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圣象被黑色正装的人群围绕着,像是篝火四周干枯焦黑的木柴,中间飘荡着几缕黑烟,新兵单膝跪在圣象前接受那垂怜的目光,低吟着至死不渝的誓言手握利刃在掌心留下一道血痕,紧捏的拳头挤出鲜红的宝石滴落在焚毁的圣象上,黑烟和火焰发出滋滋的噪声,新鲜血液已经注入了这个家族,全新的生命诞生于此。
皮鞋把带着火星的劣质香烟碾进泥土里,欧尼斯特看着拿出手帕按压着伤口克制不住兴奋的年轻人产生了一丝烦躁。群鸟会迁徙,人也会离开,这些还带着青涩的新兵们不知道会在哪条道路上前进,也不知道会在哪个街角离开,像是飞越的候鸟一样,下次再见已经不是同一只了。
“嘿,小子你想开溜了?”腰间被肘击袭击了,欧尼斯特下意识想去抓住袭击者的手,但是被对方闪过,比尔吸了口雪茄抬头把烟喷到了欧尼斯特的脸上,拽着这家伙的衣服拖到了角头们该站的位置,“BOSS还有话没说完呢,轮不到你小子先走。”
“啧……”
“好家伙,我还是怀念你跟那些愣头青一样的时候,至少那时候你礼貌很多。”比尔弹弹烟灰,露出不是那么友好的笑容,对着望向角头这边的愣头青们打招呼,鬼知道会有哪个家伙分到自己手下,总之先让对方觉得自己比身边摆着臭脸的傻大个要好才能找到有用的下属。
欧尼斯特小声骂着脏话,从大衣口袋里摸出皱皱巴巴的红白烟盒,抖出了一根带着折痕的香烟点燃深吸了一口,甩甩手熄灭了火柴不知道弹到哪个灌木丛底下了。
烟雾从鼻腔里喷出来模糊了眼前的视界,他晃神想起了山羊说的话,吹开面前的烟雾发出不屑的哼声。
他加入家族已经十七年了,最开始确实也是愣头青,甚至只是被给予了一丁点可以复仇的机会就聪明的理解了权利在自己手上是什么感觉。
“报仇而已。”如果最开始问他为什么要加入黑手党的话那就只能从那张没什么表情甚至会斜着眼睛看你的脸上得到这个答案。
金发与棕发的少年躺在草地上闲聊着,从浓缩咖啡聊到意面和千层面,在两个人深深的鄙视了一番菠萝披萨之后金发的男孩翻个身偏过头看着棕发的家伙。
“喂!欧尼斯特,以后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想法吧,和老头过上好日子就行了,希望能够搞到点钱做点生意,毕竟老头子年纪大了腿脚有点不太好不能去太远的地方。”
“兰德尔叔叔啊……确实,你要喊他少喝酒啊!太伤身体了!”
“这本来应该是妈妈去劝他的……算了不说了,我都没有见过妈妈。”欧尼斯特坐起来拍拍背后的草屑转头问着身边的人,“奥斯维德,你呢?以后想干什么?”
“嗯……我想做警察!喂喂喂,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去保护别人有什么不好的吗?你也不是没看到贫民窟那边的孩子们,帮教会做点事情还可能会被小混混抢走黑面包!”被称为奥斯维德的金发少年挥舞着拳头大喊着,“我想解决掉这些混蛋们!”
“噗……说这话之前看看你的样子,不要被混混揍回来抓着我的手喊‘欧尼斯特哥哥救救我呀!’吧。”
“你他妈放屁,我比你大才对!混蛋来打一架啊!”
欧尼斯特弹起身子就跑开甩了奥斯维德一脸草屑,十几岁的男孩幼稚的可爱,小草坡上断断续续的笑声在不同地方响起,惊走了藏在灌木里偷吃果子的小鸟。
“哼哼哼……啧啧啧……”奥斯维德绕着欧尼斯特转了好几圈,看着穿着和自己一样警校制服的家伙发出了意义不明的笑声,“说是准备去做生意但是没想到啊,你居然也来了。”
“奥斯维德,麻烦你搞清楚一点,我的成绩合格了,老头现在不酗酒了所以我能出来读书了。”
“是是是,我明白的,聪明又冷静的‘欧尼斯特哥哥’用自己优异的成绩换到了奖金进入了学校,绝对不是什么舍不得最好的朋友奥斯维德·菲尔德先生所以奋力读书锻炼为了和最好的朋友进入一个学校。”奥斯维德摸着为了显得成熟没有剃掉的胡子揶揄着自己的好兄弟,最后换来了伸过来的一只脚。
“尊敬的菲尔德先生,麻烦您先躺着吧,我去学校了。”丝毫没有绊倒挚友的愧疚感,欧尼斯特甩开步伐往前走,假装自己并不认识地上那个捂着腰打滚的家伙。
扑棱棱的群鸟飞过道路,不知道是哪只艺术家觉得地上这位翻滚着的家伙很适合留下一副画作,在高空中喷撒了白色的颜料弄脏了奥斯维德刚熨好穿上的新制服。
“哦!我的老天!!!!!欧尼斯特——帮帮我——”
当然,听到这样的呼喊声欧尼斯特选择温柔地关上了耳朵的大门,没把好兄弟的话放进去,脸上挂着适合今天这个舒爽天气的微笑越走越快,直到消失在奥斯维德的视线里。
声音嘶哑的男人跪在地上,大衣被血迹浸透,斑驳的暗红花朵开放在浅色衣服上像是哀悼的花束,他的双手沾满鲜血紧紧摁在躺在地上的人喉咙上。
“混蛋,混蛋,操他妈的为什么是你,给我醒醒,奥斯……不要睡着,千万不要睡着,等等就有医生来了,不会有事的好吗?”
“欧尼……斯特……”
“操你妈,别他妈说话了,没事的,血管破了而已!等医生到了之后咱们包扎好了你没事了我听你说一年废话好吗兄弟?你说菠萝披萨好吃我都听!”
血迹顺着喉咙的微微起伏一波一波涌出来,奥斯维德那双被夸过只剩下真诚的蓝眼睛开始失去光芒慢慢涣散,体温逐渐流失的手搭上了欧尼斯特的手,后者感觉像是冰块贴上来,但是他没有甩开也没有握住只是努力的捂住奥斯维德的被割破的动脉。
“欧尼……嘿……兄弟你在哭吗……哈……咳咳……”他的声音像是坏掉了只会抽气的手风琴,在欧尼斯特的手中拉出难听的悲鸣,血液淹没了奥斯维德,咕噜的气泡声越来越响,奥斯维德无力的压住欧尼斯特的手说着,“我睡……睡一会……明天……明……”
手滑落到了地上,人也露出僵硬的微笑闭上了眼睛,血液再也没有一股一股往外冒,而是顺着欧尼斯特的指缝带着温暖缓缓流出来,把奥斯维德的金色短发染成湿漉漉的红。
过了好几分钟,一直到血液也不会继续流动了,欧尼斯特像是反应过来了一样紧紧抓住那只之前盖着自己的手,带着鲜红的血摁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明天……见……哥哥……”
还未凝固的血液顺着额头滴下,染红了欧尼斯特半张脸,带着他眼眶里的泪水混合成复仇的流星落在沉睡的奥斯维德脸上,乌鸦在唱着哀悼的死亡乐曲。
欧尼斯特站在如黑鸦一般的人群之中,跪在慈悲的圣象前用利刃划破了自己的手掌,看着渗出的血滴黏连在一起汇成血线最后铺满整个手掌,仿佛像是一年前的那次守护任务,被随便叫去帮忙完全没有经验的年轻人最后死在了子弹与利刃下。
拳头狠狠捏紧血液溅了几滴在脸上,欧尼斯特结束了对着圣象的宣誓静静起立,随便用衣袖擦掉了脸上的血迹退到属于新兵的那块区域聆听着克劳德·帕拉帝佐的话。
“……作为男人,需要无情地将邪恶消灭。”
这位二代教父宛如漆黑雄狮巡视领地一样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下属们,平静地和大家说完家族的要求之后没留下任何对于新人来说算得上鼓励与激励的话语,就这么转身离去了。
“你小子先跟我干几天吧,要是没本事的话劝你不要到黑帮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咬着雪茄的男人走向了欧尼斯特,不耐烦地拍着他的肩膀说,“不过如果你干得好的话有俩老家伙要换人了,也许你也有机会爬上来。记得叫我比尔先生。”
“……好的,比尔先生。”欧尼斯特想了想低了低头表示给予了尊重,在比尔咂嘴声中问了第一个问题,“比尔先生,为什么加入仪式这时候会有女人?”
不远处倚靠在一位年迈角头身边的是黑短发的颓废年轻女人,半眯着眼睛亲吻着装着长滤嘴的香烟,时不时对着搂住自己的老年人轻笑着,似乎是发现了欧尼斯特在观察她,吸了一口香烟往欧尼斯特这边吐了一口,烟雾遮住了她嘲讽的笑脸,等到散开的时候这个女人又贴在了老角头的身上调起情来。
“小子,你叫什么?”比尔盯着他的眼睛问他。
“欧尼斯特·兰德尔。”
“那好,兰德尔,在这里我告诉你第一课,你永远不要去好奇别人为什么会存在于某个地方,为什么会在你眼前做这种事情。”比尔往前走了几步,想了想停下来转头看着欧尼斯特,“好奇心不是用来讨论家族成员的,你该做的事情应该不是和女人一样八卦吧?”
“……”
“好好想想,你该干嘛。”
“我想复仇,把那个……混蛋的奢侈的懦弱的有钱胖子狠狠地揍一顿,打爆他的眼球,让他身上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然后切开他的喉咙让他唱歌。”
“那你就应该去准备动手了,但是你的第一战家族肯定不会给予你什么,自己努力活下来吧,要武器和协助人的话可以去申请。GOOD LUCKY,小子。”
欧尼斯特看着走远的比尔,没有听到那句被鸟叫声盖住的“别和某些个混蛋小子一样轻易死了。”他只觉得能够报复了那个害死了奥斯维德的混蛋就够了,至于以后想做什么,以后再说吧,至少现在父亲是支持他的。
“兰德尔先生?那个……兰德尔先生!”新兵拘谨地站在欧尼斯特的面前,做了好几次心理准备才把这位走神的角头唤回这个世界。
“兰德尔先生!我是这次被分到您手下的新兵,我叫……”
“停。”欧尼斯特打断了他带着兴奋的自我介绍,“我现在还不好奇你的名字,只有你在我眼里合格了之后你才配有名字。”
“这……啊……对不……”
欧尼斯特根本没管面前新人再说什么,冷淡地看着那双因为自己说的话产生不安的眼睛用低声喊了出来:“第一课!”
“好!”
“跟上我的步伐,把你的目光全部用上去看身边的一切事物,记录身边一切事件,为了家族献出你的一切,但是记住把你没用的性命给我留着继续使用!不要给我像路边的野狗一样随随便便被流浪汉打死拿去当晚餐,你现在是意大利家族的猎犬,给我动起来!用你那没用的鼻子找到新鲜的尸体去!”
“遵命!……那么……兰德尔先生我应该做什么才对?”
欧尼斯特抽完了最后一口烟,把折歪了的烟头丢在了地上,踩熄了之后按住了比自己矮一些的新兵的头,说:“先去街上熟悉一下你的地盘吧蠢狗。”
安顿好了自己下属的洋金花找到了山羊碰头嘀嘀咕咕着:“说起来比尔,过去十七年了你知道欧尼斯特报仇了吗?他不是和狂战士一样嚷嚷了好几年吗?”
“好像去年找到机会最后杀了对方全家了吧?”
“不是吧,他不是那么……呃……”洋金花试着抬手比划了一下,“那么给人感觉优柔寡断妇人之仁的人吗?怎么会杀了对方全家的?”
“小孩放了,但是好像老婆看到他爹死的那么惨也快疯了,最后带着孩子从楼顶跳下去了。”
“啧啧啧……男人……”
“我没去啊,只是听到有家政人员传过一桩灭门案就是了。”
洋金花听到了这个回答之后沉思了片刻,戴着手套的手搭上了山羊比尔的肩膀上凑过去小声说:“我们……晚上喊他喝酒吧?”
“你确定?”山羊挑眉看着眼前像是毒蜘蛛一样的坏女人。
“确定,你去喊,地方我来定。”
比尔抓抓胡子想了想看那个臭小子喝醉也是很有趣的娱乐活动,于是大步走上去抓住了欧尼斯特大衣的后领热情地邀约他晚上一起吃晚饭,不允许拒绝的那种。
春末的杜鹃鸟欢快叫着往北方飞去,意大利家族在这时候又迎来了新生的血液,而活着的人关系仿佛更加亲密了,这一切似乎都向着更好的方向在发展……
存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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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樱绽放,伞形的樱花层层叠叠挤在枝头上,盛开的淡粉色花瓣娇嫩的像是淡妆美人的脸,偶有花瓣像是粉色雪花一样被吹落在行人的肩上头上,再被急匆匆的行人甩落抛飞飘到地上。
精致的深棕色羊羔皮皮靴踩碎了路上的花瓣,但是其主人并未有一丝驻足的意思。绣着雪花的深色行灯袴摇摆飞舞着,搭配着画有垂枝樱的唐菖蒲红色的小振袖,更显的活泼与精神。
但是云井雪她并没有让人能称赞活泼精神的一面,有些过长的刘海遮住了眉毛左侧夹上了带着绒球的发饰,长长的麻花辫垂在身体两侧,只有发结上专门为了卒业式而带上的蝴蝶结,可以说除了鲜艳的衣物以外整个人都带有意思阴沉吧。
当然,这对于她来说是无所谓的事情,阴沉也好、孤僻也罢,身边净是一些没有必要深入交流的“同伴”那还不如一个人。并不喜欢过多交友的她结束了仪式之后就赶快离开了,捧着津川隼人老师的新书《间隙之中的夜樱》边走边读想往商业街区走去。
春风之中纷飞的樱花有时候会飘到书页上,这时雪就会捧起书轻轻吹走这顽皮的花瓣。其实边走边看书是很危险的事,但是归宅这条路无非就是巷口走到尾在拐上几个弯而已,并不够宽的路也没有电车会进来,商业街也为了西洋人的习惯阻拦了小车通行,留出了方便行人的马路。
不知是因为今天的天气非常的好,阳光温和还伴着微风,路上赏樱的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让街道略显得拥挤,好几次余光瞟到了几个乱跑的孩童雪还稍稍让了让。
[少女陷入了街道的迷宫里,街道里原本攒动的人影像是被间隙里伸出来的影子一个、一个拖了进去。昏暗的光线中只有远方聚集起来的光,那亮光是黑暗中悬垂的八重樱,厚重又密集的花瓣在这片迷宫之中散发着妖冶的荧光。]
[“不能去!不能去!不能……”有个声音一直在少女的脑海里回响着,但是……]
读到这里,雪突然被拍住了肩膀,不怀好意的大手将她拉回了现实,这时候的她才发现自己不经意间已经走到了人烟稀少的一条街上,约莫是之前让人的时候不小心跟着别人走错了。
午时慵懒的气息和这周围的建筑物告诉她——这里是烟柳巷。
“喂!你是哪家游女啊,这个时候溜出来是想跑咯?”浓重的酒气喷吐在了雪的脸上,浪人潮红色的脸堆满了危险的笑容,“要不要跟我去爽一下啊?嗯……你看着这么干净应该还没被用过吧,嗝。”
“放开我!”
