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叶邮局-
“把心意带给过往。”
「基本情报」
木叶邮局,位于维纳特下夜城区白院街东的一家邮局。
十几年前,这家邮局由一位中年男性开办,虽然地处繁华地区,但因为科技的发展,很少有人再送实体信件,邮局一直没什么起色。男子过世后,邮局由他的女儿接手,由于小女儿不善经营,邮局收入一天比一天惨淡,面临倒闭的风险。
某天,人们发现邮局的项目表上新增了一项:将信件送给逝者。人们只把它当作小女孩吸引顾客眼球的方式,没人当真。直到有一天一位有钱人的子弟抱着开玩笑的心态,要求写信给自己的祖父,询问他埋藏遗产的地方。一周后,他收到了回信。而他跟着信上的地址,果真找到了祖父的遗产。
木叶邮局名声大噪。尽管该项目的费用极高,仍有很多人前来体验。
项目的三个规则:
一,要提供详细的地址,因地址错误而无法送到的信会被退还,钱也会退还。
二,信使只负责将信送到,至于回信的内容是不是读者想要的,信使一概不负责。
三,不能给死亡时间少于12小时的人送信。
「梦境情报」
木叶邮局那个项目是真的能把信送到的。那个小姑娘有回溯历史的能力,她拿着信回到过去,找到收信人然后让他写回信,再穿越回来。这是相当好用的能力呢,她居然用在这种地方…该说是有头脑还是没头脑呢。
嗯,她不会带来异常的。耶律乔伊和露丝娅都去找过那孩子了,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孩子还有一个能力,是从她母亲那里继承的,删除人十二小时之内的记忆的能力。只要她挑了收信人闲得慌的时间点回去,接到回信后再抹除对方的记忆,那么这一切就相当于没有发生。也许会对现在有一点点影响,但只要没达到带来异常的程度,神明也不会去管的吧?
「杂谈」
木叶邮局里养了不少鸟。小店主很喜欢。
邮局出名之后,小店主又雇了一些信使,来从事普通的信件配送。
当然了,给逝者送信这个工作只有她一个人能完成。
*四天写三份稿我作业还没写呃呃呃呃呃呃……等我!!!!!
由极大离心力拉拽以模仿飞行的极端体验,确实具备魔法所不能及的刺激,匣自己也不好说是喜欢还是讨厌,祂仅仅是牢牢地抓住了自己的手腕,以防万一上头的终端一不注意就飞出去……当然,方CC亲手加工过的设备才没那么脆弱,至今为止小空从未意外离开过祂,除非是祂亲自把腕环解开。只是自从端午龙舟骚乱过后,祂总觉得小空是需要帮助的,然而不得要领,而且,毕竟,祂本来就连几句话也讲不清楚,只好在物理层面上尽力和对方贴得更近、更近一点。
他们仍天天跑出去、在这座群魔乱舞的都城里幼稚地玩闹,有时玩得过度用力,就好像是为了假装许多事从未发生过。匣稍稍变了点,祂健谈了几分,跟小空说了很多芙洛丽亚的事。格罗夫纳家族失落的这份遗产,受制于其器灵的身份,在漫长的岁月里长久地睡着,且祂又做着女巫秘密的忠诚守卫,这些琐碎小事,就是祂能够拿来与朋友分享的全部了。
来欢乐谷玩其实也是匣的主意。早些时候,小空找到祂,用一种几乎是久违了的、很是轻松快活的语气,说他遇到了好事!可小箱子突然按动虚拟键盘发声,打断了他,最后态度强硬地带他一起到了这里。游乐园,二十一世纪初芙洛丽亚带着祂途径过一处坐落于另一个国家的,祂记得这里会有飘在半空的气球、有憨态可掬的大布偶,放不进屋里的超大型玩具直教人目不暇接。在这里的人们大多和自己重要的人在一起、发自内心地笑着——祂也想让小空真正地开心起来。
这是她从未抵达过的地方。
人死后如果不埋进土地,那么便被洒向山,飘下河,沉入海,无论如何,肉体确有归宿,重新进入世界的呼吸中,从万物之一,化春泥,化雷雨,化秋风与冬雪,成为物之万一。躯体之外,死后去往何处便是众说纷纭,但总归会有这样那样的传说,秘造的居所,天堂地狱,黑白无常与阴曹地府,六道轮回转世云云。可若生来就没有躯体,身体与魂灵便绝非对立,死也就不再意味着割裂的可能性。对徘而言,脱离载体,本该意味着数据之死;不再依附灵器,也是电子幽灵之死。那么,此方又是何处?
二零六五年,“101宠物店”在世间的无数份存档之一并没有迎来彻底清空。半个世纪以来,稳固发展的云储存技术确保数据在载体之外的地方仍藏有第二个备份,光是删除APP和本地数据也不能抹除它们,遑论已经从中诞生的幽灵。就在本地数据删除的同一瞬间,没有经历任何数据传输的过程,徘便立刻在另一处睁开了眼睛。
她眼前茫茫一片,竟然是大海。说是海水,但冲刷在她脚趾上时,却没有任何触感。海在数据里应有的冰凉,冲刷的力道,一概没有,反倒像是云层,汹涌淌过,什么都没有留下。徘揉揉眼睛,她坐在沙滩上,脚背和双手都很干净,一旁的小洞里埋着寄居蟹,缓缓挪动,星星点点的贝壳缀在一整片沙滩上,像死去的蝴蝶。海中起起伏伏着不少塑料瓶、坏掉的渔网,但好像也不阻挠虎鲸在空中翻腾。沙滩近海面的边界上落满了漂流瓶,走上三五步就能发现一个,大小一致,女孩的掌心刚好能捏稳,软木塞摁得紧紧的,她试图拔开一个,但怎么也拧不开,只好放回到沙滩上。漂流瓶的数量之多,在阴云间隙中的阳光下闪闪发光,远远看去,这片海域和沙滩的衔接处也发起光来。
这是哪里?
电子幽灵还是同一个电子幽灵,意志并没有随着卸载而消散,只觉前一秒钟还在画皮的身旁,下一秒就被转移到无边无际的海滨,对这地方可谓一无所知。然而徘也清楚,如果目前作为“徘”的她仍然存在,记得自己给自己的名字,秘密基地的故事,那么“101宠物店”的这份数据存档必然还一模一样存在于世间的某一个载体中。再看向四周,从夜莺到游鲸,豺狗到长颈鹿,小象到沙漠猫无奇不有,比起现实中的动物还都体型迥异,彼此互不陌生,在寂寥无人的海滩上嬉闹,或者自顾自睡觉。她惊愕地睁大眼睛:
显然此刻,她所在的这无尽海滨就只可能是储存着所有账户云存档的服务器数据库了。
“欢迎回来!”
一条浑身芸石色,带着少许白色斑纹的长毛犬朝她奔来。这条小狗她认识,是管理员账号的小狗。徘惊讶地发现,因为使用者喜欢一只手能捧起的幼犬,所以十几年下来,他也还是长不大的古牧模样,冲徘跑过去的时候,腿脚都还不麻利,在沙滩上一瘸一拐,尾巴摇出龙卷风。徘蹲下身。在这片沙滩上,她看上去就像是个普通的十五岁女孩那么大,也许是她的账号数据比起其余大部分账号要多的缘故——
想到这都是画皮的缘故,她的心里就抽痛了一下。
徘蹲下身,伸出手,小狗立刻把下巴耷拉在她掌心里,汪汪说道,“……你也来啦!”
只有她的模样并非账号存档中饲养等级最高的动物,而是人。她想,如果她要和其他所有存档一样,此刻在这沙滩上的,只该是一条巨大的金鱼——在这个游戏的历史上,还从来没有人将一条初始金鱼的级别抚育得那么高呢。既然她现在不像是贤余的同类,而仍和在画皮身旁时的模样一致,会不会有可能在这片肉眼可见的沙滩上,她是目前唯一一个成为了电子幽灵的存档……
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是人的模样?仅仅因为她想陪伴人,那样也没道理不成为一条鱼,或者一只小狗吧?画皮觉得小鱼会更好吗?她不要看见自己,不要同自己说话,因为哪怕电子幽灵是人的模样,电子幽灵也始终跟她不一样。徘的胸口一揪一揪地犯紧,挠着小狗的下巴想,画皮也不需要她的陪伴,她变作人,可真是完全没有道理。她重新在小狗旁边坐下来,双臂抱着膝盖,歪头看着那条脏兮兮的小狗……他仍在冲她笑,冲她晃尾巴,和以前的潘一样。
徘心里七上八下的,有些生气,有些埋怨,也有些警惕,她消失了,够让潘明白过来吗?她变作人的样子,其实冥冥之中,并不是为了画皮,而是为了拯救潘吗?她想不明白,古牧湿漉漉的舌头却热情地从她耳边舔到鼻子。她环抱住他的脖子,一手挠着他的下巴,看他呼噜噜作响。太久没有人陪他了,被留在服务器数据中的宠物,看一眼就能知道饲主现在还有没有在玩游戏。如果皮毛干净,牙齿健康,浑身还散发着自然光芒,那一定是还在继续中的存档;如果长毛纠缠在一起,浑身都是尘土,鼻尖褪色,甚至长出跳蚤,那八成都是连程序都已经卸载了。徘知道现在自己能维持这幅模样也是画皮这近两年来没有放弃游戏的缘故,但早晚有一天,她会变得跟这条小狗一样吗?又因为她已经是电子幽灵了,于是她会比任何小狗都要更可怜,变成脏兮兮的徘,湿淋淋的徘,不再是天下第一Python的徘,而是无人问津,四处徘徊的徘。
“太久没有人回来啦,汪呜!”古牧仍赖在徘的怀中,耳朵贴着女孩肩膀,尾巴啪嗒啪嗒摇晃,徘把手掌覆在他的头顶上,上方浮现出古牧所属的账户UID“captain0328”,她立刻认出来,这个UID的用户名就是叫做“Python天下第一”的开发账户,是一个已经废弃的初始账号之一。原来属于他创造者一部分的人如今也已不知去向。它们不像徘,曾经是人世间怪异的一部分,亲眼见过画皮,现在哪怕这位“captain0328”来到这里,恐怕他的小狗也认不出他来吧?但这UID又叫徘觉得很熟悉,说不上来的熟悉,好像其实之前她在哪里见过,在APP的底层数据,或者贤余的哪个部分里看见过……
她安抚了一会儿小狗,被她碰过的地方,纠缠的毛发一点点梳理整齐,被长毛遮住的眼睛露出来,跟两颗黑曜石似的光辉,仿佛有魔力般,这魔力也让其他脏兮兮的动物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古牧是其中最亲近她的,比起其他动物来都还要信任徘。它一直都在说,这些年来它尽到了牧羊犬的职责,在这里照顾所有动物,安抚它们的情绪(如果它们真的有自己的情绪,而不只是程序里设定的动物性格的话),只是谁都绝口不提101宠物店如今的窘境。它既没有停止运行,也不再正常出现在软件商场里,基本上,要么是最初开服的几年里正常下载过软件,要么就是之后在软件商场里全名搜索,要不然基本上101宠物店都没有任何曝光,也不可能再吸引到新的玩家了。这片海滩和海洋里的,基本上就是所有游戏的存档,也就是101宠物店全部的数据量。徘拨弄着遮住古牧眼睛的长毛想,如果她们最后都是注定要被遗忘在这里的,没有办法一直陪伴在人的身边,那么先前在徒然堂,玉面说的话虽然难听,可又有哪里不对呢?这都是人图一时新鲜,朝后就都给忘了的东西,宠物店电子幽灵无非只是这种东西而已。
“我能感觉到,你跟我之前一样,”古牧冲她眨眨眼睛,“没想到吧?我认识我的主人哦。”
“……认识?”
