇奇叹了口气,轻声说:“你没有伤害到我——或者说,伤害到我的并不是你,你不必要道歉。……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进去了。”
吉列抬起头来:“奇奇……我想要、我还想要留在你的身边,你还缺一个男众,不是吗?”说到后头,他眼睛闪闪亮,身子也直起来。
齐卡奇娜深深地看着他,吉列想要压抑住快跳出来的心脏,但还是觉得难以抗拒她的目光。她开口:“不过你也看到了,我最近手头很紧,不能给你想要的那些地位金钱和名誉。”说完,她转身向屋内走去。
“实在是非常感谢!”
也许是吉列的到来让平静的湖面再度泛起波澜,在同一个夜晚,齐卡奇娜迎来了一位熟悉又陌生的客人——那是属于堕落之地的神父,引导她进入乐园的存在。
“神父大人。”少女的声音仍然像初见那般纯白无垢,但她的身体早已经染上蒿草的香气,少女啊,你为何不用为自己而忏悔?
神父恍惚了一阵,终于说出已经压抑多时的那句话:“我已经……很久都……睡不着了……”
他看到少女微微笑起来,对他说:“那么,要不要买我一夜?”
点燃蒿草,让屋内充满蒿草的香气,蒿草燃起的轻烟晃了晃,固执地缠绕在昏暗的小屋内,神父深呼一口气,让肺腔内充满了这股飘然又堕落的香味,他几乎贪婪地屏息了片刻,听到齐卡奇娜的轻笑声,也微笑起来。
“呐,神父大人,请让我帮您脱掉您的外套。”齐卡奇娜以他几乎没有感受到但又无法抗拒的手段解开了他的外套扣子,接下来要脱掉外套,叠在一旁。她的动作安静又流畅,在蒿草的香气中迷幻得叫人沉醉。
“我的神在注视着我……”
“即使嫉妒、傲慢、堕落也一视同仁地爱着我。”齐卡奇娜轻声接话,她拉过男人的身体,让他靠近自己。
男人的身体僵硬,像是所有初次尝试涉入河流的人一样,他的身体紧绷着。齐卡奇娜温柔地用自己的怀抱接纳了冰冷的尸体:“要更暖和一点吗?靠在这里吧,你的一切都会被接纳,不是吗?”
她轻轻抚上男人的双眼,柔和的热度从眼前传递到全身的每一个角落,男人的呼吸不自觉放缓起来,齐卡奇娜身体内透出蒿草的香气,她自己也成为了燃烧的蒿草,温和却无孔不入地缠绕在男人的身体上,将一切都染上迷离的气息。
齐卡奇娜冷静地看着男人被拉入混沌之中,她的手轻轻扫过男人的身体,又移到他的喉管处,引诱般地触碰又掠过。男人的身体逐渐习惯这一切,枕在她腿上的头颅也愈发沉重,是此时了,齐卡奇娜这样想着。就这样……就这样被推进黑暗之中吧,她狠狠按住男人的气管,一直叫他彻底昏死过去。欢迎来到梦的乐园,神父大人,她无声地开口。这位漆黑的天使终于破开蛹,被神所接纳,他们是彼此的见证者。
整夜,蒿草都在燃烧着,一直到天色将白,屋内的艾香微微淡去的时候,神父才终于醒了过来。
“接下来的漫长的白日啊,该要如何度过呢?”
“是这样啊,但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就要好好想想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清白无垢的少女啊,你后悔过吗?”
“神父大人啊,您后悔了吗?”
二者道别,谁也没有回答最后的问题。
“奇奇……”吉列喃喃自语。
“你还要留在这里吗?”
“啊……!奇奇!”吉列被突然而至的奇奇吓了一跳,他仔细地想了想,认真地回复道,“我也许的确不应该在此,但现在的我只希望留在这里。”
“当你想离开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告诉我。”
又是夜,月亮初升,歌小屋的月亮落在奇奇身边:“奇奇,今夜有空了吗?”
“是啊,露奇奥拉,我想你了。”
“我也好想奇奇啊!”露奇奥拉轻快地给了奇奇一个拥抱,拉着奇奇说,“奇奇,像我们上次约定的那样,要去湖边吗?”
“露奇奥拉,你做好准备了吗?”
“是啊,奇奇,我想要更加、更加地了解你。”
奇奇更紧地握住露奇奥拉的手,闭了闭眼,又笑着看向她:“好噢,露奇奥拉。”
皎皎明月挂在天幕之上,照亮了两位少女前进的道路,不知道为何,两人几乎都没有多说什么。奇奇是因为某种无法说清楚的理由而感到紧张,而露奇奥拉是因为什么,她并不知道。无言的道路上,只有月亮注视着两位少女。
“露奇奥拉,你还要继续么?”
“奇奇,别忘了,我的鼻炎已经治好了,我知道我要去哪,远远不只是这。”露奇奥拉奇异而天真地笑着摇了摇头。
“……露奇奥拉,我原以为……”奇奇沉默了一会,咽下了那句话,“只有你,我不想要……”
她的话被露奇奥拉打断:“我不属于哈文纳是吗?可是,如果是奇奇的话,我愿意的。奇奇,再往前走吧,走到我们该去到的地方。”
蒿草的清香愈发浓郁起来,新发的绿叶点缀在干枝上,摇晃着擦过她们的发间。两位少女的手紧握着向前走,直到被蒿草的影子深深遮住,只留下交缠的一切。
作者: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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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漆墨黑的天下,坚固寒冷的门下,北极基地依然明亮。
西冷磨着他的指甲。虽然这个时代已经不太看重指甲的成色了,但对于他这样的老者来说,保持指甲的状态简直是最重要的事。
他对着不平的地面不断研磨着。其架势简直要让人相信,他其实是要把地面磨平。
菲力靠在墙上玩着手机。他为了划动屏幕的方便,对指甲的要求一直是圆润。
西冷持续着他劳苦的作业,只是偶尔抬头看一眼菲力,眼中充满了愤怒。再一看到菲力指尖的红光,更是由怒转妒,再由妒转怒。
不知道有多精彩。
只是不管这两人有多不对付。这个冬天他们都要在一起过了。
将冻干的蔬菜泡发后顺势煮开,适量加些味精盐调味,再把处理好的牛排一煎,香味顿时传遍了整个北极基地。
菲力喊着西冷的名字。弓着背的西冷头也不抬,走进来坐下。
牛排蔬菜汤配上一大碗米饭。
西冷在刀叉与筷子间犹豫着。
“前辈,这伙食多少也有点我的功劳。你能不能别这副样子了。”菲力无奈地说到。他倒是非常想和这位老人打好关系。
老头子抬起头瞟了一眼他红色的指甲。
“为什么把指甲弄成这个样子?”
“我们咬合力远远弱于其他物种,只有指甲是我们的武器,只有指甲是我们的骄傲。你把指甲弄成这副样子!你对得起你的先祖吗!你对得起你指甲的颜色吗!”
西冷头也不抬,吸嗦了一口汤,配着下了一大口饭。
菲力手持刀叉,将牛肉分成几个小块,又换持筷子,夹了块牛肉放进饭碗里,开始扒饭。
“爷爷啊,不是我说您。我们的指甲当时是带毒才足以御敌。但早八百年,毒腺就已经因为卫生法被切除了。早就没用了,就你的也是没有毒的。没毒的指甲真不如削圆了玩手机。”
菲力嚼着牛肉说话了。
西冷撇过头,拿起刀叉。
西冷把牛肉分成三大块,一口吃下。他满口都是肉,一时间看来是不想和菲力说话了。
碗筷碰撞的声音,咀嚼的声音,吸汤的声音,基地陷入了安静。
北极基地很冷。西冷和菲力都裹了十层衣服。
他们在寝室前互相点头示意,然后走向自己的房间。
菲力躺在床上,寒风呼啸的声音听得格外明显。
可能只是心理作用。基地在地底,隔音效果很好。
菲力把心放到外面去了。他想象他飞在暴雪的上空。西面三千米有另一个基地,从这里可以看到那里温暖的灯光。南边的冰盖下,鱼群正聚在一起一刻不停地游动着。
在这被深寒与狂风隔离的世界,愈发能感到人与人的联系是那么温暖。
菲力紧了紧被子,进入了梦境。
西冷率先走进了盥洗室。菲力松开肌肉又缩紧,以抵御清晨从被窝爬出来的寒冷感。
冬天北极基地的一天很无聊,只需要收集一些数据上传,剩下的就是刷牙洗脸吃饭睡觉,大多数的活动是菲力与西冷间的干瞪眼。
西冷两百五十岁,而菲力只有五十岁。年轻人叛逆激进,而老年人保守陈旧。西冷多活的两百年让他与菲力间多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
时间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西冷在擦脸的时候,突然想起距今一百五十年前,皇室们所使用的洗脸方法。那时候好看的指甲还是人人追捧的象征。皇室为了展示自己镶满珠宝钻石的指甲,会将毛巾戳破几个洞,然后只用掌前部擦脸。
这么麻烦没有效率的行为居然能成为当时人竞相模仿的潮流。
时代还真是无厘头。
西冷洗完脸走出门去。那个指甲圆圆的后辈正顶着一张睡眠不足的脸靠着墙等着。
他朝他点点头,然后离开了。
人或许是会停止生长的动物,可我们不是。回忆杂七杂八地涌进来,像双面胶贴在身上,让西冷手脚都不自在。
听说有人会在时代变迁时自杀,我或许有些理解了。
“风雪有些停了!”菲力喜气洋洋地说道。
星星想必明亮无比。只是现在出去,积雪会砸进来,清理起来很麻烦啊。
西冷托着下巴,一动不动。
菲力也不气馁,反而更加喜气洋洋地把今天的数据上传了上去。
“风力,气温,含氧度...都很美啊。西冷前辈,你不觉得很美吗?!”
“看到这些数据,感觉就像漫天星河横在眼前一样。”
“那可能是我见过的最美的...”
这人原来是这种属性吗?真是看不出来啊。
“你觉得我们干着崇高的工作吗?”西冷问着。
“当然。”
“也是呢,你那么崇拜地下的文明...但要我来说,真不如不发现好。”
“在我小的时候,一切都很普通的,没有那么多主义,没有那么多思想。大家就像一杆进洞的台球,就只是掉下去。”
西冷抓住自己的袖子,低下头看着地板。他被漫长的记忆包裹。
“哪个国家成功了,哪个国家失败了。哪个国家发现了新东西,哪个国家挖出了新技术。整个世界被翻弄着,被这帮地下的尸体,腐烂透了的肥料颠来倒去。”
“不觉得很奇怪吗?”
前辈的气息灰暗沉重,有种自己不知道的奇怪的东西。
“也没有吧,大家都很开心,都在说地下的科技带来了光明的未来。”
“你是为了不做地下发掘才来到的北极基地吗?这里确实遗迹最少,而且也比较封闭,不会有消息传进来。”菲力问道。
“我的牢骚就听到这吧。”
西冷站起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往后的几天,两人过得十分惬意。首先是食材的补给趁着风雪的停止来了。
满满一车的食材。当晚他们狠狠地搓了一顿。前辈没再说一切奇怪的话,好像几天前的对话已经吹散了他心里的烦闷。
菲力拉着他一起喝酒的时候,真的像最亲密的朋友一样。
这里是北极基地,再冷漠的人也会被逼迫着亲近别人。
之后便是突然的一天早上,他们被一则通信吵醒了。
“正北4千米处,高概率发现人类遗迹。请两位务必前往一探究竟。”
通讯里的家伙张着口器。菲力就想着有点完蛋,他偷偷看向西冷。
西冷没什么特殊的表情,一直在点头。
之后他也没什么特殊的行动。两个人一如既往地商量出行要带的行李、装备与出行的时间。
当天两人都穿上了厚重的衣服,带上了相机和干粮热水。
基地门“嗡——”的一声打开,雪层垮塌下来落到基地里。
“总而言之回来之后再收拾吧。”西冷如是说道。
星空下,他们在雪地前行,四对附肢在雪地划出深深的痕迹。风很轻微。今天是北极难得的好天气。对两位来说都是难得的一趟出门,菲力甚至想探出触角去感受一下北极的“味道”。
西冷用足点了下通讯器。
沙沙声传来过来,但西冷并未说话。稍微等了一下,传来的是西冷振动鼓膜器发出的歌声。
“和你听的那些人类歌曲相比如何?发掘出了人类的‘音乐’后,我们种族也开始考虑如何处理我们的发声器官。这或许是人类发现后,我最喜欢的一项发明。”
“没有音乐的话,我们以前用什么方式表达了呢。”菲力问道。
“看着你的侧腹的短足,你小时候也会拿它来吓朋友吧。”
“就是这个?”
