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绝对不可能相信,我曾经在城外魔物和丧尸的骤雪尸潮里,和我信赖的三个战友杀出了一条血路。”
我还记得他那时,还像是为了营造沉浸感似的咬破了手指——我猜是手指——在信纸左下角的留白,划拉出一大片象征着伤口与战死的血痕。让嗅到气味的信鸽在落到笼子里之后,都惊吓的不停地颤着脑袋东张西望。
“至少前一半是对的,我不信。”
——我正打算这么回应。但他总能在我写下落款之前考虑到他可能会有的回应。我撕下了还没写落款的前一封回信,写下了第二封。
“这得你拿出足够的证明,我才可能会相信。”然后才接着补充出下一段:“只是我很怀疑你究竟拿不拿得出来。”
“你可真没劲啊,阿林!”他为我识破了他的简单逻辑陷阱而懊恼,而这就是我从与他的相处中得到的最宝贵的知识。
在我还记得的泛着光彩的世界的时光中,那天仿佛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吃瘪而憋得脸通红的样子,他用未干伤口渗出的血给我画出了一个气鼓鼓的表情,所以我将那天定义为了“红”。
而如今的龙之边城只剩下漫无边际的黑白灰。除了北境极夜中呼呼作响的风雪,仿佛就只有钟响时还在龙之边城一家酒馆的我,就着随破旧橱窗漏出的寒风中摇曳的斑点烛火,猜测着不同灰度的蜡烛火光正燃烧的元素,然后和酒店老板来消磨时光。
响亮到震撼胸腔的钟响之前的剩下数秒钟,我还在猜测闪烁着的吧台烛灯也许闪着的是红橙色的火光,被门缝浸入的猛一阵风吹雪盖上了烛心,闪烁的微弱烛火也瞬间熄灭了。
“刚刚的火光,是橙红色的吧。”
没有期待回应,也不需要回应。这位年轻的酒吧老板已经见过不少怪胎了,或者换个角度说,只有怪胎才会出现在如今的龙之边城。
但是酒吧老板的注意力被混着魔力的钟响吸引去了,我就撑着脑袋,看着他顺着钟响像中了邪似的自顾自数着数:“十…十一…十二。”然后钟响停了,他像被抽干了毕生的气力一样瘫坐在吧台上:“来了,但是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带走的了。”
“四年前…上次钟响是四年前,响了十一声,然后,就开始了。”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也知道我知道,但他没有期待回应,我也不需要回应。我见过的怪胎也不少。或者换个角度说,哪怕这个时候还待在这里的酒馆老板,才比赴死的苍白骑士更像一个怪胎。
“为什么不一路向南,一直到离开雪境,至少比这里要安全一点。”
“没有办法离开……它……吸住了你……即使你知道它会到来,但也没有办法摆脱……”
他年轻的体态神经质地蜷缩起了身体,让他看上去却像是个骨瘦如柴的老头。
我把蜷缩着的酒店老板抱进了酒馆的里屋,给他裹上一层棉被,然后戴上厚绒帽,踏出酒馆。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出现在这里。
陆陆续续的苍白骑士随着钟声飞驰着向城壁集合。叮铃的铠甲碰撞,苍白的雪中风衣在街道间隙汇成凛冬中永续的泉流。
我不想看到他或其他人也变成一个又灰又脆的畸形怪物,这样的画面或许也会一直在我眼前挥之不去,让日后可能在战场坚守的死线(deadline)退步半分的我,直至死亡前都永无安眠。
End.
忘了还可以传elf了【
可惜这格式还是一如既往的烂啊……
交代一下莉洁的过去,顺便和熟人聊聊天跟进一下主线【?
因为大部分登场角色除了哑巴就是无口,因此用【】代表写在纸上的内容,《》代表手语,()代表心理活动。
那么请欣赏小品《哑巴开会》【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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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年X月X日
最近死灵的动向似乎有些奇怪,为此骑士团也提高了巡逻的频率。尽管如此,仍然出现了不少被害者。
在骑士团待久了,本以为早已习惯了面对那些不可名状的东西,可今天看到的一切却让我久违的省下了一顿晚饭。
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是与巡逻队同行的猎犬。
当队里所有猎犬一齐对着某个方向开始狂吠,我们立刻意识到出了状况,便迅速向那个方向小心靠近过去。
果不其然,我们在附近的林间发现了一小群死灵。好在我们不缺人手,它们很快就被消灭了。
可是还有些别的让我们无法就此回头的细节。
比如当我们发现这些死灵时,它们手上和嘴边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
还比如前方传来的依旧浓重的血腥味……
我们打醒十二分精神,继续前进,很快就发现了血腥味的由来。
那毫无疑问是一群受到死灵袭击的可怜人。根据散落四周的行李和装备可以看出,这应该是一队商人和他们雇佣的保镖,数量少说也有二三十人。但我们无法准确判断出遇害的到底有多少人,因为他们大多已经化为一汪巨大血池中的肉块和白骨,根本找不到几具完整的尸体……
正当我想要上前仔细检查,看能不能辨认出死者身份的时候,我的队友突然拉住了我。
我不明白他为何要阻止我,这场景虽然着实可怖,但对我们苍白骑士来说也不算罕见。
但当我循着队友的目光看过去,才看到那尸海深处,竟然有个小小的身影。
看到那双直勾勾凝视着我们的眼睛的一瞬间,我甚至以为那是个身形矮小的死灵。
要不是有别的队友突然高喊出“有幸存者!”,我可能已经把手中的短刀掷出去了。
这一声呼喊唤回了我的神志,我跟在因发现生还者而开心的队友后面也跑了过去。
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个浑身都沾满了鲜血的女孩。
她银色的卷发已经变成了黑红色,怀里抱着一盏同样溅上大量鲜血的油灯,一动不动地瘫坐在一片血海之中。一个只剩上半身的女人还死死地护着她,应该是这女孩的母亲吧?
即使看到我们接近,女孩仍旧没有任何反应,仍旧直勾勾地瞪着林间,仿佛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虽然她应该是被发生的一切吓呆了,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过我也无法明确地说出我感觉到的那丝违和,这女孩也确实不可能是死灵。
结果我只能独自咽下那股微妙的感觉,和队友一起保护着这个女孩回到了龙之边城。
回城之后,我无法放着心里的感觉不管,可一调查却有了更多疑问。
那女孩的父母是历代都以龙之边城为据点经商的商人,在城里也算是小有名气。
熟知这附近饱受死灵所害的商人,为何却选择了偏离大道的林间小路?
损毁的载货马车上,为何会有一些明显不可能是死灵造成的新鲜切割痕迹?
还有,虽然与这场可能是“谋杀”的惨案相比已经变得微不足道了些……
那个女孩为何能毫发无伤?
就算是母亲死命相护,那群死灵也不可能没发现眼皮底下就有这么一块新鲜的嫩肉吧?
但可惜的是,我的怀疑最终都只能不了了之。
那女孩被她的亲戚收留,我感到的违和感更是被队友归因于那天昏暗的光线与现场悲惨的气氛。
此外,现实中也发生了令我们无暇继续处理这件事的状况……
就在昨天,钟敲响了十二下。
所以我只能在这里记下我的感受,诸神保佑,如果这次我能平安归来,我一定要查清一切的真相。
——苍白骑士团XX小队所属书记队员记录】
银发的青年经过告示栏时,那里已经挤了不少人。
雷迦那的目光越过那些窃窃私语的人的头顶,看到告示栏上不知何时贴上了一张已经泛黄的纸页。
他草草扫了一眼纸上的内容,微微眯起了眼睛。
“喂喂,是谁就这么把以前的任务记录大张旗鼓地贴出来的?”
“反正不是我。不过你知道吗,这记录里提到的女孩,现在就在骑士团里!”
“真的假的啊?”
“我骗你干什么,就是那个老是在角落里发呆的……哎呀,又开始了。”
说话的人回过头去,却立刻就长叹了一口气。
雷迦那也不由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几个人把那个昏暗的角落围了起来,正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看着缩在角落里的一个银发少女。
“这下大家就都知道你的真面目了!怪物!”
其中一个指着告示栏,故意十分大声地喊着。
雷迦那皱了皱眉,挤进人群把那张纸撕了下来,然后走向了少女所在的角落。
(又开始了……)
莉洁默默盯着油灯里微微跃动的火焰,对身边那群人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不知为何,这几个人总喜欢找她的不痛快,今天的行动更是变本加厉。
可是莉洁还是不想搭理他们,毕竟……
(那也太麻烦了……)
“怪物!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能是因为始终她始终不理睬自己,围着莉洁的那群人越来越激动,甚至有人想伸手抓着她的领子把她拎起来。
可就在他得逞之前,一声怪叫却先从他嘴里冒了出来。
莉洁稍微转动眼珠,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抓住了那只图谋不轨的手。
“你、你干什么……噫!”
那人好不容易挣脱钳制,刚想放点狠话,却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围着莉洁的那群人嘟哝了几句,迅速散开了,她这才看清是谁替自己解了围。
(这个人,我记得是……雷迦那前辈?)
以前他们并未有过什么接触,莉洁也只是听过这位前辈的名字。
不过被这个眼神有点凶的前辈盯着,莉洁总觉得气氛比刚才还要紧绷了一些。
就在这时,雷迦那突然掏出了什么东西……
然后开始奋笔疾书。
【你没事吗?】
片刻后,一张纸递到了莉洁眼前。
(我想起来了,这位前辈也不会说话。)
(原来他是在担心我吗?)
(不过他写字的速度还真快。)
虽然心里冒出了不少想法,但莉洁除了转头看向雷迦那,还是没有任何别的反应。
顺便一提,这次转头是她从刚才开始唯一的动作。
雷迦那仍旧保持着把纸递到莉洁眼前的姿势,默默看着她。
在这个有点昏暗的角落里,唯有莉洁手边那盏油灯里的火苗发出些微的光线,映在雷迦那眼里,衬得他的眼神更锐利了。
(他在生气吗?)
莉洁心里想着,可还是没有回应雷迦那,就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
【难道你也……】
可雷迦那迟疑片刻,又递来一张字条。
(你也……?)
莉洁正在思索他要表达的意思,突然听到一阵新的脚步声向这个角落走来。
这次的脚步声她很熟悉。
不多时,兰德尔就出现在了眼前。
他看了看莉洁,又打量了一下雷迦那,抬手比划了两下。
《他欺负你了?》
面对从入团起就时常关照自己的兰德尔,莉洁这次老实地摇了摇头。
《他帮了你?》
点头。
看到莉洁的反应,兰德尔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你们在搞什么啊?】
雷迦那似乎看不懂手语,又飞速写了一张字条。
兰德尔见状便比划着问他借过纸笔,简单地写了两句。
【我只是在确认这里发生了什么。谢谢你帮了莉洁洛特。】
随后,他又转向莉洁。
《老实道谢。》
莉洁的目光在兰德尔和雷迦那之间来回几番,终于小声地叹了口气。
“说话……太麻烦了……”
【你会说话啊?!】
雷迦那看起来很想再发泄一下不满,可一阵异响突然响彻了龙之边城。
片刻的安静后,这座属于苍白骑士的建筑突然骚动起来。
大家都知道,那是敲钟人的警告。
可是钟声并未就此停止,而是一声接一声地响了起来,人们的表情也随之越来越严肃。
当钟声响起第十次,已经有不少人变得脸色煞白。
然而当钟声最终停在第十三次,却有一些人脸上换上了坚定和决绝。
比如莉洁身边的两人便是如此。
(十三声……比那年又多了一声。)
莉洁重新看向面前的油灯,眼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光。
当年的“事故”最终被归为死灵大军袭来的前奏,而如今……
(这次,我能否找到真相呢?)
字数:3022
*
*
*
菈弥亚靠坐在树上。
她的小腿又酸又涨,再跑不动了。她不曾在舞蹈之外这么苛待它们,可她的舞伴连续两个深夜不见人影,叫她无法谢幕退场。
【让他也着急去吧!】她愤愤地想。她给他留了字条,告诉他【您自己来找我吧,我躲起来了!】
——可她哪是躲起来了呢?她四处地找他、到他调过酒的舞会厅(它现在又空荡荡的了)、去他们约过会的湖边(夜风吹过时很冷)、在老人的居所外张望、想他是否去做了客(灯关着)。
她遍寻无影,双脚和头脑都迷失了方向,只得往高处去,心想,“等他回来,我一定远远就要看见他、提前藏好吓他一跳!”
……他能回来吧?
会不会是魂灵们附了他的身、叫他去找什么东西了?
她满怀忧虑地自言自语,没有等到任何声音应和这些疑问,温柔的黑夜守着她入睡。
她在梦里找到他的舞者,他慌乱地叫她——她这几天从未听过他用这么高的音量说过话。
“……亚?菈弥亚!”他又叫了她一遍,他是那么地远……她向他伸手……啊!这不是梦!
菈弥亚清醒过来。断眉正站在树下,来回地走来走去。“你怎么爬这么高的?你还下得来吗?我去找找梯子!”
“我当然能!”菈弥亚扯着藤与枝,像岩壁间的山羊一样回到地上去,“你怎么不带上我!我想看你是去了哪儿,可是哪儿都找不到。”
还剩下一点距离,她踩着枝丫扑进他怀里,他稳稳接住。
“菈弥亚,就算在树上也不能看到所有地方。我看到了字条,你真的让我……我很担心你。”
“对不起!可你现在知道我听说您昨晚不在时是什么心情了!”
“抱歉……下次单独行动前我会告诉你。”
菈弥亚紧紧地拥抱他,血腥味就是在这时出现在她鼻腔。
“你受伤了!”她惊恐地挣开他、想看他是哪里受了伤,她的舞者却退开更多。
“不,不是我的血。”他没有受伤,却为此开始道歉,“抱歉,这不是我的血……是神尾小姐的。”
她是菈弥亚的朋友,她们在夜晚寻找过琉璃、手牵着手地在同一个床铺入睡。“她怎么了?你们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她的脚步向前,而他步步后退,躲进婆娑的树影。
“她言行不当,惹恼了某个大人物。”
“……您是去做什么了呢?”
“我是专程去杀她的。用的就是这把匕首。”
菈弥亚一点也不怕他手持利刃:“告诉我之后的事!”
“她被救走了。虽然没能成功,但我确实做出了会让你伤心的事……菈弥亚,听我说完吧,然后做决定。
“就像我和你保证过的,如果真发生了这样的事,在你心碎之前,你可以先把我的心弄碎——物理意义上。
“你现在可以选择把匕首捅向我的心脏,或是和我成为共犯。”
选吧,菈弥亚。他把刀柄朝向她,这反倒让她比看见匕首时更害怕。
可她的舞伴后退、她必定向前!
“是谁在胁迫你吗……?我们逃走吧!我不要杀死你,也不要你被谁复仇。告诉我、你叫什么、你是谁、你想成为谁?”
“我还有很多没想起来的事,但潜意识中,我似乎不会背叛……我无法背叛[她]。”
“那是谁!”
“我不知道说出她的名字是否也算是背叛,或许晚一些就能够告诉你。”
“我才不管是谁要你做这种要命的事——那就堂堂正正地告诉她——你不干啦!”
菈弥亚粗鲁地夺过那柄刀。她想看起来像发怒的母狮,可断眉看着她,像一个长辈在看着孩子。
“这个话题暂时搁置吧,今晚我要去些地方,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他伸出手,她除了搭上去还有什么选择呢?菈弥亚忿忿不平地想,“不管是谁要你的命或你要取谁的命,我都会好好看着的。”
菈弥亚抬头挺胸,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结果,她被带到一间游戏室去。
“您怎么在这种时候带我约会……!”她心底的火苗劈啪作响、添柴人还往她手里塞游戏代币,“我希望你先消消气……”
天!我19岁,不是9岁。菈弥亚真想把代币丢回他脸上,可它们那么厚,非得砸疼他不可。
她气呼呼地把它们塞进娃娃机里,瞪着这台破旧机器开裂的玻璃——隐约的倒影。“你想起名字了吗?先把它告诉我。不然我就要叫你……叫你……”
“叫我什么?”
混蛋、无赖、精神病?好啊!他正等着她骂呢!她低头生闷气,手掌拍在游戏按钮上。游戏机七彩的灯串微微发亮,震颤着吐出一个小兔子的玩偶来——像听笑了给奖励似的。
菈弥亚咬咬嘴唇,”不,你不肯告诉我、就继续做你的无名氏吧!”
她抓起它、用它砸他。
“……井户木真辉……”他的舞伴、真辉、嗫嚅着抓着了那个娃娃,小心地把它放到一边,“我也是今天才想起来,没有故意不告诉你……”
井户木真辉。
于井中向天空生长、挺拔地触及星辰的树木。
真漂亮的名字。
她想好好地念出来,可这个名字到了嘴边,她忍不住喊,“井户木真辉,你混蛋!”
游戏机哈哈大笑,吐出更多的玩偶来。
“你怎么不带着我跑?我想待在你身边、你答应过我的!”她用小猪砸他、用长颈鹿、用毛毛虫、用……她看着拿在手里的小熊。它穿着学士服、戴着黄线绣的眼镜、还别着一个校徽。
菈弥亚把它抱在怀里。
“……你还想起什么了?”
抱着一堆娃娃的真辉还没有脱离自己投篮机的身份,“你不扔了吗?”
“我扔不动了。
“我以为你要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了,现在也这么想——匕首快不过枪、枪厉害不过炸药、而炸药比不上炮弹。用了其中一个,别的就也会飞到你身上去。”
“我的手脚吓得发软,过来抱抱我,井户木真辉。”
“这里不会有炸药和炮弹的。”于是他从背后拥抱住她,手上还抓着几个玩偶,“抱歉,让你担心了。”
菈弥亚摸他的手。他的手指灵巧又好看,会牵着她跳舞、能调制很好的酒。
这是井户木真辉的,她的舞伴,她的恋人的手。
“如果我砍下您的手,您就没法再做这样的事了。”她脸上是泪水带来的红晕,发颤的声音柔软如睡后初醒。可她是清醒的,稳稳地将五指扣在他的掌心。
“如果是你的愿望。”真辉抬起手,吻向她的手背,“你随时可以砍下我的手,但是至少要等出去之后。现在我还需要这双手完成「带大家出去」这个任务。”
菈弥亚不搭理他,她深呼吸着,取出那柄匕首,一下一下地摩挲它,任由他干涩的嘴唇印上自己的另一只手背。
“您还要去杀神尾礼耶吗?”
“暂时不。”
“您的惯用手是哪一只?”