“我的主人,我从来没见过他休息。他不知道,其实我早就能看见他啦,透过屏幕,反过来看他。手机屏幕,就是那么大,iPhone VX的屏幕,也许你不知道汪,你才两岁不到,还年轻呢!总之那时候,他从来不休息,把手机屏幕都摔坏了,还坚持用了好多年。我虽然能看见他,跟他对话,但我没法从屏幕里出去,我一直是他屏幕上的小狗呢,什么都听得懂,他夸我,说我特别聪明。
“有一次我看到他打开余额查询,新进去一笔的钱只够人在商店充值两单,他一直没什么钱,所以就写各种各样的程序赚钱,我们也是他写过的那些程序中的一部分。他不是我们的第一个开发,但很快也有了自己的管理员账号用作测试,那个账号就是我。当然,101还有很多别人的账号,但只有我产生了想法……
“不是古牧的想法,不仅仅是这样,你知道我的意思吧?我听到他说,从小就好想养一条小狗,一条只属于自己的小狗,可以陪着他到处流浪,要么就一起长大,要么就一起永远不长大,绝对不会离开他。他不要当孤独的十五岁小孩,如果有一条小狗的话,那个时候他就不会觉得什么依靠都没有了,因为至少他还有我!我想从屏幕里出去,成为他真正的小狗。如果世界上存在最美好的时光,那么就是躺在他的脚边晒太阳吧!
“我也见过和他共用账号的另一个管理员哦!他们俩是朋友,经常在手机上切换账号,共用同一个,我想大概这就是他们公用的测试账号吧。他们约好要一起去动物园,既然是101宠物店的开发团队,当然要一起去一次动物园,最好的话,亲手把所有写过的动物都摸一遍!他是我主人最好的朋友,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他对别人那么上心,也没见过他有朋友,虽然他们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彼此,但他们之间熟悉得比身边的人还要亲近……他们计划了很久,甚至还去动物园谈了夜场包场的计划,一切就在眼前,我还记得是惊蛰过后两个星期的一个礼拜天,三月二十日……但没到那一天,另一个人就病倒了。那天恰好是他登陆着这个账号,我透过手机屏幕看见有人急匆匆将他送去医院,他却再也没有从病房里出来过,也不再有人继续使用哪个手机了。也许到现在为止,那些数据都还留在那台手机了……
“我的主人消沉了一阵子,期间仍与我说话。他说我明明只是游戏里的小狗,但也好像能明白有人过世,笑话我没精打采的。然后,他又提到他的外婆听不见也不会说话,就像我听不懂也不会说话一样,但他却能懂得我们的意思,这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在里头。我当然不是他的外婆啦!我是他的小狗,我能懂得他的意思是因为我是从他心里诞生的,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嘛。但很快,接下去的日子里,他打开我的时间越来越少,看上去也越来越累,手上出现奇奇怪怪的伤痕。我们就这样慢慢疏远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再后来,有一天,我的主人不做这个软件的开发了,管理员账号也被收回去了,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他。
“他离开时连道别都来不及,好像只不过是休息了一天而已,就和最初他选择了我时一样,谁都不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会来。一开始,我不知道来了这边就意味着那边的数据已经不存在了,我以为他休息了一天,接着又是一天,两天,两百天,很快过去……我才明白,大概是他们修改了管理员账号密码,也要求他在终端上把存档数据删了个干净。期间有其他人登录这个账号,数据同步过去,我醒来睁开眼睛,透过不一样的华为屏幕看出去,却发现望着我的人不是他。再也不会有人和他一样对我说话了。所以我也不再说话,成为一条大家眼里的普通古牧,汪汪说着人听不懂的话,直到所有人都忘了我。
“如果我离开他了,他也过得很好,那证明我就是他不需要的小狗了。他一定找到了别的东西,能取代我,或者比我更好……他不需要我了,一定是因为后来的他比那个时候过得更幸福了,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哪怕晒不到太阳,好像也没关系了。”
古牧汪汪说着,在徘身边绕圈圈,追起自己的尾巴,和鼻尖上停留的白粉蝶,“所以我们回到这里来。这儿是我们一起玩的地方!所有101存档的动物们,最终都会回到这里来。徘,你是我们这里面最小的几个之一,你也要过得开心呀。”
徘仰起头,张开手掌,透过太阳,她的掌心也是半透明的,“……是这样吗?”
“什么样?”
“他不需要你,因为他已经很幸福了。”她睁大眼睛望着古牧,她是真的不明白,他幸福的时候,为什么就不要你了呢?以前的宠物不是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可古牧的眼神太清澈了,以至她根本问不出来。
“我们都是一个人使用的程序和数据,”古牧停止转圈,伸出毛茸茸的前爪,耷拉在徘的肩膀上,“你知道吗?养鱼的话,在101不用清洗水泵,监控水温和含氧量,养狗的话,在101不用早起遛狗,不用担心狗生病要花钱,对于没有条件养宠物,或者嫌麻烦的人来说,101曾经陪伴了他们一段时间。但是不要搞错了,徘,我们只不过是被设计出来,陪伴人度过某一段时间的程序。”
——只是程序而已?徘有些茫然,你是说,我们想陪他们,都是程序使然吗?可她并不想这么问,她讨厌有人会这么想,光是觉得这个想法可能根深蒂固地存在于每一个人和每一份数据动物里,她就难以忍受。
古牧舔舔她的脸颊,低声呜呜道,“人养宠物是为了自己,到了后来,也会为了他们的小狗小猫,小鸟小鱼坚持下去,而程序不一样。我们单纯因为人的需求而被开发,被使用,按照要求积累数据,讨人喜欢,如果人不需要我们了……那么他们就不需要了。他们没必要找理由坚持下去。他们会爱真正的小狗小猫,小鸟小鱼,因为那些都是和他们一样的生命,可他们不会去爱一段程序。他们不总是喜欢这么说吗?那些都是被程序写好的。所以,我们都是被程序写好的,在此之上,哪怕再有了我,有了你,徘,我们也是从数据中诞生的幽灵,和他们的根源从来都不一样。”
跟程序有什么好吵的,她想起画皮的声音,也想起潘朝前走来,毫不犹豫穿过她的身体。她多希望那时候自己有感觉到什么啊!寒冷也好,被风推动的感受也好,或者给潘带去一丝颤栗,一些寒冷,哪怕有一点点也好,可潘头也不回,于是她知道就像她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潘也一定什么都感觉不到。
“……你觉得这样就可以了?”
古牧垂下头,它仍是活泼可爱的幼犬模样,但徘注视着它的眼睛,知道它早已经老去,十几岁的狗,到了暮年,但在这数据之海的地方,它会一直一直是那个人喜欢的小狗模样。“所以啊,我一直在想,也许等到第二个和我一样的幽灵过来,她就能代替我照顾大家,我也会重新变回真正的小狗,不记得阳光和脚边毛毯的愿望,只要在沙滩上撒腿狂奔,在你旁边打滚就好啦。”
它摇晃着尾巴,在徘的注视下跑远了,不一会儿,它又跑了回来,嘴里叼着一个刚刚徘看见的漂流瓶。她接过透明的小瓶子,却发现这时的软木塞已经松动了,徘意识到古牧是管理员的数据,自然,也有管理员的权限。
“……你想知道漂流瓶里是什么吗?”
古牧轻声说,它伸出爪子挠了挠徘的手腕,示意她打开。
漂流瓶里是一张纸条,当然不是真正的纸张,而是在程序里“寄给某个时间里某个人”的那封信,在这数据之海显示成纸条的样子。徘打开卷得整整齐齐的字条,看见上面用标准体写着:“阔耳狐能摸了啊,上野牛逼。”落款正是那个管理员账号。徘有些困惑,抬头看着古牧,“这是……”
“我们没有修复的那个bug,”古牧用力地抖了抖浑身湿透的长毛,溅了徘一身,“用户虽然可以在游戏里选择2999年前任何一天的晚上八点定时发送,但后端逻辑没有联动改啦!因为那个突然死掉的开发在去动物园前一天不想加班,就顺手写了个随机值当做后端发送时间的缺省值,于是不知道怎么搞得就变成了2065年3月20日。在这天以前,全世界服务器里所有定时发送的消息全部都被拦下来了,积攒在这里,成为了这些没有漂走的漂流瓶。后来虽然发了bug的紧急通告,但还有很多粗心大意的玩家没有看,于是,这边就越积越多。”
更多的漂流瓶被它送到徘的脚边,徘一时忘记了画皮与潘,一个个拆开读了起来,那个开发者给朋友写了很多信息,她觉得奇怪,他明明知道这里面有个bug,消息在十多年前是没办法按照选择的时间发出去的,为什么他还在写呢?他大多数时候都在写日常琐事,跟101一点关系都没有,但这确实也是玩家们彼此之间常发的消息。预祝你二十五岁生日快乐!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呢?有玩家写给五年后的自己:希望你在大学过得开心,一定要染紫色头发啊!她会责怪101没有按时把这封信送到吗?
还有更多的信,全部都是玩家写给宠物们的,有人信誓旦旦:一年后我一定能解锁虎鲸的!也有人写了很长很长一封信,写到撑满了字符上限,她感谢陪伴着她的虎纹鹦鹉、西伯利亚虎、雪豹与波斯猫,说她刚刚升入高中时因为害怕同学,一个朋友都没有,但因为它们的缘故,结识了现在自己最好的朋友。还有人向自己的宠物抱怨妹妹喜新厌旧,已经很久没有上线过101了,但同时也向小动物们保证就算好友列表里没人一起玩,自己也不会简单放弃的。
徘每看完一张小纸条,手一松,纸条就自动卷好钻进玻璃瓶中,软木瓶塞嘭地一下重新封好口子,接着一个个滚回沙滩上,像是坠落在沙子上的星星碎片。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迎来了夜晚,徘坐在礁石上,放下最后一个古牧叼来的玻璃瓶。
“……你有名字吗?”她轻声问。
古牧摇摇头,“呜汪,他就叫我小狗,所以我就是小狗。”
“小狗。”徘没有放下手中的纸条,她攥得很近,远处的云层蜷曲,她能感觉从古牧身上传来异常的温度,顺着她的小腿往上窜,“如果我们只是程序,编写好的代码而已,为什么她们……”
他仍然摇晃着尾巴,轻舔徘的手指,它的舌头还是很粗糙,但已经不像徘刚刚来这儿时一样温热,湿润了。徘低头看着它,它的长毛又重新变得很长很长,长到盖住它的眼睛,就好像方才徘爱抚的魔力逐渐消失了似的。
“……我不知道。这也是我一直不明白的事情。”
徘一松手,字条就回到了最后一只晶莹剔透的玻璃瓶中,啪地一声,是那种不小心踩碎了贝壳的声音。她仍然坐在礁石上,一动不动,泳衣长长的后摆垂入海水。古牧趴在她的腿上,仍时不时地轻咬她的手腕,摇晃尾巴,用脑袋顶她的下巴,远处还有更多更多他们没有拆开的玻璃瓶,在海与沙的分界线上闪烁着光。
那天之后,小狗就不再说话了。
作者:綠鯉
【BGM:《爱殇》】
传说在多年前,大江北岸有一户文士世家,书房前院里有一棵大树。据说是前代家主年轻时亲手种下的,经过数十年已亭亭而立,外面的街上都能看见冠叶苍苍。每到春夏,白花落尽后粼粼碧叶丛生如伞,投下一片闪动着碎光的阴凉。家里上下,尤其是常常待在书房的少爷,最喜欢在树下读书乘凉。
他从小就在这间书房念书,从开着的房门望出去,那棵树就静静立在那里陪着他。多少个春秋里,他就在树下打盹、乘凉、读书、作诗。四下无人时,他会悄悄地把心里话都说给树听,哪怕知道不会收到回答。
而那棵树里藏着的灵,因他一年年声声呼唤而苏醒。自那之后便一直看着他长大,看过他喜怒哀乐,知道他每一种样子,听过他作的每一首诗,通晓他全部心事。
少爷坐在树下,阳光透过树隙落在他身上,就如树悄悄俯身趴在他肩头,与他同看看手中的书,或是看他。微风过时,就是树在与他应答。树的枝蔓也曾探进少爷的梦里,不止一次化身人形偷偷入梦,想要去见他。最终却都悄悄躲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默默看着他,即使梦中擦肩,也从未与他说话。
有时候,树也这么想——其实只要能看着他长大成人,看着他娶心上人过门,看着他儿孙满堂,也看着他满鬓华发,安然老去……不论梦里梦外,就这么不远不近地,看过他一生,或许就是刚好的。
那时的日光那么暖,小院里就是整个世界,刚好装得下一生的春秋与梦。
后来有一年,蛮人的军队打了过来,战火直烧到关内。关外的狼来势汹汹,一路上留下生灵涂炭。也是那年深秋,家主决意带着家人度过大江避战。
如过去的数十年一样,树亭亭立在秋风深院,看着家仆将家里要带的东西都收拾出来,带不走的也都封存起来。在几日扫除般的人来人往后,整个宅子静了下来,箱子包袱装了满车。它能看见的那一方小小的院子,霎时填满了秋风,空荡荡的。
是夜,家仆来向书房院子里的少爷通报,行李车马都已备好,天明就出发。
“少爷要是还有什么想带走的东西,也得快些斟酌了。”
树看见少年立在庭中,回过头来深深望了这边一眼,而后低头说:“没有了。”
家仆退下,而少爷穿过一院冰凉凉的月光再次走到树下,扶着树干轻叹,最后一次对它轻轻说着心里话,叹恨自己不曾习武不能阵前斩寇,到头来却还要抛下故园良友,忍辱逃亡。那些蛮人声名狼藉,不知开到了这里会做什么,屠杀?焚城?