“高兴的时候张开,紧张的时候交缠在一起,如果敲击腹部,也会发出类似敲空心石头的声音。”
“我好像记得我也做过这事...”
“吃没吃饱声音还会变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风把雪洒向平原,也将雪洒下深谷。
两人站立在悬崖的边缘,下方漆黑一片。西冷发现了一些诡异的反光,于是两人决定下去一看。
桩子在雪地里立不住,菲力在地上扔下一个光源。这光源会隔15秒发出一次强光,即使在深谷里也看得见。
两人都立起了平时折叠的腿,发力往山谷一跃而下。携带的光源照亮了周围。倾斜的城市,建筑斜着插出来。整个城市像要滑进一个无底的深渊。两人踩着建筑的侧面往下跳,足尖点碎建筑表面的灰壳,露出银白色的外皮。
底下并不是个深渊。两人很快就落到了底部。
惨白的光照到的是一丛低矮的灌木。它的绿色已经很稀疏了,枝上都是即将掉落的黄叶,只有底部还有些苔藓还带有点绿色。
可这里分明是北极的山谷,光照温度全无,土壤都要打个问号。
西冷向前走了几步。欢快的鼓声突然响了起来,接着是贝斯和吉他,手风琴。一个人类的歌声响了起来。他在不同的音域不停变化,无论是高音还是低音,掌握都纯熟自然。
“相当欢乐的曲子呢。”菲力说道。
曲子自体就变化万千,歌手的歌声背靠着曲子,就像猛男身后的爆炸,帆船边上的巨浪。
“有点想跳舞...”菲力点评道。
接下来是一串密集的音节,只是音程没什么变化,听起来就像普通的说话,只是话里一直反复着几个音节,很有节奏感。
“更想跳舞了。”
“用法像打击乐呢。”
两个人站在各自的光圈里,一前一后像两个大灯泡。
音乐在高潮后停下。世界重回宁静。
“你听懂他们在唱什么吗?”
“世界上没人听得懂吧。”
“要把那株草拿走吗?”
“还不如就地埋了。”
更往前走,两人见到了一块黑色的石碑。
靠近后,石碑便被灯光照亮,显露出了其上的刻痕。文字数有上万字。对于人类古文字,社会上的研究与认知远高于发音。即便是这两位也能看清楚其上的几个词语。
菲力拿起相机,把石碑拍了下来。
西冷绕着石碑,指认着上面的字眼:“生态、傲慢、石油?”
“石油是什么?”
“传说的燃料。古人类的书上写了很多,基本是他们文明的基础。”
“哪来的?”
“研究说是古代的古代的海洋生物变成的。”菲力抬着镜头说道,“我们现在也有开采,不过量不多。”
“指甲!他们也写了指甲。”西冷笑了出来,“你说指甲在他们的文明里也是重要的东西吗?”
“多半不是吧,人类的指甲又短又薄,至多用来挠痒。”
“35亿年,11亿年,5000万年?什么东西这是。”
“人类历史节点吧。地球形成距今47亿年。”
菲力的摄影工作完毕。两人继续往前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已是尽头。
“第一次侦察就到这吧。地图收集也已经完成了。后面就等专业的来。”西冷松了一口气。他的肩上一直背着个监视器,要是一路上不小心碰坏了什么东西可能会被问责。
幸运的是这地下什么也没有。
菲力肩上也有个监视器,但他依然忠诚完成任务上交照片。
西冷相当尊重这种人,会连带着他一起获得好评价,真是不错。
爬回悬崖,星星依旧在天上闪耀着。
“再过两个月就能看见太阳了吧。”
“是的。再过两个月就能见到了。”
回到基地,落的雪还是雪。他们上传了监视器录像和自己照的照片,然后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风雪重来。昨天的停歇好像只是神灵为他们拉起了帘子,等一切结束又把北极的风雪重新放下。
北极基地的生活依旧很无聊。西冷前辈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对肉的咀嚼更有耐性了。
“我不再害怕人类的文明了。他们也崇敬指甲,和我们没什么不一样。”他红光满面地说道。
菲力在心里嘀咕:西冷前辈又看不懂人类文字,怎么就说得出那是崇敬呢?说不定那是我们种族的制作手册。
不过看到前辈喝醉乐呵乐呵的样子,菲力也没有那么不知趣去反驳。
时间过得很快。两人在北极基地一同工作到西冷的287岁的生日。然后西冷退休,在326岁去世。
此时菲力126岁。世道在这几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各国开始宣传复古优生,把曾经大块的土地都变回了荒地,草木开始生长,一些种族占领回他们的栖息地。这些事并不温和,可以说是血腥的。皇室再次开始炫耀他们的红色指甲。曾在广袤世界上奔驰的汽车轮船依旧存在,数量却大大减少了。人类的产品也成为了皇室尊贵的一部分。
菲力原来便是皇室,在结束北极基地的工作后,他的指甲也变得又尖又利。这不是他观点出现了变化,是世界变了。
少量的皇室成员进入了“大学”,他也是其中之一。
在世界上唯一一座大学的正门广场,他看到了他与西冷前辈在北极发现的石碑的还原物。
他没作声,在学习中逐渐明白了那些文字的意思。
“35亿年地球出现生命,11亿年后出现人类,5000年后还会出现别的智慧生命吧。谈论地外生命时,人们会想象有历史已有几亿年的生物存在,会想象他们已有了穿梭银河的技术。最后会讨论他们为什么没有发来信息,讨论他们的善恶与文明。”
“但如果认为星球形成的宇宙的几十亿年是必要的,生命形成的几十亿年是必要的,生命转化太阳能的数亿年是必要的。我们人类在宇宙中或许还是早产的存在。”
“生命是时间的指甲。记于人类之末。”
菲力读完石碑上的话,漠然地离开了。他们果然很崇敬指甲。
菲力,年寿273岁。
在他死后一千年,大学依旧矗立在大地上,但在逐渐脱离人类遗物与实验后,逐渐沦为科学幻想爱好者的聚集地。
他们所记录下的人类遗迹的技术,与他们自己所发明的技术,与他们信笔写的科学幻想一起,被两亿年后的新文明发现。
Vol.199「万有引力」《殉星》
作者:绿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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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Carry me Away》by 加贺美セイラ
静悄悄的宇宙,无时无刻不脉脉地流动着。包含着时间之砂的星球、星云、碎片与虚空,从沙漏的一端流入,被碾碎分解,还原出时间之砂。然后从另一端流出,逐渐凝聚成新的虚空,新的碎屑,再聚合成新的星球与星云。宇宙里的时间流动,源于最大的一只沙漏。它吞噬着宇宙,同时吐出宇宙,一切因此才得以生生不息。
围绕着流入的那一端,是不断崩解着的美丽混沌,所有即将耗尽时间之砂的将死之物都汇聚到了这里。它们在生命的尽头因着宇宙的流动而渐渐靠拢,相互碰撞而崩解成无数闪烁的光,绚丽缤纷就好像曾经在它们的身上生灭过的数万亿霞彩与千万种生命悍然爆发。
越是靠近,就被引力分解得越是细腻。大片的碎片被引力拂过,表面便扬起了光的雪。雪屑在时间的流中被收为一束,缓缓流向那死生一体的关口。
死亡的门前是将死者浩浩荡荡的游行,流动的色彩让赴死变得像一场寂静的狂欢。每一个人都是独自前来,到了这里才与无数的同伴汇合的,只有一个例外。
循着体内回响的沙漏的呼唤而来到这里的众星之中,有一颗星球优雅地降落在一条安静的轨道上,像一只水禽慢慢降落在水面。
有人陪着它来,尽管拟态了它曾经孕育出的慧种的模样,但能站在这里的,必定是另一只沙漏。
自所有的沙漏都被这终极的宇宙沙漏从本能中解放之后,它们各自进化成了能够拟似生命的高等慧种,在宇宙中流浪,模仿自己所在星域里主要慧种的模样。它也是。
它陪着那颗星球前往这终极的沙漏,缓缓向着死亡漂流。引力从那星球的表面揭去了大气,又轻轻收去最高的山峰,一点一点,温柔缓慢。但它知道,不过多久,轨道前方高浓度的时间之砂会让这颗星球的崩解加速,到了那里,转眼间它就会在它面前消逝。再向前的话,即便它自身也是沙漏,也一样会被分解还原成时间之砂,只是意识不会被彻底抹去。到那时,由它所化的每一颗时间之砂的砂砾里,都会有它。保存有它最广袤的记忆,最原始的本能,最基本的情感。
靠近了,它和它所陪伴的星球终于越过了那道线,星球被分解而飘扬起的雪屑,开始加速为一场暴雪般的崩溃,在它的心上也下起一场暴风雪。
如果它有心的话。
分明在决定陪它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预想过许多许多次了,但亲眼看到这颗星球走向命运的末路,它还是感到了战栗。
但很快,它平静下来,和崩溃到一半的星球一起滑向终极的沙漏,那毁灭的门扉。它的身体也开始被引力分解,碎屑飘扬成细小的雪,跟星球的碎屑混在一起,流向可视的终结。结局快要到来了,而它在哀伤中感到幸福。
作为一个“沙漏”,以碾碎无数星辰与虚空来还原时间之砂以推动时间流动为本能的“沙漏”,为什么竟会自认爱上了一颗星球呢?
无数次,给了它逃脱灭亡的机会,无数次,引领它所孕育的生命们带着它闯出命运的终点。甚至,失败了,他会偷偷地,偷偷地,再为它网开一面。停下周围的时间,在这间隙里,一点点地重构。它那样痴迷的天空大地,山川河流,每一个文明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重构世间的万物,只为还原至毁灭降临之前,那仿佛从未受过伤的样子。
谁又会知道这是一颗曾经无数次与死亡擦肩,也确实曾经历万死的星球呢?
它看起来正值青春,单纯一如初生。可若你俯身,若你也是一只沙漏,便能看到,它的每一颗沙砾,都有其他星球乃至星系数万倍的寿命。
那只沙漏并不去思考自己为何而自认深爱这颗星球,它只认定,自己的一切都因它而起。漫长的漂流之中它只是确认着无数的存在,然后他发现了混沌中的第一丝光明,朦胧里的第一丝喜悦,在那喜悦之后,它才意识到了“自己”。它从它那里学到了一切,也得到了一切,在遇见它之前,它只是一只不再需要碾碎星辰推动时间流转的沙漏,而相遇之后,它终于是它自己,有了模样,有了名字,有了那半是学来半是自发的感知与感受。
最初让它欣喜的美丽,它已经记不清了,而在后来的漫长时光中,它热爱它所产生的一切。为了延续这份美丽,当这颗星球的时间之砂即将耗尽时,它会去远方的星系,收集还未凝结的时间之砂,带给它。作为沙漏它只需一眼就知晓周围一切所剩的时间,所以它通晓命运。
也是因此它能够在它的星球面临毁灭的时候,作出各种改动让它恰好躲过那终结。它花费了可称自己终生的时间来保护它,看着它变化,看着它孕育出的一切生生不灭。它爱它的一切。
这颗星球上的许多生命都是见过它的,只不过他们从不知道,他们的星球曾因这个看起来像个小孩子的存在,才得以转动至今。而他们本身,以至于他们的祖先和子孙,也都是因为它才得以生存,使文明不断生长,故事代代相传。
但它也知道这样的时光有其终点。
即使有它如此呵护,这一整个星域也即将流入沙漏的入口。整个宇宙都接近被更新一次,因为它的干涉,它的星球所在的星域,是上一代宇宙最后的遗孤。
永生不灭是不被允许存在的,即使沙漏也有自己的终结。而不经过灭亡就不可能走向新生,它能做的只有陪着这颗星球,一起漂流到宇宙重生的端口。
而在最后,它选择和这颗星球一同走向灭亡。
赴死的游行狂欢中,在交融的光砾之间它笑着。它所化的光与它所化的光缠绕共舞,在数万亿年后它第一次如此细密地拥抱这颗星球,这么近,这样入骨。
在每一个颗粒中它笑着。
通过宇宙重生的端口之后,我所化的时间之砂会带着我作为沙漏存在的时间里全部的记忆。
不论在新生的宇宙里,你凝结成了一个新的星球,一片星云或是许多生命,许多种非生命。我保证,我的记忆与情感将留存在我所化的砂中,而这些砂所化的任何东西——无论是一颗星球,一片星云或是许多生命,许多种非生命,都会记得你全部的历史、你无可替代的美丽,都会做着关于你的梦,不断追寻你,绝不会让任何一个你孤独流浪在茫茫的宇宙里。
如果,如果可以,如果我所化的砂能散布到整个宇宙,我将用整个宇宙来爱你。
光粒与光粒汇成一片明亮的色彩,带着诀别的哀伤与期盼的欣喜流入了死亡的门,一瞬间,那只沙漏温柔生长了数万亿年的爱也从宇宙中消失了。
下一刻,静悄悄的宇宙依然脉脉地流动着,静悄悄地,回荡起看不见的爱。
作者:暮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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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是关茗。
我已经死了。
光是想起这个名字就花了我三天时间,而后我又用了半个月才大概有了些零碎的回忆。
最开始我总是茫然地坐在阳台望着楼下一整天发呆
我做鬼时才发现世上原来哪都有鬼,但鬼与鬼之间并不打招呼,一天坐下来,只有这家的小橘猫总是朝我喵喵叫,最开始我没有搭理她,后来她常常在我身边睡懒觉,我终于忍不住摸摸她。
我小心地碰碰她的耳朵,尽管我的手指并无法真正触碰到她,却还是有种温暖而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时我才想起我的名字,我叫关茗,但我还是没有能想起猫咪的名字,所以我喊她“咪咪”,她似乎能知道我在叫自己,总是能慢悠悠地晃着尾巴过来。
我知道,咪咪是我的宠物,这地方是我的家。
于是我第一次走进这个家,这时我才感觉奇怪,为什么我之前一直都没有到家里看看呢?