小振袖甩了起来,衣袖上的垂樱和从树上飘落的早樱一起,但是无法挣脱发酒疯的中年男性,手腕被紧紧钳在那只隔着两层衣服都能感觉到发烫的手里,像是镣铐一般。
挣扎中《间隙之中的夜樱》跌落到了地上,盖在了沾满泥土的花瓣上,看不到的那面字迹已经被泥土盖住,只留下半句看不完整的话。
[间隙中的八重樱绽开了层层花瓣将少女……]
伸手想去把心爱的小说捡回来的雪却被拽住不能动弹,酒鬼的气息越来越靠近了,仿佛就在耳边吐气一样,厌恶的感觉涌上了心头,雪四处张望却无人可唤。
努力摆脱醉鬼的雪抬起头来,看到了唯一打开窗的楼阁里坐着一位看向这边的男性。
帮 帮 我
被扯住头发吃痛的她无法发出更大声的声音,努力抬着头向前接近窗户下方,她不知道里面的人究竟是好是坏,也不知道会不会救她脱困,但是如果不试试的话就完全输了,云井雪她不想输。
烟柳巷里也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类似今天的这种事情,哪里会有人每天这么好心去帮忙呢。楼阁里的男人无动于衷,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发生的事情,甚至像是出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酒杯里没酒了,等到身边的艺伎给他满上了一杯之后凑近了唇边才决定了自己要做什么事。
男人起身倚靠在窗沿上稳稳地端着精巧的酒杯,抬手一甩,酒杯就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击中了醉鬼的头,也击倒了想要继续撒野的他。
随着酒杯一起抛出的酒液从半空中洒了下来,留下了几滴裹着花瓣的酒溅在了雪的脸上。
成年后第一次接触到酒没想到是这种情况,松了一口气的雪舔了舔沾上酒的嘴唇,比一直想象的要更加苦涩。
津川彻和云井雪的不良高中生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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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站在跳台上,把被刮破的制服长裙丢在泳池边上,翘起脚脱掉了黑色长袜,麻花辫也被铁丝勾得散开像是黑色瀑布一样从肩膀上落下。
带着些薄茧的纤细手指勾着淡蓝色的内裤边调整位置,伸展出了圆润的弧度。然后她抱起了脚边的水袋解开、蹲下。脚趾勾在粗糙的边缘上,拎起手里透明的袋子看着里面买来的几尾金鱼。
墨水一样的尾鳍在水里飘荡,红色金鱼浮在水中被提起,像是游荡在晴朗的夜空上。
“哗啦。”
水声响起,面无表情的少女高高抬起手臂端着袋子一角把金鱼倒进了泳池里。
短暂离开水的金鱼有些慌张,摆动着身子溅出水花之后钻进了深色的水池中。
雪站起来伸展了身体,水手服被拉起露出了大半截腰肢,姣好的曲线延伸到了脚尖。
少女纵身一跃,宛如之前倒进水里的金鱼一样落入水中,水花冲上了岸,浸湿了丢在不远处的长袜。
她潜入水中,借着星光寻找金鱼,黑发如海藻一般散开,又像是乌贼的墨汁困住了水里的鱼,也困住了她自己。
吐出来的气泡在水里无声无息炸开,雪伸出手去抓游在身边的金鱼,美丽又娇弱的生物利用着自己光滑的鳞片顺着水流从她的指尖溜走,尾巴甩在手心的感觉就像是抓不住的丝绸。
她跃出水面喘息,鼻息里是学校泳池稀释后散发的淡淡消毒水味,发丝黏连在身上,水珠从颤抖着的睫毛上滚落,顺着脸颊、下巴再一次回到了泳池中。
年幼的塞壬舀起水花轻轻哼起了没人熟悉的小调,红色的金鱼接近又远离,亲吻着裸露的肌肤。
此时此刻这一切都是属于云井雪一个人的,水声和虫鸣让她浮在水上闭上了眼睛,被自己搅动的水流推到了泳池中心。
“喂!”
有束光划破了黑夜,突然出现的男性的声音惊醒了放空的雪。
“大晚上跑进学校不怕被风纪抓吗?”这声音因为水的原因显得有些遥远,“你还敢往他们宝贝池子里倒鱼,游泳部的明天发现了就来我们部踢馆咯!”
雪游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露出水面攀着岸边,等到她看清了是谁之后撩开了滴着水的头发说:“津川前辈,你也在学校。”
“共犯?”
“是的。”
“不错。”
两个人就这样一上一下对视着,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知道说什么,安静的空气被金鱼游动的水波声打破。
摸着鼻子的津川彻看着湿透了的云井雪想了想,解开了自己的衬衫扣子随口问着:“你出来之后穿什么?裤子需要吗?”
“前辈,你一边盯着问我一边解开腰带的样子真的很像变态,请问我可以尖叫吗?”
1951年,火车依然日复一日地将墨西哥人运到美国。他们大多拿着季节性工人签证,下了火车就马不停蹄地奔赴各大农场。他们并不是奴隶,是的,他们和黑人不同,但是也不是国家的主人。
今天最后的一班火车到了站,Pedro扶着火车的把手慢慢下了车。他留着标志性的墨西哥小胡须,身材已经完全走样,下楼梯对他来说都是不小的运动。他气喘吁吁,但脸上挂着一种新奇的自由的微笑。
“这就是美国!我的宝贝,你看看!”Pedro张开手,似乎在拥抱这片天地。
他的身后走下来了一位女士,年轻而美丽。她拎着不小的手提箱,并没有那么兴奋,但是看到父亲的笑容,她也为之非常高兴:“美国,是的,美国。”
周围认识的墨西哥人跟他们挥手告别,有的跟他们用力地拥抱,然后各自离开。
只有Pedro和他的女儿——Elena并不着急, 他们拿着季节性工人签证,但是他们的目的不是来为别的农场主打工。他们自己就拥有一篇农田,他们只是来为农作物寻找销路。他们种的农作物比较特殊——
罂粟,大麻。
“Elena。”Pedro伸出手给女儿整理了一下披肩,“我的宝贝。箱子重吗?”
“不重,但是我怕它们颠簸,都不敢大幅度动作哩。”
“等到了住的地方,就好了,一切都会好的。”
“我相信你,爸爸从来没有骗过我。”
“哦,我的宝贝,当务之急,我们应该找一辆车,把我们送去新房间里。”
Pedro很快拦下一辆明黄色的出租车,充满热情地和司机打了招呼。司机一看是墨西哥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平时拦车的大多白得发光,很少有其他人种愿意花这个冤枉钱。
“去LS大街,好伙计。”Pedro愉快地报上目的地。
听到要去的地方,司机又忍不住蔑视了起来,那是下城区有名的廉租房聚集区,于是收回打探的目光,一脸傲慢地打起了方向盘。
半个多小时后,两个墨西哥人终于打开了他们在美国的房间。这里属于一位白人女士,她将房间租给了一位年轻白人,年轻白人又将房间转租给了他的兄弟,他的兄弟又转租给了自己的女朋友……几经周折,现在钥匙躺在了Pedro的手上。
“就当是在墨西哥。”Pedro不知道是对女儿说还是在说服自己。
“就当是在家里。”Elena轻轻地放下箱子,解下了披肩准备挂在衣架上。
“砰!”楼下传来巨响,很快,有许多人奔跑追逐。
Elena吓得手一滑,披肩掉在了地板上。
“x你自己去吧!臭条子!”不知道谁在高喊着。
很快就是几声枪响,又有几声叫骂,然后声音渐渐平息。
空气里飘着血液和死亡的冷冽气息。
Elena缓慢弯腰,捡起披肩。她不想让父亲担心,于是故作轻松地拍了拍披肩说:“这个房间需要认真地做一次大扫除。”
Pedro看着女儿,她低着头,似乎没有什么大事,但是手微微地颤抖着。做爸爸的怎么会不心疼女儿,他抱住了Elena:“不用担心,我会让你安心地做扫除,其他的交给爸爸。”
说完,Pedro戴上放在桌上的帽子,就要出门。
“爸爸,你要去做什么。”Elena一把抓住Pedro的手腕。
“我去搞一把枪。”
“买两把。”Elena认真地说,“家人应该互相照应。”
不大的地下通道里横七竖八靠着好几个醉汉,空气中不但有烟和呕吐物的味道,还有一种其他的气味,Pedro和Elena很容易就能猜到这是飞叶子的气味。
如果是一般的情况,没有爸爸会放任孩子来到这种狂乱的地方,哪怕只是路过瞥见,他们都会下意识地把孩子的眼睛捂上。
Pedro也的确这么做了。
“爸爸,这样怎么在酒吧找人。”Elena扒开父亲的手。
他们来到地下酒馆,为的是找一个被称为Cyclops的男人。据说能在他这里搞到任何你想要的武器,当然也有对应的价格。白天很难找到Cyclops,但是每天夜晚他都会去一家酒吧买醉。
太好找了。
整一家酒吧里只有吧台那个男人蒙了一只眼睛,Pedro大步走向前去。
“Cyclops?”
吧台坐着的金发男人没有回应,但是也没有否认。Elena跟了上来,对着酒保展露一个微笑:“按照这位先生的点单,再来三杯。”
“小姐,你可能喝不了这么辣的酒。”Cyclops开口。
“那么我可以喝两杯。”Pedro接过话茬。
Cyclops把面前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看着酒保开始调酒。酒保手法娴熟,份量和摇晃的速度都恰到好处,值得欣赏。
Pedro和Elena也看了一会儿,突然听到独眼男开口:“白天到这里来吧。”
他递上了一张纸,Elena接过一看,是一张简易的地图,上面圈出了一个地点,写了房号和时间。
酒保正好送上三杯酒,酒精的味道扑鼻而来。Pedro学着Cyclops的样子,端起一杯仰头喝尽。顿时眼冒金星,感觉自己无所不能。他正要伸手端起第二杯,Cyclops拦住了他:
“我也可以再多喝一杯,而且很希望你们不要错过明天约定的时间。”
Elena搀扶住有些上头还不服气的爸爸,对他用西班牙语说:“没事,他肯定没你能吃辣椒。”
Pedro被安抚下来,才慢吞吞地跟着女儿走出酒吧。
第二天。
美国的街上尽是鲜艳的衣服,美丽的女士和穿着笔挺西装的男士手挽着手,脸上说不出的自信。仿佛风都是为他们而刮,树是为他们生长。就在这样的氛围里,Pedro和Elena深受感动,抬起头迎接新鲜的空气。
约定时间内,两人来到了Cyclops的私人住所。与其说是住所,倒不如说是枪支的展馆。墙上挂着各种口径的枪支,展示柜里放着各种武器。
“你们需要的是什么样的武器?”白天的Cyclops看起来更加平和,一改昨晚的颓唐之势。
“方便携带就好。”Pedro回答。
Cyclops思考了一下,从墙上取下来两把手枪,分别熟练地滑出子弹或者弹夹,再上膛瞄准演示了一番:“Colt Python,口径是9毫米,最近警察用得比较多,其他尺寸也有,这把是4英寸。另一把,Makarov pistol,口径也是9毫米,苏联货。”
Elena拿起Colt Python左轮,它看起来精致而冷酷,可以说是一个精美的艺术品。但是这样的东西却可以在几秒钟内夺取人的性命,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看向她的父亲,父亲没有犹豫地直接将手枪别在了腰带里。就像是早就知道枪械代表着什么,或者完全不知道它代表什么。
“很好,就这个吧,再给我两盒子弹……不,还是三盒吧。”Pedro自然地掏出钱来结算。
Elena下定决心,也把手枪藏进了腰带里。她的底气源源不断地从腰间的金属块中涌来,她觉得自己也是一个危险的,不好惹的人了。
于是她更加放松地审视房间里的物件,除了枪,还是有一些水壶电话等生活用品,桌子上放着一张照片,距离边缘非常近几乎就要掉下来,也许是开门前随手放在桌子上的。
Elena上前将照片往上挪了挪,瞥见相片里是一个笑得腼腆的小孩子。
Elena下意识地开口,不小心打断了正在数钱的两人:“没想到您还有一个可爱的孩子。”
Cyclops用剩下的那只眼睛,神情复杂地看向桌子,Pedro惊讶道:“哦,确实,您看起来很适合做个好爸爸。”
但Cyclops别开视线,含糊地回答道:“那是个孤儿,只是个孤儿罢了。”
然后也不再解释,摆摆手送客出门。
出了门的Elena很顺手地挽住了父亲的手臂,父亲用力地夹住她的手,似乎想给她更多的热量。
沉默了一会儿,父亲突然道歉:“对不起,你得和我一起面对一切。”
Elena没有说话,只是把头靠在了父亲的肩上。她知道,他们还有很多事情需要面对。
“武器可不能帮我们得到人脉。”
“没错,爸爸。”Elena回答,“但是我也是您的武器。”
你知道女孩们私底下都怎么说的,如果你想认识农夫,就在夜晚去酒馆,如果你想要认识精英,就在练好交际舞吧。
Elena穿着一身碎花连衣裙,头发用丝绒布束了起来,打扮与美国小妞无异。但是她的身材曲线,以及她近乎小麦色的皮肤,让她的气质多了更多野性。
她踏进舞厅的那一刻起,就感受到不少男人打探的目光。
这一首舞曲正跳到一半,Elena并不着急挤到人群中,她站在一个随时可以进场跳舞的距离,暗自打量着在桌子边坐着的人群。更确切地说是在盘算着这群人的价值,并且设定一个优先级。她会大方地答应所有男性的舞蹈邀约,但是她也会很轻易地为了一个优先级高的男性甩掉另一个。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正好准备从中心往外面走,为了躲过一对舞伴,差点撞到Elena。
男人向她道歉,正准备离开,突然闻到了什么味道,停了下来。走到了Elena面前伸出手:“您好女士,可以跟我跳一支舞吗?”