他不愿想。
“听说要去的地方没有这样的院子……”少爷背靠着树干,抬头望进已经落尽了叶子的枝丫之间,凄然一笑:“哪怕有,我要怎么带你渡江?”
树从没有一刻那么渴望能在梦外化身人形。
它想伸出手与他十指相扣,想告诉他天命如此他无需内疚,告诉他,即便不能随他渡江,也愿意在这里等他回来。它全身的汁液都化成奔涌的江流,但它立在那里,作为一棵树,纹丝不动。
树决意在今夜去梦里见他,一夜说尽本该说上一生的话。
而那天少爷坐在树下,彻夜未眠。
待到天明白霜满地,一切都已打点妥当。少爷走出书房,关上院门前最后一次凝望院中的树。树亭亭立在那里,安静一如往昔。最终少年转身,锁好院门,离开了。
家人和车马都在门外等他,他上去牵过缰绳,低头随着队伍一同走出街口。
忽然间,一阵风从身后吹来一缕淡香,白色的花瓣千丝万缕缠抱上来,卷过他衣袖,落在他肩头。
他回过身,看见沉沉天色下,书房庭院的上空,一树白花开得轰轰烈烈。分明是深秋时节,那棵树却像是开出了他曾见过的所有春天,向他吹来一场浩荡芬芳的雪。
秋风如刀裁下温润的花瓣,寒意从每一朵柔软砭入它枝干深处。而树只是立在庭院中,披一身香雪与少爷远远相望。
天命难违,愿不相忘。一树繁花,送君渡江。
传说到那里就结束了,最后乱世之中那棵树如何,并没有人知道。
但是听说,最后一次有人看到已经长大成人的那位少爷时,离开的那天他从肩上拂下的花瓣被存在了香囊深处,也随他一同渡过寒江。任凭流离辗转,暗香从未离身。
作者:淺間
将军挣扎着醒来的时候,漫漫黄沙已经快埋没了口鼻。
和他朝夕相伴的战马瘸了一条腿,一边哀哀嘶鸣,一边用粗糙润湿的鼻头顶他的脸。
折戟沉沙,尸横遍野,周遭是经过风沙洗礼也未能褪去的暗红。这是一场血战,攻守双方皆破釜沉舟,将军还记得自己一枪洞穿蛮夷首领的胸口,却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跌下了马背——想来,若没有这忠心护主的马儿,他大概也只会沦为塞外沙场一垒白骨罢。
军旗高扬着,在边塞的凌风中猎猎作响,但护旗的熟悉面孔却已经永远倒在了旗下。
将军记得那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将,被边塞的日头把脸晒得黝黑,一笑就显得口齿白亮。大伙总爱笑说他这牙口怕是能扛到七老八十——没曾想,他甚至看不到十八岁的太阳。
旗还立着、对方首领已身亡,将军想,我们也许没有输罢。
但人没了、只剩下他这孤家寡人一个将军,又怎敢说自己是赢家?
将军喝了水,吃了马背上的干粮,精疲力竭把自己扔到马背上的同时,也闭上眼把自己扔进了黑暗——只是这墨染般的暗色里,尚有一点嫣红的光。
那是他的海棠。
边塞都是驻军汉子,自然不缺饮酒作乐的地方,有教坊温柔乡,自然便有花魁镇场——但这里的花魁不看琴棋书画腹内诗书,只讲求个美艳大方。
某一日打了场胜仗,傍晚便有兵士拉将军出营帐,说边塞最好的教坊自请入营,美人们薄衣轻纱,直接就到了边防。
他不愿阻众人兴致,却也无意参与其中,便一人独自上了城墙。夕阳照着无边无际的沙丘,整个世界都泛着细碎的光,姑娘一身红衣,海棠花钗斜斜束着发,艳丽的海棠纹饰从衣摆攀援盛放,翩跹衣角下,是一双缀了银铃的赤足。
她看见他,先是惊诧,然后便妩媚笑着抬手摘了钗子。那墨染般的发合着夜幕倾洒下来,她樱桃小口咬了海棠花簪,抬手击掌,一步一舞,脚踝银铃声声,直直响在他心口上。
也许只走了几步,又或许走得遥远漫长,在他身前躬身站定的时候,女子娇小脸上唇红齿白眼光带水,麦色肌肤上挂着的汗珠在夕照里闪闪发亮。她递给他那海棠样的花钗,仿佛送他一枝初春里盛放的花,她笑得眉眼弯弯、落落大方,她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而她,便是一朵叫海棠的花。
谁能拒绝这样的姑娘?
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天蓝草绿,世界宽广。
这朵娇花开在塞北边境,美艳而张扬,她不是名门闺秀、甚至不算小家碧玉,不懂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训条规矩,却知道怎么骑上马背,怎么策马扬鞭,懂得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畅快淋漓,明白人生得意须尽欢,不胜今宵一场醉。
她像一束盛放的花,一抹至纯的嫣红,也像一滴至烈的酒,就那样浓墨重彩、热辣醇香地开进他波澜不起的人生,让边塞死水般的日子有了颜色、有了滋味,带了光。
但边塞,今朝有酒今朝醉,也不过是因为明朝就可能马革裹尸不复还。
有来有往的小冲突如喝水吃饭般日常,大军压境、两军对垒,也是逃不过的几年一轮回。
军情紧急,临出征的那天,黄沙地上难得扬了点微雨。
晨光熹微,他醒得很早,床头多了一方海棠绣帕,帐中却已然没了她的身影——他恍然若失走出营帐,抬头却见尚未大亮的天光,照着城墙上一抹窈窕的嫣红。
“春宵苦短,儿郎们早去早回,莫让姑娘们多等呀!”她高高站着,脆生生喊着,引得大半个营的兵士都哄然笑开。
他望着她,看她遥遥望过来的一双明眸,觉得那嫣然笑着的艳红的人儿仿佛一团自眼底烧进心口的火。初时焦灼炙热,然后便长长久久的,在风雨兼程和枪林箭雨里,暖暖妥妥地将他护着。
那是,他的海棠。
回城的路不算远,但马儿和他,都带了一身伤。
于是他先回了战时临时搭建的营地,空落落的营帐已蒙上了厚重黄沙。明明离开不过短短数日,这失主之地却仿佛已经在漫长的时间里,经历了一轮枯朽败落。
将军牵着他的马,在死亡般的寂静里走过一个个再也等不回主人的营帐,一步步的,看似轻巧,却把他仅剩的气力与奢望一起耗光。
他不记得是怎么倒下来,只是默然躺倒在地上,看炽热的太阳变成温柔的暖红,然后慢慢沉到沙丘之下,天空由澄澈的蓝色变得暗沉、更暗,接着明月朗照,夜幕上挂满星光。
将军觉得冷,那冷的感觉浸入皮肤,扎进骨血,是她给他的一点点余温无法抗衡的酷寒。他想就这样,长长久久地就停在这里也挺好——直到,他发现周遭亮起的光。
他没有注意到光是从何而来,从哪里开始亮起,发现的时候,无人的大营已亮了小半。
营帐都像拢了灯罩的灯笼,这一小片人间烟火,亮过了天上的明月星光。
将军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罢。
但他仍撑起身子向着光亮的地方走过去,掀起熟悉的门帘,朝里看——
他看到一抹嫣红,正小心引燃一抔柴火,暖红的火光照着她发间的海棠花簪,也照上她娇小的脸。
胭脂未染,带了憔悴,却依然美艳得像她手中温暖的火,像春日里盛放的花。
那是,他的,海棠。
只恐夜深花睡去。
故烧高烛照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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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千
剑大侠来了。桂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捧着茶在门口听着屋内的动静。终于听到悉悉索索衣服的摩擦,屋内的水儿姐和剑大侠客套地道别,她才连忙走远再往回走,端着茶正“撞”上剑大侠开门出来。
剑大侠不修边幅,套着一身遮风挡雨的斗篷,身后背着一柄重剑,确是一个四海为家的侠客模样,只是他生得俊朗,眼似桃花,让他颇受姐姐妹妹的喜欢。
“剑大侠,喝杯茶再走吧。”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尖细发抖,不知道剑大侠会不会察觉出倪端,声音只变得更尖了,“您瞧,妈妈送的好茶。”
“谢了,茶就不用了。”说完他就往外走,桂儿急忙接着劝:“剑大侠,您的时辰还没到,您付了银钱的。不再与水儿姐姐多……多待一会儿,这钱可是打了水漂了。”
“哈哈。”剑大侠笑起来眉目含情的样子煞是好看。桂儿原本就紧张极了,现在看到他笑,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她只听得剑大侠继续说:“我花了钱,已得了快活,心满意足。”说着便走。桂儿还在看他笑,见他迈腿才回过神来,也顾不得了茶都翻了,赶紧一手抓住了他的外衣:“剑大侠,若不妨碍。我有事想求您。”
剑大侠停下脚步看她,似乎颇有趣味她一个未及笈的小丫头能有什么事情求他。
只见房门又打开了,水儿听到了动静,探出头,瞧见这一幕,她神色平常,只道:“桂儿,请剑大侠进屋吃茶。我要去更衣,你好好招待他。”
两人在屋里无言坐了一会儿,剑大侠倒也不催,只是喝着茶看着桂儿,桂儿感到他的目光只觉得脸烧得厉害,她低下头两只手绕着衣带,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剑大侠看了看窗外,先挑了话头:“桂花真香。”
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也是桂花飘香的时候,剑大侠在院子里等水儿姐,彼时水儿姐还不是行首,他就常来找她。等水儿姐准备停当了,桂儿去引人。剑大侠跟在身后,兴致所至,忽得折了桂枝舞了起来:“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
她不懂剑法,呆呆地看着,只知道他步踏惊鸿,剑走游龙,他的桂枝轻挑,仿佛真的挽着天上的北斗去酌桂酿。末了,黄白的小花落了一地,煞是好看。她只觉得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景色了。桂花是那么香的吗?是会舞的吗?她以为桂花只能恹恹地躺在酒里,做那高粱白酒的附庸,又或者枯焦的叶子没入泥土。
桂儿不懂剑法,但是她读过诗,她忍不住跟着念:“撰余辔兮高驼翔,杳冥冥兮以东行。”
剑大侠心情确是不错,伴着她的歌,又耍了几招。声落剑收,他去探腰间的酒囊。
“楼里有桂花酒……”
他便将桂枝上剩下的花摘下,给桂儿戴上,笑着说好。
桂儿听到此刻剑大侠又夸桂花,忍不住心里想起这事。她想着,他必然也是记得的,记得给桂儿戴过一簇桂花,不然他怎么会此刻提起桂花呢?想到此处她终于生出了勇气,去看他的眼睛,说她犹豫了良久的心里话:“再有一个月我就及笄了,我要登台了。我……我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客人。我倒不如现在把身子给了你。”
她终于说了出来。她说完不敢动弹,只看着剑大侠。漏壶里水从一只壶落下还没落到第二只壶的时间里,她已经想了七八件的事情。剑大侠可会嫌弃她是个烟花女子命贱福薄?那必是不会的,她还是个雏,还没登过台呢。而且剑大侠时常出入此地,怕是不嫌弃的。剑大侠从没有轻看楼里的娘子。他只嫌恶那些有钱的有权的仗势欺人的。有一回他见堂前有个锦衣老爷欺辱清倌人,抬脚就将人踢到在地。桂儿钦慕得很,也总学他的样子,将欺辱人的老爷踹翻在地,护着姐妹们。
剑大侠会厌恶她的轻浮罢?那倒说不准。他总来找水儿姐,定是喜欢水儿姐这样的文雅含蓄的姑娘。也许不喜欢她这么不知廉耻的作为。
就算他不嫌弃她的献身,也许大侠就是喜欢水儿姐呢?他很是“专情”,说一个嫖客专情总觉得很是奇怪,但是他每每过来总是先招水儿姐,水儿姐不得空,他才去找别的姐姐妹妹,这也算是专情吧。他必是很喜欢水儿姐的。哎!哪一个不喜欢水儿姐呢?不然她怎么会成为行首呢?