这个问题在我脑海里轻飘飘地飞过,自从变成了鬼我的注意力总是很涣散,我很快就被家里的场景吸引,桌上有桌布,地上有地毯,阳台上也都是大把大把的枯枝,家里有很多相框,但都倒在桌上,我没能回忆起这个家以前的样子,只能将眼前破败的景象深深刻入脑海,唯有地板上凌乱的猫脚印给这个家增添了一些活力,但咪咪为什么独自徘徊在家里呢?
其实咪咪并不总是待在家里,她也会跑到外面去,但自从我有意识以来,她就没那么爱出去,我总觉得她是为了我,心里难过之余不知是否该庆幸我回来了。
我只好摸摸她,叫叫她的名字,咪咪总是很配合地把脑袋凑上来,发现好像没有真的蹭到后又会看着我,看起来好像有些不满,但她总是一次又一次锲而不舍地想要蹭蹭我,最后发现怎么都蹭不到就会干脆地离开。
咪咪还会在走的时候回头看我,希望我摸摸她,我心里隐约记得这样的场景似乎很经常出现,生前我总心软要去摸摸她,现在我反倒希望咪咪能够找个新主人。
2.
或许是我的心愿实现了,后来咪咪跑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这个家又只剩下我。
这时我才回忆起,我原来待在这里是要等一个人。
3.
我又回归了大部分时间坐在阳台上发呆的生活。
我知道我要等人,可我不知道是谁,家里的房间上了锁的房间进不去,没上锁的房间我徘徊过很多次,却还是一点记忆也没有,因为实在太闲了,我开始哼着歌在家里跳舞,变成鬼之后可以跳着跳着飞起来,还可以把自己的头扭下来,发现这一点是因为有一回跳得太猛烈把头都弄断了,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脸,但总算是看到了自己的样子,穿着碎花裙子,高高瘦瘦又白白净净,好像并不是临死前的样子。
我看自己的身材猜想我肯定是个美女,想到这又觉得开心起来。
在漫长的等待期间我开始试着把相框拿起来,起初毫无动静,后来竟然真的立了起来了,只是我太激动,它一下子又倒了下去。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我看到了照片上是结婚照,虽然我没有看清上面的脸,但我知道那是自己,这时我又有了一些隐约的回忆。
我想起有个男人脸红红的,叫我关小姐,然后我笑着说老古板,你怎么要结了婚还这么叫呀,然后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握着我的手好半天,才喊了一声老婆,我捂着嘴笑了好久。
我还是没能回忆起他的样貌,他的名字,却回忆起他的手包裹住我的手时的温度,回忆起那时我的脸上也泛起热气,我的心因为那句称呼而小鹿乱撞,我现在好想再看看他,再叫他红脸,而后我要亲亲他的脸叫他更不好意思起来,我还想再多问问他,工作怎样,睡得好吗,有好好吃饭吗……
我好想再见见他。
虽然我还是不明白我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回到这里,但我知道,我一直在等的人就是他。
那一天我坐在阳台,一直到第二天天明,我想起我生前也会这样期待着他工作回来,只是这一次不一样,他还会回来吗?
我又想起咪咪,突然觉得或许我被遗忘也很好。
4.
我蜷缩成一团睡在阳台上,直到被开门的声音吵醒,鬼魂其实不需要睡觉,但打发时间也很无聊,最近我越来越喜欢闭上眼睛放空,也常常放空着放空着就真的睡着了。
我就坐在地上,咪咪扑进我的怀里,理所应当地扑了个空,但咪咪还是躺在满是灰尘的地上露出自己的肚子撒娇,我摸了摸她肚子,感觉她看起来又瘦了。
“咳咳”
像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胡斯文咳嗽了几声,记忆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我本来什么都没想起,却在听到这个声音时回忆起了大部分记忆,我停下撸猫抬头看胡斯文,他充满血丝的双眼下是黑青色的眼圈,胡渣倒是记得刮了,手里还揣着一束玫瑰,只是头发有些长了,人也瘦了一大圈,颓废得像老了十多岁。
我想起他向来在意自己形象,还有些小洁癖,又有鼻炎,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想着想着我就开始掉眼泪,但胡斯文看不到我,我只好自己抹眼泪,又轻轻地摸摸他的脸。
我知道我碰不到他,我只是尽可能地贴近他,隔着一层难以跨越的障碍,慢慢地摸摸他。
真是瘦了呀,咪咪瘦了你怎么也瘦了呢?
还好胡斯文没有动,他呆呆地像个木头,过了很久才蹲下身喊猫咪。
“……咪咪”胡斯文用沙哑的声音喊着猫咪的名字,咪咪看了一眼没有搭理他。
我想,原来它真的叫咪咪呀。
“想妈妈也不要老背着我来,我可以以后多带你来逛逛,别老弄得一身灰回家,你奶奶要念叨的。”我印象里的胡斯文话并没有这么多,他蹲下身但又不被猫搭理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可爱又落寞,我忍不住笑起来。
咪咪看我笑又朝我走来,胡斯文会错了意想摸摸她,咪咪昂着头躲开了手,我拍拍胡斯文安慰他,虽然我也知道他并不能感受到一个女鬼的安慰。
但胡斯文大概想起了什么,脸上也有了淡淡的笑意,这又与我印象里的他一样了。
5.
胡斯文花了很长时间打扫这个家,也换上了新的花,桌布地毯之类的没有办法一下子洗净,我看他愁眉苦脸过后一下子将其全部扔入洗衣机时险些想打他,但最后家里好歹能见人多了,咪咪也被他抓住洗了个澡,还好他回车里拿了猫包毛巾和吹风机,不然这家里也不知道积了这么久的灰还有什么能用。
我叹了口气,这男人真是叫人放心不下。
后来胡斯文打开了那扇紧缩的房门,我也跟了进去。
原来那里是我和他的房间,和外面似乎也没什么不同,只是更温馨些,房间摆上了不会枯萎的干花,有很多精致又可爱的小挂件在床头,都是因为我喜欢才摆上去的。
我还蹲下身摸摸桌上的小熊猫,想起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我缠着他买的东西,还想再回忆更多,胡斯文却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回头看他,发现他本来还算平静的脸上布满了阴霾。
我直到现在也没有很多回忆,我记不起自己是怎么死的,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来的,我已经等到了我要等的人,胡斯文却要保留着满满的回忆等永远等不到的我。
我看着他开了门却又没有走进这个房间,他像是在门口生了根,脸色苍白得跟石雕似的,只是脸上的眼泪不住地流下。
我走过去想帮他擦眼泪,但我擦不掉。生与死的距离是那样绝对,我只能也跟着他掉眼泪。
我们俩像个小孩子一样一哭就是一下午。
6.
晚上平复了心情的胡斯文收拾了房间,咪咪睡在客厅里,她岁数也大了,没那么爱活动了,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她前阵子回家时撞东西脚折了,胡斯文带着她去医院忙活了好一阵子才好,但精神头也不如以前了。
胡斯文躺在床上,对着床头我的照片絮絮叨叨地说这些最近发生的事情,他说咪咪最近总算又能跑啦,爸妈身体也很好,不需要我太担心,家里都很好,一切都井井有条,却偏偏不提自己。
我坐在床边听他说话,时不时点点头接话,他好像个小孩子,讲着讲着又红了眼眶,但疲惫沉沉地压在他的眼皮上,他说着说着声音就渐渐低起来。
“………老婆,我现在没有你,也能过得很好”
[说谎。]
“只是…我总感觉能听到你的声音……”
[嗯,因为我在说话呀。]
“或许是我太累了吧,你这样容易寂寞的人,想必是会怨我的,怨我半年了才回这里。”
[笨,我怎么舍得怪你。]
“……唉,你总爱说我笨。”胡斯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口气似乎用光了他全部的力气,他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斯文,你就是老这样,说你笨又不改,遇到事情就憋着,我才会担心你到又回到这里来。]
唉,我也叹了口气。
[怎么就瘦了呢,我费了好大劲才让你胖点,咪咪也从小猪咪瘦成小竹竿了,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这么皮呀?]
胡斯文没有回应我,他只是静静地闭着眼睛,但只是这样我也觉得有些满足。
[斯文,我最近常想我为什么要回来,你也看不见我,这值得吗?]
我慢慢地躺在了他的身边,摸摸他的脸,听说灵魂有8克的重量,他能够因为感受到我的重量而安心吗?
我不知道。
我只能继续有一茬没一茬地说着。
[但现在我想,还好我回来了,听说人在睡着时反而更容易听到鬼怪的声音,我知道你一定能听见的,你要好好听我说呀。]
[斯文,我已经死了,但你还活着,咪咪和爸妈也还活着,所以不要太挂念我,我心胸很开阔的,就算是你找别的女孩子我也不会难过的哦。]
[我只是很担心,我现在也才回忆起来,那天我被车撞了之后,我就在想,你要怎么办呢?你又爱逞强又不爱说话,会不会照顾不好自己呢?]
[可斯文,你其实做得很好呀,今天也没有忘记要刮胡子了才过来,衣服也很衬你哦,我记得你以前不太会给咪咪洗澡的,但现在不也能上手了吗?]
[斯文。]
我突然不知道说什么,睡眠中的胡斯文并不安稳,他的眉头依然紧皱,于是我伸出手,抚平了他的眉头,他表情也舒展了一些。
我现在才想起,我一直待在阳台是因为这是第一时间能够看见他回来时的地方,我一直在等他回来,是因为那一天是我初次见面的周年纪念日,我等不及地下楼准备去附近快递点拿礼物,却没想到……
他知道我爱漂亮,死前还让人帮我化了妆,穿的也是我最喜欢的裙子,我也知道他舍不得我,我就想我一定要回来看他。
[斯文。]
我又念了一遍他的姓名。我其实已经很满足了,我想我该走了,斯文并不是那样脆弱的人,他以后也会有新的人生,即便没有我,他也能过得很好。
[我知道的哦,你肯定是怕回来家里想起我,所以才和爸妈住一起的,对吧?]
回答我的是胡斯文平缓的呼吸声。
[斯文,要好好照顾咪咪,她也很爱你的,爸妈家里要记得封窗,别老让她出来晃,太危险。]
[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老熬夜,应酬少喝点酒,家里不爱摆花就别弄了,周末多出去晃晃……]
沉睡的胡斯文好像真的听到我在说什么,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我轻轻吻上他的额头。
[晚安,亲爱的。]
再见。
7.