没有着急或者出于礼貌地介绍自己出身工作,然后再问她的名字,就像是真的只是想跳一支舞,Elena很欣赏这个态度。扩展人际是她的工作,但是拜托,在舞厅就跳舞吧!
她抬头看了看,这个男人大概30岁上下,没有稳重的感觉,也没有什么钱味,但是看起来整整齐齐,也似乎挺有教养,谁知道呢,说不定是个人物。
“快了,等这首舞曲放完。”Elena笑着,“这首舞曲过后总是……”
音乐风格从优雅突然变得轻快了起来。
“Rock 'n Roll。”Elena说完,反客为主地拉住刚认识的男人进了舞池。
Elena跟着音乐踢腿摆动,轻松的氛围让她的妩媚看起来没那么厚重。男人也很快跟着节奏摇摆身体,似乎对舞蹈还算得心应手。
一曲跳完,两个人退回桌子边聊天。
“跳得不错,那几个跳跃你接的很好。”Elena由衷地夸奖,“Elena Franco Silva,可以叫我Franco。”
“Justice Reed,Reed。当然你可以直接叫我Justice,这是我的荣幸。”Justice露出标准的应付女士的微笑。
“Justice。”Elena从善如流,回敬了一个应付男人的笑容,“你似乎对我本人不感兴趣,你在寻找什么吗。”
“其实,我是想给美丽的女士一个建议——”Justice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缓和,听起来漫不经心,“你不该碰那些毒品,你看,有那么多方法可以打发时间。”
Elena一愣,认真思考了一下自己的处境,也直视了对面的男子一会儿,他认真的眼神好像真的只是给了一个建议。
于是她一脸轻松地回答:“比如跳舞。”
“或者别的,我的时间永远可以留给美丽的女士。”
“你是说约会吗?”
“当然,我能有幸得到你的电话号码或者地址吗。”
Elena从桌台子上取下一张餐巾纸:“你有笔吗?”
Justice从上衣内袋里摸出一支钢笔:“这儿。”
Elena写完,将餐巾纸对折,和钢笔一起递回给他:“你可以在这里找到我。”
说完Elena又转身进入舞池。
Justice低头打开纸条,上面写着正是这家舞厅的地址。
他耸了耸肩,拿着纸条向门外走去。
世界曾经破碎过。
文明的大厦倾落,世间的万物被破坏殆尽,往日的历史如同奔流到大海之中的小溪,一去无影踪。
直到世界复苏,人类再次燃起文明的火种。执笔者记下逝去的时间,传唱于后人。
【低语的幻想】——低语之年
早已遗失的创世时代。
时至今日依旧无人清楚过去发生的事与时,人们仅能从大地的低语中偶然获得关于这个时代的只言片语。
传闻在远古时期,曾有繁盛文明在世间活跃。但世事变迁,如今有关古国的故事早已不在世间传唱,唯有沙土未能掩埋的古迹在静待勇士的踏足。
【破碎的往昔】——破碎之年
大地陷于囹圄之时,“恶”降临于此地,至此,天地翻覆,规则破碎,生灵悲鸣,万物痛泣。世间陷入混沌的恐慌,传说的神祇赐下福祉,拯救世界于水火之中。
神祇将“恶”诛杀于世界的某地,故去的古国响起了它的绝唱。
规则即将被重写,弱小的生灵将要被湮没于世界的剧变中,但遭受过背叛神祇依旧将一线生机留给了世间的众生万象。
【混沌的荒土】——混沌之年
大地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混沌。
那时,旧的规则已被废弃,新的规则却还未建立。当时的世界被极端天气四处肆虐,有说当时的人们曾认为这是神祇降下的惩罚。
世人惧怕神明的怒火,四处寻求庇护以躲避接连不断的灾厄,因为肆虐大地的天灾,多地的以太发生强烈的紊乱,曾经宜居的宝地变得不再适合久留,人们被迫不断的在各地间流浪。在紊乱以太的影响下,有些生灵甚至出现了变异进化,后世的学者认为大多数的种族都是在这一时期进化变异而生的,并将这一时期称为物种异进期。
这一时期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有学者认为,这一混沌的时期持续了将近万年以上。虽然没人能考证这一说法是否属实,但持久的灾厄让人们在逃亡与流浪的生活中几乎花光了所有的力气,人口的数量不断下降,曾经灿烂辉煌的人类文明一度倒退到原始社会的水平。过去的历法被遗忘,人们回到了不知时岁的生活。有关遥远过去的故事早已消逝在狂吼的怒风中,如今只剩下口口相传的歌谣将逐渐褪色的记忆带去人们期许的未来。
【觉醒的曙光】——觉醒之年
根据流传下来的传说,在混沌年代的末期,一位名叫洛禾的神灵在奥兰迪纳长洲赐下恩惠,驱逐灾厄,庇护一方民众。附近的人们开始在此聚居,福·温比亚也有了最初的雏形。
洛禾的出现像是划破黑暗的一束焰火,自此,新的神灵相继显现,大地的动荡在神灵的力量下逐渐平息。各地的人们也跟随着神灵的脚步,摆脱了无处安定的流浪生活。慢慢地,人们聚居的集落已经发展到可以被称为是小型村镇的规模。
众神的到来让大地开始恢复生机,如春风拂过,万物苏生。人们在神灵的带领下重燃文明的火炬,新的神话时代由此来临。
神灵的出现让世界迎回久违的安定与和平,此后将近千年的时间里,各式城邦与国家相继成立,神赐下新的历法,各地在宗教与信仰的控制下凝聚起强大的劳动力,神殿、教堂、寺庙,各式各样的祭祀建筑先后被筑起。人们向神灵祈祷,探索神的意求。在神灵有意或无意的引导下,人们掌握了有关“魔法”的知识。各种魔法被创造,成为新时代发展的一大动力。
【狼烟的迷局】——狼烟之年
繁荣带来财富,利益促生对立,私欲在繁荣的顶峰点燃了狼烟,千年的和平终结于此。
歌谣还在传唱,神的怒火还未平息。仰望星空的人们暂时还不能理解这时发生了什么。(简单来说就是我还没写完[。
【未见之时】——未能预见的现在
是现在,是你所触摸的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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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他沒有想過自己會需要文字,但是一旦學起來又覺得人沒有文字是怎麼生活的。
忒勒斯趴在他旁邊看他寫字,不時地戳著的筆尖糾正它的位置。他恢復的狀態還不錯——至少埃圖瑪維覺得應該算是不錯,他有時候會忘記人需要多少時間療傷,在這個人睡到了三天時還真的擔心了一下。對方穿著灰色的長袍,將頭髮梳成一束,一副正經的樣子,旁人說不定真的會覺得他就是來訪此鎮的祭司。“學古語幹什麼,外面沒有人在用了。”
“通俗寫法的你也不會啊。”埃圖瑪維一邊笑一邊聽著忒勒斯喃喃地念叨起來,他放下筆接住忒勒斯向他扔過來空杯子——他想他是很高興這個人回來的。
“我說……”打鬧了陣後忒勒斯又趴回去,“我們什麼時候啟程?”
他傾身將用手撐著下巴。“怎麼?不喜歡這裡嗎?”
“也不是……只是覺得再閒下去人會變笨。”
“去幫他們修車啊,有不少開始漏水了。”
“你們指望著木盒子和帳篷可以在這樣的水坑裡過日子……這個族太大,我看著附近也有不少耕地,乾脆找個地方定下來不好嗎?”
“這裡靠近河流下游。”埃圖瑪維說,“秋天會淹水的,接著直接就是冬天。這裡的生活就是時時刻刻都在準備過冬,冬天結束就開始準備下一個冬天,來這裡也是為了交換自己無法取得的資源,等天氣變涼就要開始移動去海邊,好在這塊陸地上不怎麼下雪,不太需要擔心沒有草喂動物。”
“這麼辛苦……”
埃圖瑪維自己也清楚,這樣貧乏的區域意味著不會有多餘的人力和資源建立更舒適的生活,他一直以來也都習慣了——他們都習慣了,至於能夠維持多久不會發生毀滅性的災難他不敢去想,離現實實在是過於靠近。“這附近也沒有你想的安全,”埃圖瑪維繼續說,“近來掠劫的團伙也變得越來越猖獗,大概大家都發現比起自己掙扎著積累資源,不如去搶別人的比較簡單吧。”
“埃特,你知道……”忒勒斯輕聲道,倒是慢慢爬進長袍的帽子裡。“他們好像提起過更多人,如果他們真的是有組織的團伙怎麼辦,那種事情我不覺得我能再幹一次,實在是太累了……”
又是那種內疚,是埃圖瑪維自認不是一個喜歡細究別人過去的人,既然忒勒斯為了所謂“了結”連生命都能當作代價,那他也沒有理由再去介懷。
那夜貫穿自己上臂的箭,在力量的差距下和大火延燒的危險面前選擇迎擊的弓箭手,夜色下幾乎漆黑的眼中並沒有害怕,就如他能夠幾乎空手走進那張著獠牙坦言要將他吞噬的森林,如此輕易。
或許,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將生命看得貴重,他對自己說,隨後又逼迫自己揮走這種疑慮。
可是他回來了不是嗎?這個人臨近死亡時選擇倒在自己的雙手中,信任自己在他能夠承受自己生命的重量之前會為他背著這擔子,所以自己也得以信任回報,要不然還能怎麼做——他只是不想再看到更多熟悉的面孔為了更多毫不必要的愚蠢衝突倒在荒野之中,僅僅是如此罷了。
沒關係,埃圖瑪維只是這樣回答,你不需要一個人擔心這種問題。
怎麼?你打算替我擔心嗎?
埃圖瑪維隔著布料揉揉忒勒斯的頭髮,後者嚶幾聲表示不滿,後悔著自己說了句自己說完便後悔的話。
酒館慢慢地變得擁擠起來,埃圖瑪維想大概因為接近日中。人聲讓他尤其躁動——習慣獨自生活他並不習慣有這麼多人在背後走動,想著找藉口回營地看看,首領說過外來的族群通常會在外圍紮營,只為了那裡空地更多而且也不會有很多閒雜人找麻煩。在這短短的時間內他也發覺了,族群之間並不融洽。在缺乏資源的時候人總不能太過慷慨,同時他也知道,不能永遠這樣下去。
他拿著筆隨手劃著線條,早就沒有在寫東西了。忒勒斯在對面眼神徘徊於人群之間,在空洞和聚焦之間來回變換,他總以為這個人是喜歡熱鬧的,但顯然也不是如此。
“你還好嗎?”埃圖瑪維問。
對方仍是躲在在兜帽下面,猶豫了很久才有些不情願地開口,“我認識這些人。”
“然後呢?”
“路上被襲擊,然後……”他停頓,“我就投敵了……”
埃圖瑪維差點沒笑出聲來,覺得這種行為實在是太過意料之中。側過身將手肘搭在椅背上,這時才開始仔細觀察剛剛進來的訪客,即便自己從來不是很擅長辨認外貌。周圍的逐漸被中午的新來客取代,都算年輕,談笑間聽起來是互相都是熟人,空氣裡也多了他認得的動物的氣味,他突然想起來自己記得他們身上那抹染得斑駁的青綠色和繡花的圖樣。
就在他剛剛加入現在的部族的時候在河流上游他們為了一片空地和另一群人起過爭執,幾個人打了起來,最終算起來並沒有什麼實質上的損失,事後其他人也沒有太當作一回事。在這裡第二次遇到同一群他並不驚訝,畢竟最後整個區域的人幾乎都會經過這裡,不過這個時間讓他有些顧慮——這些人一直跟在他們不遠處活動嗎?平時他已經在營地邊緣生活,要是有什麼異樣他會知道,顯然這些人仍舊保持著足夠的距離,遠的不足以讓人警戒,近的可以就在他們幾天後到達目的地。
誰突然唱起歌來,許多人便附和著一起,埃圖瑪維瞇起眼睛,已然忘記自己為什麼側身面向人群,聽著那些走調的音合在一起又莫名地和諧,讓他想起平時享受和族人同圍在火堆邊共享星月,甚至是過去和養父兩個人在寂靜的森林中花一天做最簡單的砍柴工作,人與人之間的共鳴是如此可愛。
突然他感覺心底有種迫切感,好像什麼在那裡翻了個身。
門半掩著,裡面的燭火卻已燒盡……
埃圖瑪維抬頭,底下忒勒斯踢了踢他的椅子腳。來者和他們保持這些距離,上下打量他們許久,臉上並沒有笑意。
六,
“你,白髮的,你是跟著加戴拉氏族一起來的?”
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部族的名稱,埃圖瑪維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在記憶中思索著自己有沒有見過這位,從側臉那隱約可見的疤痕他幾乎可以認定這是當時衝突間揮出第一拳的那個人。
“幾天前才到。”他小聲回答。“有什麼事嗎?”
“就是看你……們眼熟而已。這個是?”對方攤手表示自己沒有惡意,表情卻不是如此,大概是認出來自己帶著的是什麼人,卻還沒找到正規的理由發洩怒氣,又不想像上次那樣直接引發騷動——畢竟他們得比鄰而居直到雨季結束。
“其他人在忙生意。”埃圖瑪維瞥一眼忒勒斯,帶著半開玩笑的口吻,後者又踢了踢他的椅子,“我就被指派來看管犯人了。”
那人皺著眉頭,見埃圖瑪維身上配著武器才決定相信這樣的答案,目光回到他們身上時輕鬆了不少,徑自就拉椅子坐到他們桌邊。“那就好好看著,最近強盜和騙子橫行,別輕易讓人跑了。”她停頓,坐直身體向埃圖瑪維伸出手,“榭利氏族首長長女梅爾薩。你大概記得我上次打了你們的人,我沒有理由道歉,不過既然是氏族間的舊恩怨,希望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埃圖瑪維,‘只是一個旅人’。”他答道,握手握得有些敷衍。“放心,我還從未讓獵物逃走過。”
“獵人啊,是有聽說過森林裡有一些獨居的獵戶,可是越來越少見了。森林越來越黑,越來越危險,連雨季都變長了,被逼出來的?”
“算是吧。”
“那,那場大火……算了,不用你說,我大概也明白……這樣下去今年所有人都要完蛋。”
“需要幫忙嗎?”