她不比水儿姐是行首,做得那么好,但是也不会差到哪儿去的。她也很会侍奉,妈妈总说她做得很好,必然也不会比水儿姐差很多。妈妈总夸她聪慧,她读过的书比楼里的姑娘们都多,也比水儿姐也多。最重要的是,她还会舞剑。她记得那天的剑,她都会舞。也许他也会喜欢呢?
他们刚见面的时候桂儿才十二岁,兴许,他还只是把桂儿当做是个小童呢。她马上就及笄了,今日之后他就会知道桂儿也是个女人了。也许他会喜欢呢?
她想着很多事情,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渐渐红了起来,她盯着剑大侠不敢眨眼,眼睛睁得滚圆,睁出泪来。
那漏壶的水落到第二只壶的时候,剑大侠开口了:“你就是那个下月要登台的、沦落风尘的官家小姐?”
她点点头。
“非我不可?”
她点点头。
“我不喜欢。”
“我会做得很好!妈妈一直夸我,你必会喜欢的。”桂儿立刻接口。剑大侠不说话,只是带着冷笑看着桂儿。桂儿不安极了,耳边尽是突突的心跳声音,她又说:“我会舞剑,还会作赋,你若喜欢……”
“不了,我不喜欢做这事。”剑大侠拒绝得那么直白,他甚至于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桂儿呆呆地动不了。过往的种种往她心头压上来。她不知怎的,想起小时候读诗,父亲读一句,她就跟一句,等她念完最后一句,父亲的声音便听不见了,剑大侠的身影也早不见了。
剑大侠再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了,天已冷了起来,桂儿登了台,接引的清倌儿换了一个姑娘。他踏进屋子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屋里没有点灯,接引的姑娘也不像桂儿一样给房里的漏壶舔好水,也没有香茶。他想着自己原以为是这楼里姑娘都教得好,现下才知道,是受了人“恩惠”与“好意”。
他还没坐下点灯,却听到床上有了动静。
“你不过来吗?”那声音是桂儿的。
“水儿呢?”
“你来寻快活,是谁不都一样吗?”
“我是来寻快活的,不是来寻麻烦的。”
“怎么会是麻烦呢?我登台了数次了,必然能让你喜欢。你不好奇吗?一个官家小姐怎么沦落风尘,我可与你讲讲。每个人都喜欢听故事。”
“这种事情你情我愿才好。”
“……那剑大侠与水儿姐是你情我愿吗?”
“是,我情愿花银子,她情愿卖身。然而你要的不是银子票子,我可给不起。我也不情愿给。”
“我只想要一度春宵。你只要来这里躺下,就给得起。”
“我不情愿给。”剑大侠又重复了一遍。
只听桂儿从床上跳起奔到他面前,她身上满是桂花的香气,他仿佛感到一阵秋风裹着花香他袭来,他看了看窗外,月光洒在地上,院中桂树的枝头已只剩下了枯叶,这桂花的香气是桂儿带来的。桂儿没有穿衣服,只披了件薄纱。屋里黑漆漆的,透着月光隐约可见凝脂玉肌。她抓紧了剑大侠的手,一双眼睛紧紧地望着他。
他自然没有走,反而抓起了她的手腕:“水儿呢?她定不同意你做这种事,你对她做了什么?”
桂儿原本想再说些什么,再说一句让他留下来的话,她也许能说动他呢?她要用胸脯去贴紧他的手,他未必不会心动。她要含着泪看着他,这一个月里没有男人会对她含泪的眼睛说不。他一定不会再走。
但是她听到这问话却再也无法说了,眼神也暗了:“……她还不得空,我只让人先带你过来。”
剑大侠松了手,转身走了。
桂儿投了井。
清倌儿登台后的几日总有寻死觅活的。妈妈平日算是对她们好的了,很少打骂还教她们学字识礼,年纪小时还有人护着,等登台后她们才清醒过来,多数客人从未把她们当作人过。
然而人要活着,总要感到自己是个人。
或者她们每日穿着锦服,不知道其实自己并未被当作人,倒是好些,妈妈教她们读书写字倒是不好。不读书人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人,该不该是个人。
桂儿尤其是,她来楼里之前,在家里就会读写了。看的书多了自然更是知晓礼义廉耻。知道这勾当是最末流的,与街上的乞丐一般,乞丐唱着莲花落,她们唱着靡靡音。
桂儿父亲进过进士,回乡当了官,她的直白倔强承自父亲,这种性子在官场里不好做,父亲很快就被人污了贪赃枉法的罪名,摘了脑袋。她家只有她一个姑娘,一众的叔舅婶伯立刻将他们家吃得一干二净,将她当作累赘卖来这里。
那时她就死过好几次了。只能姐妹们互相劝着安慰着说,人总是活着好,活着还有希望。水儿姐最是关怀她,总将她带在身边。后来她终于活了起来。
然而登台后没两个月,她又开始寻死觅活的了。
水儿抱着她一下一下地安抚,桂儿吞了太多水,一个劲地打呃,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转醒了。见她从阎王那儿走了回来,水儿再也忍不住垂下泪,清脆地打了她一巴掌:“你当你是屈大夫吗?你哪里配当是屈大夫!”
桂儿走前留了首诗,她的字写得是极好的,骨力遒健、棱角分明,如刀斧削裁。她写:“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桂儿醒了,人还是恹恹的,自然是不能登台了。这里养不起闲人,妈妈给了她一把刮刀,让她去院子里帮忙剥桂皮打桂叶。桂皮桂叶都可入药,她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刮去栓皮、阴干、扎捆。
肉桂树种在院子的另一头,她一边做着一边看着另一头的桂花,桂花的花时不到一旬,现已都落光了,只剩下枯黄的叶子。桂花落了之后,紧接一旁的木芙蓉就开了。妈妈从来不种只得好看的没有用的东西。桂花是可以酿酒的,桂皮是可以入药的,一旁的木芙蓉摘了花,捣碎染丝又多两顶芙蓉帐,还有满院子的土茯苓,更是常用。闲暇的时候姐妹们就坐在这里干些杂活,只是姐妹们还要登台,还要练曲,只有桂儿一个人日也干夜也干,满手只剩下肉桂的味道,那香气太过于浓郁了,变得臭了。
过了十来日,剑大侠又来了,正在院子里等水儿,他见到桂儿,只当没见。桂儿看到他,心又纠在了一起作痛,只是此时,与先前大有不同了,她满手都是木刺,心里痛倒不明显了,只是酸涩,只觉得屈辱和恨占了许多。
她想起了很多“屈辱的”事情,想起自己总在屋外偷偷看他,想起自己藏着他喝过的茶杯,学他的样子舞剑。她原本想起来那些就觉得很快乐又有些窃喜,此刻都成了羞愤。
剑大侠只站在那里,她就灼心地难受,身上像起了疹子似的不安,她真的烦极了,于是竟提着刮刀直向剑大侠砍去,剑大侠是侠客,总背着把剑,哪会怕她,他抽剑来档,一下把她的刮刀撇在地上。桂儿便转身走,没走两步又折返回来把刮刀捡了再走。
剑大侠把这事当作笑话讲给水儿听,说:“这样倒是可爱多了。”
“她是这样的,她还拿着筷子去戳过杨县令的眼睛。那杨县令非要拿蜡油烫人,周围的人都在笑,她气极了,就从桌上抓起筷子去戳他。”
剑大侠从没听说过桂儿这一面,笑了一声:“怪不得如此行径。”
水儿听出他笑里有些嘲讽,只说:“你名字都不肯袒露,行色匆匆,和姑娘们都不大熟。”
“嘿,我名字都不肯袒露,和姑娘不太熟?既然如此,你说桂儿到底中意我什么呢?她中意的是我吗?”
“梦中之情,何必非真?”
剑大侠只是摇摇头。
桂儿从河里醒来之后,从未这么清醒过,夜晚的冷风吹着她的身子。她想起自己去跳河前写的诗。这绝笔现在也成了羞辱。
她又不那么想死了。
水儿夜深时候过来看她,她正独自一个人就着月色眯着眼看书。
“你眼睛要坏的。”
“我不登台,又多用灯油,妈妈该说了。”
“妈妈待我们极好,他喜欢我们看书,不会说的。”水儿还是给她点上了灯。她见桂儿手里拿着一卷《游侠列传》。
桂儿摇头:“妈妈只想我们看些诗词歌赋,旁的就多余了。”
“妈妈已经是很好的了,你惹了那么多事,他从不说什么。”水儿总是克己含蓄,很少表露情绪,今日倒有了些埋怨。
桂儿放下书只说:“他倒是想赶我走,但是我还没给他赚回本,他哪里舍得。”
水儿又道:“别家还会打骂折辱,妈妈从不会。你还道妈妈待你只是贪你身价吗?”
“妈妈施舍你一点好意,就是把你当人了吗?沦落风尘的官家小姐,多好的话本故事啊,妈妈开开心心赚了多少!我在那儿躺着,那些人总要问我,你父亲叫什么呀?曾在哪里做官呀?犯了什么事呀?你原名叫什么呀?每个人都要问一问!我笑啊哭啊说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他们叹道,真是可怜,真是可怜!”
她拿起了她之前写的诗,那都是她的恨和怨,她盯着水儿,声音更响:“我确是不配当屈大夫!吾将从彭咸之所居!我连条河都没有!我只能投井!”
“真是好笑!”桂儿蓦地站起,她去墙角拿起了那把刮刀,打开门,走了出去。
桂儿当晚提着刀去胁迫了妈妈,妈妈让她走了。
桂儿走了没多久,水儿听客人说,东城河里捞起一女尸,泡得发胀,不知是谁,也许是桂儿。水儿又听剑大侠说,江湖上近日出了一女侠,颇有任侠声名,平日卖桂枝为生,自号作“桂枝女”,不知是谁,也许是桂儿。
作者:暮夜
1.
“魔王,我会教你何为爱”
勇者对着将利剑抵在自己脖子上的魔王如此说道。
2.
“?”
很显然,魔王并没有很好地理解勇者的意图,确切地说,魔王根本无法理解这个在自己正在睡觉时突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更进一步说,此时的魔王还没有成为魔王,魔王完全不能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这么称呼。
但这个称呼很酷,还很年轻的魔王这样想着——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将刀用力地砍去。
没有成功。
勇者就像是早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举动,他徒手就抓住了刀,且二话不说就将其粉碎,并在魔王试图捡起碎片时用了点魔法将这点残渣化为灰烬,魔王眼睛瞪得大大的,一个劲盯着地上的灰烬。
勇者心想,他大概在想着也许这些东西放在水里能毒死自己也说不定。
“别看了,就算是有毒也毒不死我的。”
“……”
魔王耐人寻味的沉默似乎验证了勇者心里的揣测,这个时候的魔王还很小,算上那对长角也才到勇者的胸口高,脸上的表情被过长的刘海遮了大半,只余下那双标志性的蓝色眼睛带着勇者未曾见过的激烈情绪看着他。
勇者只是笑着蹲下身,还默默又握住了魔王的手,那长得惊人的指甲,或者该说是利爪,只差分毫就要刺入他的眼睛,然而勇者只是握住了那双野兽般的手,五指交扣,掌心相贴,魔王皱着眉头,终于才说了第一句话。
“……你是不是知道我想砍断自己的手逃走?”