胡斯文睁开了双眼,或许是因为这间屋子有关茗的气息,他意外地睡得很好,这几乎算是是自从关茗走后他睡的第一个好觉。
胡斯文正想起床,却发现咪咪不知何时窜了进来睡在他枕头旁边,房门明明昨晚已经关好了,现在却敞开着,就像是有人走了忘了关门一样。
胡斯文若有所思地摸摸咪咪,小橘猫难得地乖巧任他顺毛,胡斯文好似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
“咪咪,你知道吗,我昨晚梦见你妈妈了……”
接在主线第一部结束第二部开始之前的剧情,是本人很中意的逃亡路上废弃旅馆黏黏糊糊doi故事……
惯例的##R18预警##
一向不喜欢主动表达自己身体欲望的阿娅因为寻求安全感而变得主动是看点
su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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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汽车旅馆简陋的大门被人撞开,两个抱在一起的身影闯进了窄小简陋的接待房。他们穿着宽大的黑色外套戴着兜帽,身形和面孔都被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性别。二人快步走到前台,其中一人的脚步似乎有些不稳,仔细看可以看出是被个子略高的人搀扶拖行着。
“一间房,一晚。”高个子的人开口说道,简明扼要,话语里似乎还带着些匆忙。
老板扶了扶眼镜,对他们明显藏匿身份的举动见怪不怪——这样的人他见得太多。偷偷摸摸的情侣,小混混,逃亡者,杀手……这世道,让人们在这样一个漆黑的夜晚走进这种破旧简陋的小旅馆却不想露脸的理由简直太多。再说了,若是还要核查每位客人的身份,他本就惨淡的生意估计更要锐减大半。老板转身从墙上随便拿了一把钥匙,扔到了柜台上:“306,明天12点之前退房。”
那人抓起钥匙,带着怀里的人从一旁的小楼梯“蹬蹬”地上了楼。
“你怎么样?”
薄薄的木板门被用力推上,边境还来不及摘下帽子就心急火燎地低头询问怀里人的状况。被他抱在怀中的少女伸出手慢慢摘下帽子,露出一张惨白的俏脸。她慢吞吞做着深呼吸,对自己的脸色一无所知。
“还好。”阿娅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让我看看伤口。”边境说。他并没有想征求阿娅的意见,一边说着,手已经探上了她的衣服,他有些粗暴的解开扣子,把她的衣服一把褪到胳膊,露出了肩头的伤口。
阿娅扭过脸,不敢看他。
她瘦削的右肩上是一道狰狞的划伤。鲜红的血液从伤口遵循重力原则流下,和她白皙的皮肤形成了鲜明对比;时间太长,它们早已不能继续流动,而是结成血痂留在她的胸口。
边境的手指迟疑着抚上满是硬块的伤口,惹得阿娅倒吸一口凉气。她一把将衣服提起,站起身来,在边境还没反应过来的空档就冲进了房间内的洗漱间,将门狠狠关上。
“太热了,”她双手握着门把,阻止了外面的边境想要开门的举动:“…我去洗澡。”
“你的伤口……”
“我会注意的。”
阿娅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不给他思考回转的余地。男人在门外沉默了片刻,随着一声叹息终于决定放弃。“好,那你自己处理。”
阿娅点了点头,又等了几秒,确认他并没有想打开这扇门后才缓缓松开了把手。她双腿一软,直接坐在了瓷砖地板上。
2.
边境还不太适应汽车旅馆窄小简陋的房间。房间的大小只能勉强容纳下一张双人床,几乎是进门就可以上床的地步;白色的墙皮被时间和油烟染成了灰色,因为受潮东一块西一块脱落着,像极了皮藓病人的肌肤。今晚的气氛格外压抑,闷热的夏日已经很久没有雨水来缓解压力,厚重的乌云遮盖了星月,却迟迟不肯发泄。暴雨之前的低气压在这狭小的空间内不断发酵,让边境的心情愈发烦躁起来,作为连锁反应,他的信息素也变得苦涩咸腥。那味道惹得他颇为烦躁,在房间踱步。在房间里每走一步,脚下的木地板便发出“嘎吱”的叫声,为了逃避那烦人的叫声,他只好坐到了床上。
他们被公司通缉已经快一个月了。突然加强的抓捕力度以及桑吉的失踪,二人在荒乱的世界里漫无目的地逃亡。虽然之前的日子也不算太好,但起码算得上安稳。他们可以在安静的清晨相拥醒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住在这种旅馆。
他嗅着屋子里奇怪的潮味,皱起眉头。
当然比起生活条件,还是阿娅的安危更让他担心。omega的身体天然劣势,桑吉的失踪又让她神经高度紧绷,这么多天的逃亡下来,他早看得出她已经身心俱疲。她不是第一次经历逃亡,却是第一次失去桑吉。
他不禁开始思考,桑吉之前是怎么做的呢……
那男人哪里会做什么正经事,八成是扔给年幼的她一卷绷带和伏特加,自己倒头就睡罢了。边境一想到阿娅竟然因为那种男人而担忧,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他担忧地看向紧闭的洗漱间,这才发觉隔音极差的屋里并没有传来水声。
“阿娅?”他从床上下来,再次走到门附近问着。
屋里静悄悄的,除了楼下某人走动弄出的响动外再无任何声音。他心下一惊,连忙转动门把推开门。
满是老旧瓷砖的洗漱间内,银发的少女坐在地上。她上半身无力地靠在浴缸上,身子微弱的起伏证明她尚且还有呼吸。开门声似乎惊醒了她,她疲倦地睁开双眼,眯着眼睛看向边境。边境连忙蹲到她身边,将她揽入怀中。
“你怎么……”
他刚要开口询问她的状况,阿娅却突然抓住他的衣领,将唇凑了上来。
不同于炎热的气温,或许是因为劳累和失血,她的唇带着几分冰凉。边境的嘴被她胡乱吻着,比起爱人间的吻,那更像是个孩子的撒娇。她的双唇紧紧贴着他,又是吸吮又是舔舐,偶尔还用贝齿轻柔地咬着。温热的吐息打在他的脸上,带着只属于她的幽香。
“你……别闹了,你还受着伤呢……”边境不敢松开她,因此无处可躲,只好任由她胡作为非。阿娅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环住她的手臂上,像只慵懒的猫咪。他不得不承认,她这样投怀送抱,他很难保持理智,但一想到她身上的伤又只好压下躁动的心。
“我没有,”阿娅将唇凑到他的耳边,发泄似的咬着他的耳垂,在他耳边吹着气。“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边境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忍不住腹诽。二人默契地沉默,他没有揭穿她伪劣的谎言,她也没有揭穿他的沉默。
她看出他的迟疑,明白他的担忧。
“吻我。”
但此时此刻,她需要的并非那些理智的关怀。
阿娅言简意赅,轻抬双眸。她清澈的眼神里没有发情期那样迷人的情欲,反而充满惹人怜爱的忧郁。两人的视线在潮湿压抑的空气里短暂交汇。她闭上眼,再一次吻了上去。
边境再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们在铺满老旧瓷砖的洗漱间内忘我地吻着,四片唇瓣相互接触,温柔地吸吮着对方,像干涸绿洲里两只互相度气的鱼。她贪婪地渴求着,似乎不满足这样温柔的吻,忍不住伸出舌尖挑逗他。边境的大手按住她的后脑,一口含住她探出的舌尖,待心满意足后才伸出舌头探入对方口中。
唇舌激烈的交缠让阿娅的呼吸变得越发急促。她的呻吟声从两人缠绵的舌边漏出,混杂在令人脸红的水声里,在不大的空间内显得格外响亮。阿娅被他娴熟的吻技亲得燥热起来,迷迷糊糊中将手伸向了他的下身。男人那里早已经胀起。
这一次终于不需要阿娅再做任何主动。
边境的手从她肩头滑下,一路顺着平摊的小腹来到神秘花园的入口。他解开牛仔裤的扣子,拉开拉链,撑起内裤就滑了进去。男人细长的手指轻轻揉搓着敏感的阴蒂,几乎毫无阻碍地进入了她已经湿润的穴口。
“唔啊……”
他突然的进入让阿娅忍不住仰起头叫着,她眯起眼睛看着男人的手在自己下身肆意抽动。他离开她的唇,改为轻啄她标志的五官;他一边安慰似的吻着,手上却毫不留情。一根,两根,他很快就找到了她最敏感的软肉,在她体内用指肚温柔地揉着。明明每一个动作都柔情似水,饱含爱意,却又无比激烈。足以让每一个alpha充满欲望的呻吟不断从少女口中传出,她的腰肢不受控制地颤抖扭动,只为了能逃离那欺负她的手指。在他逐渐加快的抽插下,少女迎来了今晚的首次高潮。
她瘫在他的怀里,大口喘着气,仿佛带着哭声。
3.
女孩修长笔直的双腿随着藏青色仔裤慢慢被褪下而一览无遗。阿娅站在锈迹斑斑的镜子里,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身前的洗手池上。她急促地喘着,手慢慢伸到身后扯下内裤,浑圆可爱的臀部顿时一同暴露在空气中。
“你……”边境看着那副让人血脉喷张的画面却满是不解,她过度疲劳有气无力的样子几乎无需语言来形容。他嗅着空气中淡淡的甜味——他知道她的信息素没有失控,发情期还未到。
“做吧。”阿娅蚊子一样的声音差点被窗外一声雷声淹没,她转过头,俏脸一片绯红,咬了咬唇又厚着脸皮重复一遍:“我们做吧。”
她几乎没有在发情期以外主动发出过邀请。边境揉了揉思绪一片混乱的脑袋,这不是做梦——他从背后抱住了阿娅,一边吻上她的唇,一边揉着女孩不算太过丰满的臀部,直到雪白的皮肤被揉搓出一团红色,才拉开裤链慢慢将扬起的分身对准她的花穴。
“呜…”
顶部才刚刚没入,女孩的唇间就发出了呻吟。她的腰压得更低了,抓着洗手池的双手也更加用力。边境一手握在她的腰间,一手捏着她的脸继续那个被呻吟打断的吻。他摩挲着对方柔嫩的唇瓣,一边完全进入她的体内。他最敏感的器官被炽热的甬道紧紧包围,性器与肉壁的摩擦产生一连串的快感;他吸了口气,腰部一挺便推到底部,突然受到刺激的穴道分泌出一股一股的液体。他缓缓在她体内抽动着,狭小的穴道内液体被带动而发出的汩汩水声是那样明显。
夹杂着快感的喘息声随着男人抽插的速度不断变化着,每一下被顶到底部她都不由自主地发出叫声,那声音越来越无法控制……他的情欲已经被阿娅完全勾起,小幅度仿佛过家家一样的摩擦已经完全无法满足边境的渴求。他抬起她形状完美的大腿,顺势将少女的身体翻转过来,双手托起她的腿根,一下子就把女孩抬放到了洗手池上。
阿娅愣了一下,冰凉的洗手池刺激着她的臀部,让她精神一振,她看着边境胡乱的扯着自己褪到小腿的仔裤,顺势粗鲁地把鞋子一同扯掉,它们就这样被随手丢在了地板上。失去长裤束缚,阿娅的双腿被男人掰开,仿佛花瓣里半隐半现的花蕊一样的私处顿时暴露在二人眼前。洗手池的高度正好,他腰部一挺,再次将穴道顶开。
“呜!”