“是我的右手,你现在正抓着的那一只。”真辉也看见了刀,可他反而放松下来,把头靠在她的肩头“你的力量不足,匕首并不足以割下一整只手——或许我们该去厨房,找到那把剁肉的菜刀。”
“您有告诉这位大人关于我的事吗?”
“还没有来得及,或许是一直拖着没有说也有可能……你想被知道吗?”
菈弥亚向后靠了靠,窝进他怀里,扣着他的手,把它关押在自己的小腹和手掌间。他们像一对再要好不过的平凡恋人,相拥着在昏暗的夜晚你侬我侬。
——只除了那一柄被紧握的匕首。
它将他们的手掌贯穿。
菈弥亚不习惯这样的疼痛。她吃过苦、受过疼、可从未像这样自伤。
可怕的冰冷刺痛着她、叫她浑身发抖。
她的舞伴也哼了一声,他咬住她的耳垂,很轻,很轻,像意识到主人将手指塞进了嘴的小狗。他没被菈弥亚扣住的手是那么稳定,一如他们旋转时。
菈弥亚呜咽着、尖叫着。她小小的身体因疼痛蜷起,潮湿的黑发纠缠在他们之间。
“您可以……告诉那位了!告诉她您爱上了一个疯子!!”
她咬着牙,割开肌肉,让冰冷贴着骨骼深入,直到刀尖抵到温热的小腹——那温热是血,她的,和真辉的,交融一体。
“——她弱小极了,什么都做不了。”
太疼了,她不得不停下来喘息。
“——可以后倘若您伤到哪里,她也会一样地受伤!”
血液顺着她的手腕涓涓滴落。她不得不更用力地去握匕首,持刃的手也被割裂肌肤。
菈弥亚把刀抽出来扔在地上,用满是血的手掌捂住脸。
她是多么无力啊!
蛛网中的蝴蝶即使挣扎到羽翼残破也无法逃脱,她大概也会是一样狼狈。
“菈弥亚,你不必为我做到这个地步。”她的恋人在她耳边轻叹。
而她冲他笑,“那您就为了我心软吧!”
“……您的眼睛、嘴、心和手都不再属于您一个人,不再能做一柄好用的刀了。”
【我不会做你的共犯,但甘愿与你同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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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节预告
冰山一角之下,是菈弥亚未曾预料的巨大阴影。
菈弥亚不仅想保护她的爱人,也想保护其他人。
可她所拥有的武器仅有爱与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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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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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菈弥亚穿过街道,去找她的新朋友。今天的日光着实很晒,路上没有什么像样的地方遮挡,叫她犹豫不到几分钟便婉拒了叫她一起踢球的小邻居,推辞了路边的卖花人在叫她带的花,惊飞了一地的鸽子,跳过两道铁蒺藜的网。
雇佣兵正擦拭他的枪,它不算新,但总体来说比他的脸要光洁。
“我又来了!”菈弥亚说。
“你又来了。”雇佣兵说。
“你今天该告诉我你叫什么了。”
“卓、安肯……易拉罐。随便什么。”雇佣兵无所谓,他轻轻往瞄准镜哈了团气。
“金凌霄!”
“金凌霄?”雇佣兵皱皱眉,然后他想起那是什么花,“也行。”
“啊!您宁愿做一朵花,也不告诉我您的名字。”
“是啊菈弥亚,反正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我的朋友们不会知道我叫过这个。”
“您的朋友知道!”菈弥亚气呼呼地扯他的手,“我也是您的朋友呀!”
雇佣兵看了她一会儿,笑起来。
“没错。我的朋友,你想不想摸我的枪?我在这也就认识你们两个了。”
*
菈弥亚眯起一只眼睛,长长的睫毛快贴到瞄准镜上。
邻居家的孩子们踢着易拉罐。
“这像望远镜!”菈弥亚快活地托着枪,移动它一起去追逐它,直到他们中的一个把它踢出视野。她寻找它,看到了那个卖花人。
“他想送您花呢。”
一只手拨开枪口,“这别对着人,很危险……不过你刚才说什么?”
“那边新来的卖花人,”菈弥亚回忆着,“他要我带束花给您或您的同伴们,他的花很漂亮。”
雇佣兵拿回了他的枪,把它架在肩膀上,“但你没拿。”
“是的!如果我想送您一束花,我会自己摘。”
“他穿着……灰色的棉衣,是吗?”
“是有点儿厚。”
雇佣兵觉得他穿得奇怪,菈弥亚也同意,现在已经不是冬天了。
“他在这里多久了?”
“也许、两三天?”
“两三天……”
“是呀,像刚睡醒的棕熊。” 菈弥亚笑嘻嘻地抬起头——一朵金凌霄落在她头上。
“菈弥亚,后退。”雇佣兵突然说。
“怎么了?”
她没有直接就那么照做,而是福至心灵地转过去看他……
他把枪指向了卖花人。
“……您说过不能用枪指着人。”
“是的,我说过。现在、退后。”
菈弥亚脚下生了根。她看向那个小摊……那只是个小推车、鲜有人问津、却堆满了捆扎好的花束。即使有点儿晒恹了,花也依旧很美。卖花人刚把易拉罐踢回给孩子们,他回头拿起水壶,给他的花儿们浇水,脸上还有一点笑意。
似乎是不经意地,他看向他们。
“他举起双手了。”菈弥亚轻轻呢喃。
雇佣兵没有回答。
“让他走吧?他空着手。”
雇佣兵没有回答。
“只是多穿了件衣服——!他说想谢谢你们!”她尖叫起来。
*
金凌霄落在地上,盛起红白的花。
鸽子拍打翅膀,它们要去寻心爱的姑娘。
字数:3347
*
*
*
菈弥亚准备进行一次突袭。
袭击时间是阳光正好的午后,袭击对象是看着湖面发呆的舞者。袭击原因……他毫无防备地背对着她,还需要什么别的理由呢!
她把鞋子放到草地上,像只黑足猫一样蹑手蹑脚地凑近。她盯得那么专注,以至于他的耳朵轻微地动了动,她就知道这次突袭已经失败了,哒哒哒地跑到了他身旁。
“帮我拿着这条项链、问问各位先生们吧。它不是女孩子们的——说不定就是你的。”
“可能吧。虽然我现在还没有具体的记忆……谢谢你交给我保管。”
他在说谎。菈弥亚看着他把那串500日元挂上脖子、弹了弹吊坠。她的舞者有点儿矮,可它待在他胸口长短正好。
不过他说,“菈弥亚,把你叫来是有件重要的事……”她就没心思追究了——这样的情景菈弥亚见过好些次了,知道该慎重地对待。
她坐直身体:“你说吧!”
出乎她意料,舞者拿出了一沓纸: “有空的时候请填一下这份问卷吧。”
那可真是好些页。失望让菈弥亚稍微垮下肩膀,但她立即又让自己打起精神,“真多呀!这是很重要的调查吧?需要让大家一起写对吧,交给我吧。”
“不,都是给你的,请别、不要拿给其他人代填比较好。”舞者摘下眼镜,擦了又擦,“你先看看吧,菈弥亚,都是针对于你的问题。我觉得有点简陋,也许以后还要添加。”
“都是给我的……?”
“都是给你的。”
天,菈弥亚一点儿也不想做题,但是封面上写着【菈弥亚亲启】,于是她还是翻开了。所有题目都是对于她日常喜好的提问;还有一些类似于「婚礼的偏好」「房间风格的偏好」之类的题目。
“这是、这是什么时候开始写的呀。”菈弥亚抬起头,啊呀,舞者端正地坐着、盯着她瞧呢,他的目光比正午的太阳还要晒!
菈弥亚的脸都要红了,赶紧埋头去答。
“嗯……从喜欢到表白要多久……你是怎么想的呢?”
“也许三天就足够了。”
“结婚的主要原因?”
“当然是爱,菈弥亚。”
明明是给她的问题,可每一道他都答得飞快,像已经思考了许多遍。菈弥亚越问越肯定他在用这份问卷说什么。最后一题会不会是告白呢?她恨不得立刻翻到末页去,可是前面有许多其它问题,有几道还全是用汉字写的。
“这个我看不懂。”她不得不求助。而舞者自然地就朝她凑近过来:“让我看看……”
“你好像没有那么拘束了。”
“我感觉自己似乎有个姐姐。是很温柔的人,就像现在同样失忆的欧泊小姐一样。所以现在面对女性可以放松一点了。”
“会不会她就是你的姐姐、是她把你找来了?你们都染了蓝色的头发。”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但是贸然认姐姐会给欧泊小姐带来困扰,还需要进一步搜集线索。”
菈弥亚看着他。他们的装扮有些类似,可他的鼻子眼睛都和欧泊很不一样——有没有可能是别的关系呢?比如爱慕者……
这想法让她吃了一惊。可他刚才在“当前的结婚意愿程度”里头选了“非常想”,这样一来比对她一见钟情更说得通。
他自己有没有意识到这种可能呢?
菈弥亚咬咬嘴唇。舞者还专心地看着她,这目光刚才叫她心里发甜,现在却发涩——也许他就要去做别人的舞伴啦。
可她还是看着他的眼睛,提醒他:“记忆没有恢复但非常想结婚的话……你是有恩爱的女朋友吧!”
她说出来啦!
她真想夺路而逃!
菈弥亚也确实站起了身。但在她找到理由跑开前,舞者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
“呼,我还以为自己表现的很明显了,菈弥娅。我就直白地问了,你要以结婚为前提和我交往吗?
“你在我眼里自信,正直,充满了活力和生命力。每次看到你,我都能联想到暖阳下的朝露和自由生长的鸟雀。你的热烈和自由是吸引住我的地方,却也让我害怕……” 他说着,松开手,视线瞟向了其它地方, “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按照你习惯的模式来就好。”
菈弥亚明白了。
他们心意相通,就像她刚才想要逃开,他现在不愿意看她拒绝。
她又咬了咬嘴唇——这次是为了别笑得太开。
“那你得先和我回家才行。”她说,“我可以叫你男朋友,但你要是想和我结婚,得先叫我的妈妈和古川先生同意才行。”
“古川先生……?”
“我妈妈亲爱的爱人、我的继父!你们有一点像。”菈弥亚说,古川先生在大学当教授,这让舞者露出了苦笑。于是换她握住舞者的手: “为什么要害怕呢?你和我一样是自由的,是我们选择了对方,而不是我选择你。”
后者的神情稍缓,但还是有些凝重,大概是在考虑自己能不能也走上这条路……啊呀,不行,她还是很想笑出来。
菈弥亚把脸埋进她的舞者的手心里,半晌才抬眼。
她慎重其事:“还有桩事我得告诉您。”
“什么?”
“您失忆了,现在的您是神秘的,我能看到的只有一点点。 但我并不是因为这样的未知才爱您。
“您看,天上的星星也是那样,平时就只能看到一点点。人们会给他编故事,但不会不接受它原本是什么样。
“我对您也是一样。您已经站在我面前,我想知道所有,不会要剥去原本来否定您、想象您。”
她看向他挂上脖子上的那串项链——四枚500円的硬币叠在一起,除了最下面一枚只是有些许破损,其他三枚都有明显的圆形贯穿痕迹,像是被金属烧熔过。
“这像是叠在一起、一次性完成的。”
“是错觉……不,或许我应该尝试信任你。”这一次,舞者脱下项链塞进她的手心,“抱歉,我说了谎。我确实记起了和这条项链有关的事情。”
“菈弥亚,有时候真相并不总是尽如人意,想象有时候并不见得是坏事。我并不想把你牵扯进太多糟心事里……你确定要听吗?”
菈弥亚把项链握在手心,亲一亲他。
“过去会藏在未来,它们是墙纸后的裂缝,迟早要蔓延到天花板上被看见的。让我看看墙纸背后吧!”
是啦,他想瞒着她,可比起追究他,她更关心这个问题。
“你想起被袭击的事了吗?”
“不,是再早一些,至少是几年前了。”她的恋人环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头上:“虽然记不起究竟是哪一年,不过那会儿我应该还在上着高中。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我被卷进黑帮之间的火拼……或许我是黑帮的一员也说不准。子弹射过来,胸口口袋的钱夹救了我一命。当时运气真的很好,钱夹里全是沉甸甸的硬币,虽然记不住之后的事了,不过我想我是把这串项链当成了好运和护身符一样的东西吧。”
他又用力抱了抱她就放开了手,“菈弥亚,谢谢你……这样就够了,我大概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定还曾剥夺过某个人的生命。”
“嗯……可是你只会英语和日语,大概是在日本当地的黑帮吧。这里很安全,你不会做过那样的事。”
菈弥亚没有跑。相反的,她往他怀里又靠了靠,一点儿也没被吓到。
“嗯。”舞者的声音闷闷的。
“啊……你还不知道呢!”她放松地笑起来,抬头去摸摸恋人的脸颊:“我不是在日本长大的!我和妈妈好几次到过有武装军队的地方,平时就有人带着步枪。而且在那样的地方,大家都带着手枪,有时候也会拿出来用。”
我也会开枪,你不要害怕。她说。
“可如果我真的杀死过谁——”
“我希望你没有那么做过。”菈弥亚捂住他的嘴。
“我会为死去的人悲伤、问你'就没有更好的方法吗’——可更好的办法不是每时每刻都存在的。”是的,这个问题菈弥亚已叩问自身许久,但事实就是如此。无论是在她9岁还是19岁,一腔爱意都无法解决所有问题。
“我的舞者,魂灵们的亲人会决定是否追究你。如果有谁找上门来,我不会袒护和介入你们之间。”
“那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曾经有某位受害者是你的朋友呢?你会对我失望,用子弹射穿我的心脏吗?”
隐约的不安感让菈弥亚回抱住了他:“我只能代表我自己——如果你要我做你的受害者,我会挂念活着的生命,但会原谅你那样杀害我。就像你说过的……你这样的人,做事一定都有着重要的理由。”
她轻易许出自己的性命,不是因轻贱它,而是因轻信他。
“我记得我的每一个朋友。他们的'曾经'中没有你。要是你未来那么做了……我也许依旧会爱你,但痛苦和失望不会被抵消。朋友死了、你夺去一个人的生命——我会比其中一件事单独发生更伤心。在复仇之前,我就死于心碎了。
“——可你又真的会杀了我的朋友、又等着我杀死你吗?到那时,你又会怎么做、怎么想呢?”
“我不会原谅那样的自己,并会请求你把子弹射入我的心脏吧。不过,我并不想看到菈弥亚心碎啊。菈弥亚的结局应当是正面积极的,我保证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她的舞者手忙脚乱了一番,最后向她举手投降,“而且你看,这些假设其实是没有意义的……我现在两手空空,怎么能杀得了人呢?”
“听说退出日本的黑帮要切掉一根小指才行。要是你还在为你的组做事情,之后打算怎么办?”
“那必然有什么重要的理由……我一定会找到的。”他这么说的时候也依旧是认真的。
他会是警察的卧底吗?他会暴露吗?
菈弥亚无法让自己不忧虑,但她还是笑着说“我相信你。请一定要记得——你的未来也已经成为我结局的一部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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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节预告
菈弥亚决定教她的舞者使用枪,可是她给他留了言、他却一直没回复。
她去询问和他住在一起的人们,这才知道他总在深夜不见踪影。
感到担心的菈弥亚决定做点什么……
*字数:3099
* 有调整,增加了1k
*
菈弥亚的舞者今天穿着不适合舞蹈的衣服。
它像是从商店的吉祥物上拆下来的,把他罩了个结结实实。
她看一眼自己的衣服——和登台时差不多的轻薄两截,转起圈裙摆会飞旋,只不过换成了小恶魔主题,还附上了蝙蝠翅膀和一根尾巴。
虽然对于怕热的菈弥亚来说这还挺合适。不过她更情愿和他匀一匀,叫他不要那么热——她都能感觉到断眉身上在冒蒸汽了。
菈弥亚走近他、发现他正调酒。和她不一样,他显然不是在东找一点酒、西找一点果汁地玩儿,他的手腕很轻地抬起,抖动杯子的动作轻盈得像某种模仿鸟类求偶的舞。
再往前走就没法看得那么完整了,于是她停下来,在最好的音乐和灯光下望他。
“极光”就是在那时靠近的。
“我有印象……”她捕捉到黑发青年的只言片语,“断眉先生,以前那杯酒是你给我的吗?”
他的神色很是茫然无助,视线像暴雨天的海鸥般在酒杯和断眉之间徘徊不定,几番犹豫才落定。
可后者的神情同他一样困惑: “我没有回想起关于过去的任何事情,如果可以的话,请详细说说’那杯酒’的事吧。”
“喝了无酒精的饮料却醉了……我记得以前好像有这样的事。而那时我好像看见了你。是你把我带走的吗?”
“——听上去是下了药。”
菈弥亚去到舞者身边,扒住那身可笑的衣服,拉得他往自己身边斜。“请问!那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季节啦、衣着啦、房间里是暖烘烘的吗?还是很凉快呢……?”
她悄悄牵住他的手,发觉它很是潮湿,像刚捂过泪水弥蒙的眼。
但他还在以平静的、克制的语调问,“请问你还记得回去以后都发生了什么吗?”
人群逐渐聚集,极光摇摇头,不再说下去。
“抱歉,让你回想到了糟糕的记忆。”断眉也不追问。他向极光致歉,目送他离去。可在菈弥亚看来,他是在为也许比现实更糟糕的想象道歉。
“我们去换衣服,然后我和你去跳舞。”她以歌唱般轻快的语调说。
断眉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而后又摇了摇:“我准备去湖边走走,你不用再等我了。”
“我想待在你身边。”
“你不必勉强自己,菈弥亚。大厅很热闹,你喜欢热闹的地方吧?”、
当然啦,我喜欢热闹的地方,我喜欢快活的人!菈弥亚想,但她的舞者如此低沉,她的心跟他一起落到深深的水底,舞会的快乐浮在遥远水面,变得模模糊糊的了。
“我喜欢很多东西,现在我最喜欢和你待在一起。我今天还没教你跳舞呢,我们可以在月光下跳……还是说你更想自己待一会儿呢?”
她有些央求地盯着他,握紧了他的手。
而他终于捧起她的手,回应她,“比起一个人待着,或许我更想和你一起跳舞。”
*
等菈弥亚终于能协助断眉换掉这身厚壳,他的衣服已经汗湿地贴在身上。她把那身壳往上拽,看到他满是伤疤的后背。
“你不知道是不是?这儿的镜子不方便看后背。从这儿到这儿……有道很长的伤疤。”她比划不好,索性用指尖从他伤疤的这端划到那端。
就像是按中了什么开关,断眉一下挺直了背,险些跳起来:“这太近了,菈弥亚!”