“当然了,魔王,我是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
魔王的话可以说是听起来没头没尾,勇者却自然地点点头,他一边蹲着一边慢慢地往前挪动脚步,这让他看起来有点滑稽,一直都终于挪到魔王的面前,他松开手,轻轻地抱住魔王
“魔王,我要教会你什么是爱。”
魔王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也伸出了手,但动作有点僵硬,学着勇者的动作给了他一个拥抱。
但那只拥抱的手里依然带着武器,只是手里的匕首停滞在某个距离后被魔法阻挡无法再前进,魔王却视若无睹一般维持着这个动作,他甚至又贴得更近了一些,直到将头靠在勇者的肩上,才低声说道
“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你。”
4.
这个不太友好的会面最后以魔王睡着了为结果,勇者心情有点复杂,却也不太意外,在他的眼里,魔王一直是这样的人,冷酷,自我,像一柄被人刻意锻造出来的只会杀戮的兵器,所以魔王被称为魔王,没有名字,没有同伴,孤独地前行,不停地杀人,直到被杀。
但濒死的魔王却对着勇者说,这是一个诅咒。
一个只有勇者才能解除的诅咒。
所以勇者来到了这里,决定去拯救那个唯一无法在那个世界获得拯救的人,因为即便是近乎万能的强大勇者,也无法去复活一个选择了自我毁灭的灵魂,他只能以一定代价回溯,回到这个一切都还未曾发生的现在,去拯救在上个世界唯一未能拯救的魔王。
这是勇者愚蠢而傲慢的愿望。
5
勇者就这样住了下来。
但他俩相处得很不愉快,首先那晚的举动事后勇者才发现魔王是由于受伤而体力不支晕倒了,而醒后的魔王根本不给勇者靠近的机会,只是用一种夸张的警惕,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地盯着勇者。
虽然勇者总能很轻松地就在年幼的魔王反应不及时就抓住他,但却不常能及时地防御魔王的所有袭击,因为这些攻击比起恶意而为,更像是条件反射,在魔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做出了反应。
当勇者再一次想要试着接近魔王的时候,魔王本来毫无反应,只是一脸抗拒,却在愈来愈近的时候突然暴起,虽然勇者抓住了魔王的手,可他仍然受了伤,并不是什么大伤,魔王却微微地瞪大了眼睛,似乎是愣了一下,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快速地闪过讶异、疑惑、不安等情绪,随即又很快回归平静,魔王看起来似乎比勇者还吃惊,这件事让勇者有些想笑,尽管他手上有一道长长的划痕在流血,他依然在魔王面前蹲了下来,这使得他得以仰视魔王。
他抬头看着魔王,年幼的孩子没有太多表情,却又矛盾地散发着不安的气息,不安什么呢,或许就连魔王本人也并未完全明白。
勇者只是又伸出了手,手上的伤口在缓慢地愈合着,但血却并没回完全止住,这次魔王并没有攻击,却向后退了一步,魔王脸上的困惑愈加深了。
“你喜欢吃糖吗?”
勇者伸出的的手里只有一颗包着粉色彩纸的糖果,魔王看着糖果,又看着勇者,他眼睛眨了一下,又一下。
“糖果是一种很甜的食物,你吃过吗?”
勇者似乎觉得魔王并不理解这是什么,于是他自顾自地为魔王掰开了糖果纸,露出了里面半透明的硬糖——这是一颗草莓味的水果糖,还有点化,看起来黏黏的。
魔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目光落在糖果上许久,久到勇者觉得他或许并不打算接受这个糖果的时候,魔王才伸出了手,他小心地用手指碰了碰糖果而后放在舌尖,然后眼睛一亮,嘴角微不可闻地上扬了一丝弧度。
像只小猫似的,勇者心想。
魔王把糖果包好又放进口袋里,表情看起来柔和了很多,说起来真的很奇妙,明明上一次勇者一次也没有看出魔王的心情变化,现在看起来却容易得多,或许对待魔王需要的只是再多一点耐心。
“你……很奇怪”
或许是长久不进水所致,魔王的声音有点沙哑,带着少年人本不该有的魔性,勇者下意识地抓住了魔王伸出的手,这种奇怪的感觉就瞬间消失了。
魔王仍然是魔王,即便是在这样的时候也不忘了使用魅惑,勇者笑了笑,把魔王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脖颈,魔王的手缩了缩,勇者却只是牢牢地将其按在自己致命的弱点上。
“在你懂得什么是爱之后,你可以杀了我。”
“那,我该对谁去爱?”
“你可以爱我”
“……”
魔王再度陷入沉默,不知是被勇者这种自信所无语,或者是确确实实地在思考,勇者知道魔王的价值观不同寻常,大抵是不会有关于爱的常识,更不会想到爱情,想到这里勇者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好。”
魔王走进了勇者,他一点点靠近,再靠近,近到彼此呼吸都喷洒在对方脸上,近到勇者清晰地看到魔王眼中自己的倒影,魔王好似还想前进却又自己皱起眉头,魔王脸上的表情就像自己在问自己为什么,但魔王却依然说道
“我要学会爱你,然后杀了你。”
魔王说得缓慢而郑重,就像在说一个不可磨灭的誓言,他闭上眼低下头吻了勇者的额头,魔王的手是冷的,唇却是轻而软的,勇者心里一震,那个过去孤独的影子,而今似乎和现在的魔王越来越难以重叠在一起,这就好像那个孤独的魔王永远死在了那一天一样……
还好,他握住了面前的这个人,至少这一次,他想要完成自己作为勇者的使命,去拯救每一个向他求助的人。
勇者想要拯救魔王,从教会他如何去爱开始。
6.
魔王与勇者的关系突发猛进,虽然具体的表现形式由魔王从警惕变为冷漠,好在只要勇者拿出糖果,魔王冷漠的表情就会和缓很多,甚至愿意听一听勇者说话。
“首先,你拿到别人给你的礼物或者恩惠之后,应该说一声谢谢,其次……”
“这样之后,你就会给我下一个糖果是吗?”
勇者的话被魔王突然打断了,魔王手里还有糖果,脸上照旧是一贯的没有表情,只是整个人干净了很多,过长的头发被勇者剪了,也给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并且关于生活习惯上的教导,魔王出乎意料地接受了全部,现在住的又破又烂的城堡甚至被勇者花了点时间修好了,勇者近乎无所不能,只是在情感常识的教学上,连万能的勇者似乎都感到难办。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那就换个说法,你会更高兴是吗?”
“……对”
“那谢谢你。”
“…………不客气”
说实话本来应该是很高兴的事情,魔王愿意听话,且明显比最开始表达得更多了,魔王也渐渐能控制自己袭击的行为,但很显然魔王对于爱似乎有什么误解,勇者总能时不时注意到他在锻炼自己的魅惑技巧。
“母亲说,爱就是欲望,是毒药,可以用技巧获得,决不可真心投入”
魔王说的时候手里啃着勇者洗好的苹果,坐在勇者购买的椅子上,身上刚洗好还冒着热气,看起来又惬意又自在,说的话却让勇者禁不住咳嗽,魔王拿赤裸的脚丫踢了踢勇者,勇者回头看他
“我爱你”
魔王的语气深情而投入,只那双冰冷的眼暴露了他波澜不惊的内心,太过于敷衍以至于都有些像是挑衅,但勇者只觉得像个玩笑,他装模作样地抓住魔王的脚踝印上一吻,而后也跟着说道
“我也爱你”
那天魔王的瞬移魔法生效之快让勇者头一次意识到魔王原来拥有这么高的魔法天赋。
回到正题,勇者真的很难过很揪心魔王怎么会这么难教,但也很欣慰,即便对象只有勇者一人,魔王愿意花费精力去虚与委蛇或许也是不错的趋势。
7.
魔王学得很快,他学习之快就像他不断拔高的身高一样,魔王能吃人类的食物,只是也需要定时地摄取血液,或许是由于供血者的特殊性,总之魔王长得很快,已经从及腰高长得与勇者差不多了,但也和魔王不再增长的身高一样,魔王的情感知识似乎永远都无法跨及爱的界限。
魔王越来越像个有礼貌的人,得到帮助会说谢谢,做错事会说对不起,但魔王开始一天天地对勇者说我爱你,他也开始知道是什么暴露了他,于是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也逐渐学会如何深情款款。
魔王就像个只会机械模仿人类的无感情生物,他并不明白爱的份量与含义,却已经知道这能让他过得更好,勇者最开始会震惊,而后会笑,最近开始有些生气,魔王无法理解这些情感,却很乐意看到它们出现在勇者脸上。
现在一颗糖果已经满足不了的魔王,想要更多更为香甜的礼物,可以是勇者变化的表情,可以是勇者摸摸头的奖励,甚至也可以是勇者的命。
要去爱,而非模仿
勇者仍会这样对他说,甚至勇者已经将自己的身份与来历合盘托出,魔王听完沉思很久,并没有告诉勇者,如果那确实是魔王本人的话,即便是死前的话,或许……不,绝对是想要赌勇者同情的可能性
但魔王大概也了解,勇者本人或许也并非毫不知情,勇者很聪明却也很愚蠢,知道是陷阱仍然固执地踏入,勇者还很自傲,他自以为魔王没有爱。
可其实魔王真的在学着去爱,努力学着这个强大而讨厌的家伙每天都在告诉自己的东西,只是魔王偶尔也会感到困惑,他想杀也想爱,杀会让他安心,而爱是一种让他捉摸不透的东西,母亲只隐晦地说出几句谜语般的话,魔王只记住了这是不能碰的毒药。
勇者给了他糖果,说要给他爱,糖果很甜,融化在舌尖时会有幸福的滋味,爱呢,爱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味道……
8.
某一天夜里,魔王站在勇者的床边,他低下头,魔王知道勇者一定没有睡,可他还是靠近,就像很久以前他会做的一样,他的爪子慢慢靠近了勇者的脖颈,勇者在等,他也在等。
他们都在等一个答案。
可就像那些该死的魔法依然存在一样,魔王终于还是没有下手,他还和之前一样,低下头吻了勇者,只是这次不是额头,他小心而虔诚地吻了勇者,这是一个真正的吻。
轻盈得像棉花糖一样的吻,稍纵即逝,不做任何停留,太轻了,就像不存在过一样。
可是魔王知道,勇者也知道这个吻存在过。
魔王好像没有觉得很幸福,他甚至觉得有点难过,呼吸变得困难,心脏有些疼痛,这感受的确像喝了剧毒,但魔王没有觉得很糟糕,他只是难过。
为了教他什么是爱而到来的勇者,会不会在完成后离开呢……
想到这里,魔王久违地认真想要杀了勇者,但当这股杀念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看到勇者睁开了眼睛,那双好看的金色眼睛望着他,眼里温柔而澄澈,却也很难过。
你在难过什么。
魔王想问却又没有说出口,他的杀意就像潮水一般退去,他回忆起他们相见的时候,学着收起爪子,给勇者一个拥抱,一个温暖又普通的拥抱。
“留在我的身边吧。”
魔王的头枕在勇者的肩上,他蹭了蹭勇者,又蹭了蹭,这只不安的小兽只学会了人类的礼仪,却始终不能理解这么做的理由,他抱着怀里珍贵的糖果,却不敢再和从前一样说出爱的字句,只低低地恳求道
“这是…只有勇者才能够治愈的诅咒,我……”
无法再进行的谎言,魔王自己也感到迷茫,或许就像勇者一直以来跟他说的一样,魔王只会模仿,现在的心情也不过是渴求对方留下而进行本能的行为
那么到底,对于魔王自己来说,什么是爱呢?