阿娅因为害羞闭上的双眸因为更加清晰的快感睁了开来,她无处安放的手紧紧抱住面前的男人,将他搂在胸前。边境搂着她瘦弱而敏感的腰肢,另一手撑开她的腿,这种姿势下他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他顾及她的伤势,不敢太过刺激体内的敏感点,可身体却因为她身上不断弥漫开来的甜味愈发兴奋。他像是一只被花粉刺激到的昆虫,明知不可,却无法控制。他想把她拥进怀里,想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炎热的气温密不透风的单间,二人早在过分亲密的动作里出了一身细汗,他吻着她冰凉的胸部,尝着她肌肤上的甜咸交织。
那是他的味道吗?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那是他的信息素,还是他或者她的汗水。男人的舌头在阿娅完美的身体上划出一条弧线,从脖子滑到了乳峰。边境轻咬挺立起来的樱红,阿娅的腰身顿时弓起,下体也更加紧致。
“呜呜……”
阿娅的呜咽里夹杂着溢于言表的情欲,双腿不由自主想要合拢,却反而夹住了男人的身躯,一下子将对方推到了秘密花园的最深。“呜……”她死死将他抱住,可是简单的拥抱并不能让她的不安沉淀消解,她十指柔软的指肚仿佛要扣进他的后背——这是她最后的港湾。
她像是闷热雨夜前夕,风中一株孤独而坚毅的野生风信子。
他感觉她从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需要他。
“没事的。”他咬着少女柔软的耳垂,说着安慰的话语。“没事的。”
男人用无尽的温存回应着少女的渴求。他抱住她,轻松将她抬了起来。若有若无的啜泣戛然而止,她一边发出疑惑的声音,一边因为难为情而将脸颊藏进他的颈窝。边境的手托着阿娅的臀部,就这样保持着插入的姿势向床走去。
他们相拥投向了柔软的被褥,就这样将整理齐整的被单弄出成堆的褶皱。那褶皱仿佛是无限的温柔乡,和几乎爆发来开的信息素一起,将二人紧紧包裹。
柔软湿润的双唇每一次接触都留下一根银丝,氧气在二人口中不停地交换,他们肆意又温柔地品尝着对方的每一寸天地。边境将阿娅的手掌按在床上,不知不觉十指也像舌头一样纠缠一起。男人温热的躯体缓慢压在阿娅微凉的肉体上,宽大身躯散发的热度和气息将她完全笼罩。他们像两只陆生的软体动物般紧密贴合,就算是高温也无法将他们分离。沾染上汗液和其他液体的被单随着少女的挣扎黏上了她的肌肤,随着她的动作仿佛扯出一片涟漪。
仿佛是被时间耐心勾出的娇嫩花朵,在海风的味道满溢到和窗外的土腥味以及夏夜那股子说不出的味道交融之前,甜腻的香气顺着少女的每一个毛孔倾泻而出,舒缓着边境身上的死寂沉沉。大海迎来了黎明,嫣红的满是情欲的气息挑逗着沉寂许久的海面,直到它跟着它一同雀跃起来。两种相差甚远的气息和他们本人一样交织纠缠,像角落里勾住尾巴相互取暖的野猫。
阿娅身体的情欲被无限挑逗着,她夹在一起的大腿不停磨蹭,仿佛在提醒边境。他最后在她唇上轻啄一下,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他撑起阿娅的大腿,缓慢而深情地挺了进去,挺直的肉棒直捣花心,酥酥麻麻的快感瞬间从脊背袭上。他每一下都整根没入,两人紧密交合的缝隙里传出液体被搅动发出的“啪啪”声,边境竭尽全力控制着力道,不想太过肆意害怕阿娅的伤口撕扯开来,可看到的触到的听到的嗅到的却无一不在腐蚀他的理智!他大开大合的动作逐渐加快,终于,构造简单单薄的床体随着他们的身体一同摇晃起来,不堪折磨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
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盖过了交合的水声,盖过了肉体拍打在一起的响声,盖过了二人忘我的喘息声……
边境突然察觉,她的眼角多了两道泪痕。
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掉在了她的发梢,像露珠跌入草丛。边境看着那毫无威力的液体,却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他捧住阿娅的脸颊,眉毛蹙到一起。“我,我弄疼你了吗?”
阿娅摇着头,她微凉的双手抚上面颊上边境的手。
“很……很舒服……”
她这样说着,可不知为何又有泪水继续滑落。她的眼泪顿时决堤,一股一股地涌着,朦胧了她的眼睛。可是她的双手却突然不安分起来,攀上边境的胸膛,扯着他凌乱不堪的衬衫,直到把那些扣子统统扯开。然后要做些什么?阿娅愣住了,她呆呆地躺在床上看着身上的男人,看着他充满担忧的表情。她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脑子和外面的天一样像极了堵塞的水龙头,有一股情绪在内部酝酿膨大却无法释放。
她任由泪水从发丝间湿润了被褥,无论怎样思考,思绪都如一团乱麻。
“因为太舒服了……”
边境愣了,他还是第一次听见阿娅在做爱时说出这两个字。
4.
阿娅对肢体接触一向不咸不淡。除去发情期必要的性交外,她几乎不会主动求爱;就算是吻也流于表面。当边境抱她吻她进入她的体内,她会脸红害羞,但不会拒绝。比起当初会因为发情期身体对快感的渴求而感到羞愧,边境对于现在的情况已经相当满意。至于她会有朝一日真正直视身体最原始单纯的快乐,直白地表达,他想都没想过。
所以他惊呆了,她竟然还说了两次。
她一定是某处坏掉了。边境一边窃喜着,一边替她担忧。她就像是一台过度运作的机器,没有润滑油的辅助,甚至缺少了某些零件,却被迫无法停下运转的动作;零件互相磨损,冒出火花和浓烟,可她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发出求救信号。
她渴求安慰,渴求他的拥抱。可仅仅的拥抱却完全不够,抚摸、亲吻、拥抱……她的身体和精神都需要强烈的安慰。
他温热的手贴上阿娅的脸庞,轻轻拿开她用于遮羞的手,露出那张因为哭泣和快感而通红氤氲的脸来。他控住她想要回到原位的手掌,看着她指尖上的液体,鬼使神差地将那手贴到了嘴边,品尝着她的泪水。
她的泪水是甜的,是咸的,和空气中弥漫着的奇妙气味一模一样。
“可以继续吗?”他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明知故问。
阿娅抽了抽鼻子,一边发出含糊不清的肯定回答,一边颔首点头。那副样子太过可爱,边境忍不住嘴角上扬。他双手箍住阿娅不盈一握的腰身,紧紧将她抱住,下身再次抽动起来。
“呜啊!呜——”
他的动作不再像几分钟前那样舒缓柔和,反而毫无怜香惜玉。硬挺的阴茎每一下都整根没入,头部狠狠击打着她敏感的花心。女孩的腰身在疾风骤雨般的攻势下酥软下去,她忍不住发出叫声,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腰间的手臂上。海浪般的快感跟着扑面而来的气息一同冲击着她的理智,很快她的身体就屈从于快感,腰部逐渐扭动起来。阿娅嗯嗯啊啊的叫着,被顶到敏感点时更是忍不住仰过身去,连脚趾都蜷缩起来。
她肩部的伤口被二人激烈的动作牵扯开来,如同薄冰般的血痂裂出一条缝隙,鲜红的血液顿时顺流而下,划过她雪白的乳峰从挺立的乳头淌下,仿佛落在雪地的热血。那副景色太过美艳,边境下意识贴上了她沾染血迹的胸脯。他顺着血痕一路吻上,直到贴上那只挺立的乳头,才改用牙齿轻咬。
“痛!”
阿娅吃痛叫着,不知是因为伤口撕裂,还是因为胸部被他肆意欺负。他对她的叫声充耳不闻,牙齿轻磨的同时还不停将分身送进狭小的肉穴里。他猛烈的动作刺激得穴道不得不分泌出更多爱液,就着液体的润滑,男人的进入也愈发顺畅。激烈的交合下,原本透明的液体在数次冲击下化为白色的泡沫沾在被干得发红的小穴两旁,她早已在边境极具技巧的抽插下高潮了几次,就连呻吟和浪叫都变得含糊不清起来。高温和快感仿佛要吞噬她的意识,空气压抑到了极致,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按着她的小腹刺激子宫——
“嗯啊……那、那里……”
“噫——呜……”
阿娅的身体在温热的液体唐突射入时再次迎来了高潮,她浑身震颤,绝顶的快感掠走了一切思绪和烦恼。边境轻轻松开拦在腰间的手,她化为一滩水瘫软在床,身体还不住地颤抖。她的头侧向一旁,视野里一片朦胧。恍惚的世界中,“哗啦啦”的雨声显得格外明显。
这场酝酿良久的雨,终于落下。
阿娅醒来时,她闻到窗外有雨后的味道。那是一股复杂的味道,但总得来说是泥土和青草以及雨水混合交织的味道。那股气味顺着风席卷进屋内,把因为那场欢爱而溢满而出的两人的信息素完全带走,此时一丝甜咸都闻不到。
雨还在下着,豆大的雨滴无序地敲打着玻璃和土地,发出叮咚哗啦的响声。虽然嘈杂,却让阿娅的心情平缓下来。她修长的双腿被人盖上了毛毯,此时略微挪动,双腿间那股黏腻感顿时清晰起来,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醒了?”
“嗯。”
边境坐在阿娅身后,听见响动后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本来想帮你擦干净的,但是怕弄醒你。”
阿娅身下几乎是一片狼藉,床单被打湿一大片,上面沾染着穴内流出的白浊液体。她不用看都知道那场面有多么不堪,顿时又面色微红起来。她咬了咬唇,抓紧床单,羞赧地应着没事。
“还有时间,可以再休息一会。”
窗外依旧是一片漆黑,因为乌云看不出时间。听到边境这么说着,阿娅提起的心倏然放了下去。他们处境危险,不能在一处久留,之前的每一晚都在天将将发白时就收拾离开。
可今天是无法这样了。
刚刚经历激烈性爱的女孩腰身一片酸痛,下体也隐隐传来疼痛。她咬了咬唇,知道自己太过任性,很有可能会导致危险。可不知为何,她此前焦躁烦闷的心情却荡然无存,仿佛被雨水冲刷裹挟,一起汇入了河流……
“抱歉……”她还是忍不住道歉,尽管她依旧没能理解自己这一晚的举动。
一只温暖的手突然搭在她的脸上,他修长的手指、没有一个茧子的手指摩挲着少女的脸颊。“该说抱歉的是我。”他太过迟钝,没能早些发现她早已到达崩溃的边界。为什么之前没能注意到呢?边境满心自责,用手指描绘着她瘦削的轮廓——她又瘦了。
“你可以,多……相信我一些。”
也可以更加依赖我……边境腹诽着,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生硬的改词瞒不过阿娅。
阿娅冰凉的手掌贴上他的手背,在他看不见的方向,嘴角微微上扬。
“嗯。”
##R18预警##一些梦里才会有的3p##纯爱##
不喜欢请自动避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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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印象里的阿娅总是穿着简朴。选择最舒适的衬衫和短裤,保暖功能强大的防风外套,颜色或许有些老气,但那些低饱和度的衣服却很能衬托她白皙的肤色。因此当他看到熟悉的脸庞和身体上套着一件淡红色泡泡袖连衣裙时,便隐隐察觉到一些不对劲。
“怀特?”
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跃入耳中后,一切又瞬间变得通顺。
格蕾娅曾经是个这样的女孩。
“你是怀特吧!”