她雙手梳過了頭髮,想要說什麼卻無從說起似的——有所求的樣子,埃圖瑪維至少能夠認出這一點。“其實啊,我有點想和你們的首領說話,但是你知道……這有點困難。所以我是想如果有一個他們信任的人介紹會比較簡單。就這樣。”
“我不能保證他們會答應。”
“夠了,我們在鎮的另外一端,報我的名字就好。”
在印象中對方的人數比他們多,是由兩三個大家族組成的意外的很單一的一群人,同時關係也意外的很緊密。他以為兩個族互相為敵是為了搶奪生存的空間,但此時想想他發現自己並不知道確切的原因——或許他應該問的。此時余光裡梅爾薩的目光已經落在了他對面的人身上,緊抿著嘴沉默許久才決定開口,他沒來得及阻止。
“你呢?‘只是一個旅人’忒勒斯,我猜大火也有你的份吧,你要裝死到什麼時候?”
聽到自己被點名忒勒斯的肩膀抖了一下,抬起頭時還有些窘迫,直面迎上的眼神卻毫不打算向對方示弱。“就你偏偏還活著。”
對方聽了直接從位置上跳起來,引來周圍圍幾個人的注意,歌聲停下,逐漸被低語聲取代。“你好意思說——”梅爾薩伸出手想要將忒勒斯從座椅上提起,被埃圖瑪維按住。
“別碰他。”他輕聲道,“他剛從祭壇那裡被放出來,被傳出襲擊傷員這裡的醫者會作何感想?”
梅爾薩咬著下唇,知道這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懸著的手在埃圖瑪維前緩緩握成拳頭,連同不甘一起被強行捻熄在掌中,沒有坐回原位,僅是轉頭看向同伴示意這裡沒有危險。她傾身,眼中帶著真切的擔憂。“你不知道這個人做過什麼事情,等哪一天倦了,他可是連把你們全部屠光這種事都幹的出來,就為了把自己身上的關係撇乾淨。這種人你也要袒護嗎?”
“真的到那時候我自然會有辦法。”
“希望如此。不要犯跟我一樣的錯。”對方轉身便離開,留下一群因不知所措而保持安靜的人。忒勒斯向後靠,決定將所有敵視的目光一個個返還似的,幼稚的可笑。
走了。埃圖瑪維說,起身擋在忒勒斯視線面前,沒有給對方拒絕的空間。
果然是因為日中的緣故人都出來活動。
背後的人倒是一直都很安靜,應該說從受傷倒下的那天起他就特別安靜,不怕死歸不怕死,本來他沒見到的對陌生環境的戒心此時全部寫回了臉上。有時候他覺得無論忒勒斯被誰追討舊債都是罪有應得,更多的是可憐這個人認為自己別無選擇——要是忒勒斯知道自己是抱著這種感覺才去救他應該會很生氣吧。
事實上埃圖瑪維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能力去拯救別人,只能一邊走一邊想下一步。
他們往營地的方向走,埃圖瑪維不記得他長這麼大有曾看過這麼多人聚集在同個地方,一部分的他只想離開,回到平原上去,在這裡他的五感似乎都不再好好運作,雨水背後充斥著的是洗刷不淨的油脂的氣味,聽著所有人在說話卻什麼都聽不清楚,試圖追踪所有人的動向卻馬上又會丟失目標——可是另一部分又想停下來看看對面那些說話帶著口音的人在賣什麼東西。
要是有一天……
霎時雨雲被撥開一點縫隙,讓灰白的日光漏落在房屋的磚瓦上,一群穿著相同斗篷的人從他們前方的巷子裡走出來——不知為何他就此止步不前了,正如剛才在酒館裡聽著人們高歌,那種迫切……本以是自己的懷舊感作祟,此時剝去了周遭竟是如此異樣。他嗅到一絲血腥的氣息。
“你在這裡。”
埃圖瑪維應聲轉身,盧丹,是木匠的大兒子,之前常常跟他們研究陷阱的設置,直到夜襲後就忙於修繕工作。依稀間他記得這個景象,似曾相似的有些荒謬,幾個月前他不小心闖入營地似乎也是一模一樣的場景,相同的人相同的語氣。強迫手指顫抖著離開腰間的刀柄,見到認識的身影他還有那麼點些慶幸。
“怎麼那麼緊張的樣子?”褐髮的青年笑,拍拍埃圖瑪維的肩膀,“是這裡太嘈雜了吧,先回去,正好大人們想見你。”隨後他將背著的包取下,“這個順便幫我帶回去,好嗎?”
埃圖瑪維點點頭,背起那袋材料和工具,回過頭身邊原本跟著的人卻已經不在了。
【第一次趕集被不小心嚇到的ATM(×)其實不是就是第一次遇到同類了,就算沒有爐芯那樣強的聯繫但是多多少少吧】
【TLS:放眼望去竟然被仇家包圍了???(缩)救我(小聲)】
作者:眠春山
CP:创造营4rps 于洋X赞多
春日熏风吹拂,堤岸行街上人潮熙熙攘攘。青柳长枝翩跹,叶絮纷飞,落入繁杂酒肆内,白瓷杯碗中。如此好日头,春困乘着水暖,涌上酒肆内食客闲人哈欠连天而酸胀的眼眶。
新皇登基后,民风好舞喜乐。历经诸般纷争,纵勾栏瓦舍残垣未修,白日仍曲声连绵不绝,引人勾颈驻足。然这酒肆的忙碌浮生,有一众人等,目光炬炬,似听不见栏外乐声曲调,只聚精会神于说书人一举一动。
“上回说到,那上京的于氏子弟,不爱功名仕途,偏爱往那市井人烟里头扎,成日介流连戏舍瓦肆。却不是来听曲看人的,而是志在分一碗羹,教人们眼睛耳朵离不开他的……”
人声如嘈嘈杂浪,风透入栏槛,吹卷潮热,茶碗酒杯交叠磕碰声此起彼伏。浩子三步并作两步窜上楼梯,矮小身形急步挤过人群,往说书的方向凑去。见到处没得落脚,好容易眼尖,看见偏隅一角有只高凳,心急手快欲攀,没留神脚下,凶猛一绊。若不是身旁一只手捞住他,便要嗑个大马趴。他顺那白净纤长五指看去,撞进一双温润微弯的笑眼,见此人浑身黑衫,面遮黑纱,宽大衣袍也掩不住地瘦削颀长。“疼不,当心点。”他声沉低柔。浩子恍神,还未答谢,身子便悬了空。他险些大叫,一扭头,见与玄衣男子同坐一桌的戴斗笠的男人把他一把抱起,安放在凳椅上,他刚想抗议这对小孩的举动,却见那人斗笠下眸光精锐,含笑仍凌厉的脸,顿时没了声,遂老实坐了,听那先生娓娓道来。
“这于生,单名一个洋字。时年方二八,却唱得好一嗓悲风秋月,壮志难酬,也喜唱那茶米油盐,人间百态。常见他一人一琴,坐于市坊栏间,匍一开腔,便有大梦落了人间。经年累月是广受喜爱,听众人头涌挤,盛邀层出不穷,声名更甚传到宫中。偏他不好这功名,散漫放逐,也不敛财,随喜随唱。说他是留恋这繁华京城吧,不时也有寂寥渗上眉头,叫人猜不透他是在流连何物,或是……何人。”
听过的人发出心照不宣的笑,头一回听的浩子心痒难耐。“后来呢,是进宫当了驸马吗?”众人哄笑,那先生摇摇头,“有些人,生来要扎在凡尘俗世,才是最好。”几上热茶柔雾袅袅,讲故事的人双目迷离,陷入无限神往,“真好啊,那年间……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灯火通明,京城就像一条连绵的橙红火龙,由川流不息的灯花织成,热闹非凡。人们爱舞喜乐,盛典通宵达旦,笑迎八方来客……”
沧桑嗓音如笔泼墨,在晴日铺渲当年盛朝夜景。那于洋,端的是清眉朗目,光风霁月的俊秀少年郎,他时而低弹浅唱,时而击节高歌,掀动鼎沸人声,惹来长街楼肆无数羞赧顾盼,却也惹来好些失了得利的眼红者,久积的嫉恨。
正值灯会人潮激沸,偏有雪亮尖刀一摆,暗中环伺。一曲未毕,一伙贼人便跃出,惊声慌乱中,粗横狠劈,花簇灯火遍天迸散溅裂,这坊间节日与乐者,眼看要被毁坏殆尽——
倘若说,于洋是如沐春风般颜色,故事里的另一人,便如开天辟地的一阵大风,破空刮来,吹皱平和春夜,似霹雳电贯,击穿人心。他似从天而降,足尖点地,似八方神灵跃动,惊艳四座。他旋身落在于洋跟前,着地一瞬,手中刃未出鞘,便抡刀猛挥,架住几柄劈来的弯刀,随即伏身借巧劲,蜂腰一拧,腾空翻旋,长腿猛扫,踹翻一干扫兴宵小,长臂猛震狠甩,震荡开阖,刹那便将一众凡夫掀个人仰马翻。
他剑眉星眸,薄唇抿笑,降落时衣袖翻摆,如苍莽巨鹰优雅收起长翼。他目光在空中掠过,比寒刀更明晃,远胜日光照晒溪面、冰镜乍破的泛光,一眼便将于洋的心烫醒。他在漫天花雾间,展颜一笑,迢迢万里外春风桃李扑面,唤起冰水消融下万物颤息。胸腔的沸腾躁响,压倒了人群欢呼。于洋极目所见的太平繁世,风流节物,伴随他自天而降的瞬间,在他眼中化作点点碎碎,金星闪熠,从未如此鲜沛地,漾开了。
稀碎繁花纷落,赞多拄刀的手扬展一挥,伫地一顿,姿态轻盈似风,单膝落地,攥刀的指节突兀,鼓动有力。他看着于洋,仿佛人潮欢呼涌动,都只作了于洋的底色。好似天地之大,他跋山涉水,云游人间,纵身跃入辽阔胜景,只为这邂逅前来。
“那么多的人,那时赞多却恍然不觉,直到于洋出声,才反应过来,好家伙,周围这一地狼藉哇……”
“那他也没办法呀。”人群里,戴斗笠的男人含混应声,面前已然高摞起几层小笼包蒸屉。
玄衣男子捂嘴,吃吃闷笑,笑成月牙弯眸,直到乐得埋进碗去。浩子不满,而戴斗笠的男人显然对主角于洋赏悦溢于言表,嘟哝着对方拆台,轻捶了他胸口一拳,也把浩子逗乐了。
而当时,赞多见其他演奏者被吓跑,还有期望已久的盛会被搅,民众却不甘就此离去,翘首徘徊。他英勇神武飞到九霄云外,面上困窘赧红,支吾开口,却不通汉语。于洋抱着琴,见他求助望来,冲他畅然一笑,抬头示意舞台中央,那方巨大的红绸擂鼓。电光火石间他明了,于洋满目欣喜,企盼,那俏皮而信任的火焰,也同样点燃他胸膛,为这相逢即合,自诞生之即,亦将迎来它完美演绎的一曲。
他款步挪移,像之前兵荒马乱皆是舞台一环,当他手执起鼓槌,众人屏息,一身异域绒装的他,已融入神秘庄严的大典氛围中。他手下鼓点爆响,犹如从惊电到疾风,鼓点骤歇,于洋琴声淙淙紧随其上,他身姿随琴声,似游龙翩跹,忽如灵动脱兔,猿臂蜂腰在台上腾挪舒展,周身琳琅环佩之声叮铃不绝,衣袂发带横风掀舞,似一道流水袅娜,又如旱天春雷刚劲。于洋的琴声如惊天崩裂,高崇如峰峦拔起,如山海洪涌。自寒冻无人识之地渡来的他,却不知为世人赏悦之目光,为席卷魂魄之曲乐起舞,竟痛快如斯。
他看见台下无数欢欣鼓舞的笑颜,胸口涌起无尽酸楚和澎湃,直欲扫清那些试图破坏这一切的障碍。他旋身间又望向于洋,见于洋也全身心徜徉其中,将他的神魂从口中清朗倾吐,化作情切的风,拥搂人间扑面而来的悲喜……
他们仓促一瞥,清澈眼眸流溢生波,赞多似凝聚美与武的极致,又因了于洋的潺潺乐声,被勾动迸发满腔炙热,纵言语不通,赐福之情意慷慨坦荡,人们激沸至极,那时间,当是八方皆友,相携起舞,朗天长笑间,荡涤天地间尽数隔阂与高墙的……而引发这盛典的二人,难辨谁更少年杰出,正如乱花迷眼,心潮澎然,只知他二人长身并立,恰已是多少书卷也难描绘之梦境。
而后他二人形影不离,广为美谈,一人弹琴,自有另一人击鼓相随,或刀舞相伴。语言不通,于洋便常握他手腕,细长指尖一笔一划往赞多掌心描摹,而赞多,此行路人间,见诸繁华的云游野子,便似被他扣住脉,甘愿为之驻足京中。可又无奈,无从真正长留。
“直到京中权贵有意招揽,那于洋一腔热忱,想用民间曲词,打动无可逾越的阶层,感染那些铁硬的心。待到风城柳絮纷飞,即使赞多,再三欲言又止,红了眼眶脸颊,终是无从置喙,也只得脱了手,折柳相送。在京流连多日后,这不被束缚的人,终是一骑绝尘离去。那时他们,仍有满心天真无邪,希冀和盼望。”
一时间,只听炉上温酒煮沸的咕噜声响动。随即,那名戴斗笠的男子被烫得低叫一声,见众人惊醒望来,他连忙垂头笑着致歉,人们才连带着从白日幻梦中松和了。
浩子余光却见那玄衣男子,暗暗握了斗笠男子的手指,借着宽袖遮掩,为他轻轻吹气,而斗笠男子轻抽一回不动,便反往他方向依赖去。浩子心下微妙一动,说不出,又想不通这同故事里头那般情谊有何差异。
“如果故事自此结束,那不失为皆大欢喜。”说书人见吊足胃口,又道,“直到那段年月来临。”
酒香弥漫,渗染静默,人们至今后怕那阵满城死寂。只稍回忆乐舞皆禁,瓦肆紧闭的晦暗,便毛骨悚然,更别提再临。浩子年幼未曾历经,心头却也沉重起来。
“待到赞多风尘仆仆,重返故土,见满城萧索,已是风云变换,更是掘地三尺找不着于洋。殊不知,朝野权臣一手遮天,勾结江湖势力,一时间血影腥风,不说于洋,就是整座城,都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风城一片肃杀,向下摒弃、封杀舞乐,焚书毁籍,一切娱乐被束之高阁,关于高墙府邸内,唯权贵独享。赞多心急如焚而不得他法,只得四下奔走打听。
于洋近乎囚身,日渐喑哑,偏权臣向来嗜好这沧海桑田冷绝之音。他似笼鸟一只,频频被提入宫,与那阴郁帘后,几被架空的太子面面相觑,各觉满目荒唐。一回赞多闻风赶去,远远望见那行宫外豪奢的车马队伍,见于洋置身其中,他眉目寂然如画,像一株苍冷弓身的白树,别离了他汲取养分的人间烟火,恹恹的敛眉垂目间,意趣无多,几分王朝日暮的冷色。锥心之痛猛烈袭来,撞得赞多身形摇晃,哀楚狼狈。
浩子情急道:“他怎不去救他?”