“不要害怕,查理斯”
勇者轻拍着怀中孩子的背,终于第一次念出了他的名字,怀里的野兽现在已经像个合格的人类,内心却好像比以前还要小孩子得多,这个孩子,对他来说已经不再和过去那个影子重叠………
但他们对于爱的定义,却依然不同。
“查理斯,我想教会你爱……”
“不是只对我一个人的爱,我希望你可以去爱这个世界,去拥有自己的人生,这才是我来到这里拯救你的意义”
“但我永远无法教你,真爱的含义”
勇者,近乎无敌的勇者,眼里温柔而悲伤地望着怀里的孩子,万物皆有代价,他回到过去是以杀死魔王而被赏赐的贤者之石为代价,而在更早以前,为了成为无所不能的勇者,他以私情为代价,从此他能够平等地爱所有人与物,却永远无法对一个人抱以过多的感情。
好在即便如此,他对于每一条生命的爱仍是如此深厚,所以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变化。
“勇者,没关系。”
魔王没有过问理由,他聪明地知道这并不是他能够轻易触碰的地方,他反而松了口气。
因为正如勇者没有告诉他的秘密一样,他也隐瞒了秘密,其实即便是魔王也不能快速地成长,勇者血的特殊性只是在于作为为了他回溯光阴而来的这个人,或许是上一世的执念,又或许是其他所致,魔王逐渐获得了以往的记忆与力量。
这让他更加地舍不得勇者,或许比起爱这更像是占有欲或者其他东西,在浸满鲜血的记忆与世界里,勇者就像唯一的一束光芒,就算这个人只是低头怜悯他,但这个世界只有勇者,只有勇者看向了他……
“勇者,我会教你何为爱。”
就算让勇者拥有了本不该属于“勇者”的爱或许意味着“勇者”的死亡,魔王在心里想着,但没有关系,只要他在就好。
就像最开始接触到糖果一样,魔王这次只是小心地试了一下味道,他一点也不着急,糖果可以慢慢品尝,爱可以慢慢来。
“我会教会你的。”
魔王的话在勇者的耳边回荡,这是诅咒,也是誓言,爱是糖果,也是毒药,他闭上眼,又再度吻了勇者的唇。
他会爱上他的。
評論需求:求知
*好难写,先卡一下,有空再补后面的
方CC这段时间过得也不算安宁。从上半年开始,他就仿佛中了邪一样,被搅进一大堆怪力乱神的事情里。自己的程序成了精,来到了徒然堂,领了一个会说话的古董箱子回家,还被不知从哪来的翻译app威胁。如果仅仅如此也就算了,先是电音节的恐怖十秒,又在黄浦江上看到那艘龙舟,这让他感觉肯定有大事要发生。
不过他好像也做不了什么。就算是世界末日要到了,他也只是个普普通通小程序员,顶多能提前屯点物资。为了以防万一,他真的买了点应急用的储存食品,还买了点常用药,做完这一切,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无论如何日子总是照常过。上班,下班,偶尔加班,推开门的时候受点惊吓也是常有的事。今天是什么?远坂凛还是晓美焰?他推开门,发现里面是空的,两个小家伙出去玩了。他松了口气,坐在沙发上,突然觉得有点寂寞。
“你回来了。”扫地机器人慢吞吞地走到他面前,指示灯一闪一闪,像在呼吸。
“嗯。”方CC应了一声,不知道怎么接话。繁星很早之前就再度转移了自己的所在,藏进了这个房子的智能家居系统,承担了家务工作。虽然事实上她只是在那里居住,家务工作还是原来的系统在做。
“你没跟他们出去玩吗?”方CC问她。
“没有。”繁星回答得很简略,像是下定决心不把对话延续下去一样。
方CC也无话可说,他其实跟繁星一直都没什么话聊。
他回房间打了会儿游戏,又翻出洛斯塔的程序来看。匣想必也是等得急了,方CC一直拿不出她满意的成品,小空的尝试也不知是否有进展。是不是该换个思路,不以模拟真实的洛斯塔为目标,而是以满足匣的需求为目的呢?用面部识别程序实时捕捉情绪变化,分析用户心理,给出他们最想要的反应,这套方案曾经也是风之电话亭想要采用的,但最后被否决了。他们不是虚拟恋人,风之电话亭的宗旨是帮助用户们走出伤痛,不是为了让用户毫无节制地沉湎其中,把虚拟当做真实。在看似走投无路的现在,方CC才又想起这一套来。他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不到万不得已,最好别这么做。
匣和小空回来得晚了点,方CC也不说他们什么,论保护自己的能力,匣比方CC大概还更胜一筹。两个小家伙头一回做人,多出去走走也是好的。他像个家长一样把两个小孩轰去洗手,虽然只有匣一个人在洗,然后又开始听小空絮絮叨叨地讲今天的见闻。过了一会儿家里安静下来,方CC回自己房间,接着打游戏,随即听见耳机里叮咚一声响,有人发消息给他。
他按暂停键,打开窗口一看,小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用自己的虚拟形象占据了大半个聊天界面。方CC觉得好笑:“什么事啊?”
小空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有件重要的事。匣姐姐要的东西,我想我可以把它模拟出来了。”
“好事情啊。”方CC说,虽然心里有点不太高兴。他本来以为自己能完成这个挑战,但小空抢了先,显得他有点技不如人。“你是怎么做的?用你的……能力?”
“嗯……算是吧。我这段时间收集了很多数据,我想现在的我已经可以模拟洛斯塔了。”小空说。
“匣一定会很高兴。你跟她说过了吗?”
“还没有。”小空低下头。方CC这才察觉,小空的情绪有点反常的低落。明明他做到了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却并没有表现出高兴的样子。
方CC想到一个可能的理由:“你是不是害怕,匣有了洛斯塔之后,就不要你了?”
小空摇了摇头:“不是这样。我……我打算自己来模拟洛斯塔。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我会自己来‘扮演’洛斯塔。”
方CC还在琢磨这句话的意思,他抬起头,对上小空的眼睛,那是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应当有的坚毅眼神。
“我是来告别的。在‘洛斯塔’交付使用之后,作为小空的我,就不会再出现了。”
方CC震惊不已:“你这是要做什么?模拟洛斯塔,并不需要你本身消失啊?”
“是‘扮演’,”小空纠正他,“只有我才能扮演洛斯塔。为了让匣姐姐看不出破绽,我必须一直保持洛斯塔的样子,以她的面目示人。至于小空这个身份……我的上一任主人早就已经死了。”
“可是如果你消失了,匣会难过吧?”
“我会好好跟匣姐姐告别,就说我找到新妈妈了。到时候如果姐姐问起来,你就说我在那边过得很好。”小空显然已经考虑过了,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你不再想找一个妈妈了吗?”方CC问他。
“嗯……也不是不想。只是不是每个小孩都有那个福气,我想,我还是做个大人好一点。”小空的表情有点落寞,方CC的心里也有一点不好受。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小空放弃这个想法,最后只是无力地说:“我还是觉得……你这样做不太好。”
小空一改平时的欢快跳脱,用平和的语气不紧不慢地说:“我是好好想过才做出决定的。你知道吗,电子幽灵也好,灵器也好,都是因为有‘念’才诞生的。有想要实现的心愿,想要去做的事,想要见到的人……我也一样。‘风之电话亭’的‘念’是什么,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方CC叹了口气,猜到小空想要说些什么。他想,自己开发了风之电话亭,究竟是好是坏呢?
“我是为了完成他人的心愿才诞生的。所以现在,我要去完成匣姐姐的心愿。”
小空笑着说。
“我以前也试着扮演过别人,但是……最后结果并不好。”方CC试着再度劝告他,但小空摇了摇头:“你这么为我着想,我很开心。不过我已经决定好了,不会改变主意。你放心,我作为‘小空’的数据资料是不会被清除的,我仍然是我,只是换了名字,变了相貌,归根结底,我永远是‘风之电话亭’。”
方CC见他这样,也没办法再劝:“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匣说?”
“再等等。等过段时间……我会好好跟她告别。”不舍的神情从小空的眼角一闪而过,像是某种错觉。
小空的影像从屏幕上消失之后,方CC长长地叹了口气。
空调的指示灯不易察觉地闪了两下,一个声音从上面传出来:“我理解他的心情。”
“是吗……”方CC知道是繁星,他们刚刚聊天的内容她应该全听见了,“你觉得那样好吗?”
“是他自己选的,没有什么好不好的。”繁星说。
方CC想起小空所说的“念”,向繁星发问:“你也一样吗?你也是为了实现他人的心愿才诞生的吗?”