“你曾经伤得这么严重……!现在还有没有哪里疼?”
“不,没有。”
菈弥亚把恶魔套装的爱心型尾尖当一根教鞭,指示着他伤口的位置,“你记得这个吗?再或者这个?”
鞭子划过的皮肤有的呈褐色,有的则比周边要浅不少。她能认出其中一些是怎么来的,但不是全部——他受过的伤可真不少。
“真没有疼。”断眉背对着她。他的耳朵热得烧红,却说“好了菈弥亚,帮我把衣服放下去吧……你是在为什么担心吗?”
“为你。”
“……如果……我不是所谓的【好人】,你会失望吗?”他的语气很平静,声音却颇有一点颤抖,总是打开的肩膀也向内收着。
菈弥亚想起那些搞砸了事情还硬撑着不逃跑的小孩。她横了他一眼,摇摇头:“不,你就是你呀,好的坏的都是你。不过。你要是做了很坏的事,就要进监狱去弥补了……你被打得留下这么多伤痕,这一定不是意外。”
她碰碰他的脸颊,想,你是遇到了什么事呢?
“……如果能找回记忆就好了,抱歉,让你为我担心了。”
“这没有什么好道歉的呀!你的过去是你的一部分,我的情绪是我的一部分,我们要接受它们……好啦!我们去跳舞吧?”
菈弥亚收拾好了衣服,绕到她舞伴身前等着他发出邀请,可他只是坐在原地,视线像是望着她,又像穿透到了更远的地方去。
“你在想什么?”她凑到他面前,直到看见他的眼里有自己。
“在想你真像一只春天的小鸟。”
“不……您是想起什么了但是告诉我。”菈弥亚的直觉这么告诉她,于是她更加往前去,几乎鼻梁贴鼻梁地观察他。
“不,我什么也没想起来!我们去湖边吧,菈弥亚。”断眉坚持道。他甚至努力自控着不把身体后倾,可随着菈弥亚越来越凑近,他最终从从椅子上翻了下去,摔了个四脚朝天。
啊呀,可这样还不足够让菈弥亚放过他。
她看得仔细:虽然他抱着头翻来滚去,像是撞到了脑袋。可摔下时他的手肘分明在地上撑了一下,做了个受身又翻回正常的姿势,一点儿没伤着。
菈弥亚依旧蹲到他面前,像只小动物一样地观察他。
“您怎么看待欺骗呢?”
“嘶……骗人是不好的,但是有的时候、善意的欺骗、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才不会是没办法呢,你可不要骗我呀。”菈弥亚用力拉他起来,“你刚才就没撞到头……我看得出来!”
断眉放下手,点点头。可菈弥亚还是不放心——他会不会觉得我有接受不了的事情呢?她捉住他的手晃了晃,郑重地说:“我不会哭的。”
她手上绕着一根串着日元硬币的项链,它随着她的动作晃动。她的舞伴也被吸引了注意力。菈弥亚于是把它褪下来给他看:“4枚500日元……!不过5才是好兆头吧?为什么会用500呢?”
“或许是因为看起来更富有?”
你也会更喜欢500日元的这种吗?” 他看着项链,菈弥亚看着他。她悄悄褪下另一只手上的东西——那是原本打算给他的,但大概换成更大的面值会更好。
“说不上喜欢,但也算不上讨厌。”断眉对上她的视线,也看到她的手,“可以看看你握了什么吗?”
“本来就是给你的!”菈弥亚于是摊开手掌。她捡到项链以后才想起五日元会带来好运的事情,于是四处找了一枚,又拆了根发绳改成手绳(正好是红色!),好方便他四处带着。
“护身符?能帮我戴上吗?”这会儿他倒是积极啦,主动把手伸到她面前。他的手腕有些细,但菈弥亚看得出来,这不是因为瘦弱,而是因为他的肌肉紧实。她做的手绳短了一点,不得不先调整了绳结,而后费了点力气才系上。
“大概没有护身的作用,但我听说这里有寺庙,看到神龛的时候你可以把它放进去,请神给予好运……好啦!”
“都搞不懂菈弥亚你到底信不信神了。”
“你呢?”
断眉举抬起手,看着那根简陋的手绳,“或许世上会有玄妙而无法解释的东西存在,但应该没有[神明]吧。”
“神不也是无法解释的东西吗?”
“世界上会存在「偶然」、「运气」这种无法用科学理论解释的东西,但是「神明」只是基于人们的愿望所产生出的情感寄托物,只是一种错觉罢了。”
原来“信”是“相信”。
菈弥亚这下能够回答他了:“如果是这一种信,那我相信神是存在的。它们是生命的一种,就像狼群的首领、蜜蜂的王后。祂们掌管我们不可见的世界,不会招呼我们这些生灵……也许偶尔可以打到招呼,但即使每天、每天地呼唤祂们,这种偶然都是不会累加的。
“……所以如果是信仰的信,我就又是不相信神的了。他们只是偶尔听到、又偶尔会帮一些忙。”
就像是亡灵节。每年有那么多的人呼唤已死的魂灵、为它们歌唱舞蹈。可会回到生人梦里的也只有极少数罢了,还有过被叫的魂灵走错了路、没去妻子梦里反而去打扰了邻居的事情。
——可除了一个更长久、一个像朝露,说到底他们和神也没有不同。
“原来你是以这样的心情去看待[神],抱歉,菈弥亚,我说了失礼的话。”她的头发被轻柔地揉了揉,“这或许也是文化差异的一部分吧?在我们看来,神并不是像风一样自由的存在,更像是某个戴上了枷锁的信仰结合体……这么说来,或许我也在信仰着某个神。”
神真可怜……!
菈弥亚抬起头。她想问,我的舞者、你是给谁戴上了枷锁?
可在那之前他就比出了[嘘]的手势,说,这是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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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节预告
突如其来的关系确定
恋人过去的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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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7777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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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玻璃的碎块里捡起那个项圈。
项圈是皮质的,上面沾染着动物的毛发、棕黑色的污垢,垂下来的铃铛并不像常见的金黄,而是被深黑侵染。整体和小巧可爱一点都不沾边,一看就只能给大型动物使用。结合场地来看,毫无疑问,外面的某具猛兽残尸生前应该是它的持有者。
礼耶的指尖抚过皮革的表面,隐隐有些发抖的双手花了点力气才把它整个儿拉起来;项圈用料很厚实、沉甸甸的,少女的情绪也仿佛被这份重量牵拉着,不受控制地往下坠。
周遭只有看不明晰的昏黑,但恍神间,暗红从她的脚边扩散开来。
恶臭的血水旁环绕蚊蝇、惨白的人骨和腐烂的皮肉静静躺在盆中;指节无力地扭曲着,像是还祈求握住一点点希望。树干和杂草中泼洒着血迹,暗红蜿蜒包裹着斗兽的舞台;昭示曾经有谁的家人、恋人、友人在这里四分五裂,可能连惨叫都没来得及留下、就葬身兽口。
阴暗的地下,恰逢午夜时分,气温低得就像有过一面之缘的冷库。文森特和名良的交谈声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搬弄木架的响动应该是来自鸣神月,在房间四周大步行走的则是天道。四周的声音混杂交错,像是构造了重影,却又都无法传到角落的礼耶这里来。她不确定一直缭绕的‘嗡嗡’声是剧烈的耳鸣、还是怪物的呼唤;被过度使用、辛少闭合的双目选在此时开始阵痛,玻璃的片影和手中项圈的暗棕色混杂在一起,模糊不清。
那抹棕让她想起琉璃的眼睛。
她得和谁说说话。至少报告一下这个发现,虽然每一刻她都想松开紧抓的手、把这东西丢回原本该在的地方去。
缓慢地退后、回头,看向离开的楼梯……
如月爱站在那里。
温柔的绿色眼睛直愣愣盯着暗色中浮动的灰尘,白金色的发也被环境染得灰暗了几分。但那孩子的娃娃脸依旧像是从商店橱窗抱出来的精致人偶,在混乱残破的地下密室中,显得分外突兀。方才刚在楼上搬弄检查过尸体的手,还沾着脏兮兮的肉碎和抹开来的血,污弄了裙角。她似乎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深深吸引了,眼睛眨也不眨地转动探查着,像只在暗处窥探着蝴蝶的猫。
她们此时本该在京都暖和的阳光下,歇在神社的参道旁。爱会抱着竹轮,帽沿别着当季最明媚的橙红花儿,那花叶就随着她跑动的脚步纷纷扬扬往下落。太阳把她的金发和竹轮奶油一样的背毛都晒得暖烘烘的,像是要融化在一片亮色的海里。
爱本该永远不会看见这些,尸体、血、不可理喻的苦痛……自己也是。
礼耶感觉喉头发苦,沉重的恶心感干扰她的视线、影响她的动作;她头重脚轻、好想下一秒就直接躺倒睡去,梦境里可以见到妈妈、竹轮、还很幸福的朋友和学姐,她所爱的人们。
一定是地下室太闷了,礼耶想,得赶快出去才行。
扣弄皮革边缘的手指终于还是松开了,圆环顺着重力下落、挂在了少女细弱的脖颈上。末端黑色的铃铛摇晃着,竟还未失却发声的功能:
叮铃。
叮铃、叮铃。
摇晃的铃音和他们踩在破碎玻璃、木屑上制造的窸窣声混在一起。队伍里谁都没有说话,被踏过的楼梯发出吱呀、沉下一些。
叮铃、叮铃。
礼耶花了很长时间,才把涌起的反胃感勉强压抑下去。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胸口和胃肠肆虐,像把器官揪在一起、反复摔打。有什么东西在往她的喉间涌流,她不确定那是呕吐物、淤血……又或者只是未能出口的哀鸣。
叮铃、叮铃——叮。
女孩终于是握住了摇晃不已的铃铛,冰冷的金属圆球开始夺走她手心的温度。她的视线越过正在搀扶前进、靠近飞机残骸的队友,越过茂密阴暗、树影摇曳的森林,直直地,那目光朝着并不在视线之中的别墅飞去。
她将要回到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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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别墅时,分针已经在零点的钟声敲响之后又转上了一整圈。
夜晚的这片地带、气温可以用冰寒来形容,但礼耶攥着那本书的手竟有些微微出汗,原本笔挺平整的书封也被她无意识用力到发白的指节给捻皱了些。门没有锁,在等着她回来;一瞬涌起的感动被深切的不安和紧张所压制、成了水底浮沉的小小气泡。
琉璃还醒着,不太让人意外。她前一天那副古怪的模样此时似乎是完全消失了,正在客厅给自己倒酒。谢天谢地,如果她要继续用温柔到令人反胃的语调和疏离的敬语来面对今晚的交谈、礼耶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把东西砸在她的脸上、转头就跑。
那双杏眼转向刚刚归家的同居人——然后直直定在了礼耶脖子套挂着的脖圈上。意料之内的反应,但之后……礼耶只能全心全意地祈求,不要是她猜测的那样、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琉璃愣住了。
沉默在屋内蔓延、就仿佛空气也要凝结了一般,最后终于因屋主的动作被打破。她抿唇皱眉的神情和伸向太阳穴揉按的手都指向同一种症状:头痛。看面色似乎是痛得很剧烈,但琉璃只是伸手随便揉了揉,又好像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怪不得……礼耶……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拿来的……?”
怪不得?
不、不。
“……一个很像斗兽场的地方。琉璃,你记得这个?”礼耶抬起头来,前所未有地认真看着她:“——这是你的……‘曾经’是你的东西吗?”
不,别再回答了。
别再说下去了,拜托……
琉璃完全没有听见礼耶内心最后的逃避。她只是自然地、像个管着哥哥姐姐要零花钱的任性小幺那样,张开手伸向礼耶,勾动手指示意对方把东西给自己:“的确是我的东西,小警察还是很有警察的能力嘛……帮了我大忙~”
“……”
神尾礼耶的心还是沉了下去。
针扎般的刺痛,尖锐、突兀,不可理喻,从少女的五脏六腑蔓延开来。跳动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攥紧,呼吸也变得困难;她不太能判断自己是不是在发抖,只知道全身的供血在这一刻都涌向了四肢末端,才勉强维持着站立。
在逐渐被黑覆盖侵蚀的脑海中,最新的念头竟是对自己的唾弃。对事已至此还怀有一线希望、幻想这也许只是个恶劣的玩笑——这等天真的羞愧之心。
这可不是“小警察”终于抓住了凶手时该有的表情啊,礼耶。
琉璃依旧是伸着手,但面色渐渐带上了些疑惑:她认真出口的夸奖没有得到任何正面的回应,这可不太寻常。礼耶只是低着头、沉默着,视线像是没有聚焦,又像是被那黑色的铃铛给夺去了,无法偏移、粘连不休。
终于,她抬起手缓慢地取下了那只脖圈,将其交还给真正的主人——挂在了琉璃的脖子上。
“琉璃…很喜欢动物吗?”
被这样问到的人伸手摸了摸脖圈,礼耶看着那金色的指尖在皮革上缓缓划过,带着些若有若无的留念:“嗯,很喜欢……动物只要给吃的对它好,它就会认你当主人。礼耶喜欢吗?出去了可以给你买哦。”
“……我知道,在京都老家我有在养猫。”礼耶的视线像是在看着琉璃的脸,又像只是凝视着远方的‘什么’,久久出神:“是爱酱…如月爱救下来的猫。橘色的。”
竹轮。她们的竹轮。
“那孩子,如果没有人看着就什么东西都不吃、如果没有人照顾连树都下不来……”
记忆中柔弱娇小的暖黄影子开始奔跑。跑向稻田、花海、母亲……一切温柔的东西。去追竹轮的一般都是如月爱,那孩子更喜欢的、应当也是如月爱。后者要更活泼、更亲切,抱着猫儿在草地上打滚时,简直像刚刚化形的小妖怪,仿佛一个不留神就会露出毛茸茸的尖耳和尾巴。而礼耶,礼耶做不到那样。她只会在夜间徒然惊醒,迈着困倦的步子去检查食盆和水盆、守着夜行的小生灵看她吃饭;她只会在每次抱起竹轮时,都边讶异于它日渐明显的重量,边细细检查它的爪子和肚腹,生怕哪儿粘了泥、引了飞虫,哪儿又惊了草叶、落了划伤。
我得照顾它,我得照顾她。我得帮助它,我得帮上她的忙。我……
……我到底,这些天都在做什么?
“琉璃。”礼耶的声音越来越轻,渐渐失却血色的脸也昭示着她快没有说话的力气:“我们飞机坠落的那里……旁边有个像是斗兽场的地方,有看台、有空地,有太多的血……”
“——那些豹子和狮子,它们是“你的”吗?”
有些话,问出口就再也不能回头。正如所有的事,都没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它……好弱哦……和小警察一样照顾不好自己呢~”琉璃依旧是笑眯眯地,又抬手点了点对方的额头。这本是个亲昵的动作,可礼耶只觉得那指尖冰冷、不似生者的温度。“小豹子是我的……其他的,主人就不是我了”
“还有,你觉得那是……斗兽场吗……?”
这么说着,琉璃捂起嘴轻笑了一下,很是轻松地把脖子上的脖圈取了下来——直接扬手丢进一旁的垃圾桶,甚至都没有再多给去一个眼神。又转头很是宝贝地拍拍刚刚拿到的那本书上的些许灰尘、将它好好地放回了桌子上。
“诶,你不要了吗?”
刚还想说些什么的礼耶,一时被对方动作弄得思路大乱:
“……那不是…呃,应该是你的豹子们的遗物,吧?”
琉璃调整着书的角度,听到这话迷惑地回过头来:“可是……不是它已经是死物了吗……?遗物这东西,再怎么看都像骗人的东西啊。”
“确实是这样没错。可物品的价值……也有一部分是纪念,承载着记忆和感情……”礼耶想起冰冷的湖底,此刻应该正被锈蚀的怀刀,摇了摇头驱散脑海中的画面:“不过,那是琉璃你的东西,你要怎么做当然是自由的。”
“记忆和感情都在这里哦……”琉璃转手用指尖抵住了自己的左胸口:在那衣料和皮肤之下,覆护着跳动的温热心脏。“而不在物品上。”
“……”
“琉璃……”沉默是片刻的休息。接下来无论自己是否能够经受,礼耶都决定把该问的事悉数出口:“你知道他们在用什么东西喂你的豹子吗?”
“我要求的是最好的东西……不过看那些小家伙的皮毛很光亮,他们的确也是这么做了吧”
‘最好的东西’?
这词句蕴含的残忍甚至一时超过年轻的学生能马上理解的范畴,她稍有些愣神,呆呆地继续抛出疑问:
“……所以你不是亲自去喂它们。”
“我去过的!毕竟是自己的宠物还是要上点心的嘛~”
“……”
礼耶退后了半步,再次打量着对方,神色晦暗不明。恍惚间,她似乎能听见什么人在高处、在周围嘲笑着,那凄厉古怪的笑声就像探索时那样,骚动着她的耳膜、叫人烦躁愠怒,却又无甚办法。
“那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吧,那不是应该用来喂猛兽的东西。”
“我只对自己的宠物负责,不用对与我无关的人负责吧……?”看到对方后退似乎是琉璃意料之中的事情,她只是表情轻微地变了变、挑了挑眉。
疲惫和难以言说的撕裂感让礼耶额前充血、太阳穴突突地震跳着,她想抬手去扶,又怕瞬间的示弱要让自己落了下风。
……落了下风?
她们之间,究竟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呢。
“是吗。”
礼耶摇摇头,视线从琉璃身上移开:“那本书……是你的吗?”
“是啊,是别人送我的礼物……”也许是看出了对方的情绪,琉璃几乎算是刻意地往前连走几步、把彼此间的距离缩近到了非安全范畴。
“……”被逼近的少女抬起半只脚、反射性地又想退却,但最终还是梗着脖子在原地站定了:“风间小姐说,那是照顾不好自己、需要保护的人才会需要的书……是欧泊小姐送你的吗?”
猜测、怀疑、推理、混乱。无数纷乱错杂的思绪在脑中尖啸,好似只被围困起来、只得不断撞击墙壁终至头破血流的飞鸟。
“我听说她是羽衣白夜的表姐。琉璃——你也姓‘羽衣’吗?”