“敌众我寡啊,需得从长计议。可这人算敌不过天算。那赞多怕是跟你挺有共同语言,明明暗中筹谋已久,偏生在这节骨眼上,冲撞了那些个横着走的少爷,还不是一般冲撞,确切说,叫人颜面扫地。那些气焰嚣张的纨绔子弟吃了大亏,不仅眼看得手的女子被对方护跑了,手下人还被撂倒一片,高声连叫,‘弄不死他我就弄死你’!是以失态至极。可惜师父难敌众拳,最后赞多还是,哎,落入魔掌了。”
他头发乱散,被按倒在地,双目暴燃炙火,烫得那些公子哥心中鬼怪瑟缩。再定睛一看此人,四下一问,了然顿悟,毒计渗上心头。
“此前他们早多方威逼利诱,想招揽于洋低头站派,好粉饰门面,可于洋光看着斯文温吞,实际却像颗冥顽不灵的臭石头。这哪成啊,于是他们要他站队,要他割席,誓要他俩尊严扫地,末了这还不算完。”
“若执意不遂,他们便胁迫于洋,在赞多的行刑日,给他弹曲送行。”
浩子攥紧拳头,玄衣男子见他咬牙切齿,生怕他把桌子掀了,连忙夹了个奶黄包塞他手里,“哎哎轻点,这孩子,故事是别人的,生气是自己的。”
可故事,为何会让人气得磨牙,心酸难当?他恍惚,好似在说书人的声音中,化成了桥段中主角。
他便是于洋,投身他的孤悲。
他缓慢梳好长发,系好腰带,整好衣襟。动作有条不紊,温淡而肃穆,一如最初时抚琴。他深望镜中那张消瘦惊人的脸,他已多日未关心自己容貌衣着,今日却不同。有一刻,竟忽而生怕起,赞多露出不识自己的神情。他取琴来,轻拨琴弦,细谨校音,仿佛只是他日复一日的功课,且更甚往日细腻温情。不像再次去告别为他珍而重之的人,更似……大婚之日般庄重。
有一个人,当你睁眼闭眼,他都在你眼前,影绰沉浮,又从何来觉得他曾离开。
天幕暗雷涌动,风骤云厚,山岚欲来。他款款步入刑场大敞的门内,抱着琴,缓步走过众目睽睽,百十眼珠和诡笑,滴溜溜围在他身上,他似走入步步业障,硕大青筋鬼手徐徐罩顶,拖曳他的孤影和步伐。
说是要他割席,实则对面也只赞多一人,他形容惨淡,孤绝伶仃,手无寸铁地立于风中。唯双目似两团幽冥野火,从于洋出现在他视线,便灼得他肝肠寸断。他嘴角再三颤抖抽搐,最终,还是勾不出一个于洋熟稔的笑来。
他沉步走上为他铺设的高台,赞多的眼睛如影随形,他错觉踏在赞多的血肉和心尖上。他沉缓坐下,抚琴而过,姿态温雅,如撩心弦,赞多注目他动作,慢慢地,便鬼使神差平静下来。仿佛周遭并非腥风扑鼻,虎狼重生的荒地,而是一如当年的朗月清风,竹林溪下,两相长对。在全场虎视眈眈中,他柔望赞多,眼中似宽慰,似自嘲。
天地麻木不仁,泱泱浊世,蛇虫恶鬼当道。他气沉丹田,振臂扫弦,以身为戟,以歌为枪。他声如洪钟,凌云绝宵,势压撼天震神,唱着乱臣贼子当道,遮天蔽日,家破人亡,颠沛离愁,普天之下不得欢颜的痛斥豪词。远方黢黑穹隆云压风动,雷鸣乍然暴响。
他悲歌凝噎,含泪泣诉,逐渐声嘶力竭,犹如铜钟浑响。雪亮白光雷霆,贯空劈过,击中高悬旗杆,明火逐渐吞没那面猎猎虎旗,焦黑星灰飘落黄土。他黑发白衣迎风散乱,恍如召来怒涛轰鸣涌起、挥之不去的鬼神,含笑带讥,讽意凉薄,直唱得满场兵士人心惶惶,张皇不安,直唱得席座上看戏的乱党几欲捏碎椅身,手指暗示轻抬,其心腹便弯弓搭臂,手中箭簇幽幽,向这慷慨长歌,自不量力的匹夫指来……
霎时场内惊动,赞多见众人皆瞩目于洋,不知何时竟觑机踢翻临近士兵,劈夺长枪,狠厉一掷,破空直入,正扎中了那搭弓瞄准于洋的兵士,那人大吼一声,被他的力道扎至侧身倾翻,松手恰射中一匹马,顿时马嘶连天,兵荒马乱,赞多奔向那匹吃痛欲狂的马,矫健翻身上马,横冲直撞。他驭马长驱,直奔高台而来,矫如一支破军箭,任杀声刀枪落在他身后,直至马匹脱力绊蹄,将他翻甩出去,他行云流水翻滚起身,缴了柄劈向他的长刀去,如蛟龙在兵潮中腾跃折挪,神出鬼没,以他为中心圈画领地,出手凌厉,挥劈如虹,凡人尽不得近身,纵使他只稍带伤破开人墙即止,人们也几近被他狂戾神形唬退,恍见了神挡杀神的妖异。
“于洋!”赞多声音凄惶狠急,可在于洋听来仍是从前深重依赖。他看着他向他奔来,自送别了故乡,友人,送别了陆离声色,人间烟火,如今作挽歌于权野,留不住的万般里,唯有赞多还在极力向他靠拢。回想当初相遇时,刀都不愿出鞘的,这骄傲干净的人,刀上终是为他沾了血。而这一腔以身击石誓要教山崩岩裂,这眼中燃烧近疯的冷静定笃,是他给赞多的答案。赞多一身染血绒袍,自月下黄沙中踏过人山肩垒,高高跃起,似神魔天降面前,时间仿佛在他明亮的眼中,倒流回不曾相识前的惊鸿一瞥。而此回,于洋断然倾身奔向前去,伸长双臂,将这降落的庚星,搂紧入怀。
伴随滚烫灼热和腥风压来,雪亮弯刀划过。赞多见他挟了于洋,便相持不下,陷入僵峙的乱党,他心知肚明,这帮贪得无厌的人,一时半会拿不准如何处置这个争议的分歧,可他还是在看到早先那弓箭的瞬间,想也不想地出手了。他的弯刀横架在二人胸前,宽肩侧身挡住于洋大半,几乎将他拥纳在怀,持刀的手稳如铁铸铜鼎,明晃脸庞溅染稠血,近在咫尺的眼神如火炽亮,闪烁狂喜,褪尽天真彷徨,烧炼通红的狂执。于洋低头凝望,目不转睛地陷入那双几要吞天灭地的日轮,他竟笑了,发出饱尝所愿的长叹,仿佛是他反过来擒住了赞多一般。有一瞬赞多被他震慑住,这样的于洋令他陌生,又令他心颤如洪,他觉得于洋被魇住了,又觉自己,才是从头到尾被他魇住的那一个,竟冒出若不能共他同行,便共他同去的荒唐念头。
“你是为我,而来的,是吗?”于洋声音低沉暗哑,指腹轻擦赞多颧骨血痕,好似赞多是他抓不住的一场梦,一缕风。
“我是。”赞多斩钉截铁,颤声道,“你,不许放手,除非我死。”
于洋从善如流,依言搂住他腰,缓重深慢。台下滔天杀声如海啸,赞多不用抓得那么紧,那么恐慌,只要他想,他愿给他收割了去,就如最初,他从天而降那般。
从那时起,这寄宿的肉体与这神游的魂,便无一日,不想共他一道,踏月逐风,往兮归去……
说书人惊堂木一拍下,浩子浑身一震,猛地从白日大梦中惊醒,眨眼间泪莫名滴淌,倒唬了自己一跳。
“后话有说,他二人双双被擒,也有说,幸得贵人相助,远走高飞,自此不见其影,只闻其曲,真假亦不得知。待到天子即位,人和政通,二人已并肩同往逍遥人间,浪迹大好河山,唱遍凡世百态,斯人斯景,再不复返……”
浩子胡抓一把脸,听闻玎珰几声,才发觉帘动,两名男子,一双人影,已去而成风,只遗说书人匣中赏钱。门外春光一时敞照厅堂,扑洒芸芸众生。瓦舍曲腔仍旧如水色轻晃,既非哀思,也非亡恨,唯一支闲话逸凋,幽幽传来,端的是浮生日闲,太平漫散。
***
「于兄:念君安好,毋须牵挂。自城门向东主干道百十米,备有快马二匹银两若干,行出二百余里有暂避屋所一间,具已打点周全。遥祝如鱼得水,至臻化境,待至无人不识君,再续煮酒话东风。行笔至此,悲从中来,热泪两行,巴不得撒手投奔,效君自由身,寻一人白头老,化比翼双飞鸟!代我问赞多好。贺喜同乐。」
“你知道,有救援。”赞多只看懂了纸笺关键部分,脸颊气鼓鼓,跟那个凶神恶煞的悍将判若两人。对他来说,似乎在援兵到场后的两方混战中,夺车驭马带着于洋突出重围都是细枝末节,现下才是他的大事,“为什么,不早说?”
“咱俩也没定过暗号呀。这么多年了,见面又是那种情况,变数太多,有一阵我也差点以为是最后了,就光顾着多看你几眼,一时半会没想起来嘛。”于洋眨眼,委屈又无辜。
毕竟他也是真没想过,一朝被引入宫,还能捡到刘彰这么个活宝。当时他满腔悲愤,匍一开嗓,没成想太子比他更先涕泪横流,硬生生把储君唱跪的他,被吓得倒不能掉两滴泪了。太子揽着他,语速绝伦仍思路清晰,艰难压低声音掰扯了一堆,大意诸如祖辈功业危在旦夕,千秋万代光复只此,岂能就此善罢甘休拱手他人的胡话,话毕,便没心肺似的一抹眼泪,绑了他上船共商大计去也。
你该不是想看我因你变得丧心病狂的样子吧……?赞多眯起眼,试图在他脸上搜寻故意的痕迹,碍于表达只好腹诽,却莫名渗出丝丝诡异的甜蜜。转念一想,甭管于洋有无这点成心,他都会认命往里跳,遂作罢。可他怎连台阶都给于洋铺搭好了,他扁扁嘴,露出一个明眼人看了都知道他不会耍酷斗狠,在于洋看来更疑似可爱玩赖的笑。
“也不怕,我本来想,万一可能,你不能跟我走,我也要劫持你,带你走的。”
他嘴上这么说着,眼神却是个笃定自信,游刃有余的猎人,牢牢锁着于洋,像是他说一个不字,他便要把他嘴堵了,各种意义上。
“哇,我好怕!既然你劫了我,天地这么大,就全仰仗大侠你罩我啦。”
他笑得不可开交,浑身松软,在马背上颠来倒去,任由涨红脸的赞多一甩缰绳,试图往这心满意足过了头的家伙的方向别去,于洋手忙脚乱,也没耽误他发出洪亮的,失而复得的大笑。
他们纵马踏水,一路自在狂奔。沿途飞花碎玉大绽,山川斑斓闪熠,泼染灿烂泛红的欢颜。
完
文:回音壁
戴维在轻微电流按摩的作用下准时醒来,他打了个哈欠,“伟大积木”的梦境在他眼中残留了一瞬,就立刻淡去,只留下一点点“有这么回事”的印象。
他花几秒钟淋了个浴,低脉冲水流让他开始衰老的皮肤有一点刺痛,他感到全身有种说不出的倦怠,提醒他升华之日已经近了。
戴维迫不及待地爬出了床铺,在旁边的供给柜拿到了早上的配额,标准的营养补充剂和增效剂。两种粘稠的液体流入他的血管,一阵让人满足的充实感在体内弥散开来,片刻之后,他就变得像昨天一样精力旺盛、冷静并且干劲十足。
他穿好衣服,向生产线走去,并在半路上向帝尊的标志致敬。帝尊是所有人类的至高首领,但没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因为那没有意义。让所有子民记住首领的相貌无助于提升效率,而效率是帝尊为人类文明确立的最基础的规则。因此,帝尊的标志是一个不断流动、变换形状的几何体,被显示在一个巨大的屏幕上,并发出低沉的嗡鸣声。
戴维注视着标志,并聆听那嗡鸣声,五秒钟之后,他的心中充满了对帝尊的敬意与忠诚,以及贯彻人类文明之最高效率的决心。这并非错觉。
戴维知道(虽然他此刻并不会去回忆),在他少年时,帝尊的标志是一个静止的图案,显示在屏幕的中央,而画面的其余部分在不断播放人类文明光辉进步的教育画面,同时不断播放的是帝尊的教谕。得益于神经科学的高速进步,十几年前,高效、明确、普适的精神暗示技术开发成功,于是帝尊的教谕被换成了现在这样的催眠信号,结合不断进步的增效剂技术,原先3分钟的教导仪式被缩短为5秒,极大地提升了人们的生活效率。
帝尊曰,“人是螺栓,人是柴薪,人是基石”。在帝尊的指引下,人类文明以最高效率发展自身、抵御外敌。
结束了教导仪式,戴维离开标志,将位置让给后来的人。他们穿着和戴维一样的衣服,但戴维知道,他们并非同样的人。衣物只是用来保证他们在工作时不会因环境温度等原因过度劳损,在有智能助理辅助的身份识别系统的前提下,靠衣物来区别个体并不符合效率原则。
那些人是末端节点,他们的工作是在生产线上组装产品,而戴维是下级节点,他的工作是协助生产线管理系统维护末端节点的稳定高效。
当然,管理系统本身已经足够维护末端节点的工作效率,但适度范围内的灵活应变由戴维负责。升级管理系统以取代戴维的工作从技术上是可以做到的,就像升级生产线可以完全取代末端节点一样——但升级系统和生产线都需要消耗更多的开发资源,新的系统和生产线又会消耗更多能源,总体上降低效率。帝尊设计的系统永远是当前在通盘效率中的最优解。
回到工位上,戴维首先确认了工作安排。在今天的16小时工作后,他被安排前往配种车间,这会导致他的睡眠时间稍微减少,但总体上不会降低他明天的工作效率。
配种车间算是一个新生事物,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基因编辑所和胚胎优化车间是人口生产的主力,但帝尊认为,经过长时间的优化之后,现在所有的人类居民基因已经形成了数种最优的稳定模版,因此资源消耗更高的胚胎车间被废弃了,由优生匹配算法主导的自然配种车间成为了主流。戴维算是最后一代从胚胎车间走出的人口。
戴维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因此这是他最后一次前往配种车间。之后,他仍然会作为螺栓工作大约六百天,然后按照系统的测算,他将进入临界点——之后他作为中级节点的工作效率会显著降低,因此他会终止螺栓期,并通过“升华”进入思想熔炉,以柴薪的身份继续为人类文明做出贡献。
很久之前,“升华”曾被作为对保持高效生活的人的一种褒奖,但在戴维的时代,这个说法已经被废弃了,因为帝尊设计了了让所有人保持高效生活的系统,不需要使用褒奖或惩罚来驱动任何人。在这个系统内,所有人都能维持最高效率的生活。因此,最后是否有资格升华就主要取决于先天条件。
当然,同样的先天条件下,仍然存在个体差异,戴维的许多同龄人都已经先他一步进入了柴薪期。当然,戴维对此并不关心,他在进行自己的日常工作——智能助理会整理生产线管理系统所提交的末端节点工作效率数据,并将需要戴维进行判断的那些推送给他。
这些末端节点的工作分为两部分。他们会花费几分钟进行生产线上的产品组装,然后,屏幕会移动到他们面前,并显示一系列由几何图案、色彩和线条组成的谜题,他们有一分钟的时间去完成。这是为了让他们的身体适度放松,维持最优的效率。
这些谜题就是“伟大积木”。当然,不是戴维在梦中面对的高级版本,只是一些仅存在二维图案的低端版,这是思想熔炉的一个外延:思想熔炉为帝尊进行思考人类文明进步的关键问题,这些问题会被拆解成无数简单的下级问题交付思想熔炉中的节点,而其中格外简单的那些不值得占用思想熔炉的思考能力,便被外发给螺栓期的节点进行解答。戴维这样的下级节点会利用睡眠时的剩余思考力在梦中处理,而末端节点会有效利用身体的休息时间来处理这些问题。