“或许是吧。”繁星轻轻笑了一声,“毕竟我也一样,是‘风之电话亭’啊。”
作者: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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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倾盆。
冰冷的雨滴落进泥里,腐朽的树木气息像融化的糖果无处不在,混在雨水中的冰碴像源源不断的利刃划破粗糙的皮肤。
11号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哦他已经不能被称为11号了,被驱逐的人没有停歇的资格,也失去了唯一拥有的编号。他得走出这片领土,走出自己曾守护的,曾驰骋的,曾荣辱与共的这片大地。他得离开自己曾效忠的那个男人,如对方所要求的,“越远越好”——徘徊于旷野的老狗活不过残忍的冬天。
这结局他也曾设想过,欧洛斯城堡每个编号都曾属于过许多个奴隶,他们的结局大多都消无声息地或在某次狩猎中失去了踪迹、或惹怒了主人被剥夺了仅有的号码逐入茫茫荒野,他从未设想自己能够幸免于难,只是没想到来的如此突兀和诡异,如同深夜潮汐将他吞没。
然而总有人是特殊的,较为年长的6号告诉他,这一任13号已经在城堡待了十年,比他来的早的已经消散在旷野,比他晚的许多也已不见踪迹。自从他踏入城堡之后,13这个数字就与他牢牢绑定在了一起……主人甚至允许他获得一个姓氏,他自己选择的姓氏——这可以称之为难得的殊荣,它意味着除却与前人共享的数字编号以外,在城堡内拥有了独属于自己的符号。
那个人选择了Fetters。
13号·锁链。
瑟廷·法特斯。
“这听起来有些好笑,明明是为主人卖命的狗,却偏在名字里为自己加上锁链,用名字将自己囚于这座城堡。仿佛自己有得选似的……”
说这话的时候,13号刚好从拐角转到他们所在的走廊上,脚步轻软,踏在铺满深红色毛绒地毯的走廊上没有一点声音。
6号猛地闭上了嘴。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13号。13号个头很高,即使比186的他看起来也要高上些许,白色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个低尾,猫瞳内有淡淡浅绿,脖上一圈铆钉反射出窗外渐亮的天光。虽然他走路时垂眉敛目,但11号就是无端能联想到他微抬下巴斜睨着人的跋扈之姿。
然而他们只是互相点头,安静地错身而过。
等13号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6号才舔了舔嘴唇,低声说道:“……可他确实厉害,主人就爱他那一套,其他号码的人换了又换,只有他不动如山。这些事,还是前任17号告诉我的。总之,在这城堡里,谨言慎行,我宁愿在狩猎中被野兽咬断了脖子,也不想在暴风雨里被驱逐进旷野,我这样的老狗在旷野里可活不过残忍的冬天……”
那之后没过多久,6号就真在一次狩猎里被狼群咬断了气。
那是11号的第一次狩猎,主人的马不知为何一路冲入了密林,留守身边的只有年纪大了充作护卫的6号和新手的他,因而片刻的迟疑几乎是致命的,等到两人终于追上失控的马匹时,来时的路已经消失在丛生的杂草里,而潜藏四周安静窥伺的目光,是狼群。
他们拼死杀出一条路来,护着主人往森林的边缘靠近,很快人们就会发现不妙赶来接应,这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穷追不舍的狼群也意识到了这点,它们有预谋地分散两路缓慢形成合围,更要命的是,在低沉的狼啸中,胯下的马逐渐开始躁动不安,奔袭的步伐开始凌乱。
紧绷的弦是在顷刻间断裂的,三匹马打着呼啸用力将三人掀翻在地上,飞快地朝斜前方逃窜,后方的狼群高高跃起,锋利的獠牙带着膻腥的口气,右边的几头狼俯下身子,后爪蓄力。
他空白的大脑只能允许自己爬起来扑向右侧,将脆弱的侧面暴露在狼群的视野里,强壮的手臂抵住即将暴起的野兽,为主人撑起狭小的三角空间。
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他用力握住狼爪,蓄力砸飞了另一只空中的小狼,再回头的时候,才看到肩膀血流如注的6号一人为他们挡住了身后的狼群,颤抖着用刀砍断了一只狼爪,他想要去扶6号,但他看到了他的眼神。
他退后两步,单手持匕首,拉起主人飞快地离开,身后只有狼群高高低低的吼叫,而6号从始至终,没有发出一声……
一个人的拖延只是短暂的,数量减少的狼群很快又追了上来,他凭借着本能用匕首精准挡住对方源源不断的袭击,身上、脸上的伤口也在一点点加深,直到一头狼在他脸上划下深深的沟渠,他知道,自己大概也要结束了。
他松开了主人的手,从腰间掏出另一只匕首,如6号一般挡在道路中央。血污混杂着凌乱的黑色卷发,残破的衣服渗出深浅不一的血迹。他低喘着气,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他将再次与它们决战。
然而命运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整齐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即使是饿狼也开始焦躁瑟缩。它们前后试探,反复踱步,最后在一声嘹亮的断喝中,扭头逃回了密林深处。
他踉跄着回头,看见骑在马上的13号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恭敬地下马,单膝跪地将有些狼狈的主人扶上座驾。
然后他便晕了过去。
……
再醒来的时候,13正坐在他的床边安静地看着窗外的晚霞,金粉色的光洒在他的脸上,像镀了一层明丽的色彩,显得整个人鲜活而温和。
但在对上他目光的一瞬间,里面的淡漠便冲散了所有的柔和。
“你醒了。”他站起身,“6号已经只剩下几片衣服碎片和几根骨头,主人让我们找到他埋了。你身上的伤口都在好转,只是脸上那一道大约很难好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稍纵即逝地露出些许情绪,在被捕捉到前又恢复了淡漠:“感谢你救了主人。”
这感谢来的不明不白,让11号突然再次体会到了6号说“他用名字将自己囚于这座城堡”时的微妙和荒诞,但13号的语气姿态,却又十分妥帖和自然,毫无违和感。
他不知该如何回复,只好沉默地点了点头。
然后13号就离开了,仿佛真的只是来告知他那场战斗的结果,以及表达没有必要的感谢。
立功后的日子总不会太难过,主人也逐渐喜欢上让沉默寡言的他守在书桌边,对他唠叨一些他听得懂和听不懂的琐事,他也不回应,只是安静地在那里,如同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塑。即使如此,主人也会很高兴。
主人问他想不想要个姓氏,就像13号那样,他想起老6号那句“我这样的老狗在旷野里可活不过残忍的冬天”,沉默了良久,他说:“Spring,我想要Spring。”
于是他就成为了伊莱文·斯宾。这个城堡里唯二拥有自己姓氏的奴隶。
新的6号来到了城堡,眉眼之间充满稚气,如同天真的小兽,他便把原先自己被叮嘱的也跟对方细细讲了一遍。
未曾想,对方将这话原原本本找13号说了个遍,末了还奶声奶气问上一句:“所以你为什么要选锁链呢?我们不是被锁链锁起来的人吗?”
13号只是笑了笑,摸了摸新来的6号的头:“等以后你就知道了。”
然而新6号永远失去了那个机会,他死在了冬夜的杂物间里,在告知伊莱文自己要偷偷去探索城堡的一个秘密,恳求伊莱文帮他打掩护后,他就永远消失了。
于是,发现他真的失踪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伊莱文发疯般找遍了所有可能的角落,最后在一处偏僻的棚屋里找到了他冻得冰冷的尸体。
还未来得及悲伤和痛苦,他就被抓了起来,两人私下的协议无人证明,而6号冰冷的尸体、工作表上伊莱文替他划的两道标记却辩无可辩……
戕害同伴,无可饶恕。
“伊莱文,你还有什么要为自己辩解的吗?”主人这样问他。
而他只能报以沉默。
他无法证明是对方拜托自己替他完成工作划下标记,也无法解释探索城堡的秘密为什么会去那么偏僻的棚屋。
他只能报以沉默。
……
“伊莱文·斯宾,我将在春天驱逐你,这是为了你曾为欧洛斯城堡和我所做的一切。”
……
在城堡剩下的日子并不难过,他龟缩在自己的房间成为一个透明人,除了为他送食物的佣人外接触不到任何人。
如此捱过了寒冬,在第一抹新芽悄悄爬上枝头的雨夜,他被永远剥夺了在这片土地生存的权利。
仆人带来了主人最后的话:“走的越远越好。”
暴雨没有停下来的征兆,飞速流失的体力令他有些晕眩,他不知道这片旷野有多大,自己是否走出了欧洛斯的领地,他只能迈动麻木的双腿,在泥泞中一步不停地走下去。
因为主人说:“越远越好。”
在晕倒的前一刻,他仿佛看到老6号的脸,他很想告诉对方:“徘徊的老狗即使活过了寒冬,也会死在希望未至的早春。”
可他实在太累了。
昏倒的前一刻,他恍惚看到了彩虹,谁知道呢,可能是另一个梦吧。
……
湿润的泥土被阳光蒸腾起朦胧潮热的雾气,花粉弥散在空气里馥郁清新,幼嫩的新芽上有雨露甘冽的味道,大地复苏的香气从鼻翼散到四肢百骸。
先是翠鸟的啼鸣,带着些许雀跃和欢欣,然后是嘈杂的人声,朦胧地交谈着什么,酸胀和麻木感从四肢的末端如同潮水般涌上来,春日的暖阳融融地照在身上……
他感觉自己又能呼吸了。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一位少女正趴在他床边看他。
“呀!你醒啦!你是什么人啊?怎么一个人晕倒在旷野边,那里可是号称没人过得去的死亡之野。你从哪儿来的?家里还有人吗?看你怪有力气的,哥哥说你得是个好猎人。啊对了,你叫什么呀?”
叽叽喳喳的声音吵的他头疼,他想了想,回答道:“Eleven,Eleven·Spring。我的名字。”
这一天,一条老狗获得了新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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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7日下午,伦敦难得见到了阳光,猎魔人工会医疗部难得有了片刻的清闲。
梅兰莎查看着医疗部的各个房间,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在推开走廊深处的一扇门后,梅兰莎发现了她正在寻找着的人。
“杰森!难得的好天气,难得可以休息的日子,就不要呆在工会里了!”她走过去,将有些懵的杰森拉出了房间。
“等等,还有事……”杰森还想挣扎一下。
“劳逸结合!”梅兰莎一句话怼了回去。
走在大街上,杰森问到:“要去哪里?草药店吗?”
“不,今天要休息。”梅兰莎在前领路。:“上次遇到的沃克先生的发小,那位叫做希芙尔的姑娘,她推荐了一家下午茶餐厅,就去那里吧。”她想了想:“距离不算远,可以走着去。”
两人顺路往前走,旁边出现了一个有些小心翼翼感觉的声音:“两位好心人,能买一份报纸吗?”转头看去,是一个穿着陈旧衣物的孩子。
两人有些意外,报童都是一大早就开始售卖报纸,没想到现在还有?
似乎是看出了两人的疑惑,孩子眼睛湿乎乎的道:“妹妹病了,为了照顾她早上出来的晚,报纸也没卖出去几份……”小孩子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杰森将孩子剩下的报纸都买了下来,看着孩子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梅兰莎从杰森手中抽了一份报纸。
“多的拿回去垫桌子,也不算浪费。”翻开报纸,头条新闻映入眼帘。
《惊现!第二份杀人预告函!》
“杀人预告?第二份?”梅兰莎有些懵。
杰森有些无奈。
“9月25日,中央新闻社收到第一份预告‘亲爱的老板’。9月26日,收到第二份预告信‘调皮的杰克’。”
“前两天的事情啊。”梅兰莎看向报纸内容。“被害者都为妓女,凶手杀人后会取走器官……感觉好变态。”
杰森有捂脸的冲动。
“不是妓女,是魔女。8月7日发生第一起案件,现场的墙上留有‘魔女是罪有应得的种族’这句话。苏格兰场当时就将案件转给了工会。快两个月的时间,你居然不知道。”
梅兰莎露出礼貌而不失尴尬的笑容。
“部里太忙了,一直忙着制作魔药,没有时间关注……”
杰森叹气。
“不要只想着熬药,你都快成药引子了!”
“啊哈哈哈,啊!到了!就是这家店!”梅兰莎岔开话题。
两人做到角落的位置,这里方便谈话。
“凶手拿走了死者的某个器官,这是想做猎魔武器吧,除了工会,还有什么针对魔女的组织吗?”搅着面前的咖啡,梅兰莎问到。
“没有”杰森看着面前精致的糕点。“至少跟官方合作的没有。凶手可能是一个小队,也可能是一个人。现在很多公会成员晚上都会巡逻,想要找到这个凶手。”
“希望战斗部的那些疯子不要把自己搞的太惨,我可不想加班了,经常熬夜对皮肤不好的!医护人员还是太少了!”
“战斗部,魔女,巡逻……”梅兰莎想起了什么。:“上个月沃克先生突然找我帮他搭配一身女装,不会就是因为这件事吧?不过沃克先生女装的样子好可爱!”梅兰莎看向杰森:“杰森这么可爱,要不也试试?”
杰森沉默,看着梅兰莎,他不知道怎么接话,但眼神中有着抗议的意思。
“吃点心,吃点心,难得的休息,不要浪费了。”梅兰莎再次岔开话题。
“听闻后勤部在武器附魔的研究上有进展,或许以后医疗部就不会那么辛苦了。”杰森不想讨论女装的话题。
“拒绝加班!”梅兰莎吃掉一个小蛋糕:“哇,好吃,等下带一些走!”
享用完美味的下午茶,两人往回走,相比来时,手中多了一叠报纸,两个小纸袋,纸袋里装着的是便于携带的小糕点。
“希芙尔对下午茶真的很有研究呢,下次通过沃克先生问问她还有那些值得去的店。”
回到工会,分开前,梅兰莎叫住杰森。
“杰森,等一下!”
杰森不解的看向她。
“我记得后天就是米迦勒节,我有提前预定节日服装,前几天到了,明天来我这里一下,试一试。”感觉杰森有想溜走的迹象,梅兰莎拍了怕额头:“你的是男装!记得来!”
跟杰森挥了挥手,她返回自己的屋子。
9月28日上午10:00
杰森来到梅兰莎门前,敲了敲门。
“稍等!”里面传来了梅兰莎的声音。
一阵脚步声后,门被打开。
猎魔人的福利还是很好地,单人宿舍,空间宽敞,阳光充足,但是梅兰莎的屋子……杰森怀疑里面真的可以住人吗?