“至于是谁送的……我目前还不想说哦,名字是确实还没有想起来哦,很奇怪吧,明明已经恢复了部分记忆……”
到现在都没有想起来?礼耶几乎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细思对方是不是在欺骗自己,揣摩神态和语气对现在的她来说太难了。琉璃的每一句话、每个字都像是在慢慢缓缓绞住她的脖子,逼她咽下那些情绪、那些若有若无的好意,逼她推翻那个单纯的自己,撕碎纸做的糖果屋,走到外面来。
“……那个地方,不管是不是斗兽场,那是什么人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吗?那个看台、那一整片建筑。”
“那里啊……倒也不算是什么特定日子送的吧,说礼物好奇怪哦……”
“所以那还是送给你的……”礼耶在心底划出了漫长的红线,最后一笔也终于是落在了×号的右下角。此刻无数鲜红的错误符号边缘渗出血来,染没她的思绪、夺走她的声音。让感慨和疑问都变得很轻很轻,好似一片叶子落在漩涡里:“你还真的是像个公主啊。”
“我们在的这片地方,是‘你们’的王国对吧?”
“……?我们的……王国?”琉璃显得非常迷惑:“不能这么说吧,更像是度假区……?也不对,我不知道如何定义呢。”
“这里干的事情可不比正常的度假区啊。”
礼耶渐渐地开始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比自己预料得还要更快冷静下来。勇气和执着冲破了血管的阻滞、使少女重又能直视对方的眼睛,不逃不避:
“把人命视若草芥,就算是在古时也只有昏庸疯狂的国主才会这么做。”
琉璃有一瞬皱起了眉,但很快又耸耸肩,语气再度带上了愉快的上扬调:
“……可是,警察,没有证据的话,可不要诬陷优良市民哦~”
这么说着,她笑着举起手做出了个投降的姿势——面对指控可以说是满不在乎,态度堪称轻浮调笑。
“……你真的觉得我们没有证据吗。不过,不管有没有证据,我都没有逮捕你……们的资格和权利。”
“那好可惜哦……小警察,怎么能就这样放过了……”琉璃闻言笑得更明烈了,甚至抬手挑衅似的指着礼耶心口的方向:“你们心里那么大的一个坏蛋呢?”
礼耶想起在这栋建筑醒来的第一个清晨。那时候、那时候。那时候她们还能抓握着彼此的手,在开启对话、讨论‘正义’前,先传达关心和好意。
那时候,在半梦半醒和伤口的阵痛间听着对方说的那些话……现在想来,没有一个字不像是恶毒的谶言、清清楚楚昭示着她们一定要有这么一天。
“可你甚至连谎都不撒……”拳头渐渐握紧,落难后没能好好修剪的指甲在不受控的力度下嵌入皮肉:“琉璃,你真的觉得这一切没问题吗?你不会做噩梦吗?”
被这样质问的人终于是愣在了原地。有那么一个瞬间,礼耶捕捉到她面上的表情全部消失了。但,下一刻……
“噩梦……?”
“噗、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是今日所听见的,最为刺耳可怖的笑声。
琉璃低着头、死死捂住嘴笑得肩膀都开始颤抖,额角的发随着她的动作凌乱散落下来,在礼耶的视线中摇曳着。那笑就好像永远无法停止,又骤然被切断在某刻——琉璃抬起头,静静地看着礼耶,语调缓慢、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句话:
“你怎么知道,你的噩梦,不是别人的,美梦呢?”
“………………诶?”
礼耶完全楞在了原地。颤抖不受控制地侵袭她的全身,惨白的脸庞如今只余下惊恐一种神态:
“那算、什么……”
在那个瞬间,想要作呕的反胃感和针扎般的刺痛都如潮水般退却、残留下的唯有深切的无力感。无力,就像是骨髓被抽取、四肢流淌的血液都变得迟缓、肌肉萎缩——神尾礼耶在此刻绝望地察觉,自己和面前托着腮、笑盈盈的琉璃……
她们之间的鸿沟,远不是干巴巴的【好】【坏】这种标签能解释得通的。
“即使是,看着活生生的人被吃掉也没关系吗?你……曾经的你觉得这很有意思吗?”礼耶的面庞尽失血色、颤抖无法停止,她只得一只手用力攥住了胸口的领结,很勉强才站稳:
“回答我……这是这个鬼地方教给你的,还是你真的觉得坐在那个看台上看着下面……到处沾染那些鲜血……很开心?”
“小警察也太严肃了……!”
琉璃就好像完全没有感受到气氛、一点都无法理解对方的情绪一般。就在礼耶面前当场盘腿坐下、仰起头,几乎是刻意而恶劣地演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一点也不会夸人……为什么需要别的东西教给我呢?快乐的东西不是自己找的嘛?难道……礼耶的想当警察的想法是别人植入给你的吗?!其实礼耶根本没有那么正义!!”
“说、说我严肃……”
礼耶根本没法料算对方会是这种反应,面前这个正在假装震惊、偶尔还露出恶作剧般笑容的女性实在是全方位超越了她的心理预期。她几乎得非常用力地将自己从情绪中抽离、努力解读文字和语境,才能迟缓地理解对方的话。
只不过每次成功理解,都像是在千疮百孔的伤痕上再用力捅下一刀。想必那些涌流的心血、那些崩溃和伤痛,也是构造面前这个女人笑容的养料吧。
礼耶的脸色越来越差。她无意识地死死咬住下唇、尖锐的虎牙顺应那力道破开皮肉,让殷红的液体从唇角星星点点渗了出来:“……所以你就是,完全为了取乐,才………………”
呼吸开始有些过于急促了。视野昏花、传递着危险的讯号,一切生理反应都只能用‘不妙’来形容。礼耶混乱的脑海想不出奇方,只好本能地把领子拉起捂住嘴、缓缓蹲了下去。
此举反而在高度上拉近了她和琉璃的距离,让后者只要探出身子就能很轻松地伸手碰触到她。琉璃的力气意外地很大,她板正礼耶的脸、把她咬着下唇的嘴巴拉开,用指腹轻抹带走血渍:
“啧啧啧……不要这么用力嘛……明明是你在质问我,搞得像是我在欺负你一样,这样怎么当警察啊,会被坏人笑的哦”
“……”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对肢体碰触的不适,礼耶僵在原地、只机械地用力把对方的手往后推:“……离我远点…………”
她还没有哭,至少现在还没有。她哭不出来。
“……为什么啊,琉璃?他人的痛苦有任何价值吗,死亡除了会带来眼泪、还有更多意义吗?”
“嗯嗯!”琉璃‘听话’地向后缩了缩,像是在笑着、又像是没有:“可是……人活着有意义,死亡也可以有意义啊……你定义的意义都是为人,我的意义……”
她往后一靠,用手杵着地板,用轻松飘然、极度愉快的声音落下话语:“就是为我啊~”
“……这太、自私了……”礼耶的瞳孔已经渐渐没在聚焦了,她也跟着坐在了地上,把头埋进臂弯里:“而且违反律法。”
“你都没有她们死了会心痛的人、没有家人和朋友的吗?死在豹子嘴里的可能是谁的父亲、谁的恋人………要是站在那里的是你?”
她微微抬起点头,用已经通红的双眼瞪视着对方:“……你完全,没法这样考虑吗?就连一丁点同理心都、不存在?是这样吗,琉璃……”
“……!自私居然违反法律!”
夸张的声调,毫无疑问每个字都是故意为之。琉璃已经完全掌握了刺激面前的人的妙方,那就是——快乐地阐述心声即可。她伸出食指在礼耶眼前晃晃,像在逗弄只能看见活物的青蛙:“这就是食物链……这就是为什么,不会是我站在那里,而是他们。”
“我没说——我说的是杀人犯法!!”礼耶的音调骤然拔高。漫长的交锋终于是耗尽了她的部分思考能力,再次成功被对方逻辑绕进去的少女开始怒吼:“我们是人类啊!你要把自己和不杀死猎物就会死的动物置于同等的地位吗!?”
“嗯…………”琉璃勾着头发、嘟起嘴开始思索:“不杀死猎物就会死……我喜欢这个!!可是小警察你好凶哦……本来想夸你来着?”
“……我说这个不是为了听你说你喜欢这个………天哪……”绝望和混乱在崩溃的间隙将神尾礼耶死死抓握,开始把头埋在掌心、像是要哭又像是要藏住冷笑那般捂住了脸:“谢谢。一时间也不是很想知道你本来要夸我什么。”
琉璃没有回答,只是依旧那样笑着、笑着,安静凝视面前瑟缩颤抖的女孩。她像是好心地在等待着对方恢复,又像带着喜悦在观赏一个志士崩溃的瞬间。
她的那双杏眼如今已不再温柔。礼耶曾经夸过几次,说她锐利的瞳眯起时像猫科一样,说她着实是有双好看的眼睛。
那是豹子用来追逐她猎物的眼睛。
“……”
几乎过去了小半个世纪,礼耶好像是用力地哭了、又其实根本没有落下过眼泪。一片死寂静中,她们就这样对坐着发呆,只有客厅的座钟在咔哒、咔哒地流动着。
——直到神尾礼耶突然起身向前、按住了对方的肩膀:
“……我得看着你、才行。”
她说过很多次这种话,在百筑鸣神月面前、在月岛羊面前……在自己的心里,一遍又一遍。‘得看着点琉璃才行!’爽朗地、无奈地、又或是松了口气地,一遍、又一遍。
但此刻显然,‘看着你’,已经不再是那样温和又带着爱意的话语了。
“——得做,能做的事。力所能及的事……”按着肩膀的力道逐渐加重,但那双手依旧没有停止颤抖。手心崭新的伤口在施力下渗出血迹,染污了琉璃的肩头。
她不清楚自己这样做了多久,时间的流逝对此时的她们似乎已经没有意义了。朦胧的意识已经无法支撑思考,但执念和某些东西早被融进了礼耶的本能。喉间嘶哑的哭腔越来越明显,但泪水就是固执地卡在框内,怎么都落不下来。
她按着对方的肩膀,倾身用额抵住额——金和黑紫的发丝混杂在一起,就像她们交织着、却未能对上的视线。喃喃地重复着、重复着话语,直到精疲力竭为止:
‘我得看着你才行。’
神尾礼耶只是一直不断、不断重复地这句话。
面对着这样的她,‘羽衣葵蘭’露出了笑容。
TBC♪
5663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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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Will躺在旅馆的床上,盯着漆黑的天花板,突然觉得盖在身上的被子比平常熟悉的小了一些。不仅如此,寒风挤过窗缝的凄长哨声也在提醒着他。在铃兰花了漫长的六个月进行康复后,他又回到了弥漫着寒意的故乡——很显然,这里的白昼变得更短了。
除了急着将自己送上前线的勇士和疯子,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北上龙城。当然在Will眼里他们其实都是疯子,因为那些南方佬根本不可能知道他们是在同什么作战,就连土生土长的他也没能真正理解。死人从冻土中钻出来将活人杀死、从而壮大他们的军队,倘若这是天意,那先前于漫长夏季中孕育出来的人类和他们的子子孙孙又是为了什么才降生于世呢?
由此,他必须否认凛冬的正确性。或许人类永远无法同季节抗衡,但许许多多的人团结起来,至少有活到下一个春天的希望。青年胡乱地想着,风声吵得他无法安心入睡。随后他又意识到,虽然天是黑的,但此刻也未必就是夜晚。
龙城的男孩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是战士,Will也不例外。他们被教导要同墙外的活尸战斗,那些是异己、是非人,他们绝对没有一丝怜悯之心,所以无论看起来多像人都不能手软。最初的实战大家都斗志昂扬——即使只是拿一些落单的目标练手;结果不出意外,有几个人吐了,他们很快被调去了部队后勤。Will还算走运,在骑士团混得如鱼得水,或许是因为参与训练比较早,年纪小到没心思想多余的东西。直到疗养时一旁的病友说了句:“让这么小的孩子就去当兵,人类的形势不容乐观啊。”他才开始考虑这一问题,而那位病友已经在不久前去世了。
人类的形势不容乐观,这一事实只要稍微动动脑筋就能确认。在骑士团的几年里,Will和同一批入伍的战友们起先从不去想活死人从何而来,仿佛他们就是天然从地里长出来的;等到尸体变得越来越新鲜,他们只能劝自己熄灭那些念头。Will战斗生涯的终结也正因如此。
骑士团的死亡率并不低于历史上任何一场人类战争的作战方,因此行动小队经常是流动的。Will在的小队还有另外四名战友,因为配合默契,他们相处的时间在团内已经算长。半年前的那天,他们像往常一样随骑士团去了城墙外,回来时只剩满身是血的Will。由于他还借用了神明的力量,那场战斗在他噩梦中浮现时甚至还会演变出不同的幻象。简言之,四人在他眼前战死又当场苏生为活尸,Will和其他人不得不亲手杀了他们第二次,还放跑了一“人”。他最不愿想起的部分是,当其他小队的战士也在动摇,他向神明祈祷、把那些死去战友的脸用幻术伪装成陌生面孔时,他却唯独没有办法也骗过自己。
从加入骑士团那时起,Will在龙城的家就已经同他无关,此行只能暂住在旅馆。他回来是为了做一件事情,做完就立刻动身南下。
在北境驻守的夜晚漫长无聊。由于要轮班巡逻,围着篝火吃饭成了每天仅有的集体活动。作为队伍里唯二的龙城人,Will和一名叫Chloe的女骑士都少有什么童年回忆——除了Chloe家里多个妹妹,让他羡慕了一小段时间。另外三人都来自南方,丰饶的物产培养了他们良好的身体素质。Nasir和Corrine自称是为了人类的命运而来;Brennan比较诚实,坦言他只是不想在家里待着,对于难吃军粮的抱怨也最少。为了转移对极北之地难吃饭菜的注意力,他们经常天南地北地闲聊。终于有一天,不知道是谁建议大家交换一下各自的愿望,“以备不时之需”。一开始他们只当是个玩笑话,久而久之也确实考虑起来。
现在只剩下Will一个人完成这些遗愿了。疗养期间,他大致规划了行程,结果第一站就是回到家乡。Chloe给他布置的作业谈不上容易,但也只能尽力做好。
虽然已经背下很多遍,Will还是掏出信再次确认了地址,叩响那扇不太结实的木门。
二
他敲门的时候,Zoe差一点就到家了。出来应门的是跟她暂时同住一块的邻居大婶,Zoe于是眼看着那个一头白发的陌生人进了她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但还是循着本能轻手轻脚地走到窗根底下,偷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她姐姐的事情已经来过通知了。大家都在龙城,离得也近。”
“是这样啊。”确认自己没当成报丧乌鸦,Will松了一口气,同时掏出Chloe的亲笔遗书拿给她看。
“你果然是那孩子的战友……既然这是Chloe的意思,你就带着她妹妹上路吧,等她回来我会跟她说的。”
“我不去!”Zoe推开大门,“谁都别想把我从龙之边城带走。”她说那四个字时,引以为傲的语气太过明显,不难猜出这个一头红发的小女孩是何意图。Will猜想她的脾气搞不好也跟她姐一样火爆,但没经历过实战的小孩还是太稚嫩了。“你想加入苍白骑士。”他平淡地叙述道。Zoe的嚣张气焰肉眼可见地减少了一点,嘴上还是不依不饶:“怎样,你要拦我?我可是已经成年了!”“所以我才这个时候过来。再晚一点,你就进丧尸肚子了。”Will指了指自己的腹部,这个动作很显然被视为了挑衅。
“真的吗?”Zoe把刚从外面买回来的菜放在一旁地上,“从刚才起我就在想,大哥哥头发这么长,想必不太适合打架吧。如果我能成功给上原苍白骑士一击,是不是就能直接录取了呢!”
Will还在分析她话里的含义,Zoe已经猛一蹬地面冲了过来。身体在大脑下发指令前就作出了反应,青年头一偏躲过了冲着右脸打来的拳头——但这一拳似乎有些绵软无力,Will马上发现不对,本能地抬手格挡。她装作要打脸,其实全身的力量都在向Will的腹部使劲;但那只手的手腕现在也被抓牢,胜负已分了。
“竟然破除了我的声东击西之术……”方才还生龙活虎的小女孩蔫了下来。
“‘那些东西’其实没这么强,但它们数量很多,单凭现在的我已经无法再战斗,你也不行。不过你的身手很敏捷,在没经过训练的人里已经算强的了。”
“可是我想去。真的没办法吗?你来教我战斗的话……”
Will求助地看向大婶,后者摇了摇头,看来他只能依靠自己并不高明的话术了。
“你叫Zoe吧,知道我为什么穿着斗篷吗?”
Zoe露出疑惑的神情,随后逐渐睁大了眼睛。
“你是那个什么……什么神的‘信徒’?”
“是的。所以我很强,也因此活了下来。但如果要参加战斗,还缺少一样东西。”他说的话有好几处纰漏,糊弄没上过战场的小姑娘却绰绰有余,“红石湾的秘银触媒。”
“那是什么?”一听到要去南方,Zoe立刻变得兴致缺缺,但还是忍不住发问。
“让信徒变强的东西。当然以我现在的程度,在路上教你战斗也不是不可以。你要留在这也无所谓,但你想一想你姐姐是多大开始训练的,就能明白他们根本不会收已经十八岁还没有基础的孩子。等下……对了,你也没有后门可走。”
Zoe几乎就要被说服了。Will知道她还有话没讲,等着她抛出最后一个决定性问题。
“跟你一块儿的话,可以多给我讲讲姐姐的事情吗?她这些年真的很少回家。”
“当然。”Will几乎想现在就把她抱在怀里,“一切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
“大哥,你叫什么名字啊?”搭上去平湖的马车,Zoe才想起来问。
“Will。”
“那我以后就叫你Will。我们不路过铃兰吗?”
“那边不正经的人很多,带着小孩容易被收过路费。而且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先去趟平湖。”
“噢。”Zoe收了声,把头埋在抱紧的膝盖间。
“对了,你不是说长发不利于战斗吗,怎么自己还留?”
“原本打算进了骑士团之后就剪……Chloe……姐姐喜欢长发,我替她留的。不过现在她也看不到了。”
“挺好看的。”
“Will,有时候我会想,姐姐这样温柔的人,到底是怎么在战场上坚持下来的;结果问她她也不说,就知道让我离这些远点。”
“温柔吗?”Will脸上第一次出现惊讶的神色,“那你是没见过她打起来的样子。”
“确实没见过。再多跟我说说吧?”