戴维注意到有些下级节点在伟大积木上耗费了过多时间,一个谜题用掉了两个或更多轮次去解答,这无疑是效率的一种浪费。他判断其中有一些思考能力不足,给他们被分配的问题进行了降级,另一些则得到了额外的增效剂补充。
发出增效剂补充的指令两分钟后,被警报声唤起注意力,戴维感到了一丝困惑。
增效剂没有及时补给。
补充的增效剂没有及时送到,这是一个意外。而在帝尊指导下的文明世界,意外只代表一件事。
敌袭。
数分钟后,戴维第一次看到“敌人”。
人类文明之敌,帝尊的敌人。
智能助理已经离线了,但它依然提供了戴维他需要知道的信息。
那是“荒主”的军队,也是祂的附肢。
它看起来有些像人类,但从各个角度看都是不对称的,它的体型看起来累赘而冗余,它的行为看起来缺乏秩序与理性。
它一定没办法进行有效率的行动。
事实上,根据智能助理的信息,荒主就是效率与秩序的反面,是资源的无效堆积和生物质的野蛮赘生,在那完全没有规律与逻辑、全然混沌的神经系统的支配下,荒主的附肢既无目的也无组织地蔓延、游荡,盲目地与帝尊对抗,并时而以无法理解的方式穿透帝尊的军团,侵入文明的腹地。
透过智能助理,帝尊的谕示在戴维的心中响起。戴维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谕示,他立刻知道了,这并非“车间”的谕示。
这是“军团”的谕示。
“人是盾牌,人是刀锋,人是箭矢。”
戴维的思维僵硬了一阵,看着那人形的东西在车间游荡。他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种僵硬叫做茫然。
所幸智能助理的应急程序启动,他很快就知道了自己要做什么。在新的增效剂的作用下,他重新充满了昂然的斗志。那是供给柜的里侧隐藏的,仅此一份的应急储备。
在智能助理的指示下,他重新爬进了床,并启动了一个一直在那里、但他从来没有在意过、没有认识到的面板。
他是螺栓,将要成为柴薪,他无法成为盾牌或刀锋。但他还可以作为箭矢去作用。
他在床中躺了下来,感受极致的亢奋,药物和电流淹没了他。
他将在原生质浆液中融解,但他的神经系统将保留下来,并在床的作用下唤起荒主的某种本能,并与它的附肢融合。他那完全秩序化的、高效率的神经系统与记忆信息原本应该在为帝尊的基石,但此时却会成为对抗荒主的武器,对荒主那全然混沌、被随机性与妄动的本能所支配的神经系统来说,他就是一剂剧烈的毒药。帝尊的螺栓与荒主的附肢将同归于尽,而车间将重归帝尊的秩序。
漫长的黑暗。
……
戴维在轻微电流般的刺激下醒来。他茫然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初次见到的景像。
他的本能让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叫戴维,而眼前大概是一个叫做车间的地方。然而强烈的违和感刺激着他,他无法理解眼前这片环境是什么东西。
漫长的时间过去,一个词语浮上心头。
“废墟”。
一系列的词语在他心中浮现,秩序,效率,帝尊,荒主,战争……
他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这似乎是一些记忆,但他却是一个刚刚诞生的、从混沌盲目的本体上分离的生物。
他开始尝试自己思考。
文:魇
威廉·威尔逊二世是橘子村公认的高尚之人。他的父亲,威廉·威尔逊在二十三岁时继承了来自远方姑妈的遗产——一座离橘子村两公里远的古堡。威廉并未立刻住进去享受贵族生活,而是和一位家境正在走下坡路的贵族公子哥达成协议,用古堡换了大片橘子村附近的良田。这些土地为威廉·威尔逊一家带来了丰厚的收入,甚至给他添加了一家矿场。三十年过去了,公子哥的儿子找到威廉·威尔逊,称愿意将古堡交还,只需威廉还上他的欠款,再给他一间可以供全家居住的农舍。威廉·威尔逊慷慨地答应了他,同时好心地建议他遣散所有仆人,只留下一个贴身女佣。贵族儿子迫不及待地接受了他的建议,然后迅速地在契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威廉·威尔逊二世继承了他父亲的一切——丰厚的资产、高瞻远瞩的人生规划还有高尚的品格。他甚至放弃了自己橘子村决裁者的宝贵身份,把解决纠纷的权利下放给乡村委员会。此举得到了无数赞誉,为数不多的对威尔逊二世人品持质疑态度的人也因此闭上了嘴巴。橘子村的民风也因为有威尔逊二世这样的榜样,变得愈发开明公证起来。
初夏的某一天凌晨,乡村委员会委员吉娜大婶敲响了威尔逊二世居住的古堡大门。管家打开门,看到大婶正揪着她的小侄子,橘子村唯一的面包店学徒小乔治。一番交谈后,管家让他们进了会客厅。上午十点钟,威廉·威尔逊二世用完早餐,着装得体神态端庄,缓步走进会客厅。
吉娜大婶起身鞠躬,又揪起乔治按下他的头。威尔逊二世走到主人位置上坐好,敲了敲桌子,管家端着茶走进来,放好茶具后示意来访者可以说话了。
“尊敬的、敬爱的威尔逊二世老爷。”吉娜大婶说,“乔治是我的侄子,在橘子村唯一的面包店当学徒。昨晚我出门倒马桶,发现他竟然不顾规定,趁着夜晚没人注意,偷偷把本该丢弃的过期面包带去喂鱼。我想,这是不对的,希望威尔逊二世老爷能够审判他。”威尔逊二世点点头,管家替他开了口:“接下来,乔治本人发言。”
吉娜大婶鞠了个躬,退了一步。乔治的脸一下子白了,接着又涨得通红,他结结巴巴开了口:“我、我,对不起,但是,那些面包虽然过期了,却还没有发霉,是可以用来喂鱼的。鱼在村子后面的湖里,大家都可以捕来吃。我以为这没什么,甚至是一件好事。我是说,就算那些面包丢掉也会被老鼠和鸟翻出来吃掉,为什么不用来喂鱼呢?鱼长得肥一些,大家还能饱饱口福……”
威尔逊二世微微皱眉,管家打断了乔治的话。“乔治,接下来的事情你只需回答‘是’和‘不是’,不需要补充别的。”
乔治的脸又白了,他缓慢而用力地点头。
“按照面包店的规定,过期面包是要丢弃的吗?”
“是。”
“你是违反了规定,把面包带走了吗?”
“是……是过期面包——”
“你只需回答‘是’和‘不是’,不需要补充别的。”
“是……是的。”
“你确定自己的举动违反了规定吗?”
“是的。”
管家点点头,后退一步,对威尔逊二世鞠躬。“乔治对于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他说,“请威尔逊二世老爷行使您的权利。”
威尔逊二世站起身,垂下眼睑:“我弃权。”他说,然后走出了房间。管家转头看向两位访客,“威尔逊老爷照例放弃了自己的审判权。召集橘子村乡村委员会,明日上午去村中央的广场对乔治进行审判。”
吉娜大婶连连鞠躬,又用力扯着乔治的衣袖示意他对管家鞠躬,但后者只是僵直地站在那里,面如死灰。管家皱着眉毛看着只及自己腋窝高的男孩,酝酿着一声轻蔑的“哼”,吉娜大婶已经抢先一步,对着孩子的左脸狠狠地扇了一耳光,乔治的脸立刻肿了起来。
“造孽呀!”吉娜大婶压低声音咆哮着:“你居然不赶紧跪下来感谢威尔逊二世老爷放弃裁决者的权利?换做别的老爷,你是要被逐出村子的呀!现在交给委员会去审判,大家最多觉得你不适合做面包店学徒,不让你做这份工而已,你还可以帮你爸妈种地的呀!人家老爷辛辛苦苦地早起问你话,你还这么不知好歹,连鞠个躬都不会……走!这就跟我回家,我告诉你爸妈,看他们不用皮鞭抽你!”大婶转过身,继续对着管家不停鞠躬,“这个孩子小时候摔破过头,人呆了些,从小就只会跟蚂蚁说话,也没什么朋友,不懂得礼貌的。您不要跟他一样见识,他是个傻子的!但是就算是傻子,也不能犯错,不能破坏规矩呀,规矩是老爷一条一条辛苦定下来的呀。管家老爷,您不用担心开除了乔治面包店会因为没有学徒耽误做面包,我家小儿子刚过了十岁生日,可以去做工了。小彼得机灵着呢,比乔治聪明多了,肯定干不出这样破坏规矩的事儿……”
管家不耐烦地皱皱眉,做了个送客的手势,吉娜大婶赶紧拖着乔治向外走,在门口又鞠了一躬,然后用恨不得传遍全古堡的声音喊道:“威尔逊二世老爷,您可真是个大好人啊!”
文:魇
阿强在山里的村庄出生,他三岁时,隔壁人家喜添新丁,是个小姑娘,起名叫阿贞。
阿强看着阿贞长大,一直觉得阿贞就是自己的老婆。阿贞却只觉得天真蓝真广阔,她想走到海边去看看蓝蓝的天和蓝蓝的海连在一起究竟是个什么样。
阿强十七岁了,再去找阿贞出去玩,阿贞拒绝了他,只说想自己呆在家。阿强便假装走远,又偷偷绕回去躲在角落里盯着阿贞的家门。过了一会,村东头的阿丽来敲阿贞家门,两个小姑娘有说有笑地在门口丢沙包,阿强在角落里看着,目光渐渐冷得像冰块。
第二天,阿强问他爸,什么能拴住女人。阿强爸想了想,说,房子、车子、金子。阿强又问他爸,什么能拴住男人。阿强爸说,女人,想了想又说,因为你妈不在身边,所以我迟早是要走的,我走了你莫怪我,只怪没有女人拴住我。
阿强点了点头。
之后阿强看到村里人便闲扯几句,有意无意地提起自己曾将母亲留下的嫁妆金戒指送给阿贞,但之后阿贞便不再搭理他。有人听了不以为然,有人听了打趣阿强肉包子打狗,有人真心为阿强着急,甚至想陪阿强找阿贞要回戒指,但阿强只是笑笑故作大度地讲那是母亲留给儿媳妇的。一来二去,村里人都知道阿贞收了阿强母亲留给儿媳妇的金戒指,谈起阿贞时也便将她当成了阿强的媳妇,甚至在阿贞出门玩时,还要教育她不要如此抛头露面,毕竟已经是别人家的人了,丈夫要是介意,就不好总在外面晃悠。
阿贞父母责备阿贞乱收东西,阿贞百般解释,父母最终带着阿贞当面跟阿强对峙。阿强只是冷笑,把给戒指的情形描绘得惟妙惟肖,又轻描淡写地暗示阿贞想赖账。阿强爸更是喊来了村里的闲汉来看热闹,阿贞一家落荒而逃。
当夜阿强摸到阿贞窗下,大声说若不嫁他也没人要她,若是嫁他他还能带她去看看大海的模样。阿贞放声大哭,阿强扭头就走。天亮后,阿贞敲响了阿强家门,阿强打开门,一把把阿贞拉进去,又把门狠狠地关上了。
阿强十八岁时,阿贞给他生了一个女孩。阿强爸受不了家里又多出一张嘴,借口跟村西边张包工头打工离开家,过年过节也不回来,只托人带回一点钱。家里的地全是阿强一人在耕种,他便开始觉得力不从心。
某天阿强回家比预计的早些,发现阿贞正在家门口一边哄孩子一边挑菜,偶尔抬头看看路过的人。阿强看了看阿贞,又看了看路过的人,然后默不作声地进了家门,睁着眼想了一宿的心事。
第二天,阿强开始跟别人讲老张无故克扣人工钱,还上门对阿贞动手动脚。老张信用一向好,这次新阿强话的人少多了,但还是有个别人趁老张回家时对他翻白眼。老张不明就里,打听到结果后气愤地去敲阿强家门,开门的却是阿贞。老张脸一阵青一阵红,只得转身就走。月底阿强收到两份钱,一份是父亲的,一份是老张的。阿强捻着钞票,看着阿贞,冷冷地笑了起来。
自此阿强认定了语言才是最强的武器,别人打他,他便说话,别人骂他,他也说话。村里人肯搭理他的人越来越少,但终归还是有人会信苍蝇不叮无缝蛋,而阿强只是说,也不讲自己有证据。他靠一张嘴四处揩油,竟然也过得不错。他的儿子渐渐长大,不仅明白了“用女人拴住男人,用房子、车子、金子拴住女人”的道理,还把类似的道理都教给村上其他的孩子。阿贞辅导孩子的功课,教孩子诚实守信,孩子只是瞥了母亲一眼,冷冷地笑着,幼稚的脸上显出和阿强一模一样的神情。
阿贞吓坏了,连夜和村里其他姐妹逃出去打工,再也不肯回到村里。阿强不想出去找,反正阿贞连孩子都给他生了,即使没有结婚证也没有摆酒,阿贞也只可能是他的人,毕竟房子可是他爹留给他的。他等了一年又一年,阿贞始终没有回来,只是在过年时寄回一点钱给孩子,附上一张海景明信片。
村子在阿强的等待中渐渐衰败,最终只剩下几户老人带着子女的孩子在村里游荡,带得村里的一切都衰败不堪。晚上,阿强躺在炕上看着露出草根的天棚,想着第二天进城找父亲商量一下如何处理孩子和阿贞的问题。接着他眼前一黑,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桥边。河边是连片的青萍,河里是鲜红的滚水。桥头一个老太婆正站在桌子后面,桌子上摆着一列汤碗。
阿强不由自主地走过去端起碗要喝,突然手被老太婆按住。一群人从桥对面走来,停在阿强面前。阿强怔怔地看着,那些人中有阿贞,有老张,还有一些人他只是脸熟甚至叫不出名字。他刚要开口,阿贞抢先出了声。
“这个人造谣说我收了他妈妈留给儿媳的金戒指,逼我嫁给他,又教我的儿子学坏。”
阿强刚想说儿子是跟自己姓的,怎么成了她的儿子。老张紧接着开了口。
“这个人造谣说我克扣工钱,还对他媳妇动手动脚。”
阿强刚想说你一个大老板还在意那些钱吗,下一个又接上了老张的话。
“他造谣说我惦记村长的位置,逼得我只能进城投靠亲戚,田便宜地租给了他家。”
“他造谣说我侵占了邻居的宅基地,逼得我只能缩小院子范围,他却在让出的地上盖了个窝棚放柴火。”
“他造谣说我……”
语言自然是武器,阿强不多时就遍体鳞伤,他端着汤碗的手被老太婆祖死死按住,动弹不得。一群人七嘴八舌说完,老太婆点点头,慢慢地开口。
“阿强,你教了孩子如何用谣言牟利,你的孩子带着所有的孩子胡搅蛮缠。如今你们村已经被邪气污染,你这罪魁祸首怎么配喝下汤安然轮回?”