和阿娅有着同一张脸的少女笑面如靥,朝他扑了上来。
突然出现在边境面前的女孩和阿娅有着一样的面孔一样的发色一样的身材,也有一样的声音,只是说话的语气和腔调截然不同。这是当然的,边境心里了然,这样一幅天真开朗表情的她不可能是自己这些年才认识的那个阿娅;如果她没有经历那场爆炸家家破人亡,安然长大后的她才会是这个性格。“你是……格蕾娅?”他有些不敢置信,却想不出该如何解释自己看到的事情。
“你怎么不认得我了。”格蕾娅噘着嘴,一把勾住他的脖子,肆意表达不悦。
一股甜蜜的香气随着女孩的靠近扑面而来,边境冷不丁往后退一步。的确是熟悉的味道,有些怀念却又陌生的性格和行为模式让他感到诧异,于是下意识想要避开对方——即使是同一张脸,他也会认为她不是阿娅,而是其他什么女性。他的双手无处安放,就这样隔着一层空气放在她腰部的位置。“你恢复记忆了?”他想不出其他答案,可阿娅抬起头后茫然的表情明显否定了他的问题。“恢复记忆?你在说什么呀,怀特,你怪怪的。”
“可是……”边境刚想解释就被她捂住了嘴,手掌传来的温度也不似往常那样冰凉,柔软的手心和遥远记忆中一模一样,仿佛只要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就可以回到逝去的过去。他带着一丝疑惑合上双眼,再次睁开时眼前的景象却全然没有变化。
他的眼里满是失落。
仿佛是被他的目光刺痛,格蕾娅也露出伤心的表情。她的脸靠得极近,不知不觉连高挺的胸脯都贴了上来,长而密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悲伤的阴影。“怀特,可以亲亲我吗?”她扬起脸,皱着眉毛,沉吟半天才小声的说出那句话。
边境张了张口想要拒绝,可他说不出来。
她那一声声怀特叫到了他的心上,将他的疑虑和拒绝全部抵消。
女孩得到了默许,于是闭上眼踮起脚尖,将红唇送了上去。
边境看着靠近的格蕾娅自然而然闭上双眼,在一片漆黑之中,身体的感官分外敏感。她的唇似云轻飘飘的,只是微启后含住他唇的一瓣。少女吐气如兰,清香的热气打在他的面颊引起一阵瘙痒,让他忍不住想抱住这不安分因子。她的触感,她的气息,她的吻技,她的一切都在瓦解边境对她人设下的防备,一切都在说服他她们是一个人。于是他在格蕾娅伸出舌头的时候放开了防备,礼尚往来般迎了上去。
唐突得到对方的回应让她吓了一跳,由于缺乏经验,主动权很快就被边境夺走,他们的唇若即若离,柔软湿润的舌头在微微张开的口中交换唾液和空气,把那一小块区域的空气搞的湿漉漉,仿佛雾霭的清晨。柔软的舌头第一次接触到其他“生物”,她不停地发出含糊不清的呻吟声,男人逐渐欺身压近,格蕾娅下意识想要后撤,却发现不知何时边境悬浮的手已经死死揽在了她的腰间,正用力让她贴向自己。
格蕾娅发现自己仿佛启动了一颗不得了的炸弹,边境手上传来的力量让她感到恐惧,他吻得越来越用力,以要夺走她口中所有空气般的气势吻着,舌逐渐放肆起来。苦涩的咸腥味从他身上弥漫开来,格蕾娅在口得到放松的瞬间下意识猛地呼吸空气,海风的味道顺着咽喉立刻跑进体内。带有侵略性的味道仿佛一股飓风在她体内作祟,顿时她感觉全身酥软。
边境没有察觉她的异样,温柔地带着她已然疲倦的舌缱绻着,时不时轻舔她的上颚就能听到悦耳的叫声。“呜嗯……唔、哈……”愉悦与虚弱纠结在一起占据了她的一切感受,少女保持最后的理智击打男人的胸膛,示意他放开自己。“怀、啊嗯……怀特……”
她的拳头越来越用力,这才终于让边境停了下来。他低头看着被自己搂在怀里的格蕾娅,她点着脚尖才将头支在自己胸膛,极速喘息着。仿佛是感受到目光,她有点害羞的抬起头,脸上一片潮红,被吻得泛红的嘴边还沾着两人的唾液。
四目相对后委屈就一涌而上,格蕾娅咬着下唇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怀特,我的身体好奇怪啊。”她边说边剧烈喘息着,熟悉的甜味随着温热的气体被她吐出体内。自从吸入那奇怪味道的气味后身体就愈发炽热,和他靠得越紧越是难受。她伏在对方胸上像猫咪一样抽动鼻子,这才发现那股海风的味道就是从边境身上传来的,忍不住多嗅几口后脑子已经异常混乱,连行为也大胆起来。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动,她从他怀里滑出跪在地上,伏身在他双腿之间。
女孩红着脸触摸对方的裆部,轻柔地将性器握在手上,她近在咫尺看着充满雄性气息的器官,本就急促炽热的吐息再次加剧。她像对待珍宝般用双手捧着,然后将脸贴了上去。
“怀特的这里也很可爱呢。”女孩露出和小时候一样的笑容。
她像是在恶作剧一般把虎口卡在还未勃起的阴茎上旋动着上下移动,其余手指轻柔地扫过表面的筋络。女孩犹豫片刻将脸凑了过去,柔软的面颊一路滑动,唇从根部亲到顶端,最后给了顶端一个轻柔的吻。尽管没有什么高超的技巧,可阴茎的确在她的手里舒展、变大。她抬眸观察他的反应,看到他的目光后脸色微红,鼓起勇气张嘴将肉棒头部含了进去。
少女的舌头在湿润温暖的口腔里贴着阴茎转动着,随后一点点将它吞入口腔深处,异物入口让她忍不住发出呻吟,眉头也皱了起来。
“你……”
“唔嗯……不舒服吗?”她停下动作,睁着一双可爱的眼睛,含糊不清地问道。
边境摇头,对于第一次来说她已经做得很好了。格蕾娅得到回复后脸色微红,再次将那东西含了进去。她只含到一半时头部就已经顶到了喉咙的软肉,只好小幅度的进进出出,舌尖也缠在柱状物体上不停舔弄,她的双手颇有规律地握着肉棒运动着。坚挺的阴茎在她嘴里搅拌着,在进进出出里发出噗呲噗呲的声音,顶端也分泌出粘液来。“噗啊……怀特…唔……变得好大……”少女嘟嘟囔囔地说着让人面红耳赤的话,眼神迷离着更加快速的运动起来。银色长发在后脑随着头部的运动而摆动,终于在一阵疯狂后伴随着一声惊叫徒然停住:
“呜——”
浑浊的液体在嘴里迸发开来,海水般苦涩的味道在她的口腔里横冲直撞。大量液体从喉咙直接灌下带来的不适让她直接哭了出来,身子不自觉跟着肉棒一齐颤抖着。半晌等男人的性器停止喷发,她才缓缓将它吐出口中。伴随着“啵”的一声,她终于摆脱了硕大的性器,酸胀感让她合不上嘴。粘稠的白色精液挤满了她的小嘴,此时正从她半张的口中缓缓流出。
格蕾娅吐着舌头,上面的精液让她脸色发苦。“味道怪怪的。”她双眼一闭,将嘴里的白色液体统统咽了下去,还像不满足一样瞥向了面前依旧挺立的性器,她贴身上去伸出柔软厚实的舌腹,将混合在一起的唾液和精液纳入口中,像品尝甜美的蜂蜜一样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边境?”
明明阿娅就在就在自己身前,不知为何她的声音却带着迟疑从远处传来。正被眼前景色惊呆的边境迷迷糊糊抬起头向声音看去,当双眼捕捉到真实世界的画面后,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
穿着他熟悉衣装的少女站在不远处,眉眼纠结地看看他,又看了看他身下忙着亲吻阴茎的少女。她的双手局促不安地放在胸口,眉头皱得越来越深。“边境,她是谁?”
格蕾娅听见熟悉的声音后也停止了动作,她转过头看着说话的少女,两个人眼里都满是不可置信。
“那是我吗?”
“那是我啊……”格蕾娅伏在男人双腿之间,疲惫地看着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立刻明白了一切。
阿娅忘记自己是从何时开始观看这幅光景,她只是站在旁边看着,并逐渐意识到那个和自己性格截然不同的人或许应该是自己本来的样子。
那是边境期待看到的自己吗?阿娅想起曾经他一次次询问小时候的事情,一次次扫兴而归的表情。她没办法成为那样的人,那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在她的认知里打一开始就不存在,对于边境来说则是死在了十年前的那个夜晚。
如果那才是他所渴望的,如果只有那样的自己才能让他露出幸福的表情……诸如此类的想法如同候鸟般在脑海里鸣叫盘旋让人烦躁不已——或许这份烦躁来自于更简单的理由。明明和自己有着一样的面孔却像陌生人一样,但她偏偏是边境最怀念的对象,不知是嫉妒还是羡慕的心情随着信息素的影响迅速发根生芽,催使她终于迈出了那一步——
阿娅红着脸挤到边境腿边,几乎是贴着那个自己的身体,仰起头亲吻着刚刚射精一次的性器。她无视掉边境的惊呼,闭上眼睛仔细地舔舐起来。或许是因为心存竞争的原因,她做得比往常都更加大胆熟练。舌尖在皮肤上游走着,时而用双唇吮吸,连根部和睾丸都仔仔细细照顾周全。她听得到身旁那个自己的喘息声,两个人嘴里发出的声音此起彼伏,根本分不清是自己还是对方的。她悄悄睁开眼睛看向上方,只见边境带着复杂的表情罕见的红了脸,他目光游移,只敢在二人身上逗留片刻,便立刻飘向远方。
他就算做梦也没想过会出现两个阿娅和自己做爱的情况。
比起身体触感带来的快感,精神和伦理道德上的冲击才更让人兴奋不已。
如同双胞胎般的两名少女争先恐后地用舌尖挑逗着男人的性器,两条湿润的舌头轮流刺激他阴茎上过分敏感的神经。阿娅刚目睹了边境在格蕾娅口中射精,于是赌气一般将好似不会疲惫的肉棒整根含进了口中。
“呜……咳咳、唔嗯……”
顶到喉咙深处的肉棒让阿娅发出难受的干咳声,边境连忙关心道:“别这样勉强自己。”她睁开已经溢出泪水的眼睛瞪了边境一眼,朝着他的小腹用力一推,边境乖乖顺势倒在地板上。格蕾娅被她毫无预兆的动作吓了一跳,嘟囔着“简直是犯规”跟了过去。肉棒被迫在阿娅的口中做着抽插运动,她的手也一上一下动着,格蕾娅只好埋下身舔舐肉棒的下半部分,并用手按摩着不怎么被人照顾的两颗睾丸。
她们的手法实在算不上高明,可只是看到那副景象就足以让任何一个alpha血脉喷张。边境拼命忍住想要挺腰把性器进一步送入阿娅口中的欲望,双手撑在地上无处安放,全身上下只有信息素自由且放肆地扩散。又一波突然袭来的信息素让她们酥软了身子,两人的动作都随着呼吸停顿了一秒。“呜啊……”格蕾娅已经忍不住将手伸向了紧紧夹住的双腿之间,她喘息的声音回荡在室内,舔舐的动作逐渐变慢,每动一下都伴随着沉重且炽热的吐息。少女的私处已经瘙痒难耐,一股空虚感仿佛在等待什么粗大的东西将它填满,她抬眸看着边境,嘴里不停嘟囔着什么。
她渴望的东西此时正在另一处温暖的穴道里进进出出,那淫靡的声音让她的渴望加剧,索性一边和她争抢,一边用手指自慰起来。她将内裤扯下,娇嫩的手指快速按摩着红肿的阴蒂和阴唇,呻吟和婉转的叫声不绝于耳。
那简直就是自己的声音……
阿娅还是头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叫声。她斜睨着偷看格蕾娅的模样,只觉得血液都沸腾起来——自己平日里难道也是这幅淫荡的模样……少女长长的银色发丝沾染了粘液胡乱沾在脸上,粉嫩的舌尖微张的红唇,每一口吐息都仿佛有实体一般配合着声音捶打在她的大脑,因为前屈而自然垂下的胸部、形成S曲线的腰部、挺翘的臀部……此刻自己也是这副样子不成?她的眉毛突然因为羞涩弯成八字,像要把自己藏起来一样俯下身子躲在挺起的肉棒后面。
想要克制,想要忍耐,然而alpha信息素对大脑的冲击以及另一个自己带来的竞争感让她无法抵抗。她的身体因为害羞而下沉,自然而然坐到了边境腿上,敏感的私处突然和物体有了接触让她猛地颤了一下,腰部随后便动了起来。回过神时才发觉自己竟然在他的腿上蹭着阴部自慰!
“呜……”
羞耻心让她感到一阵面红耳赤,身体却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柔软湿润的阴部隔着内裤在边境的腿上摩擦。边境也很快意识到阿娅在做些什么,温暖的感觉从右腿上传来,不用去看都知道裤子上肯定被她蹭湿了一片。他抱有关怀的目光投向了阿娅,二人目光相对,于是阿娅仿佛被牵引一般挪蹭着朝边境爬了过去。
边境温柔地帮她把沾在嘴角的头发拿下,抬头想要亲吻却被她侧脸躲开。“……脏。”
说什么傻话呢。边境叹了口气又凑过去。她的双颊红彤彤的,眼里泛着雾气,嘴唇湿润,扭捏着不肯和他接吻。看着他们二人在那边你侬我侬,有人却是已经忍不下去了。“怀特,不行了。”少女努力直起腰身,将男人的肉棒对准了自己下体的花穴。
只是头部顶在穴上就让格蕾娅一阵震颤,这么炽热巨大的东西真的可以从那条小小的缝隙进来吗?她咬着下唇挪动着阴茎的位置,未尝人事的她并不知道阴道的具体位置,几番挪动下来,肉棒毫无预兆地顶了进去。
“呀!”