Will突然觉得她像一条无家可归的落汤小狗。
“那就先讲一部分吧,说太多怕你吓得睡不着。”
三
Nasir是四人中唯一没有苏生的一个。可能是对平湖神的信仰从凛冬之中保护了他,但却没能干涉他的身后事。Will赶到的时候,收尸人正把阵亡的苍白骑士摆在一起准备点火焚烧。“来得正好,这些个遗物就交给你保管吧。”直到接过Nasir的金属戒指,Will还是想不明白自己哪里来得好。
“可他是平湖的。可以的话……”
“那怎么办,背个尸体过去吗?我看小哥你身体状况也不怎么样,还是听上面的统一火化了吧,都是为了预防起见。”看他还不打算离开,收尸人又好言好语地劝道:“你还是快走吧。烧人这活儿我干了多少年了,跟你们捅刀子不一样,看着真挺吓人的。这就算不错的啦,要是丢在墙外面不管,可未必有机会被埋起来,说不定还会被谁吃掉呢。”
Will只能默不作声地走掉,任凭那个从水中出生的青年荒谬地回到火里去。
Nasir的遗愿是葬在平湖。“但背着尸体也太难了,”他很快改口道,“希望至少能把我的遗物丢进去。要是运气不好挂了,我会努力在附近打转儿,找个什么玩意儿附上去。我看这个戒指就不错,主要是……也挺贵的。”“怎么了Nasir,你背着我们偷偷结了?”“没呢,舍小家顾大家懂不?”Nasir拍掉Brennan试图攀他肩膀的手,“等什么时候战争结束,或者我不想干了,再回老家找个。”“那你戴什么戒指,没意思。”“他赶时髦呢!”一旁扒拉着木炭的Corrine大笑起来。他生的火总是烧得更旺些。
现在Nasir的戒指就在他手里。朴素的银环上镶了一颗很小的红色宝石,Nasir说是在龙城本地买的龙血石,还总是捂着不让他们靠近看。这很显然是仿品,Will一看就明白了;倒不是因为他在教会见过真货,只是由于和死灵对峙的时候,这玩意一点作用都没发挥过。Nasir的灵魂真的会附在这上面吗?往湖里丢这种东西,也不知道湖神会不会生气。
快傍晚的时候他们才到达平湖。这座城的外乡人也不算少,但听到北方口音,当地人还是会表现出少许顾虑的模样。即使在龙城最边缘长大的孩子也听过平湖的传说,当地人死后,湖神会接受他们的尸体,异教徒则不予放行。尸体漂在别人的日常用水里的确很恶心,湖边配备守卫也不是不能理解。四下一打听才知道,周围的防备最近又加重了,似乎是因为一些别有用心者散播的谣言。“把斧头丢进湖水中,湖神会出现并问你掉的是金斧头还是银斧头,如果诚实作答,三把斧头湖神都会送给你。”正是如此离谱的传言,吸引了更多外乡来客往湖水中投入各种物品(甚至是硬币),让当地的教会不得不加派人手。
看来想要趁人不备把戒指丢进去还是太困难了,而且这样对Nasir也不公平。思考一番,Will还是决定在当地寻求帮助。但在那之前,得先解决二人的起居问题。
“好累啊,一定要做这个吗?”Zoe艰难地把一整箱烟草装上拉货马车。
“搬运工作是锻炼力量的很好方式。工资日结包吃住,不是挺好的吗?再说跟那些酒什么的相比,烟草又不算重,顶多是木箱重罢了。”
“说实话。”
“这里的商人好像很提防外地人,这是我能找到的仅有的零工了。”
“我就知道Will是笨蛋。不过这家人怎么这么好心,刚刚那个马车夫口音也不像本地的。”
“谁知道呢,或许可以问问他们商会的领头人。”
“你们找我吗?”一个清脆的女声从身后响起。二人回头一看,说话的是一名和Will年龄相仿的红发女性,但相较之下穿着华贵、气度沉稳。Zoe对她行了个礼,询问她是否就是商会的会长本人。
“对呀。你们是从北方来的?有话屋里说吧。”
“我叫Rossette,二位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承蒙您好意了,女士。我叫Zoe,旁边这位先生是Will,我们从龙城来。”看到Will发呆的样子,Zoe在桌下偷偷踢了他一脚,示意他有话快讲,Will这才回过神来。
“噢,Rossette小姐。我们途经此地并暂时停留,是因为我有一位信仰湖神的朋友战死在城墙外,我想着至少要把他的遗物葬在这里。”他出示了那枚戒指,虽然造型并不是很有说服力。
“您的朋友,他真的是平湖城的子民吗?”
“是的。虽然不曾参与降灵,但他以自己的方式维护着信仰,经常对湖神祈祷。骑士团的入职登记应该也不会错。”
Rossette领会了他的意思。“我并无它意,高洁的苍白骑士。虽然服侍的神明不一,同为信徒我相信您的话。只是平湖守卫警戒心较重,可能需要由本地人来协助您友人的简葬仪式。我能问问他的名字吗?”
“他叫Nasir,是个虔诚乐观的好人。”
四
第二天一早,Rossette让马车将他们送到平静之湖的另一侧,这里的守卫较为稀薄。不远处有女人正在岸边洗衣服,她们的孩子就在旁边玩水。有个头戴防风镜的青年坐在岸边,正百无聊赖地盯着湖面。Rossette走过去,将戒指和一张写好的纸条递给他;青年点点头,示意她退到一旁。
“您写了什么呀?”
“请求他执行仪式。这人叫Carter,是教会的人,他耳朵听不太见。总之,我们就在这里看着吧。”
Carter捏着那枚戒指伸出手去。湖水在正下方聚集起来,从微波荡漾的表面顶起一簇小小的水柱。Zoe是第一次看到信徒使用能力的现场,她屏起呼吸紧张地盯着这一超自然的场面。湖水渐渐升了起来,试探地靠近,随后果决地接纳了Nasir的戒指,将它裹挟着收回了湖里。三人走上前去跟Carter道谢,随后乘马车离开。
“Rossette小姐,真的很感谢您帮助我们。”
“其实我的祖辈也不是本地人,来的时候吃了一些苦。”说这话的时候她平和地笑着,脸上看不出一丝阴霾。“但我想他们对信仰的重视程度应该多过地域,到我这一代,家里都改信湖神,就变得好多了。”
“听起来像是积累已久的历史问题。”Will说了今天第一句人话。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人迟早都能克服偏见!”
“哈哈哈,要是早点认识你俩就好了。”Rossette没有继续解释这句话,但他们都觉得这是一次不错的经历。
Will想到,在苍白骑士的营地,或许是由于共同的目标太过强烈,即使是有着不同信仰的人们对待彼此也亲如手足。而自从离开战场,他虽然也向黑夜女神祝祷,却再也没有使用过神的力量。这跟他之前身体状况一直不好也有关联,但Will总是担心,有一天,黑夜女神会不再回应他。偶尔他会为那个时候使用了能力感到后悔,或许其他骑士不该受到谎言的庇护,本应跟他一起直面自己的职责才对。又或者,他的职责才正在于此?而平湖之旅又让他产生了新的疑惑,信仰究竟是让人们彼此联结还是更加分离?
或许在下一个目的地他能得到答案。那里有着特殊的城市生态,信徒们分食神体,因而血肉相连。
二人准备搭商会的马车继续南下之际,从北方前线传来了消息。
那名使者说出第一句情报的时候,大家只是觉得那是新的流言。百万死灵?这片大陆可是也就三十万人。但他紧接着又说了第二句。
“守夜人的钟,钟敲了十三下。”
“真的吗?”Will开口便问,他的语气已经开始紧张了。
“我数了,不多不少,就是十三下。大家都在想怎么不停的时候,那口钟才停,我又问了别人,他们也都说是十三下,我没数错。”
“它们还有多远?”
“骑士团那边说要一个月。”使者坐了下来,往喉咙里猛灌一大口水。
一个月,他们还有一个月。Will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逃兵,但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必须尽快前往蛹城。
“只有一个月哎,那我们还能回去了吗?”Zoe有些担忧地问。
“会的,会回去的。”马车上,他的呼吸有少许紊乱。“该跟Nasir说再见了。”
总共6168字
「你的母亲……是什么情况,可以和我说说吗?」,侦探姐姐这次真的是眉头深锁。看著她的表情,我忍不住往后缩,以为又要被骂了。但她好像并没有生气,而是在担心我的样子。大家都是一起出去的伙伴,应该可以告诉她吧……?爸爸曾交代过的话还在耳边回荡,尽管声音仍然在发抖,我将那些以为只要不去说,就会开始遗忘的事一点一点地拼凑出来。
不,从来都不曾忘记。甚至连那种害怕都没有消失――而是鲜明的从记忆里浮起。每句话都十分勉强地从喉咙挤了出来。什么东西正在摇摇欲坠,眼前不时浮现母亲温柔的模样。但渐渐地……变成了可怕的模样,有什么剪影在她身後搖曳,接著與她重合變成了無比可怕的惡鬼。
不應該去質疑媽媽的愛,不應該去揣摩爸爸眼神裡的意義,明明他們不斷地,不斷地再說著這樣是愛。我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連同說出的話都變得斷斷續續。侦探姐姐看著我的表情开始动摇,变得悲伤,那双好看的眼睛里,还有别的什么呢?我不明白。
「妈妈从我小时候就一直在喝酒.....无论是白天又或者晚上。清醒的时候会给我做好吃的圣代。」」
你不應該說出去。爸爸生氣的臉恍惚出現在面前,責罵我是壞孩子。只要忍耐下來就好,平時的媽媽很愛你吧。……好痛,爸爸。可是媽媽打我好痛,真的好痛。我試圖讓他看到见血的傷口。但每次聽到這句話,父亲却总是避开我抬起的手臂,接著低声道歉。
爸爸对不起你,他这么说。可是现实什么都没有改变。
疼痛的每一天依舊不斷在延續。
爸爸並不如他說的那麼愛我,至少他更喜歡媽媽。我這麼想。
「爸爸一直跟我说对不起,说妈妈这是心病。」,我曾经问过爸爸,那我只要忍耐,哪天就会一直是温柔可亲的妈妈了嘛?他没有回答我,只是沉默著点头。但无论忍耐多久,妈妈却一直没有恢复原本的样子。我好想念原本的妈妈……。
「妈妈不清醒的时候,我就得坐在钢琴前面一整天,除了上课以外我都一直在练习钢琴,因为她希望我能拿很多很多的奖项。」,我這是為你好,媽媽用雙手捧著我的臉頰,可是雙手手臂横错的淤青,痛得我什么都无法思考。她温柔又怜爱的笑容跟疼痛一起,让脑子变得一塌胡涂。
只要相信妈妈就可以了?就不会感到疼痛了嘛?我抬头询问著妈妈,她的笑容越发温柔,并没有回答我的话。
這已經是今天練習的第幾次了呢?光一直很优秀。不要让妈妈失望,这次比赛成绩不好,我们下次继续努力就好。你就该永远都拿第一名,接著替妈妈完成那些愿望。墙壁上的奖杯一个接著一个增加,密密麻麻的都是我的名字。
妈妈最爱你了。她说完后,抱紧我。
大人的话语是不可以相信的,我闭上双眼回抱她。
「可是我拿越多奖项,妈妈就喝越多的酒。」,家里到处都是空掉的酒瓶,甚至多到要堆滿客廳的程度。媽媽總是在哭,不斷的哭。光,你知道你有一個哥哥嗎?一個沒有緣份的哥哥。她總是眼神空洞的这么说,然后抱紧我。就像是全世界,我是她最重要的寶物似的。我的嘴巴麻木地吐出下一句话,但心脏却依旧在隐隐作痛。
「這一次,媽媽會保護好你,不會讓你被神明大人給接走的。」,渾身酒氣的媽媽,總是對我這麼說。一遍又一遍,重复著这样的话。「妈妈喝醉总是说,如果我不留长发,不装成女孩子的话,就会被神明大人给夺走。就跟之前的那孩子一样。」我垂下眼看向地板,下意识地把衣袖往下继续拉。明明已经遮档得很好了,但还是不想让疤痕丑到别人。
「之前的……孩子……?」,皺著眉的偵探姐姐似乎有些困惑,對於我提出了疑問。我誠實的回答她的話,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可以說的。因為這就是事實。為什麼爸爸媽媽會收養我的最大原因。
我頓了頓,試圖找回原本的聲音。即使已經難聽的不成樣,還是好好地把這些話說了出口。「....恩。据说妈妈的家里,未满十八岁的男孩子很容易养不活什么的,我是妈妈收养的孩子....但她很爱我,爸爸也是。」,至少在我學會鋼琴前,一直是這樣的。媽媽一直普通的疼愛著我,爸爸也是。直到有一天,媽媽發現我能夠把鋼琴彈奏非常完美為止。平淡的幸福快樂嘎然而止。
「之前妈妈生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哥哥,生下来重病缠身许久最后死掉了。」,妈妈那时的表情既悲傷卻又转成狂喜,接著從那天開始,一切都變了個樣。她堅持我是為了完成他的夢想而來到我們家的,為了完成哥哥的夢想。
侦探姐姐瞪大双眼,似乎是我所说的一切都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看著窗外的她双手抱臂,似乎是在思考什么。最终她下定了决心,转回目光。「………………小光,你家里的情况,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更详细的和我说说。」,黑色的长发在太阳下泛著光泽,替她打上一层好看的阴影。「等之后从这里出去,我……我和你一起回去。」,她就像怕我漏听一样,蹲下身用力握住我的肩膀。
每一句话,都是在对著我说的。我呆楞著眨眨眼,没有从里面找到任何谎言。
她没有再说谎。我迅速的明白这个事实。我开始感受到窗外的太阳热度,温暖了我的身体,我才后知后觉过来,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手指的颤抖逐渐停止,我不知为何眼角发酸,说出的每句话也不再结巴,我用力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顺著脑海里冒出的句子继续说下去。
「妈妈说,只要我留著长发,再穿著像女孩子,肯定就能好好长大之类的.....在上学之前,我一直以为大家都会穿裙子打耳洞之类的。」,我知道这个并不是所谓的日常,但还想亲尔听到别人说这不是日常。「果然不会的吧,正常男孩子是不会这么穿的?」想起同学的嘲笑,我泯起嘴唇,抬头问问仍在思考的侦探小姐。
「……留不留长发,穿裤子还是穿裙子,只要是出于个人的意愿,其实都没什么不一样。」,侦探姐姐将双手离开我的肩膀,摸摸我的脑袋。那是非常轻柔的力道。她带著温暖的笑容,肯定了我说的话,但片刻又摇摇头。「不用担心,你没有什么不正常的,你只是个正常的、很可爱的男孩子。但是小光,我说的这些,都必须得是你自己的选择才行。」,她著重强调了最后一句,就像是这才是最重要的。
接著她又给了我一个问题,像是在引导我去思考。没有给予一个必须遵守的答案,而是希望我自己去找出解答。「那么你怎么想呢。你是想穿裙子留长发,还是」,侦探姐姐露出爽朗的微笑,右手并拢在浏海的前方,比划了个剪刀的手势,「这么麻烦干脆剪掉算了?」,她认真询问我,没有佯装的公平,也没有必要说出对方想听的话。
我用脚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踢著木质地板。那些压在心底的话,慢慢地浮现出来。无论是抗拒,又或者是不愿意。不该跟大人说的那些真心话。「我不喜欢裙子,也不习惯长发.....可是我这么说,妈妈每次都会哭。」,久而久之我就不再说了,也没有人会关心这件事。无论是学校的同学又或者其他人,都等著我哪天出醜。「我已经好几次踩到头发跌倒了,每次都会被同学笑....。」,我看著地板的纹路,垮下緊繃的肩膀。原本以為已經乾涸的眼淚,一直不斷地表達它仍存在的意見。
原本想說些什麼的偵探姐姐,沉默了片刻,接著朝我展露一個微笑。「……你看,你自己的想法不是表达的很清楚吗。」,她对我点了下头。一副在意料中的模样,左手托著同侧的脸颊,接著眨眼丢出下个问题。「小光,你今年多大?」,接著她想了会,开始移动脚步,而我跟上了她。
「13了....!」,这是一个不需要犹豫的问题,所以我飞快地回答了。侦探姐姐刻意放慢脚步,因此就连我都能跟上。我们在正午的走廊缓慢地散步,而路上没有遇到任何人。
「上初中了。也不算很小了。」侦探姐姐点点头,这次换我困惑地丢出了一个问题。「.....所以不听妈妈的话,也是可以的吗,不会变成坏孩子吗?」,就像在抛接球一样的问话持续著,但我却觉得很开心,因为来到这里的大家,都很认真地在跟我对话。不是因为我是小孩而敷衍我……真是太好了。
她单手叉腰,左手则是摆了摆。眼神充满了不认同,就像是老师再看到犯错的学生一样。「现在这个时代,初中的男孩子交个女朋友都不会被骂早恋了!只是决定自己的装扮而已,这有什么问题?」,侦探姐姐跟我一边散步,一边来到了完全没人的会客室。零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了我们的脚边。
「或许你需要和你的母亲谈一谈。」,她在柔软的沙发坐下,示意我在另外一边坐下。我拿起一旁的水壶,替两人都倒了杯水。「只凭听到的这些……我不能断定详细的情况。或许你的母亲也有自己的苦衷,你们谈过这件事吗?」,装满水的玻璃杯杯放在她跟我之间,而我抱著那杯水,凝视著杯壁反射在地面的白光,轻轻的点了下头。
一种静默弥漫在我们之间,侦探姐姐从靠坐的姿势缓慢地直起身,打破了这阵沉默。「……结果不好?」,她丢出了新的问题,露出正在思索的表情,对此缓慢地皱起了眉头。大概明白我接下来的话并不是好结果。
我低头看著玻璃杯的水面,里面倒映著我用力咬著嘴唇的模样。里面的人眼睛毫无光彩。我几乎要把脸埋进杯里,为这难看的模样而更想哭了。「妈妈很生气,把我关在房间里好几天......不给我去上课,说我不懂她的苦心。」,侦探姐姐跟爸爸妈妈不一样,是会听我说话的大人。尽管如此,还是不安地用力想抓住什么东西。我握紧杯壁,直到手指开始发痛,而疼痛总是能让能集中精神。
侦探姐姐皱起眉喝了一口水,思考片刻继续询问我。似乎是说得渴了。「那学校里的老师呢?有没有尝试过和其他大人说过你的烦恼?」,她用左手背撑住右边手臂,右手食指则是轻轻抵在了嘴唇上。偏头在思考些什么。
「我跟老师说过了,可是老师说这个家务事,他不方便插手....。」事实上原本说的更难听,无论是那不该是老师管的事情,又或者一脸非常麻烦的神情都似乎还在面前。「如果这事情被其他人知道会很麻烦,你能尽量不要跟别人说吗?」,老师露出一种看见麻烦东西的表情。于是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跟人试著提起过了。
「今天这是我第一次,跟别人说这些....。」,我低下头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于是只能凝视水杯裡灰暗表情的自己。
你不该造成别人的麻烦,无论是谁的脸上似乎都写著这样的话。不敢直视的眼睛,闪躲的神情,敷衍了事的带过。仅仅只是丢出一点苗头,便飞快转移话题的大人们。
彷佛是妖怪般,脸上只有阴影的大人们,看不清任何表情的面容正在注视著我,接著根本不聽我說些什麼。只是避開了我。
大人们……都是骗…。接著我被突如其然的喀的一声给惊吓,打断了灰暗的思绪。那是侦探姐姐用力放下手里水杯的声音,玻璃杯已空無一物。
我被声响吸引著抬起头,就看见了她用手掌按住水杯口,语气以比任何时候都来得严厉。绿色的眼珠看著我,细长的眉毛挑得老高,声音里全是对于这事的怒火,对那些袖手旁观的人的不满……唯独没有对我的指责。……我能感覺到眼角有點發酸,本來已經覺得不會再哭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眼角又开始发酸。
察觉到吓到我后,她收敛了一下外张的怒气。「这是你的老师做的不对。」,放柔目光的她放慢口吻一字一字的述说,就像是在强调我没有任何错误一样。「在你未成年之前,向周围的大人求助,对方就有帮助你的义务。」,只是你刚好都遇到了不负责任的大人而已。她就像是这么说似的,双手抱臂叹出一口长长的气。
说完后的她又开始陷入思索,过了片刻才慢慢说。「好……我知道了。别担心,我们先想办法离开这里,然后我和你一起回去,好不好?」,绿色眼睛在窗外透进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她拍拍胸口,无比认真地做出保证。一副相信我准沒錯的模樣,既可靠又讓人安心。「如果我也没有办法说服你的母亲,那我们还可以找更可靠的人帮忙……总会有办法的。」,她露出正在盘算些什么的神情,却非常的温暖,一点都不让人害怕。
比起虚无的神明,给予根本不存在的希望……。眼前愿意伸出援手的侦探姐姐,还有温柔对我的大家,难道比不是那更加真实的存在吗?……我想要相信大家,尽管我仍相信神明可能存在于某处。「好.....一起出去,然后去见妈妈。谢谢侦探姐姐。」,我站起来朝她用力鞠了一个躬,尽管努力吸鼻子想要忍住涌住的眼泪,最后还是止不住。流出来的眼泪不断地落到了铺在桌子下的地毯,明明想要忍住却哭得更厉害。
明明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难过,为什么眼泪停不下来呢?