所有人都对着阿强啐了一口,那些细小尖锐的气流在青萍的尖端打旋,汇聚成一股飓风,裹起阿强向河水中冲去。阿强在半空中挣扎时看到了河里父亲的头,他尖叫着下坠,向那颗头靠拢。
阿强猛地坐起身,外面太阳已经老高。他想着昨夜晦气的梦,不禁咬牙切齿,觉得最好不要去找那个晦气的父亲商量,应该直接把阿贞找回来。他唤来儿子,找出孩子最破的衣服给他穿上,找出家里最破的包背上,一边往包里塞干粮一边想着城里人会信怎样的托词,怎样才能让阿贞身边的人相信他是个可怜的被抛弃的无辜庄稼汉。孩子还小,怎样教才能让他不说漏嘴。
阿强带着孩子满腹心事地走出家门,踏在村里无人修缮的黄土路上。风刮起黄土,遮住了太阳。
第一章/拜师
作者:尘灯
“师父。”我推了推身边睡得四仰八叉的老头子。
贴在我脖颈上的剑冰凉如雪,拿着剑的女人冷若冰霜,她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同样拿着剑严阵以待的黑衣人,看着阵仗就很大,把这破庙都映衬得熠熠生辉了呢。
于是我更加用力的推了推师父,以手掌后半部分为支点猛力摇晃师父的大臂,然而这老头翻了个身砸吧着嘴睡得更香了。
“你捉弄我?”女人剑锋一凛,刺痛感登时传来,我倒吸一口凉气,抬起手冲着师父的脸就是两巴掌。
“死老头给我起来啊!你徒弟都要被人杀了,你还睡睡睡!你是造了什么孽害得美女半夜不睡觉追杀你啊,赶紧给我滚起来解决一下,靠,别睡了!”
在我的无敌霹雳掌下,死老头终于清醒了过来。
要说拜师相处几天,这老头那点令我最佩服,那就是泰山崩于眼前依旧面不改色的忽悠。偏偏老头长得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白毛飘飘,神思悠远,能唬住不少人。
且见师父悠哉悠哉坐起来,面上顶着两个巴掌印,双目微眯,张口便是神叨叨的一句:“是贵府又出别的事了?当日我予莫夫人一枚玉蝉让其日日佩戴,是否不知所踪了?”
女人的手颤了颤,“玉蝉的确不见了。但那日你说邪魔已除,可是玉蝉不见之前就又发生怪事,娘亲更是因此遭难小产。你根本就是个骗子!”
还有这回事呢?我拜师的时候怎么不知道?
我眼神示意了一下,师父也给了我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随即站起身来。
“玉蝉是莫夫人小产后消失的对吗?”师父道,“莫老爷前半生积煞甚多,本不该有子嗣,若不是莫夫人多年仁心善举化消一二,就连莫小姐与莫公子都无幸降世。如今一儿一女已是极限,再有第三子便是逆天,我之玉蝉能保住莫夫人小产却性命无虞。骗子二字,何来啊?”
“再说府中怪事,先前是邪祟作乱,贫道已经镇压。之后的事却不一定是邪祟再犯,莫小姐何不回去调查调查莫夫人的身边人呢?”
我真是叹为观止,师父这一番话连消带打,明明什么也没说,却全部踢皮球归还给这位莫小姐自己去琢磨了。
简而言之,邪祟我除了,后面的事就不归我管自己回去查,流产我补救了,不然就是死你自己看着办吧。
果然莫小姐斟酌着收了剑,但眼神还是相当警惕。莫小姐高冷且凶的说:“若我查不出问题,下次你们的人头就会祭在我未出世的弟弟坟前!”
“为什么是我们,就他一个就行了,别拉上我。”我赶紧补了一句。
莫小姐冷笑一声:“一丘之貉。”
莫小姐带着黑衣人刚刚远去,师父便一头栽回茅草床里,舒服地摆了个姿势,以迅雷不急掩耳盗铃之响叮当之势睡着了,甚至还在三秒内打起了呼噜,可见如此情形他已习惯。
我脖子疼,手一抹借着我头顶的光看了看,薄薄的血浸在掌心纹路里,一瞬间我有些想哭。
世界上最惨的糖粉就是我,坐飞机赶去唐饮刀的演唱会竟然遇上坠机穿越。
穿越就算了,竟然还有任务要做。
如果任务是和表面凶残实则弱小需要疼爱的反派谈恋爱,或者是拯救即将堕落的帅哥,我都欣然接受。
但为什么我的任务是活着?
难道其实我是个王八?
我头顶那串发光的数字便是我需要苟活的年月,我认真数过八回,确定了那代表着六千七百三十八年。中国上下才五千年,这任务居然要我活六千七百三十八年,这是养成游戏之绝世大王八吗?
任何一个正常人都知道,人类是没法活这么久的。好在这个世界并非完全正常,这是个修真界,虽然得道登仙者寥寥无几,但是只要踏上修仙的道路,寿岁就能延长。目前来看,这也是我唯一能走的路。
只不过——
我回头看了一眼梦乡中的师父,悲从中来。
就算是修仙小说,别人穿越了都是表面废柴实则奇遇满满,为什么我去登仙道拜师,却连连被拒一百零八回,最后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拜了这个看起来靠谱其实完全不靠谱的空山仙人为师。
这老头在我拜师的第二天就原形毕露,一把捏碎了拜师玉牌,笑盈盈的说:“玉牌废去,往后你我师徒二人永受师徒契,往后你需时时把为师放在心上,不可动欺师背祖念头,否则天打五雷轰啊。”
我当时就觉得受了一击五雷轰顶。这哪里是拜师,是分明是卖身啊!
这还不算完,死老头话头一转又说:“你名宋瓷,瓷者易碎也,不若改名宋金刚。”
见鬼的宋金刚,我坚决且以死相逼的让师父打消这个念头,然师父跟我说修仙者总会有些外号,他让我趁早起一个。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叫宋瓷,毕竟这名字时刻提醒着我,我不属于这个世界。
再说回来,如果不是玉牌已毁,我才不会在经历利剑逼喉之后还留在这里。太惨了,我是世界上最惨的人。
一切都是飞机惹的祸,人类就不应该发明飞机,大家都御剑飞行多好。
次日清晨,破庙外一阵悠扬钟声吵醒了我,我刚睁眼就看见师父伫立门前,灰色道袍随风翻飞,一头白发在阳光下仿佛绸缎银丝,眼神慈爱又悲悯,像九天神佛垂眸凝视众生。
“徒儿,启程了。”
“别神叨叨。”我爬起来拍干净身上的草屑。
“天钟响,第一仙门的收徒已结束,今日便是拜师大典。”师父说,“拜师大典结束后,新弟子将会随着师座前去曦月仙境洗髓锻体,如若不能赶在他们前面,那效果便差了不止一倍。”
“这种仙境一般不都被垄断了吗?”我将包袱背上,跟在师父身后下山。
林间枫叶飒飒,秋意浓厚,蝉鸣渐弱。我一身轻薄夏裙,山风吹拂便添凉意,我搓搓胳膊只期待所谓的修仙入门后寒暑不侵。
“确实,不过仙境入口并非只有一个,只要避过第一仙门的结界便可。”师父说的毫无负担,一点都不像是偷摸进别人后院。
“那师父之前避过了吗?”我问道。
师父回头捋了捋胡子,眯眼笑道:“哈。”
并没有正面回答,看来估计是很悬了。我对自己解读画外音的能力越加佩服起来,这就是磕cp的附带技能吗?
“对了,昨天晚上那是怎么一回事?”我脖子还在疼,结的痂仅是薄薄一层,不能大动作。
“为师去登仙道之前正巧遇上的,便顺手帮忙解决了,只是未曾料到人心比邪祟更恶。”师父叹了口气。
“你真的知道是谁干的?”我有些讶异,莫非这老头真有点能耐?
“邪祟已除,不是人做的还能是什么呢?”师父说。
“那玉蝉是真的有用?”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师父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凡人求佛,如遇幸事,皆言佛祖显灵。”
我瞠目结舌,真不愧是大忽悠啊,这是得了赵本山真传吧,您修什么仙啊,改行卖拐绝对富甲一方。
师父慢悠悠说道:“我心求道,不做他想。”
“我可什么都没说!”这神棍居然还能读人心,我缩了缩脑袋。
曦月仙境听起来云雾缭绕美轮美奂,实则就是个原始大森林。
我在现代时候都是城市群居,旅游景点也都选择设施完备的人为景点,根本没来过这种像是能把人吞没的原始森林,还有点小期待呢。
这森林绵延千里,巨木遮天,在林中行走,哪怕是白天也看不见一丝日光。不过树林中有一种名为曦月的古木,能长百余尺高,结出的果子个个都有脑袋大,在漆黑的密林中散发银光,犹如星月悬挂。
密林之中不能燃火,否则会引来野兽,只能倚靠着曦月果实的微光照亮前路。
“那这不就可以摘了做灯笼?”我问道。
“曦月果剧毒无比。”师父回道。
“当我没说。”我立马闭嘴了。
“再一炷香就能到第一仙门结界边缘,届时为师会将结界撕开一个小口,你进入后直行,见到一处水域,那里就是曦月湖。曦月湖日沸夜寒,只有昼夜交替的那半个时辰能够入水浸泡洗髓,你尽可能多的待在湖里,三日后趁着第一仙门的人来之前离开,为师会在原处等你。”师父停住脚步。
“好……等等你为什么要提前说?”我也跟着停住脚步。
“因为再往前就没有时间说这些了。”师父立定,翻花手一样捏了个诀,金色光粒从他掌心逸散而出,渐渐形成一张八卦图,待八卦图彻底形成,师父两指从图中一捏,竟缓缓抽出一把光华璀璨的长剑。
我虽然心里接受了修仙的设定,但是理智还在疯狂地唯物主义,骤然见到这么反人类的画面,有点缓不过来。
师父道袍无风自动,削瘦的脸上头一次出现这么肃杀的神情,我不由得怀疑自己的判断。这老头原是深藏不露?
“徒儿,注意了,千万莫跟丢我。”
话音刚落,师父便似离弦箭冲了出来。
“师父,慢点啊!”我赶紧追上去,也顾不上脚下踩着了什么凹凸不平的东西。
在跑了一百米后,我眼中的场景忽的花了一下,随即便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长得奇形怪状像黑泥捏成的怪物从四面八方扑过来,刺耳的嘶吼声响彻天际,脚下不断摆动的藤蔓也像走了生命,一根根竖起来如同毒蛇缠绕过来。
“哇啊啊啊啊啊啊!”我控制不住尖叫。这简直像是经费全部燃烧在学了三年建模的大学生手里的一星鬼片!
好在打头阵的师父利索挥剑,一路杀伐果决,怪物们还没近身就死了。
我两百分的注意力都放在跑路上,死死跟在师父身后。肾上腺素飙升,压根没注意过别处。
然而人毕竟是人,跑了十几分钟后,再大的恐惧也催不动灌了铅的腿。我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求救般喊起来:“师父……要死了……跑不动啊……”
喉头腥甜,让我觉得下一秒我就能吐出一口鲜血。
师父终究没见死不救,他分了一点点神出来,从乾坤袖里不知道掏出了一团烂泥,回手扔在我脸上,我正张着嘴,那烂泥就顺着流进了我喉咙里。然而意料之中的恶臭没有出现,相反一股草木清香萦绕在我鼻间,喉咙也莫名不痛的,腿也有了气力。
修仙牛逼啊!