她的惊呼和部位突然被温暖穴肉包裹的感觉让边境下意识朝身下看去,只见少女眼里噙着泪水,双手握着插在自己穴里的肉棒浑身颤抖不停。
好痛!就算下面已经湿得不行,可那东西的尺寸比起小穴来说实在大了太多,加上又是她自己生硬怼进去的,自然是疼得不行。只要她的身体有任何动作,被死死含住的龟头都会剐蹭肉壁带去刺激。她一咬牙就直直坐了下去,将全部的性器纳入体内。肉棒顶到花心的瞬间,一股电流顺着脊背逆流而上,让她顿时说不出话来。
“笨蛋!”
边境可预料不到她会如此莽撞,居然不顾自己的身体乱来。他一边因为阴茎上传来的过于温暖紧致的触感加重了呼吸,一边厉声呵道。格蕾娅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睫毛一阵扑簌缓缓睁开眼睛,委屈巴巴的。“呜呜……好疼啊怀特。”
格蕾娅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她明明是第一次,偏偏也正因为是第一次,毫不知情就坐了下去,只为了填补身体和内心的空虚。粗大坚硬的肉棒此时正死死顶着她的宫口,冲击力和贯穿感让她低垂着头不停喘息。
边境被阿娅压着胸膛抬不起身,想到只能用话语来做安慰便瞬间不知说什么好了。沉默的空档里,格蕾娅深呼一口气后努力将身体提起,逐渐露出的阴茎上赫然有着鲜红的血。"格蕾娅。"她抬起头看着身下的男人,他漂亮的眉头正因为担心蹙在一起。
"为什么怀特不那样叫我呢……"
边境怔住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见格蕾娅继续道:"为什么只有怀特不那样叫我呢?"
她的眼里带着悲伤,嘴无声地嗫嚅着,边境仔细看着她的双唇一张一合,大脑嗡嗡作响。
她在说:明明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说出那些话后少女不再犹豫。格蕾娅的腰肢摆动,一次又一次将炽热的肉棒整根吞入。她的小穴里洪水泛滥,和阳具顶部渗出的液体以及二人留在上面的唾液因为运动而融合而发出引人注目的噗呲声。少女的叫声从闷在胸腔里的小声呻吟逐渐变成放肆的喘叫,她的身体在短时间内为了自保而适应了那粗硬的外物,弄出无尽的快感麻痹她的神经。她自发地一下又一下狠狠撞击自己的花心,二人交合处已经一片狼籍,满是被肉棒推挤而形成的泡沫。
人类交媾的声音击打在阿娅脆弱的理智上,让她的腰肢逐渐酸软下去,整个人趴在边境结实的胸膛上。她波光粼粼的眼睛看着边境,双手无力地握住他的手向自己双腿探去。她的手非常柔软,但是指尖和掌心处却带有粗糙的茧子,那是平时训练留下的痕迹,腕力的象征。然而就是这样一双用来握枪杀人的手,此刻却犹如软骨动物一样无力,边境只得配合她的意图挪动胳膊。他温热的手指很快触到了湿乎乎的私处,只轻轻一勾就把布料勒到一旁,兀自抚摸起湿润的贝肉来。
阿娅的身子随着男人手指的律动起伏着,突然男人一把搂住她的腰肢压向自己,手指略一用力就毫不留情地挤进了那条狭小的肉缝。外物猝不及防的进入让她仰起头发出一声惊呼,但马上就因为手指的抽插变成了短促的喘叫。
三人的喘息声毫无规律的在狭小的空间里此起彼伏,甜腻的信息素挤满了房间,把空气和气氛都搞得黏糊糊湿哒哒的。
阿娅趴在边境身上,身子几乎折叠在一起被身下的男人捣弄着小穴。她有些疲惫地将双腿分开放下,夹在边境身体两边,以便能更加方便地抚摸花穴。抬起头就能看到被带动而在双腿间不停运动的手指,连另一个自己坐在边境胯间用下面的嘴吞吐他的性器都看得一清二楚。
女孩的身体向上,裹着两片贝肉的阴茎便一点点露出原本的面目,随后又将那私密的肉缝强行撑开到自己的尺寸进入体内。浑浊黏腻的液体随着插入流动、飞溅,把格蕾娅的双腿内侧弄得一片狼狈,边境的小腹处也溅到不少。她仿佛找到了窍门,逐渐适应了体内的庞然巨物,竟然故意对准肉壁上的敏感点冲撞,不过几下就被戳到了高潮。因为高潮而收缩的穴道紧紧包裹挤压插在里面的肉棒,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吐息终于将积存依旧的欲望排出。
夹杂着呜咽的尖叫声勾人心魄,少女的身体在叫声里强烈颤抖,一股一股清澈的液体喷溅出来打在男人的小腹甚至是阿娅身上。她看呆了,看着和自己一副模样的女孩后仰着身体被肉棒弄到高潮的模样。她的视线无法挪开,直愣愣地盯着两人交合的部位,看着白色浑浊的液体“艰难”地从缝隙里流出……
看着那副景象的阿娅感觉小腹里有一股热流,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被突然袭来的快感打断了思绪。原本按着她的手指竟然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她的股间,此时中指和无名指正在她的体内发起进攻。
“不、不行!”
阿娅想要阻止那只手的暴行,然而刚想起身就被边境搂着胸口按回了他的胸膛,只能绝望地看着男人的另一只手在自己双腿之间运动。像是要揭露与她表现出的矜持完全相反的另一面,那两根手指在狭小的甬道里故意蹭着璧肉,并且每一次都带着液体出来。他完全不管阿娅的身下——自己身上已经湿了一片,无视不断摇头想要逃脱的少女,一边欺负她体内的穴肉拇指又翻开了外面的阴蒂。
遍布全身的快感和理性造就的羞耻心让少女侧过头想把脸藏匿起来,她的身子不知是因为呜咽还是愉悦颤抖着,呻吟声听起来都中气不足。速度不快不慢的手在这个瞬间徒然加速,让她连叫喊的余力都没有,快感仿佛浪花拍打礁石一样打在她的腰间,就连那喧闹的水声都一模一样。接连不断的冲击让阿娅的意识逐步模糊,终于在高潮的刹那伴随着涌动的快感一齐消弭……
……
……
……
“怀特,有变成乖孩子吗?”
阿娅的身体还没有从刚才的高潮里恢复过来,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她转过头看着不知何时走到他们身旁的那个自己,对着那仿佛镜中景象一样的脸庞眨眨眼,过了半晌才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那个和阿娅有着既然不同性格表情的女孩站在她和边境身旁,弯着腰低下头注视着阿娅身下不知何时熟睡过去的边境。她听到答复后把脸侧垂下的长发拨到耳后,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
“那就好。”
她突然转过头看向阿娅,话里不无悲凉:“要一直陪着他啊,不能再食言了。”少女努力挤出笑容,用轻松的口吻说着。她的伪装没能凑效,最后的几个音节都染上了哭腔。阿娅听出了她话中的仄兀,明白她说的是怎么回事,眼眶也隐隐湿润起来。她伸出手想拭去她的泪水,然而身体刚有所动作就回到了现实。
她伸出的手的前方没有“自己”,反而碰到了某人的胸膛。阿娅茫然地苏醒过来,手指又摸了摸某人的身体,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的状况。“醒了?”感受到阿娅的动作,边境几乎是立刻睁开眼睛。
“啊,嗯……”阿娅的有些恍惚,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多少。两人身上的衣服都单薄且凌乱,床单上也满是褶皱,一切都在提醒阿娅她刚才是怎样失去的意识。
一想到自己竟然在高潮昏迷后又做了那样的梦,阿娅的脸庞就急速升温,羞涩和羞愧交织在一起,让她的脸顿时红成虾子。
“你没事吧?”
“唔!”
看到边境凑过来的脸,即使知道他是在关心自己,可阿娅一想到梦里的场景就下意识向后躲去。然而她没能躲开,不如说身体根本无法移动,只是稍微调动关节就发现全身酸软无力,私处还有酸涩的涨感。她瞥向身下,这才发现边境的分身竟然还插在自己体内。她挣扎着想摆脱那根肉棒,然而却怎么也拔不出来,反而弄得穴口一阵生疼。
“边境……”她求助似的喊着他的名字。
然而边境也没有办法,他将阿娅搂到胸前,轻拍后背安抚她的情绪,一边轻轻地吻她的唇。“抱歉,需要再忍耐一会。”他刚刚在她体内射精,成结后的肉棒将她小穴的入口完全堵死,如果现在硬要拔出来只会造成疼痛。
随着身体的靠近,阿娅感觉那根依然不算疲软的肉棒在自己体内又朝着宫口进了一步,忍不住叫出声来。她的注意力逐渐下沉,开始注意到自己略微鼓起的小腹以及体内积存的温暾液体……粘稠的精液和无色的爱液在她穴里交融为一体,此时正被男人的肉棒死死堵在甬道深处。阿娅迟疑着抚上自己的小腹,温热的精液把子宫挤得满满的。
她侧着身子抚摸小腹的样子有一种特殊的诱惑,边境看着看着下身又硬了几分,顶得阿娅皱起眉头。
“可以了吗?”阿娅被边境搂在怀里,双手蜷缩着置于他的胸前,像个洋娃娃一样乖巧可爱。
“…还不行。”边境撒谎了,他闭着眼睛不敢看阿娅,不用想也知道她肯定正用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如果看到那双眼睛,边境只是想了想她可爱的样子,搂着她身体的手就更用力了几分,他可不敢保证自己的身体不会做出过激举动。
再一会,就一会。
边境在心里默默发誓,他只是贪图这片刻的温存。
作者:花生阁
要求:笑语/求知
娘葬礼的时候,正是寒冬腊月,元谦跪在灵前哭了三天三夜,直哭得嗓子嘶哑,眼睛肿痛得闭不上也睁不开。郁家人都说,好好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却哭成个猪头,实在不得体。
他们劝他节哀,可元谦十二岁的脑袋想不通,他的娘都没了,还不能尽情哭一场?
元孝则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他帮父亲协理治丧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哭,也只有小孩子才能如此放声嚎哭,他已成年,要脸。
何况元孝幼时便被交给不能生育的大夫人教养,此时躺在棺木里与他血脉相连的女人,他只能叫她一句姨娘,平时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郁家人私下议论过他们兄弟俩,说元孝虽知书达礼,谦和有度,但冷口冷心,难以接近,而元谦目无尊长,顽劣不堪,却赤子之心,至情至孝,总之,这两兄弟名字大约是起反了。
元孝听了并不以为意,葬礼一结束,就拎着元谦的衣领往自己房里一丢,冷冰冰道:“从今日起,你就住我这屋子,跟我过。”
元谦本还抽抽噎噎不肯停,闻言瞪起一大一小的肿眼睛,哑着嗓子怒道:“我不要!我讨厌你!”对着哥哥就是一通乱踢乱蹬,手边抓到什么物件就往他身上砸。
这样毫无章法的攻击,对元孝自然毫无杀伤力,他轻而易举闪过,居高临下睨着眼前的小不点。
他一直都不喜欢这个弟弟,不学无术,乖张任性,姨娘却还顶偏心他,什么都依着他,结果惯成这么一副骄横的性子。
“我要娘!我不要你!”元谦声嘶力竭,他才不要他的假惺惺。
人人都当他是小孩什么都不明白,其实他心里明镜似的,大家嘴上说他天可怜见,实则都觉得他是个累赘,大家面上夸他多么纯孝,实则眼神里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因为没人会在葬礼上哭得像他这般“不知体统”,即便他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孩。
像大哥这样,温良恭俭让,才是对的。
可这个人人眼中的完美大哥,在娘病重的时候不闻不问,现在却说什么要和他一起过?
呸!
元谦狠狠地推了一把元孝,但他人小力弱没有推动,元孝眉梢一扬,耐心耗尽,手掌按住小孩脆弱的肩膀,眯起凤眼凉薄地道:“你要娘?你要的哪门子的娘?大夫人好端端在正房坐着,你倒是要去啊?”