「这没什么。」侦探姐姐同样站起来,拍拍我的胳膊,「让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有这种烦恼,本来就是大人不好……别想太多了,该怪别人的事不必揽到自己身上。」,她语气温柔的这么说,试图继续安慰我。结果这才发现我满脸都眼泪,原本还很努力安慰我的她一下就慌张起来。
「……???!」,她一下子从沙发对面蹦起来,跑到我身边,开始找可以擦眼泪的东西。跟刚才沈稳的气质判若两人,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好笑。可是一笑又忍不住眼泪掉的更凶了。「对、对不起,可是突然很想....很想、哭。」,我一边道歉一边继续哭,甚至哭得开始打嗝。我用力地的捏著手掌,试图冷静下来,但泪水就是止不住。
午后的阳光是这么暖的吗?心脏那处暖洋洋的,像是有什么淤塞已久的东西终于融化开来,情感一股脑的涌上来,委屈、放心还有悲伤,全都乱七八糟的混杂了在一起,都变成了眼泪。
「等等,别……你别哭啊……!」,慌张的侦探姐姐翻找右边口袋里,终于找到了一张干净的手帕。她连忙擦著我脸上的眼泪。明明被人安慰,就该马上停止哭泣才对。但我却越哭越厉害,「………………。」,她什么都没在说,只是很笨拙地用手帕轻轻按著我的脸颊。
「没问题……现在哭也没问题……」,侦探姐姐安慰的声音既和缓又温柔,「不过别哭太久啊,眼睛肿了就不能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地耍帅了……」,我能感觉脑袋被轻轻地的拍了下,就像是在哄孩子一样。
「呜呜呜.....。」,我无论怎样都停不下眼泪,连要说话都很难,只能用力的点头。因为一开口就是不成句的抽泣声。我一直在哭,就像要把所有的委屈跟不满都哭出来一样,断断续续的哭著。侦探姐姐伸手轻轻拍著我的背,毫不厌烦地重复著这个动作。就这么过去约十分钟,我才眨眨酸涩的眼睛,情绪慢慢平稳了下来。大哭把所有的情感都暂时淘空,一种令人安心的安宁连带著疲倦感,慢慢的涌现出来。
盯著我的侦探姐姐吐出一口气,终于放心下来的她,从口袋的另外一侧翻出巧克力球给我。「吃巧克力吗?」,她把巧克力放到我摊开的掌心里。「恩....!」,我接过巧克力球撕开包装,把它放进嘴里。不好意思地低下脑袋。人工制造的甜味在舌尖缓慢融化。
「…………对了,小光,你翻过墙没有?」侦探姐姐若无其事转移了话题,我则是配合的回答。毕竟刚在人面前哭完感觉不太好意思。「....没有耶,侦探姐姐翻过吗?」,我偏著脑袋疑惑地问问她,对于侦探姐姐翻墙的技术非常好奇。果然是搜索需要的技巧,全部都会吗……?侦探姐姐拍拍胸脯,一副都交给她的的模样,得意得不得了。「小菜一碟。下次有机会教你。」
我用力点点头,开始闲聊起其他的话题。毕竟想要早日出去就只能多探索一点了。「好!话说今天我们去另外一区开了新的门,探索的区域又更大了呢。」,我偏头思考著同伴们的称呼,「说是旧村...什么的?」。
而侦探姐姐似乎也不是一无所知,可能也常常半夜出去侦查吧?「……啊,是不是办公区后面……穿过树林之后?」,她点头附和我,「我也才发现那一块,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似乎那里是有什么在意的东西,她沉思了起来。
我们闲聊起来关于探索的一些事情,藉此忘记刚才的尴尬情况。这闲谈止于我第三次夸奖侦探小姐,且又崇拜地盯著人为止。她满脸通红地用手指抓了下脸,接著避开了我的视线。「好了好了,头发也没问题了……脸……嗯……也还好,都ok了!」,她把我转了个方向,往我房间的方向推了推。「快回去休息吧。」
她催促著我,我则是朝她挥挥手,离开了会客室。午后的阳光正灿烂,连步伐也不知为何轻盈了许多。今天下午的探查,希望可以找到点有用的东西。我这么祈祷著,决定在出门前先睡一个午觉。我在暖洋洋的阳光里,蜷曲身体在睡了过去。一觉无梦到晚上,被天道哥哥叫醒为止。
你已经不再像二十岁时好奇猫为什么会在走路时喜欢蹭人。
这是你第一次睡过头。大学时你从未睡过一次懒觉,自律在你身上是一种烙印。你躺在床上看天花板,想起昨晚伊达端着泡芙坐到你对面。她口唇张合,正在和你说她的意中人。
你应该坐起来找眼镜,手往枕头边上摸,却触碰到柔软又温暖的皮毛。猫睁开眼,它用它的黄眼睛和你对视几秒,又再次闭上。
它是你搬到新家时送给自己的礼物。那时它和你一样什么都没准备好,窜出笼子后的一刹那便往床底下钻。第二天新家人趴在阳台上,看到你走近翻个身,向你展示肚皮。你蹲下伸手摸它,却被它咬了一口,然后猫从你身后飞驰而过。
猫陪了你十六年。它老了,连走路都慢吞吞。晨跑完后的你给它倒满猫粮,换了身衣服就出门去。
通勤途中你遇到了现实。他的红发乱得很张扬,远看像是一团火。西格玛的工作节奏比你想象得还要慢,但最热闹的事永远发生在考察部门。这位男士看到安德莉娅的时候眼睛都直了,然后频繁往心理咨询室那儿跑。你第一次听说心理医生还能对恋爱问题有所帮助。你从背包里拿出一袋饼干递给他作为回礼,现实先生一愣,然后听你说“买的大概不如做的好吃”,他又咧开嘴笑。
在你看来现实和他的妹妹关系很不错,或许闻言理智会第一个出来反对。现实像火,理智像海,她拥有颠覆一切的能量。你也有兄弟姐妹,但你们是敌人,是竞争对手。你一开始不明白这敌意从何而来,明白之后便埋头只知道学习工作。你的哥哥远比你优秀,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上次你们见面还是他打电话来要你照顾自己五岁的小女儿。
你的侄女很听话。你从书柜最深处翻出你哥哥小时候偷偷画的翻页动画,她接过去一遍遍地看。你看着她像是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在你往电脑里输入数据的时候,你的侄女问你后半本去了哪里。你突如其来的烦躁。你想起那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把这本笔记本拿去给父亲,希望他能赏赐几句夸奖,才让你和你的哥哥愈行愈远。
伊达又坐在你对面,她笑吟吟地撑着下巴,目光却越过你,在看你身后的人,一位年过四十的单身父亲,你的一位不起眼的同事。等到那位男士起身离开,伊达便开始兴致勃勃和你畅聊未来。她好像对此势在必得。你将自己的番茄酱全都挤在她的那份薯条上,又举起红茶杯子,说:“祝你成功”。她捧着脸,受宠若惊。
吉伦哈尔举着餐盘路过你的座位时问你为什么从不去找他。他向来不会以姓氏称呼任何人,自来熟却不给任何人压力,你却总察觉出他小心翼翼掩盖起的攻击性。你说你没有烦恼,他将他自己的那一份鸡块递给你,说,来坐坐总不会有错。
下午的实验室有了阵不小的骚动。那位总是偷偷借用公司实验室制造一些稀奇古怪小东西的同事在走廊上奔跑时不小心撞了你。你皱着眉头将他扶起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紧张又神秘兮兮地对你说,茶水间的橱柜里有有求必应小精灵。
你并不信这些,但你依旧不禁想到——
或许可以去祈祷猫能更加长寿。
“那天晚上你让我去看《我私人的爱达荷》,原因你说我很像瑞凡·菲尼克斯。在我看来他更像你一些。你像个在找妈妈的小动物。昨天上网查了查,他在我们出生三年后突然死在一个夜晚,他的所有角色也都换成了莱昂纳多……我感到悲戚。
“上个暑假你突然和我说分手。我很不好意思说在这之前我确实有我们两个终将要分道扬镳的预感,自从高中毕业你变得不稳定起来。我一度安慰自己,但没想到你的答案给得这么明确。千寻,我在这里叫你最后一声‘千寻’,我本以为我忘不了你,然而两周不到我就变得开始忘记你的脸了。我十分伤心,我伤心于你也伤害不了我。
“你指责我让你太有压力,对此我道歉。之前你来市谷校区找我时,私人影院正上映《贝蒂蓝》。我本来准备了两张票,最后还是只有我一个人去,到场时观众也就只有我一个人。那电影里狂暴的爱情诅咒人短命。碧翠丝·黛尔和朱丽叶·比诺什是两种美。前者让我感觉旧事如新,后者和在德尼拉旺的剃须膏战争中一败涂地,她摔倒在沙发上的样子让我想起你。
“一个人住的大学生活真的很难自律,我像个渴望变人的吸血鬼。偶尔睡得太晚第二天醒来头会嗡嗡地痛。看完瑞凡·菲尼克斯的那个夜晚我在茶几底下翻到你没带走的烟。我之前竟从不知道女士香烟这么细,还有股水蜜桃味。那瞬间我以为你只是回家晚了些。打开手机却只看到红发给我的语音短信和明晃晃的凌晨一点。
“贝蒂挖出自己眼睛的时候让我想起《元禄女系图》里那个为爱而伤害自己的男人。电影拍得不得挑剔,然而他爱而不得便痛下杀手,这让我感到不快。贝蒂和亚历克斯一同死在一九八六年的法国,但黛尔和拉旺没有。一些本该早死的人依旧挣扎活着的模样实在不堪。
“你走之后你组织的周末电影客厅我一直在办,最后有对情侣来。他们走时天开始下雨,女生坐在我们公寓楼梯口,男生跑出去买伞。不一会儿看到那个男生擎着双人大伞从远处跑回来,脸上只有开朗的笑容。正好你唯一留给我的那包烟已经抽完,那周之后我关停电影客厅,希望你不要见怪。
“写这封信我只是想说我有些想你,就只是想而已,愿你能好,祝你好运。”
*字数 4240
虽然在这个古怪的地方住了几天,但天野空并不觉得探索有什么新的进展可言。除了发现新的区域,新的尸体,不断地增加对于这个地方的恐惧感之外,没有得到一丝一毫有用的东西,比如无线电或者其他通讯手段。即便是找到了游戏厅这种地方,也没办法忽略地上躺着的尸体,可以说是非常扫兴。天野空带走了桌上放着的飞镖,打算如果有个万一,就用这个防身。他还拿走了一根台球杆,希望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找到极光的时候,他正在陪变小的鸣桥晖良玩。这已经是极光带的第三个小孩了。
“你好啊,感觉你好几天都在照顾小孩,挺辛苦的。”
“中午好天野先生!还好哦,小孩子很可爱的。”极光露出很快乐的表情,看样子真的很享受。
他们陪鸣桥玩了一会儿小孩玩的游戏,天野空也发出一些敷衍的笑声。
“今天的调查有发现什么好玩的事情吗?”玩了一会儿之后,极光问他。
天野空据实已告:“有很多危险的东西,不过也有好玩的东西,我们有发现游戏厅。”
“游戏厅!”极光对此充满兴趣,两眼放光。
“有推币机,娃娃机和台球,还有桌游,”天野空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不过也死了不少人。”
极光眼睛里的光瞬间消失了,感觉有点好笑。
“那……那我还是不去了……”他显得有点害怕。天野空看不过去,把一个飞镖递给他:“我有拿飞镖回来,你可以扔着玩。”
极光来了兴致:“好哦!我想试试……不过扔到什么上面好呢……”
“扔到树上吧。”天野空建议。
极光抬起手腕,利落地一甩,“嗖”地一声,飞镖便结结实实地钉在了树上。
“这个好像很简单。”极光说。天野空给他鼓掌:“准头很好嘛。”
但极光又似乎想起什么的样子,向天野空伸出手:“但那么轻易就能钉进树里……好像很危险的样子,剩下的飞镖都请给我保管吧。”
天野空皱起眉头。并不是他不信任现在的极光,无论怎么看,他都是一个很单纯,很容易受骗的小孩。但是恢复记忆之后的极光呢?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极光可是浑身是血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像飞镖这么危险的东西,他也不放心让极光来保管。
他没有把飞镖交给极光的意思:“明明我是年长的人,应该由我拿着更加安全吧。”
“……是吗?如果不亲自处理的话我会有点不放心……请交给我吧。”
“你要怎么处理它们呢?”天野空问。
极光沉默了片刻:“……秘密。”
天野空觉得这很好笑。极光不允许别人骗他,但允许自己持有秘密。他不想戳破这一点,而且他有种预感,就算他说破,极光也会用他特有的逻辑对此做出解释,所有的辩论到最后都只会以“但是骗人是不对的”来结尾。
天野空对此报以冷笑。他开始渐渐察觉到自己一次又一次跟极光搭话的理由,但他不是很想承认这一点。
“那这样如何,我们一起去湖那边,然后我把飞镖扔进湖里。”他提出一个折中的建议,极光想了想,答应了。他们走到湖边,极光看着天野空一个接一个地把飞镖扔进水里。
天野空想,这可是他从死了人的游戏厅里带出来的防身武器,就这么扔进水里打水漂,实在是心有不甘。
“感觉放心了不少。”极光看着飞镖慢慢沉底,松了口气。
“你对我就有那么不放心吗?”天野空表现出一丝不满。
“嗯……怎么说呢,其实这几天看到天野先生也很努力在帮助大家,不如说是害怕有其他的……”极光很显然地抖了一下,“鬼什么的……悄悄偷走飞镖怎么办……”
天野空听了他的理由,觉得心情更差了:“鬼不用飞镖就能伤人。”
“……那、那怎么办……”极光脸色苍白,仿佛已经被鬼伤到。
天野空安慰他,鬼也不是没办法解决的东西。
“你就照顾好小孩和自己就行了,剩下的事让大人来解决,虽然大人也不一定能解决。”
“……大人……我觉得我应该也算……”极光犹豫地说。
“也不是不行。大人倒是也可以怕鬼……”天野空上下打量极光。他的衣着打扮很有叛逆青年的风格,但说话做事却都像个小孩,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大人。
极光被他看得有点慌张,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总觉得没什么大人样子啊。”天野空做总结陈词。
“抱、抱歉……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没有被判定为大人,极光显得有点低落。
“倒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你跟一般意义上的大人不太一样,你知道象牙塔吗?你就仿佛在那里住了很久一样。”
实际上这已经是打了折扣的评价,如果不是考虑到极光的心情,天野空会说出一些更加打击人的话,就像他对弟弟做的那样。在温室里长大的,一折就断的花朵,只活在自己的幻想里,不肯面对现实的幼稚鬼,虽然有个成熟的外壳,里面包裹着的仍然是不谙世事的孩子罢了。
“是吗……”极光更加低落了,“那么我是什么地方……做得还不够吗……”
这是极光的习惯,把一切都归咎到自己头上,觉得别人讨厌自己,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够好。事实上他总是帮助别人做事,可以算得上是品行优良。但真正要命的部分,关于轻信和欺骗的部分,他又不肯去接受,不肯去改变,天野空又能做什么呢?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送上一点虚无的安慰而已。
“我觉得你已经做了你力所能及的部分。剩下的……嗯,大概需要一些时间吧。”
极光沉默下来。他不知该说什么好,很快话题便转移到了晚上的酒会,天野空费了一点时间,准备好了酒具和冰块,他倒是没想到来到这种鬼地方还要工作,但好在他这次不必赔着笑脸应付那些难缠的客人。
“虽然你应该不太记得,不过如果要你猜的话,你觉得自己酒量如何呢?”他问极光。
“嗯……应该不会很离谱吧?”极光想了想,“试试就知道了。”
虽然失去了记忆,但对于酒量还是有一点印象,这倒是挺有趣的。其实不难发现,极光似乎是喜欢酒的,不然也不会想要办什么酒会。
“我见过一些很离谱的人,很有趣。”天野空说。他回忆起一些见过的客人,还有难应付的各种醉汉。
“是……会喝醉的那种吗?”极光晃了晃头,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对劲,“……我总觉得好像……嗯,天野先生再说一点吧。”
天野空并不明白他在做什么,继续说下去:“有的人会因为半杯啤酒醉倒,很难说是不是在逃避结账。”
“诶?为什么要逃避……我印象里好像总是在结账。这不是应该的吗?”极光不解。
这是哪来的大少爷啊,天野空无奈地想。他的朋友肯定都喜欢他,这不就是免费的饭票吗。他告诉极光这个世界上还有付不起钱的人,有的人每次来都打欠条,发了薪水才还。极光点点头,说那能帮助到别人也是挺好的,天野空觉得自己都快气得吐血了。
他挑了个极端的例子讲给大少爷听,希望他以后别胡乱帮人结账:“但有的人贫困实在是咎由自取,他们会把所有的钱花在赌博和喝酒上,赢的时候倒是笑脸迎人的,输了就四处撒泼,还打骂自己的小孩。你想帮助这样的人付账吗?”