跑了不知多久,前面的师父突然停下,我一个急刹车没刹住,撞得鼻子酸痛。
“进去,记得我跟你说的!”师父在虚空用剑划了一道口子,单这么看,好像是剪破口袋一样容易,但从他不停颤抖的手腕,我察觉出这绝不容易。
片刻不耽误,我一窜进入了结界。
结界内部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并没有突然变得明亮开朗,而是更黑更深的密林。
我不怎么怕黑,但是任谁刚刚经历了一番非人怪物的追击也会吃不消,于是我在原地坐了一会儿。
突然我头顶亮了,我赶紧摸摸,哦头发还在,不是脑壳在发光。
抬头看去,原来是那串六千七百三十八在发光,淡淡的白光像是最微弱的烛火,虽然没屁用,但带来了一丝温暖。
“看来我还是有点特殊的。”自我安慰完,我就爬起来冲着北方走去。
安音:临界点0.01
是第二只。
看着在枪下扭动的非人物体,那个男人没有一丝犹豫开了枪。
枪声过后,奇特非人的躯体已经消失,徒留男人站立在小巷中。
这是今天的第二只。
似乎是眼睛的地方闪烁着,就好像在昭示着这个男人不详的气息一样的,美丽的红色。
如果是普通人看见或许会感叹,在这座城市里原来还有这么一个假面骑士,一个外表如此高洁、不适合活着黑暗中的骑士。
似乎是意识到了谁的到来,那位假面骑士抬头看了下仅存一线的狭小天空,随后用可怕的跳跃力从黑暗中一跃而出,消失了踪影。
『唉……奇怪,刚刚明明听到了什么……』
来者目光茫然,左顾右盼之后判定是自己听错了,匆匆离开了小巷。
而后天空的缝隙中,那个红色又出现了,站立在楼房的顶端俯视着棋局一般繁复的小小街道——他的领地。
假面骑士ANKU的领地。
ANKU
知道假面骑士ANKU的人并不算多。
知道假面骑士ANKU的怪人很多。
了解假面骑士ANKU的怪人,正好有一个。
那个怪人总是到处给骑士找麻烦,拜他所赐,那位骑士的仇家已经多到了连监狱都塞不下的地步。可是如果让那个怪人说出假面骑士ANKU的真实身份,却是永远不可能的事情。
这也是那个怪人和骑士间心照不宣的界限。
『公平的游戏。你和我,用一切手段杀死对方。但是不暴露人类的拟态,如何?』
『人类不是我的拟态,我就是人类。』
没有反对他的邀请,假面骑士冷漠地反驳着怪人语句中的错误。
然后,他整整一年都被不同的怪人挑战着,整整一年都在消灭怪人——以实现他的理想。而每一次消灭怪人后,周围都会发出不含善意的笑声。
这是那个家伙特有的能力,无视距离,贯彻本质的『音』。
以此而言,假面骑士ANKU也是最了解那个怪人的骑士。
至少在开始这场游戏之前,他就已经是最痛恨音噪的人了。
音噪
最开始被红色所蛊惑。
浸染在鲜血中的骸骨,就好像美丽的容器。
脆弱的躯壳无法容纳庞大的灵魂,于是灵魂挣脱了容器,带着红色的叛逆逃走了。
音噪如此评价死亡。
听上去是充满诗意的解读——某个人类曾这么评价过。
音噪对此深感荣幸。
遇到ANKU是场意外,却也是注定。
雨夜朦胧飘荡起的水汽中,红色的亮光以粒子的形态四散,音噪无法移开目光,那实在是太美丽的画面。
而后一枚子弹穿破迷雾而来,直奔他的『核心』。
怪人没有闪躲的意思,仿佛视子弹为无物一样向着红光走去。
悠然自得,半带狂妄。
子弹在即将到达终点时停下,然后变得粉碎。
银色的亮粉穿梭在怪人和红光之间,闪闪发光倒映着两者的赤。
这是命运之日,从十年前就注定好的会面。
作者:江橼
世界总是不断进化的,人类也是不断进化的,但有时候这种进化……非常的让人头秃。
就比如说最近演化出的第二性别,α,β和ο。男性同胞在转变第二性别的的时候都经历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作为一个女性,我特么经历了什么奇妙事件。
作为一个年满二十四的成年人,起初我对演化第二性别不抱任何希望,毕竟这种设定比较适合于未成年人,这可以为广大优秀文学创作者提供大量优质写作素材。
但我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成为素材之一。
四月一日,世界跟我开了个玩笑。
早上六点被闹钟叫起后,我迷迷糊糊的走到洗手间准备例行公事,脱裤子坐下一气呵成,动作行云流水潇洒自成一派,但是……好像哪里不太对?
为什么我两腿之间会长出那么大一个迪奥?????
不是,让我缓缓。一瞬间的惊吓让刚才那迷瞪劲儿都过去了,我开始逐字逐句的研读国家下发的有关第二性别分化的文件,尤其对其中与生物结构有关的内容做了详细解读。
“第二性别分化会导致特征性结构显现……一般完成性别分化需要6-12个小时。建议已经出现分化症状的群众尽快前往定点医院进行检查定性……”
6-12小时?呵,几个小时就能长出这东西,蚯蚓分段再生都没这么快!
我低头看着那长在自己身上的异物,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尽管作为女性在社会上生存了这么多年,曾经无数次感叹自己怎么就不是个男的,如果我是个男的,我特喵的还来个屁大姨妈?还痛个屁经?我可以全年无休,一天18个小时都在工作挣钱!
但想归想,我是怎么都没料到“愿望”会以这样的方式实现……
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龇牙咧嘴一笑,想到穿着ol短裙的自己上厕所的时候掏出一大迪奥的场景,就觉得这大概不是喜剧片,而是警匪片了。
拿凉水冰了冰脑袋,我终于冷静下来。再怎么无法接受这也已经是现实了,医院是要去的,公司也是要去的,生活终归还是要继续的。
随后我请了半天假,挑了一套搭配西裤的休闲套装出门了。
其实我想穿裙子,可对着那迪奥,我……就又把裙子默默放下了。天知道我的心理阴影有多大。
抵达医院的时候不过七点十五,急诊室里人不多,料想昨日夜班之神应该没怎么问候可爱的白猫们。
“你好,第二性别分化,挂急诊吗?”
总服务台的小姐姐眨眨眼笑着说:“性别分化走绿色通道。社保卡或者身份证给我,我给您挂号。”
“好的,谢谢。”
很快小姐姐就挂完号了,我便拿着挂号单跟着地上的绿色指示箭头走,上了两层楼,排在了电梯口的队伍后面。
站我前面的是个年轻小伙子,黄色卫衣破洞牛仔裤,是大学生的标准配置。
那小子很有精神,站在队伍里总是不停地四处张望,好像多看别人两眼就能判断出第二性别一样。
但很可惜,并没有人理他。在场的大多数都被突如其来的性别特征变化而搞得心神不宁,谁还有闲情逸致跟一小孩子聊天?
我抱臂旁观,看着一个个男女同胞走进那白色诊疗室,几分钟后再以另一个性别和表情出来,心情越来越紧张。
快了,到我前面那小子了。
他进去了。
他满欢心喜的进去了。
他出来了!
他带着呆滞的表情出来了!!
我偏头扫了一眼他的分化证明,哦,ο。
“下一个!”
我应声进门,下一秒便被四个貌美如花的小护士和一个一看就经验老道的女医生围住了。她们还锁上了门。
“什么症状?”小护士1号坐在电脑前,边问边打字。
“早上起来,发现自己长了迪奥……”
小护士2号眼睛一亮,走上前,让我脱裤子坐到床上。老医生也戴了手套,怼到我的面前,好像迫不及待了似的。
不是,就个迪奥有什么好迫不及待的???你们这当医生的看得还不够多吗?大体老师满足不了你们还是泌尿科标本不够多???
然而现实并不给我吐槽和反驳的机会,脱裤子上床,一展雄风,这套动作我做的竟然越发自然了……
“嗯,不错。”老白猫伸手拨一拨,满意的喵喵叫。
“形状和大小都不错。”小护士3号眯着眼,满意的喵喵叫。
“颜色是不是有点淡了?”小护士4号上手翻看后发表了怀疑言论。
但老医生并没有给予回答,大概颜色偏淡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吧?毕竟我也是第一次长迪奥,没经验啊!
总不能现在掏出电话,给男闺蜜发消息,问他迪奥要什么颜色好?
怕不是他能回我一个999。
“囊袋发育正常……”
“主任,你看腹部b超……”
总之,我那么大一个迪奥经在场5人手上转一圈后,检查结束了。
我拿着小护士1号给打印的分化证明,一脸呆滞的下楼,来到抽血窗口——哦不,现在这个窗口已经不抽血了,它改抽腺体液了。
虽然我也不知道腺体液是个什么东西。
只见穿戴严密的护士拿着抽血用的针管,在我脖子后面颈椎左侧的位置扎了一下,十几秒后便告诉我抽完了。
“拿着单子去一楼拿药。”护士把打印机里的清单递给我,说,“半个小时后出结果,然后拿着结果去派出所改档案。”
于是我便交了钱,去窗口拿了一堆这个抑制剂,那个清除剂的东西返回检验窗口,直到十点四十,我拿到了腺体液的检查结果。
“陶厌,女性α,24周岁,腺体功能正常,释放信息素标准度71%,感知味道……”
“感知味道……”
我看着那几个汉字,真想自己是个不识字的文盲。
“老白干特喵的闻起来是个什么味啊?!”
直接给我写个酒精味不好吗?!
那我特喵的以后开车到底算不算酒驾啊?!
淦!
END
评论要求:笑语
奥菲莉娅·伍德,我们公司难得的女法医,说话战战兢兢,头发又长又乱,走路总是低头看地。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能在无意之间和她对视。多年经验告诉我——她想做我生命中第五个女人。
开玩笑,人生三大错觉而已。她已经订婚了,对方是个家境不错但人品极其糟糕的男人。我曾经撞见过他们幽会——爱丽安娜邀请我去新来的一家墨西哥餐厅吃饭,进门之前,我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和一位高大的男人手牵手一起走出饭店。两人步幅差距有些大,她走得很慌,高跟鞋让她重心更加不稳,几乎是被对方拽着上了那辆奥斯汀希利。
要是有哪个男人这样对待女人,他永远都结不了婚。
朗道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泰勒一看到我进门就阴阳怪气我和伯德小姐送来一个麻烦病人,一问三只知道伏特加,恨不得把点滴换成生命之水早日送他见列宁。我赔笑脸跟在他身后说好话:您医者仁心,临了之际一定是希波克拉底他老人家亲自下凡来接你。泰勒翻白眼,拿起听诊器就去他不大的住院部里巡诊。
我们的苏联朋友看起来精神不错,神情上还有点不谙世事的天真。他现在只记得自己的名字,钱包被那群混混抢走了,里面可能还有身份证和护照。泰勒说他得了逆行性失忆,属于客死异乡我们警察都觉得棘手的人。最糟糕的是他没钱付医药费,泰勒骂骂咧咧,最后留他下来做助手——至少他打字机敲得飞快。
伯德小姐来得比我早,她的边三轮停在路边,前几天她就是用这辆车把我和朗道送到泰勒的诊所门口。朗道很黏她,说是似曾相识,伯德小姐对此付之一笑,这搭讪手法未免太老套了些。
奥菲莉娅似乎很忌惮我们男刑警的靠近。蒙格和我说他之前去拿尸检报告,用同事的口吻多问了她一句午饭吃了没要不要一起去,奥菲莉娅的神色立马变得又惊又惧。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女人这样,蒙格在通勤宿舍里发牢骚,难道我还能比那帮调查局的更讨人厌?
这样的反应我再熟悉不过。蒙格,她那样和对方是谁没关系。但话在嘴边,我没能说出口。她让我想到我的亲生母亲。我的母亲曾经是个小学教师,父亲吸毒之后她开始频繁地请假,不断地“生病”,到最后辞职,整日无助地留在家里。明明能提供帮助的人就在身边,但她只会用眼神央求那些人离她远点。
我把她堵在她的办公桌前直截了当地问上周末和她一起出门吃饭的男人是哪位。奥菲莉娅眼泪盈盈蜷缩在角落,摇着头不断地说,和他没关系。
我突然想回到过去,我已经三十多岁了,完全有能力帮助一个可怜的女人离开她的丈夫。
玛利亚终于有了消息。她回孤儿院去见当年的老师和护工一趟。我知道她后来被一户有钱人家收养,但为何不跟家人姓,一直是个谜,她本人对此也讳莫如深。看样子和他们关系并不好,不然她也不会住在这样一栋廉租公寓里。我问她之前为何不来约会,她诧异地看着我,看她的神情我知道她满口答应的时候肯定在走神。爱丽丝捂着嘴偷笑,她是真的很喜欢看我在别的女人跟前碰一鼻子灰。
水果拼盘上来之后,玛利亚点了一支烟。我从和爱丽丝答应要一个孩子开始就戒了烟,无法体会她说的边吃水果边吸尼古丁的爽快感。爱丽丝和她谈论最新的电影,流行的化妆品,报纸上连载的小说,相谈甚欢的场面让我有些嫉妒。靠边站的我满脑子都是奥菲莉娅的眼泪。
从那天开始奥菲莉娅对我有些松懈。大热天里我们的女法医戴着口罩拎着大包小包赶到现场勘查,长发和刘海被压在帽子下面,递给她咖啡时,她已经不会再拒绝。
我去和她的未婚夫见了一面。听完来意之后,男人突然间面容扭曲,他一拳捶向桌面,开始大喊大叫,说奥菲莉娅不正常,她最擅长用冷漠逼疯周围的人,然后自己伪装成受害者,让所有不知情的人都同情她,她是魔女,我们警察应该去抓她而不是来找自己兴师问罪。
失态完之后,他转向我,帮她你总有一天会后悔。
难以置信,十年审讯经历告诉我,这个男人没有说谎。说谎的人不会如此着急。
我再一次去找奥菲莉娅。她刚把尸体上的刀口缝上,脱了防护服和手套,只戴着口罩在哀悼死者。我站在她身边同她一起祷告。缝线整整齐齐,被她做得像是一种信仰。结束后她突然拉住我的衣袖,磕磕绊绊说出来一句:“你死了之后可以让我奸尸吗?”
这个问题真是惊世骇俗,以至于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那个男人说得对,她是蛮奇怪的,但那样可太有趣了。
奥菲莉娅,我还是会试图相信你。如果你真的不正常,那就让我看看吧。
死后的事情,谁还管得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