元谦小脸瞬间煞白,气得举起爪子猛地抓向元孝清秀的脸。
“嘶——”元孝雪白的脸顿时留下几道血痕。
元孝暗叹自己失智,竟然和一个孩子计较起来,小兔崽子爪子这么厉害,只一下就把他脸皮挠破了。
元谦也吓了一跳,刚才还混世魔王一般,现下却有些懵了,眼见哥哥脸上渗出艳丽的血珠,心里突突的,不知道要受怎样的责罚。
元孝抓起元谦的手一看,他的指甲竟足有两三寸长,难怪挠人一挠一个准,不由得笑了:“你这是想学姑娘涂蔻丹?留这么长做什么?”
元谦却一反刚才折腾的样子,默然想把手缩回去,元孝心中纳罕,扯出弟弟的手细看,发现他的指甲已经裂开,边缘粗糙不平,像是嘴咬出来的,甲盖苍白无血色,手指却冻得通红,还有不少小伤口。
再看他身上的孝服,不是这里长了一截,就是那里大了一圈,也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拿来给他套上的。
兄弟俩相对无言,末了,元孝将元谦紧紧按在怀里,他才发现弟弟原来这样瘦。
“以后,哥哥给你绞指甲。”
从那以后,元谦便在元孝的小院住下了,伺候过他的丫鬟仆妇全被元孝发落了出去,长指甲也被元孝齐根剪下,又用修刀修得圆润齐整。
跟着元孝,元谦没再穿过不合身的衣裳,也不用自己咬指甲磨指甲,饭也吃得饱了,人也壮实了。
只有一点困扰,他认床。
元孝在自己床边安置了一张小床给元谦,那床其实比元谦以前睡的软和多了,可他仍睡不踏实,他总是做很多梦,梦里都是娘。
梦境里他比现在还小,娘抱着他哼着坊间小调哄他入睡,元谦紧紧抱着她,娘的肌肤总是香香滑滑,黑发像缎子一样柔顺。
元谦问她,为何父亲每次来只是骑在娘身上欺负人,弄得一身臭汗,真脏,娘听了咯咯笑,说他尽说孩子话。
那时候元孝在哪儿?元谦的梦里没有他。
元谦翻了个身,突兀地醒了,他从小床上摔了下来,周遭都是他讨厌的书画古董陈设,雅致精巧,一如元孝其人,住了小半月,还是亲近不起来。
虽然不再对元孝喊打喊杀,但元谦并没有想通元孝为何执意留自己在身边,只是他也懒得琢磨了。
元谦从地上爬起来,冷得直哆嗦,本能地钻进了哥哥的被窝。
被窝里很暖,还有股和娘身上相似的香味。元孝睡得很沉,只是被元谦掀起的冷风冻得背过身去,没有醒。
溶溶月光下,元谦侧身压住元孝铺散在床上的乌发,沿着黑发看去,是元孝一截冷白的后颈。
元孝身上有娘的味道,皮肤和她一样白,头发跟她一般黑,连手也如娘一样秾纤得中,修短合度。不同的是,娘喜欢留三寸长的指甲,涂上最艳的凤仙花,哥哥却总是把指甲剪得很短,甲盖像玉一般,澄明透彻,什么也没有。
而元谦自己还是孩童的粗胖手指,其实留长指甲并不好看。他也不喜欢用牛乳洗澡,所以肤色不像娘玉白,更像父亲?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他蜷成一团依偎在元孝身边,手里攥着光滑的发丝,终于睡着了。
此后元孝便撤了小床,让弟弟和自己一床睡一床吃,直到那张床挤不下抽条的元谦。
元谦的个头蹿得很快,等到了冠礼的年纪,说一句玉树临风也不过分,曾经粗胖手指也变成男子骨节分明的手,但他自觉到底是比不上元孝。
不过令元孝奇怪的是,元谦的指甲总比别人长得快,不管剪得多勤快,很快又会变成两三寸长,只是甲盖不像小时候那样苍白,而是嫣红透骨——元谦亲手染的。元孝还问过元谦长指甲难道还有什么秘法不成,元谦大笑说,不足道也。
冠礼那天,元谦一身织金红衣,已经惹人侧目,再看他的长指甲,便有宾客勾起冷笑,窃窃私语,说郁家四爷离经叛道,学女人染指甲,果然姨娘养的就是上不了台面。
元谦哈地一笑,砰的一声,当着所有人面砸了父亲加给他的玉冠,散开一把黑发,踩在一地碎玉之上,取来一把螺钿琵琶,十指殷红,眉眼飞扬,叮叮咚咚放肆急弹,似下了一场暴雨,开口是《长恨歌 宫怨》的词:
“想正宫,有甚花容貌,竟把奴奴撇半旁。衾儿冷,枕儿凉,见一轮明月上宫墙……不如嫁一个风流子,朝欢暮乐度时光,紫薇花相对紫薇郎……”
一曲愁肠百结的弹词,硬被元谦唱出铿锵杀气,最后嘣的一声,长长的指甲崩断了。
这一出闹得父亲大失脸面,当下不能发作,事后再叫人去绑元谦来,这小子却早已逃之夭夭,也不知躲去哪个相好的烟花女子那里。
于是元孝因管教不力,代替元谦受过,被父亲痛打了二十板子。晚上,元孝趴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一张素脸倒比月亮还白几分。忽听窗子异响,却是元谦爬窗溜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个小药瓶,讨好似的挪到他床边,主动请缨要给元孝上药,说家里的药保管没他这药好使。
元孝并不领情,冷然道:“是帮我上眼药吧。”
元谦嘿嘿一笑,不顾元孝的阻拦,脱下他的裤子正想往上抹药膏,却发现元孝的屁股此前并没上过药,裤子也因为忍痛浸透了冷汗。
“……那老不死的是想疼死你吗?”看着哥哥臀上不成样子的伤,元谦浓眉一皱,“疼死了你,谁替他继承衣钵,把郁家这泼天富贵和权势继续下去?”
“那不还有你吗?”元孝脸上挂着难以捉摸的微笑,“泼天富贵和权势,谁不喜欢?”
“我?”元谦哈哈大笑,似乎觉得哥哥此话特别荒唐,“你看那老不死愿不愿意我继承?”
他用手舀起一抹药膏,涂在元孝的伤处,又道:“富贵和权势是不错,可要做了这一家之主,四处被拘着,还是做个废物好,随心所欲,逍遥自在。”
元孝被药膏冰得浑身一颤,抬眼瞥了一下元谦,瞧不出他说那些话是真是假。
人人都说元谦是个纨绔废物,元谦也确如他们所说不务正业,整天流连花街柳巷,沉迷琵琶舞乐,日日跟着那些贱籍学艺,有时还把人请到家里表演,气得父亲每天都心绞痛。
可元孝却觉得自己看不懂元谦了,也许是因为兄弟俩早已分房住,元谦不再需要抓着他的头发才能睡着,也不再需要他给他绞指甲,春去秋来,人心易变。
而元谦喜欢的市井小调、琵琶鼓乐,元孝听来只觉得吵闹,他只喜雅乐,一手古琴在士人之间颇负盛名,记得有一次他在家中举办琴会,元谦得知后非要给他助兴,元孝知道他准没好事,断然拒绝,根本不让他进自己院子。
谁知元谦还是找了一帮人在隔壁院子大肆演奏,那些乐器声调激昂,吵得元孝头疼,琴会也办不下去。
果然他和元谦还是合不来,元孝心想。
不过这药膏冰冰凉凉确实舒服,元谦揉的力度也恰到好处,但当他断了半截的指甲划过元孝的尊臀时,元孝嘶的一声,立刻厉声令元谦去取剪子锉刀修指甲。
不料元谦弹琵琶、上药手指都很灵巧,可轮到修自己的指甲,手却突然变得蠢笨起来,刃口横在指间这也不对,那也不是,反看得元孝心惊肉跳,他索性夺过剪子,一边修一面埋怨:“这样的断甲,亏你也忍受得了。”
元谦嘴角噙着笑道:“这样的家,也亏你忍受得了。”
元孝手上动作一顿,好半天才道:“你也别老那样气父亲,他近来身子越发不济了,朝中情形也不大好,太子和四皇子……”
“朝中不好,他还纳那么多姨娘小妾,哪里不济了?老当益壮得很啊,”元谦冷笑道,“再说家里、朝中,不都是你在操持吗?他不过坐享其成而已。哥,就是被孝这个字压了大半辈子——真是取了个坏名字。”
坏名字吗?元孝恍惚了一瞬,手上力气没收住,一下把元谦养的指甲剪过头了,指尖光秃秃的,倒和他自己一样。
元谦看着自己好久没这么短过的指甲,哑然失笑:“你看你,剪个指甲也这么规矩平整,何时能见你纵情肆意一回啊?”
“要都像你,郁家就完了”,元孝心里转过这个念头,到底没有说出口。
他虽庶出却是长子,大夫人抚养他长大不曾亏待过,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君子道,虽不如亲生母子亲昵,却恩重如山。前几年大夫人弥留之际把元孝叫到身边,说他父亲终不能指望,以后郁家便托付给元孝了,元孝不敢忘她的嘱托 ,对自己也越发严苛起来。
有时候,也不是不羡慕元谦,但……
“是,你多好,你纵情肆意地活,”元孝把头迈进枕头里,声音闷闷的,“我不行,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劳四爷指点,请回吧。”
元谦最不喜被人叫“四爷”,当即药也涂不下去了,呲了一声,发狠在元孝的屁股上打了一掌,清脆响亮。他手劲并不大,但元孝此时正是紧要时候,哪里受得住这个,痛得脸色骤变,张口咬住自己手腕才没有叫出声。
元谦看他还这般隐忍,心下越发不悦,伸手把他腕子从嘴里抽了出来,腕口赫然一排齿痕,不由得皱了眉:“何苦来的?这是你的地盘,叫一两句又有什么?”
元谦粗暴地揉了揉元孝的手腕,又嘱咐他药要及时擦,起身要走,却是又去爬窗,倒惹得元孝忍俊不禁:“既是我的地盘,你为何偷偷摸摸从窗子进出?”
“偷才有意思啊。”元谦一笑,掀起衣摆正要钻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既然朝中形势不好,你就别跟着瞎掺和了。神仙打架,我们离远点就好了。”
元孝没有回答,元谦也没有等他的回应,自顾自翻窗走了,回到隔壁自己的院落,洗净了手,药味没了,但元孝身上的体香却仍萦绕在指间。
很久没有闻到了。
他捻了捻指尖,笑着扬起指甲光秃秃的手,对着月光照了照,心想,指甲很快会长回来的。
不负元谦所望,被剪秃的指甲果然长得很快,到郁家被抄家那天,元谦的指甲又长到两三寸,甲盖上溅上了郁家人的血,比往日更鲜艳好看了。
他带着四皇子的兵马出现在郁府正厅时,众人的表情也很好看,只除了元孝。
那又是一年寒冬,皇帝病危,太子意图谋反,被四皇子以清君侧之名斩杀,郁家等一批太子党下狱的下狱,杀头的杀头。那段日子菜市口流的血太多,沁入青石板,怎么洗也洗不干净,元谦的指甲也不必用蔻丹染色了,他因此得了个“红甲琵琶鬼”的诨号。
元孝没赶上抄家,也无缘得见元谦一身红衣红甲,在菜市口边奏琵琶边监斩,因为他在被抄家之前,就因谏言太子而被左迁至岭南,京中轰轰烈烈的血洗,离岭南有万里之遥,曾经的继承人竟因此躲过一劫,像被人刻意遗忘了一般。
四皇子顺利登基,元谦则成了新皇跟前的红人。
元孝奋笔疾书,写了许多信诘问元谦,但终究石沉大海。而客居岭南之后,元孝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指甲忽然也长得快了,心中一片惘然。
多年之后,元孝已经习惯了长甲,不知不觉学着元谦的样子精心养护起来,岭南的生活不比京城繁华,他倒是落得一身清闲。
此地的冬季也很温暖,恰逢姨娘的忌日,元孝准备好香烛正要祭拜,却接到了元谦触怒新帝被判斩刑的消息,和他临行前托人送来的锦盒。
盒子里装着一把琵琶和红色的断甲,以及一封信。
信上是元谦龙飞凤舞的笔迹,却只有几个字——“长甲之法,你可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