结果极光根本不关心钱财损失,他的重点总是放在受伤的人身上。天野空告诉他,已经有人帮忙报了警,小孩不会再被打骂,极光才松了一口气似的,说:“……报了警就太好了。”
没有救了,没有救了,你就一辈子当别人的钱包算了。天野空不再想着教给极光什么人生道理,他想了想,还是讲一些有趣的话题放松心情比较好。当然,是他自己的心情。
“还是来说点轻松的话题吧?之前有一对情侣来喝酒,女人很快就喝醉了,靠在男人身上……”
极光竖起耳朵,听得很认真:“诶……然后呢?”
“但她点的那杯饮品是无酒精饮料。”
天野空以为自己讲了个笑话,但极光的反应却有点奇怪。他晃了晃脑袋:“……我好像想起了什么……但……”
天野迷惑不解:“无酒精饮料能让你想起什么吗?那还挺怪的。”
极光正色,问道:“那之后发生什么了呢?”
“男人把跌跌撞撞的女人带走了,但其实她根本就没醉,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目的呢。”天野空回答他。
“抱歉我感觉我想起来的不是这么回事……好像弄错了……等我确定之后再告诉天野先生吧。”
极光显得有点低落。天野空不太明白他到底想起了什么,多半是跟酒有关的故事,他顿了顿又继续讲:“刚刚的故事其实还没讲完,后来男客人没再来过,女客人却自己来了,点了很多烧酒,喝得很豪爽,跟之前完全判若两人呢。”
极光好奇地问:“为什么呢?”
天野空说:“这个嘛,原因也只能靠猜测了。比如她想在那天跟那个男人发生点什么,或者只是测试对方有没有绅士风度,又或者只是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现出柔弱的样子,好勾起人的保护欲。”
“所以是在骗人……”极光喃喃自语。
“是在骗人哦。”天野空予以肯定。
事实上他现在才察觉到这也是欺骗行为的一种。天野空并不是想有意地聊起什么欺骗故事来刺激极光,他只是随便讲了一个故事,就有骗人的情节,不如说,情节里没有欺骗的故事简直少之又少。白雪公主里的皇后骗公主吃毒苹果,可是猎人也欺骗皇后说公主已死。灰姑娘穿上华丽的衣服与王子见面,很难说仙女教母没有在其中弄虚作假。可是极光并不理解,他总是把所有的欺骗行为都笃定地识别为坏事,却从没想过这其中也有善意。
“……为什么总是要骗人呢……”
天野空试图让他明白:“想像一下,现在有一个地方,所有的人都不会骗人,不会说谎,你觉得这里是不是个好地方呢?”
极光回答:“当然是啊!”
“然后呢,有一天,这里来了一个外地人。他发现这里的人竟然都不会说谎,于是就骗了其中的一个人,敲诈了一笔钱……他立刻成为了这里最有钱的人。但很快大家就发现,他是个骗子,于是把他赶了出去。可是呢……在发现可以欺骗别人,为自己谋取利益之后,本来单纯善良的居民也改变了。”
“本来他们都对彼此都没有防备,但经过越来越多的骗局之后,居民们也不再相信彼此。也许有人会信任他人,但建立信任比往常需要花费更久的时间。”
极光仍旧保持着他那种根深蒂固的态度:“……所以,一开始就不应该骗人的……”
天野空反问他:“如果一开始就不存在欺骗,也不会有之后的事了,你是这么觉得的吧?但是这个一开始,又是在哪里呢?”
极光皱起眉头,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问:“天野先生,这究竟是个怎样的故事?”
天野空深吸了一口气:“因为那个不存在欺骗的世界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啊。根本没有那个按下开关的外地人,人类的互相欺骗和自我欺骗从文明的诞生之初就开始了,基督教里也有夏娃受蛇的欺骗吃下了智慧的果实,这种桥段吧?人类的欺骗只不过是为了在这个充满欺骗的世界自我保护而已,不然又要怎么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呢?”
人如果不去欺骗别人,要怎么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呢?他想起许多阴暗色调的瞬间,想到父母的脸,想到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夸赞天野海斗的聪慧,想到被忽视,被苛责的无数个夜晚,又想到自己满分的成绩单,想到角落里的亲吻,刻意流露的亲昵与依赖,雨夜里女人悉心教导尚且生涩的他,许多伪装出的笑脸,父母的笑脸,女人的笑脸,女孩的笑脸。
他是靠着欺骗才苟活至今的,但极光却总是问他:
“天野先生觉得,骗人是正确的吗?”
那句话他无数次想说出口,却又被他忍耐下来。但也许某一天,他会对着极光大喊出声:
“骗人到底意味着什么,你根本就一点都不懂!”
我恋爱了。
这件事得从我说起。从小的时候,我妈是个幼儿园老师,家教相当严格,因为她在我生下的那一天,已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妈妈了,我设想到她看见我的那一刻,想的一定是“我的期末考卷终于来了”,但这件事我还没真正和她核实过,毕竟,命只有一条。
所以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在外最乖的隔壁家的仔(当时我还不知道乖仔在成人术语里等于好欺负的小笨蛋)。唯一我能够放松的那一天,对,我生病了。
生病是我小时候最向往的事情,虽然身体难受,但是妈妈会把她120分的严格转换成其他别的什么东西。所以即使我的班主任大力宣传“带病上学”的传统美德的时候,我相信,班里64名同学有百分之九十都会心里鄙视这个带病上学的傻逼。哦,剩下的百分之十左右的,包括班长和那个带病上学的傻逼。在这种时候,带病上学的班长将构成我门班那个令人感动(鄙视)的百分之十。
“为什么没带课本?”
“为什么迟到?”
每一次我的老师在问一些显而易见的愚蠢问题的时候,我都想方设法地使自己变得不那么愚蠢,当时我已经学会了沉默是金的另一种回答,我自以为比“不知道”“起晚了”“不会写”这类很明显可以控制的因素高明许多,它介于“我明白道理但是客观因素使我做不到”的那一类。
“为什么你的化学方程式为什么没配出来?”
“因为我没有记住化学价。”
“为什么没记住?国庆放假十天,哦对了,你还生病请假了几天,十五天的时间,你都没有记化学方程式?”
在这一连串不停歇还附加了嘲讽buff的连续式愚蠢疑问句攻势下,我震惊了。以至于再说点什么,都会使我的愚蠢都无处遁形。
原来,生病的时候是要写作业的;
原来,生病的时候是要背化学方程式的;
原来,生病不是理由啊?!!
我此刻脑中奔跑过一千万个在写作业中猝死的自己。
班主任在我震惊之下,伸出了她的金手指。
“你看班长,考试的时候发烧38度,最后还是考了全班前十。”
终于,我败了。我转头看向那个使我隔壁家小孩头衔哐当落地的始作俑者——正在孜孜不倦地学习。
“对不起老师,我以后会多向班长学习的。”
到了这里大概都能够猜出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了。
我们班班长,是一个神奇的存在,你能理解一个人长得帅,也能够理解一个人是班长,同时也能够理解一个人学习好(闭嘴我死也不相信有人会爱学习);但是当这三位一体的时候,你只会用怪物一样的眼神看向他,对,我就是那只怪物。
这下你会很清楚我们相遇的那天,开始,一切都很不一样。然后你会知道一个乖仔化身超猛攻势女只需要一瞬间的恍然大悟,再加上有一闲话叫:女追男,隔层纱。在那个连男女走路前后都要隔上一米的军事化学校,我十多年来和我妈斗智斗勇的游击战功力全部都用在追这个人身上,每每回想起来,我都被自己感动得要死。
所以每次他靠在我旁边咯咯笑着问我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手段的时候,我都拿出我在广播站里最正经的播音腔说:“我的骑士,我披荆斩棘正是为你而来——”然后他伸手勾了勾我的鼻子,接着我俩在一起笑成一团。
事情到底是从哪里开始不对的?我也说不准,但是我很清楚记得那一天,那个分明励志要拿全勤奖的家伙,没来。
我回想起那段时间他经常看上去很疲惫,我也是,期末考试要到了,谁他妈不疲惫?我从他那学会背下化学价后,试卷上再也没有白白送命的题目,他嘛,成绩依旧很好。毕竟基本功在那里。他甚至能够在和我传完小纸条的时候(我经常靠交作业的手段在里边塞小纸条)告诉我上节课的重点是什么。以至于有时候经过班主任的背后,我都会向他投以对媒婆的感谢。
然后我被拉到办公室,告知我的班长转学了。
“您应该跟全班说这件事,为什么单独找我?”
我隐隐知道这个愚蠢发问的结局,立马后悔出声。
“我早知道你们的事情。”班主任理所当然地看着我,“我应该早点阻止你们,不然... ...”
不然什么?不然你就不会失去十佳班长?学习标兵?三好学生?还是什么?但是经验告诉我对方未说完的话并不是因为他真的没说完。
于是我问:“他去了哪个学校?”
班主任回答的学校我并不清楚,上网一查,发现是一所中西合并的学校。后来我想方设法去认识了那所学校的人,你问我为什么不直接联系他?因为那天之后我们忽然断了联系。他的头像灰掉,电话... ...我担心接通后听见的是他家长的声音。
那时候,我忽然想到网上说:一个人忽然一段时间不联系你,也不回复你的消息,往好的方面想,他可能是死了。
虽然很好笑,但是一星期后我再拿到手机,就会发现男生在家自杀的新闻。
是不可能的。
且不说那家伙是擦鼻涕的纸丢了一整盒抽屉,都一定要拼死发扬“带病上学”的陋习这一点,还是自从被班主任输入“生病还要学习”这一主张后就对生病深恶痛疾的我,我俩一直都相当茁壮成长,在十佳三好学生杠上好几十个来回,我猜我俩在德智体美劳上顶多就缺了个德。
突然和男朋友断了联系这件事,本身捂着闷死了倒没什么问题,但对象是校草兼班长(我很想问一句,贱不贱呐)的时候,我分明是最大的受害者,却被当成了合谋每日被询问。
好家伙,这一星期一来我就光干着前台服务回答领导为何不来会面这样的问题了。在编了一星期的故事之后,我终于得以放假,谢绝老妈的接车服务后,我坐上了去那学校的长途汽车。
谈恋爱是有必要的,如果人能够忍住不去谈恋爱,也会去做很多代餐活动,上周班里那个前十自从迷上了嗑cp之后,眼圈增长的速度比她成绩退步的速度快得多。即使不代餐,人在克服恋爱的愿望上也会花费太多意志力。
人的意志力少得可怜,且用且珍惜。
四集电视剧,下车的时候差点晕到找不到学校的大门。
贵族学校豪华气派——
“你干啥呢?”
“你们学校也太豪华了吧!”
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他正拿着伞站在我身后。
理由非常无聊,就是有钱,正好有学校,有资源,有关系,所以走了。
“我跟我爸说以后要出国。”
奶茶很冰,我感觉有一颗珍珠正要噎死我。
咽不下去。
我太了解这家伙的德行了。
“打算之后去哪里学校?”
“你要和我一起?”
我笑了笑:“我哪里有这个本事。”
但他爸有这个本事。
没有什么反抗,威胁,或者是青春小说里那些义无反顾的出逃。我了解这个家伙,他自己深知什么对他的人生更重要。
不过老实说,从一开始,这就是他成为那只格格不入的怪胎,且被我看上的原因。
“你比你爸还现实,我甚至怀疑你压根不觉得我们在谈恋爱。”我翻了翻白眼,虽然我也不期望什么,“你知道吗?你爸其实来找过我来着,就两天前。”
“问你要不要一起?”
“嗯。”我开玩笑说,“当时我差点要爱上你爸了。叔叔还缺女儿吗?”
他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考虑的那些东西,比如怕因为失恋而导致双方成绩下滑,影响前途啊之类的,让我觉得他爸真是一个浪漫的老好人。
“狗东西。”我骂他,“好东西你自己都占了,现在这会连十佳三好学生都留给我了?”
这些都是空话,我就是有点恨他。
“我觉得你不会同意的。”
我还以为他要说三好学生的事。
“现成的,摊在你面前的东西你都不会要。你只要那些会让你头破血流去争的那些,即使姿态难看,到手的东西被撕得破破烂烂,你要的不是那些表面的东西。你想要赢。”
他怎么会这么了解我?妈的。
阳光忽然晃眼得不行,眨了眨眼,额角的汗流下来。我头晕得厉害,想要自嘲一下掩盖被戳穿的尴尬。但说不出声。
“我觉得没什么意思,这样争下去。”他说,“所以我没打算告诉你,也不打算带上你。我们谁也不欠谁的。”
炎热的屋檐下手脚冰凉,我开始后悔莽撞过来寻找真相的冲动,后悔一开始阴暗地携带着名为爱的谎言的质问。
“什么时候察觉的?”我听到自己说,努力想再扳回一成,“施佳跟你说的?”
“慢慢相处下来很容易就发现了。”他说,“你总是以那样的姿态去夺取胜利,不堪的手段不是必要的,但是你总要这样,弄得一切都不欢而散才开心。”
“那好吧,既然这样……”我努力扯起嘴角,这套对话我用了不下十次,“你都知道啦,我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从小到大的那些朋友,被我嫉妒,暗自打压,最终识破一切诡计……一切友谊的破裂都有迹可循。
“我不在之后,希望你能更爱自己一点。”
“呃,什么?”他的话风未免也转得太快?
“但是老实说,吸引我又是这样不自爱却不自知的你。”他说,“因为觉得很有意思,我当时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这样坦然自己的恶意,生怕别人不讨厌自己。所以忍不住接近了。”
“什么意思……”
“看来你看得没有你自己表现的那样透彻嘛!”他忽然咧起嘴笑了,伸出手指弹我的额头,“有胜负心这件事没有你想得那么不堪,不需要通过释放恶意来伪装自己。我觉得,努力去为自己未来争取的你,很有魅力。”
什么嘛!!!!!!
他的嘴唇好软喔。
作者:艾连
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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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杨加想,他要等一个不那么热的晴天,约上朋友,大家一起舒舒服服、漂漂亮亮地去拍毕业照。可是天公不作美,等朋友们都考完了试,连着一周没出太阳。他于是退而求其次,只想要一个晴天就好。终于等到了晴天,杨加怕热,定了早上七点出门,结果朋友们都是懒虫,七点一刻他到艺术研究院的小楼时,只有摄影师已经到了。
杨加很不好意思,一边在微信上催人,一边请摄影师到楼里去避太阳。这是一个小小的特权,他在艺术研究院做学生助理,所以能刷开楼的门禁。
摄影师是个相当活泼的小姑娘,待不住,在一楼四处乱逛,杨加就在门厅里等他的懒虫朋友们。正无聊,突然听到摄影师妹妹叫他:“哎学长,我发现一个特别好的景!”
她站在走廊的末端,从一间办公室里探出头来。杨加心里一跳,慢慢走过去……以前那好像是余静山的办公室。
摄影师妹妹十分敏感,马上发现他表情不太对,有点迟疑地补了一句:“应该没事吧,门本来就开着。”
杨加走近,看到门上本来应该钉着小铜片的地方只剩两个孔了,仔细看还能看到一个方框的痕迹。他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没事。”
房间里充塞着安静,杨加觉得他走进去就好像墨汁滴进白水里,空气中的浮尘被搅动起来。写字台和椅子上都落满了灰,壁纸已经卷边,墙角也结了蜘蛛网,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用了;可是,正中的办公桌上还放着水杯、钢笔、乱七八糟的纸质文件,笔记本电脑打开着,甚至还在充电,墙边有一台琴,也敞着盖……又好像房间主人刚刚离开一样。
真是个特别好的景。
杨加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空空荡荡的。
摄影师妹妹指着办公桌上:“学长,你看这个。”
他这才发现,笔记本电脑后面还放了个花瓶,里面插着一枝粉色的玫瑰,新鲜极了。
摄影师妹妹抓拍了一张,眼睛贴在取景器上看照片,高兴地说:“我觉得可以在这里先来一套!主题就叫……blossom in pompeii?”
杨加觉得呼吸有点困难。他直愣愣地走到桌前,看到桌上文件末尾的日期,是三年以前,边上还有余静山的签字。他神游物外地问:“什么?”
“blossom in pompeii,”摄影师妹妹放慢语速重复一遍,“庞贝的鲜花。”
外面传来高跟鞋踢踢踏踏的声音,“鲜花”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是颜清清。
杨加心神不宁,居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她出场未免太隆重了一点……即使这是她亡夫用过的办公室。
颜清清原来有些怒色,看到穿着博士服的杨加,变脸般粲然一笑,亲切地打招呼:“杨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拍毕业照?”
杨加僵硬地点头:“嗯。”
“这屋好久没用了,都是灰……”颜清清四下看看,“你是在等人吧?门厅有凳子,没有跟传达室借,上那儿坐去。”
杨加还是点头:“好。”摄影师妹妹看着他的脸色,也跟着出去了。
他们到门厅坐下,过了一会儿,看到颜清清从那间办公室里出来,上楼去了。摄影师妹妹这才问杨加:“那是谁啊?”
杨加斟酌着回答:“是艺研院党办的一个老师。”
摄影师妹妹想了想说:“我觉得她好眼熟……长得像……长得像戴老师!”戴玲常在学校演出,很多学生认识她。
杨加尽可能若无其事地说:“那是她妈。”
摄影师妹妹:“哦、哦——。”
杨加出神地想:颜清清毕业留校不过两年,学校里的同学已经不大知道,艺术研究院的戴院长有个走裙带关系的女儿了。这事当时激起了不小的非议,现在无声无息,大概是因为她不怎么抛头露面。又一想,余静山的事现在就更没人知道了。他死了也不过三年,却好像已经半辈子一样。
摄影师妹妹显然也在想类似的事,她问杨加:“那个办公室,以前是谁在用?”
“一个……以前在艺研院工作的人。”杨加说完意识到是句废话,自己笑起来,然后又突兀地停住。他想起了什么呢,是他们同坐一张琴凳时贴着的胳膊、钢琴下偶尔触碰的脚踝吗,或者是在酒吧整夜整夜的低低絮语吗,或者是,他的手指冰凉柔软的触感吗?
摄影师妹妹没等到他的下文,只好问:“那后来呢?”
杨加没有回答她。那间办公室里有个柜子,上面摆着一些照片,他突然很想去看看。他假装是刻意岔开了话题:“你不是要在那个房间拍吗?走吧。”
他们又走进余静山的办公室。办公室窗户正对着小楼外面的花园,这是校园里一个很漂亮的景致,有毕业生在喷泉池和雕塑旁边拍照。窗帘半拉着,外面阳光明媚,显得室内更是昏暗陈旧。
摄影师妹妹知道杨加是合唱团的,很懂得怎样上镜,因此不怎么指导他,就让他自己发挥。杨加凑近那个摆了照片的柜子,一张张看过去,大多是艺研院演出现场和后台的照片,间杂一两张合唱团的比赛合照。他把好多年前自己参加的那次比赛的照片拿出来,仔细看了一遍,准备放回去时才发现,相框背面还夹了一张。他心头一震,差不多立刻就认出来,是那次比赛之后余静山跟他的自拍。他看出照片被撕坏了又粘起来,是颜清清吗?还是戴玲?杨加没有细想,他怕被摄影师妹妹看到,赶快放回去,手一抖发出“哐”的一声响。
摄影师妹妹只是咔嚓咔嚓地拍照。杨加开始收拾屋子:把琴盖盖上,合起笔记本电脑,拔掉电源,桌上的笔插进笔筒里,文件收进抽屉……他做这些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想象余静山的手如何抚过这一切,他如何坐在办公椅上,视线如何穿过窗玻璃,落在墙外的忍冬上。
他把水杯里的水拿出去倒掉的时候,又碰上了颜清清。颜清清在走廊中间拦住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你别仗着他喜欢你不知好歹。”
杨加说:“您也一样。”
颜清清一呆,脸上的微笑几乎挂不住。
杨加又说:“可我是要毕业了,以后也不会再来了。这点您不一样。”说完身子一侧就要走,颜清清果然没有再拦他。
他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桌面上只剩下那枝粉色的玫瑰了。周遭的一片死气之中,它这唯一的活物被衬得更加鲜妍。杨加重重地叹气,然后想起余静山以前也常常这样。
他从花瓶里把花拿出来,放在嘴边碰了一下。
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起来:朋友们来了,在楼门外叫他开门。
后来杨加在朋友圈发了八张毕业照,中间是一张空白图。有人问他:“怎么不多发一张?”
杨加回复:“挑不出来了[呲牙]”
他放下手机,意识到自己说了假话。
END
作者:蝌蚪
时针转到子夜零点,比灰姑娘还要神奇的童话故事再度被书写。她在层层帷幕遮掩的大床上醒来,像是她自身对时间有着一种感应。生命珍贵,像是沙漏极速下行,她的时间骏马般快速奔逸,她死死拽住缰绳,意识到她生命剩下的意义中唯有享乐。她看着铜镜,就像白雪王后看着自己的镜子一样喃喃自语:看我多美,我正处于青春年华。
于是她踹醒同伴,跟比自己小一轮的女孩说:来吧——我们享乐去。豪华的亲王城堡像是先人的尸体,被后人瞻仰许久,今日重新活了过来,二千只蜡烛熊熊燃烧,照得古老的纯金雕塑身材熠熠,演奏者手指亲吻斯坦威钢琴,随着两位女主人的命令变幻手中旋律。新晋的女主人神气十足,真丝滚边睡衣随着她的动作舞动,她犹如经验十足的指挥家,指挥着这座沉寂已久的城堡再次奏出恢宏的交响曲。
但她怯生生的同伴没有适应这一切,她险些被过长的裙子绊倒脚,新的皮鞋对这位小主人张开血盆大口,最后她脱了鞋,赤脚走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这里很冷,远低于盛夏温度。同伴想要回手中衣物,女主人回答那些随着她们的过去一起被丢弃。她们转过长长的楼梯,女主人步履轻松,小主人畏惧地看着这个高度,小心地挪下楼。
女主人摇铃,厨师侍者成排出现,一声令下,投入忙碌之中。大门敞开,尊贵的客人到来,好奇地观赏这出名为生命最后的二十四小时的戏剧。女主人继续摇铃,可随意调动的财富给了她底气。她说,诸位,我的主题便是无穷无尽的享乐。
同声传译将她的意思准确传达到人群中,引来一片啧啧称奇。女主人是只当二十四小时的女王,代价是燃烧她之前和之后的生命,只余现在。她高举香槟,祝福在场的各位贵宾长命百岁。她手指一弹,香槟塔碎了一地,开启演奏会的序曲。小提琴手拉起圆舞曲,人们在哀婉的乐曲中跳舞。
唯有小主人缩在窗帘背后,抱着被惊吓的,踩到玻璃受伤的猫,跟它说:不哭,不哭,猫猫不哭。女主人找到小主人,骂她你怎么这么笨不去找医生。猫咪被医生抱走准备治疗,小主人愣在原地,她吃不惯高级糕点,只喝了一点稀粥。
小主人格格不入。她在人群中笨拙地随着旋律旋转却撞到客人,她拿住汤勺喝汤,手一倾斜,汤汁浸染白色纱布和她的白纱裙。她走路不稳,精心盘起的发型散下,缎带被人群践踏。她不像小主人了,像个流浪儿。女主人把她拉到二楼,不知为何她上楼有点吃力,小女孩比午夜零点时刻长高不少。女主人把她脸上的食物擦干净,问她你是不是个弱智。
小主人抱住楼梯扶手,说求你了不要打我。她像只鹿,先显露出绝望濒死的示弱姿态。她没料到自己的同行是一个这么软弱的小孩,她思忖着,小孩估计是被骗来的。女主人对小主人的狼狈模样很满意,她越弱小,便衬得自己越发强大。她俨然一位君主,命令她的奴隶滚出她的视线。
宴会进行到高潮,宾客为主任献上礼物。她是宴会的焦点,她是尊贵的女皇。她一件件地接下客人们的礼物,鸽血红点缀她修长的脖颈,祖母绿悬在她的手腕上,钻石戒指在她的手指上闪闪发亮。还有比珠宝还要美丽的珍稀蛇类,她的鳞片闪耀过女主人身上的一切珠宝,女主人没有恐惧,让它绕在手上,真诚地夸赞客人的品味。
有一位客人献上了铜镜和时钟。他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这座城堡,蜡烛的光辉黯然失色。他说,为了让您更清楚的看到。
铜镜中女主人的鬓角变白,眼角的皱纹更深。她摔碎铜镜,命令大家把这个客人赶出去。此刻是八点钟,客人被从落地窗推出去,倒在阳光里。
这个国家著名的美容师为她做抗衰老微整形。等她再次从房间走出来时,她重新获得了力量,金钱和权力在支撑着她,她二十年从未获得这样的力量。有位金发棕眼的男人靠近她,他看起来像只狮子。他的中文很流利,他自我介绍是名记者,问女主人是否愿意接受她的采访。
女主人微笑说她愿意。
他问女主人为什么愿意成为这次新药试验的实验体?
女主人只是微笑。她巧妙地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昨天,昨天的昨天的生活出现在脑中纷踏而来,在办公室里卑微如尘的她,面对甲方的斥责唯唯诺诺;售楼部的小姐面带微笑,说出一个天文数字;母亲问她,你为什么不结婚?
他举起话筒,摄影机转向她。记者说:全世界都在等待你的回答!他说:亲爱的观众们,请你们思考一下,你们是否愿意拿你们余下的生命换生活中奢华的最后24小时?
女主人成功说出了答案:因为我想拥有我从未有过的生活。
她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四面八方。记者带头鼓掌,大厅里的人为她鼓掌,全世界的人都在为她鼓掌,赞叹她成为衰老药试验品的勇气。她微笑,同时作为女主人,女王,女明星。
记者说感谢您的回答,我们电视台赠给您和另一位小女孩一份礼物,他拿出小巧的盒子,说:这是蓝花楹的种子。
她收起盒子,去找小女孩。这次她爬楼梯更难,全身的肌肉都在抗议移动。所幸小女孩——这时她已经不是小女孩了,她已经是个中年妇女了,她只是躲在了窗帘后面。女主人对花种不感兴趣,跟小主人说:给你的礼物。小主人掰开盒子,把花种放进嘴里。女主人心中满是对这个弱智的鄙夷。
她在垃圾桶里的手机响了。
她拿出来接通,是女主人妈妈打来的:妍啊,别做傻事——
通话中断,再打过去,是空号。
她突然感觉无法呼吸,她对那个家萌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思念。她跑下楼,扒开人群,她极速衰老的身体承接不起她用尽力量的奔跑,发出哀鸣。她不管,只是撞开门往前跑。三四点钟的太阳晒得她汗流浃背,她好像踏进模糊的光和水的世界里。但她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奔跑终于有了尽头,她处在一个岛屿上,刚上岛的人告诉她,飞机刚飞走,二十四小时后才会有第二班。
她感觉身体开始散架,瘫坐在地。追出来的记者用摄像头对着她。好奇的宾客继续看她,并用他们的语言对她指指点点。
她枯瘦如柴木的手嵌入草地,眼泪滋养这些草种。这时候,小主人从人群中穿出来,抱住她,说:
不哭不哭,猫猫不哭……不哭不哭,猫猫不哭。
小主人问女主人,我们来唱歌好不好。小主人跟大家说,我们来唱歌吧。
小主人说,我来教大家唱歌。
小主人唱起她唯一会唱的歌,她记得是很久以前一个姐姐来孤儿院时教她唱的: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女主人附和着小主人,她的声音被哭泣堵在喉咙里,几乎出不来。她停止了哭泣,接着小主人的声音用她沙哑的声音唱下去:晚风拂柳笛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她们继续唱着,在陌生之地唱乡谣。这里的人不懂她们在唱什么,只是静静地听。落日西沉,她们歌声渐渐微弱,她们抱在一起,在失去呼吸的那刻歌声也停止。
人们失去了乐子,纷纷散去。
衰老药的功效仍旧没有停止,她们的时间加速流逝。尸体变僵,她们拥抱彼此更紧,长斑,散发出恶臭,她们变软浮肿,但握住彼此的手仍没有松开。
蓝楹树的种子吸收养分,从小女孩喉咙长出嫩芽,见到了第一缕月光。两棵树发芽,扎根,汲取尸体和土地的养分疯狂生长,它们伸出的手像是要抓到月亮,密生的枝桠捧住月光,在海潮安静的呼吸声中,两颗蓝楹树嘈杂地生长,生长的声音在它们体内像是一次次爆炸。它们相互拥抱,越抱越紧,嵌入彼此的树干之中。蓝楹树用叶子织了密密的网,舀了一大勺月光作为养分。它们爆出花苞。
衰老药在午夜零点失去功效。
蓝楹花开了,晚上的海风吹得很急很猛,带走一大片蓝楹花。蓝楹花落在水里,乘着浪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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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卡未完成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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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门明明就没有上锁,又时常开一条通风的小缝,可缝中透出的黑暗却仿佛那片暗无天色的沉默森林,四处都缠绕着吓人的荆棘,连门把上都带着可怖的刺。因为体质的原因他很少受过什么骇人的伤,但这扇门他不再敢靠近半步。总是稀里糊涂地走到门的附近,又稀里糊涂的往回走,不踏入其中的原因换了又换,直到与理由的界限愈来的模糊,他方才释然,所谓血浓于水的说法,其含义建立于确定的事实之上,而他,越来理解便越感无力。
这时他反而恍惚了一下,意识就像被回忆的碎片刺伤,在伤口的空隙中互相挤压彼此,而后如波涛般翻滚奔涌。从来都不会得到结果的敲门,不再被回应的呼唤,甚至包括一只被吊在门口活生生饿死的兔子,这一切早就不言而喻,只不过也被一度忽视:他幼时所面对的与世隔绝的门里,从那日起就已经只剩下魔女一人了。
……说到底,那位将妻子跟女儿放在首位的父亲,还有那位认为世界就理应由上位种族来领导的母亲,他们的想法无一例外,亦不难揣测。遵循他们的意志所做出的选择,其对错,其悔恨,事到如今都没有再思考的意义。
他又忍不住咳嗽了几下,舌尖不自觉地压迫着咽,再自喉间舔到些锈味,最后情不自禁地呕出些卡在气管的血。
与咽下肥美的草食动物的感受不一样,也跟咽到小碎骨一类的异物的感受不一样。他再度失力地倚着墙,胸膛频繁地起伏,带出就像逃离的小动物一样紊乱的呼吸和心跳,拼命地,拼命地被激发原始的本能。从脸颊一侧滑落,最后滴在他衣领边缘的液体,混合了大部分的受之欺诈的血,还有少量的满含情绪的泪。
“......”
“你这笨蛋。”
房间外有什么轰然倒下,伴其的枪响亦不绝于耳。而他还听到了,似乎在哪儿听过的,怀念、熟悉的少女的声音。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在失去的视野那边,冰凉的右手就忽然感受到了温度。
“……白痴。”
那因恐惧引出的轻微颤抖,通过这双比他小一些的手传达到了本还有些恍惚的心里最深处,伴着轻声的细语一并,叫他猛然地惊醒,更是条件反射地抬头,全然不顾额上与右眼的血。
尽管现在还只能看见些模糊的轮廓,但于那顶过大的魔女帽之下,灰尘与擦伤的异物攀附在娇小的脸庞上,刺眼得就像一束不合时宜的光。
“你要死了吗?” 面前的那位魔女用着跟之前那句话一样,没带什么情绪的声音问道。握着他的双手,不知怎么的也在问出话后逐渐平静了下来。
他情不自禁地眯起余下的那只眼,张嘴动了动,没能出声。
“……”魔女顿了顿,紧紧握住他的双手又用力了些,“但我还不想死。”
“奥、萝……”
“别说话啊,蠢货。”
“……”
“……”
短暂的沉默间,魔女的帽檐低低地垂下,其下形成的阴影,将她本来不会有什么的面部表情遮住。她似乎在擦拭自己额上的汗水,过长的袖口中伸出了小小的手。
之后的几个呼吸,她明显发出了些不成调的音节,又仿佛沉重的深呼吸与咳嗽声的同时,与其混在一起的鼻音,带来叫人呼之欲出的,如同颜料般扩散开来的渲染。
而他有限的,模糊的视野里,仅能在她抬头后辨认出其侧脸上新添的少许痕迹。但这些不完整的信息已足以让他被灰烬沾染的眼角又开始变得湿润,然后淌过几条擦伤的伤口,最终彻底转为了扎在脸上、心上,还有意识上的阵阵刺痛。
“……我有办法,处理你的,那只眼。”她有些断断续续地,一边调整着自己说话的语调,一边伸出手,盖在了他刚刚被魔法流弹击中的右眼上。
魔女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按在自己心口上,语调恢复到之前那样平静又冷淡的调子,她继续道:“条件是,你要成为我的使魔。”
尽管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就像面对寻常交易一样的,利益对等的事物。语气却更接近于陈述,也完全没有给他回话的空间。
“然后,带我逃出这里,普拉维斯。”她用跟小时候一样,仍然很稚嫩的嗓音高声命令道,其音色愈是接近末尾就愈来显得复杂。他听到房屋支架崩塌,听到野兽的咆哮与对应的枪响,甚至还听见了那只刺猬濒死的悲鸣,可在他面前蹲下的,就只有从记忆中消失很久的魔女一人了。
普拉维斯喘着急促的气,疼痛不过是组成混乱的一环,他昏沉得甚至没能对重获光明的这瞬间做出反应,然后在他仅仅发出一些嘶哑的喉音、组成不成器的调的时候,终于被一句话惊醒:
“因为我还不想死……所以啊、你也不许死在这里,白痴哥哥——!!”
被染红的手撑住布满木碎屑与灰尘的地,他拼命地,用尽全力地站起身来。
无论如同梦境与否,由回忆组成的幻觉在他眼前聚拢又散开,手里的温度,额上的湿润,还有眼角的痕迹,一切,都再次变得熟悉。
他猛地惊醒了过来,从稍微有些湿润的地上起了身,也不管自己的手背干净与否,两三下就把眼角的泪痕擦尽。
……哈啊。对了,这是那个时候的梦……
按照奥萝拉的被动的生存法则,即使被人类袭击再被人类所救,对能够区分不同人类的气味的他来说也都是截然不同的个体。但无论如何,为了避免麻烦以及尽快跟奥萝拉汇合,他亦从救他的人类手里逃了出来。
然后兴许是与奥萝拉失散的影响,在看见那轮红色的圆月升起的时候,他一度失去了意识,陷入刚刚的那种清晰得过头的“梦境”里面。但是视觉似乎更偏向于奥萝拉的那一边……何况能够按正确顺序区分那三种骂法的也只有奥萝拉本人。也就是说这是奥萝拉的梦,也不难想象是这只与奥萝拉互相交换的眼带来的影响。
而且、原本属于妹妹的那只眼不知怎么的,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传来刺痛。
尽管多年来妹妹的说法都是向凶手“复仇”,但刚刚共同感知过“那时”的梦之后,他恍然醒悟了。奥萝拉作为生存意义对待的“复仇”,也许只不过是停留在表面上的浮萍。毕竟她很了解人类与人类之间的不同,正因为受到母亲的影响才更加对人类“一视同仁”。作为“不纯粹”的激进派的魔女,单纯地、强制地让自己继承着母亲那“纯粹”的思想……也就是说她并不想复仇?但她毫无疑问没有放弃推进这件事,哪怕到现在也毫无进展。又或许她只是害怕再次失去…所以在走散后,作为双生子的彼此察觉到了对方的梦。
现在的奥萝拉究竟在做什么呢。……不,在做什么都没关系。
他理不清自己被圆月所影响得躁动一片的思绪,但那种直觉始终挥之不去。于是他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向着“本能”的方向迈出步伐,踩着泥土与石子飞奔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