衣柜门半开着,可以看到里面挂着几件lo裙,目测是新的,大概这是屋子里唯一整洁的地方,至于其它位置……书桌上堆满了各种书籍,留出一小块看起来可以写字的位置,单人床上被子胡乱的堆放着,至少可以睡人,地上有一条断断续续的小路通向各个家具的位置,其余地方都被杂乱的草稿纸,稀奇古怪的魔药材料,(或许还有炼金材料?)给堆满,门口的位置还扔着几包打包好的垃圾。杰森只觉无处下脚。
感受着屋子里飘出来的那股草药味,杰森感觉梅兰莎没把自己呛死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似乎是注意到了杰森的反应,梅兰莎尴尬的笑笑。
“意外意外,平时不是这样的,这几天太忙了吗,没时间收拾。”梅兰莎打开衣柜的门。
“这是之前给沃克先生准备的裙子,这是还没穿的衣服,我的礼服,感觉杰森穿上会好看的裙子,啊,有了,杰森的礼服!”梅兰莎报了一个袋子出来。
门口的杰森已经后退了几步,做好了溜走的准备。
将袋子扔给了杰森,梅兰莎道:“按照你给的尺寸制作的,回去试一试,有哪里不合适告诉我,还有一晚上的时间,可以抢救一下。”扫了乱糟糟的卧室一眼:“我要先收拾一下屋子,明天见。”
“明天见。”杰森抱着袋子离开。还好不用穿女装,梅兰莎的想法真是可怕。
二百岁老太深夜跳桥,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
我找了十分钟没有诡异版本的伦敦桥那首歌,甚至萌生出了自己唱一个的想法,由于隔壁在装修遂作罢
感谢各位妈咪让我写,大家都是俊男靓女我跪倒,泪,拉了出来。
OC属于亲妈,OOC属于我,对我就是现代O!【什么奇怪的梗】
观看前如果愿意可以随便打开哪个《伦敦桥要倒了》的版本,会有很搞笑的效果←因为大多数都是童谣。
魔女、使魔、人类、猎魔人……所有生物的终点都是死亡。
“不,我并不认为谁可以决定对方的生死。”
“这其实很奇怪,我不否认啊,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认为?”
“这是对我的偏见哦。”
“为什么不回答我呢?”
“你觉得我决定了你的生死吗?”
“不,不,你错了。我说的是不可以决定‘对方’的生死,但是决定你自己生死的,难道不是……”
“史莱姆会死吗?”
“会哦。”
“是吗。”
“赫莉你怎么了嘛?”史莱姆趴在少女的床边,像是一只巨大的狗,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小孩。它看上去并不怎么聪明,但是那只求知欲旺盛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主人,“赫莉你做噩梦了吗?”
彼特见自己的主人不回话,只是静静地睡在床铺里,还十分奇怪地摆了个双手交叠在胸前的姿势,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他在血腥味里小声地问她:“亚历山大说你唱歌了,我也想听……赫莉会唱歌给我听吗?”
“歌是唱给死者听的。”赫莉似乎睡着了,她沉默了很久,“你想听吗?”
魔女从夜间醒来,看见的是头戴巨大礼帽的魔女。夜色中那个身影拖着黄昏的尾巴,在星河的闪烁之中缓慢地坐了下来,将那座即将熄灭的小火堆从新点燃。
“.…..史莱姆?”
彼特没有回话,在口袋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在有意识地逃避与赫莉讨论火堆的问题还是真的已经睡着了。
“他们看上去只是睡着了。”黄昏指着那些躺在原地的人类,缓慢地开了口,“这很美。”
赫莉没有动弹,只是看着那位魔女,看着星河洒满她的帽檐,在夜风之中沉浸在火堆的炙烤与草叶的清香里。
“看上这些猎魔人了吗?”赫莉伸了个懒腰,捞回了即将掉落的帽子,“就当做是给好久不见的…”
“我知道,同类。”黄昏笑起来,似乎对这位魔女的态度有些好奇,“困了就继续睡吧,我并不介意。”
“你会坐在我的身边是有事要问我。”赫莉拨弄着手边的草丛,不知道从哪里抓住了一只昏昏沉沉的松鼠,“真可怜。”
“说说看,你怎么杀死他们的,他们是如此地,完整。”黄昏用指尖描绘着那些人类的轮廓,至少没有从露出的地方找到任何死亡的痕迹。当风拂过草叶,缓缓摇晃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那些人还像是活着一般。
“睡眠可以杀人。”赫莉伸出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透着美与诡异的器官,指尖有些锐利但是并不能伤人,从那里衍生出的黑让它看上去像是没有指甲,那种颜色逐渐往着手肘延伸,就像是什么黑色颜料正缓慢滑落,逐渐沁入皮肤的潮湿感。
她动了动手指,将指尖微微分开,又缓慢弯起几个指节让双手的手指关节交叉,碰撞,发出轻微的响声。
“你被袭击了吗?”
“为什么这么问。”赫莉吸了吸鼻子,看向那几个死去的人类,“或许吧。”
“或许。”黄昏托着下巴,微微前倾,将手肘搁在了膝盖上。
“他们该死吗,在袭击我之前。”赫莉转过头,红色的虹膜映照出远处的月亮。
“没有什么该与不该,不是吗,人类会死,我会死,你也会。”黄昏夫人缓慢转动着手腕,指向双方,“早晚的事情罢了。”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望向远处的城镇,“就我所知你并不是看见人类就会将他们送去沉眠的魔女,不如说,比较……”
“照你这么说,猎魔人就是专杀魔女的偏执狂了,不是吗。”
黄昏没有答话,只是看着那个令人难毛骨悚然的笑容,缓慢地向后靠去。
执着、高傲、执拗。
“这么久过去了,你还是像个小孩。”
“像个小孩有什么不好的吗?”赫莉半低着头,专注于手上没有什么意义和技巧的游戏,完全没有抬头去看黄昏的意思,“魔女本就长寿甚至被人类认为不死,哈哈哈,他们可真有趣,口口声声说着不要定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却编造出那么多的灵异志怪,将我们描述成可怕又邪恶的东西。”
“他们只是人类,对于你我来说,都只能算是幼童。”黄昏抬了抬帽子,示意了一下那些一动不动的尸体,“我是说,你确实愿意转让给我吗?”
这或许有些像野兽将猎物拱手送人。
“当然,这是给你的见面礼,如果想要,我还有更多,呃…立体拼图!”赫莉说着拍了拍口袋,彼特依旧没有动静。
“不了。比起这个。”黄昏若有所思地看着赫莉,在月光的笼罩下将她从头打量到脚踝。
赫莉由此打了个冷战,抱住手臂,微微后仰,“你做什么。”
“不,只是有点别的事想问。”
“怪恶心的。”
“我只不过是想给我生在远处的女儿一份成年礼。”黄昏夫人微微抬了抬帽檐,露出一个友善地微笑,“你看,你也是个孩子。”
赫莉皱着眉头,似乎并不像承认自己是个孩子的形容,她扭过头看着火堆里跳动的光团,透过那些颜色看着远处。
“送朵花吧,简单又好看。”赫莉转着脑袋,过了一会又补充道,“沿途看见的花就不错。”
黄昏夫人总不会缺少保鲜的方法。
“花,确实是个好主意,是你的话会选择哪一种,比如……”
铃兰在夜风中,躲在树荫下,微微颤动。
不知什么东西发出了叮铃的响动,魔女围着火堆,不知正在密谋什么。
“赫莉觉得杰克是人类吗?”
对于终于愿意开口说话的使魔,魔女似乎并不是很在意。她拎着一个细巧的手提包缓慢地走在街头,随处可见的是身穿警察制服的人,到处巡逻的警队以及急剧减少的女性人数。
“可是会杀魔女的不仅仅是人类吧?”史莱姆使劲地想着,似乎是想要将自己脑中的所有知识都挖出来摆在面前,清点一遍才愿意确定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他觉得魔女似乎是在生气,又似乎不是。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状态,虽然赫莉本人一直就有些奇奇怪怪的,但是只要赫莉还是那个赫莉……这似乎也不对。
“只要有能力,魔女可以被烧死,可以被砍头,更容易做到这件事的难道不是使魔吗?”
“闭嘴。”
史莱姆不明白,史莱姆不懂,史莱姆不说话。
……
“赫莉,你在生气吗?”
……
“赫莉,我错了。”
……
“赫莉,我真的错了。可我不知道我错在哪里了。你能告诉我吗?”
……
“赫莉?”
……
史莱姆不见了。
魔女摸着口袋如此想着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对于赫莉而言使魔的存在与否实际上只是自己的一件饰品,一个好用的仆人,或者一条狗的存在,是一种可以用来炫耀或者昭示自己地位的存在。
弄丢了的后果并不严重,最多就是丢了一样有些贵重的东西。
更重要的并不是彼特。而是现在她想要调查的事情。
“用妓女做掩盖。人类总是这样。就没有更好的说法了吗?”
魔女站在红砖瓦墙后,侧头静听,酒馆内的警察们刚完成交班,正在喝酒。讨论着哪一家的女士不检点,哪家妓院的姑娘更加放浪。
“总的来说,他们是警察,某种意义上难道不应该是较为高层次的人吗。就这么喜欢讨论下半身么。”
“唔?啊,抱歉抱歉,你已经烂了。”
赫莉扔掉了手中已经开始融化的东西,拍了拍指尖的灰尘。
人类的差异性和地位某些时候似乎并不代表着他们更加高尚或者智慧,可能只是更加会耍小聪明和有钱罢了。
“我教过史莱姆这些么?”她想着,目送两个奇怪的人影走进了酒馆。
那似乎是魔女和使魔?这可不太妙,至少他们影响了我去酒馆坐一会的想法。
赫莉看见了那位一身绅士打扮的魔女,或许这在他人眼中确实是一个十分成功的便装,但是在魔女的眼里,就像是芝士上的孔洞。
世界上总是存在着一些奇怪的人或者事物,至少在赫莉的眼中现在坐在酒馆里的那对主仆就挺不正常的。
和猎魔人交流并不是什么值得去批判的但是至少也不是什么值得提倡的事情,毕竟这比和人类结婚还要稀有。
在赫莉的眼中杀死一个人类实际上和杀死一只蚂蚁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是猎魔人似乎又是另外一种东西了,他们更像是一种令人生厌的害虫或者蛇鼠,这并非是指他们会到魔女面前来偷灯油,只是看着就恶心罢了。
“我们在沿途的路上看见了可疑的黑影。”
“确实,我和弟弟都不应该成为被跟踪的对象,但是我们的确看见了。”
“杰克在那里!”
机簧弹起的声音,四散而来的各种东西,赫莉眼前的光亮在一瞬间消失,几乎是一种让人反应不过来的速度。
她已经无暇顾及对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指认自己是杰克,先不去猜测对方是真的试图致自己于死地还是单纯的想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好让她自己脱身,赫莉此时的心情都不怎么好。那些飞溅起来的小道具就像魔术表演中的烟花或是别的什么,看上去绚烂夺目实际上没有半点用处。
赫莉还来不及感叹于这种陷阱居然可以没用到这种地步,下一秒扑克牌如同一场骤雨,从小巷的远处飞来,只是不知怎么的,魔女身边的木板忽地瘫倒下来,捆扎用的麻绳像是在一瞬间腐烂了,木屑四溅。
碍于视野,克劳德能看见的只有倒下来的木板和烟尘,几乎看不清在夜色里那个魔女的样貌和表情。
他只在朦胧间看到那似乎是一个比自己还要矮小许多的轮廓。
随着身边掠过的风声,克劳德终于在散尽的灰尘中看清了小巷中的情况,木板将自己飞出的扑克牌几乎挡了个干净,只有寥寥几张飞过那些障碍物钉在了魔女背后的墙壁上。
尤兰达挥开木屑与机簧的残渣看清了对面魔女的样貌。那是一个只到自己胸口的小女孩,外表甚至更像是未成年,一双眼睛闪烁着水光,似乎还有些不明情况的慌张。
这都是假象。
魔女不应该被饶恕,她们总是欺骗他人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如果只是被表面所迷惑那么得到的结局就只会是痛苦与悲伤。
少女皱着眉,挥舞起手上的利剑。
“在这种地方挥剑不是什么好的选择不是吗。”魔女抬手捂住帽檐,那双手从指尖开始就弥漫着的黑色似乎在月光下透着一点点奇异的光,尤兰达看不清那是手套的反光还是别的什么,只是觉得在挥下剑尖的瞬间砍中的并不是肉体,而是别的什么坚硬的东西。
“魔女!”
不知是谁的嘶吼声响彻夜空。
“真奇怪,明明我还什么都没有做。”赫莉着实说不上是什么战斗的好手,她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个会一点草药知识的普通魔女,“比起拼力气,还不如让你们原地倒下来的方便。”
这其中的因果关系似乎有些奇怪,但是尤兰达已经顾不上那么多,她甚至没有看清那个魔女是怎样从那条逼仄,又没有出路的小巷里,越过她和克劳德两人逃出的。
伦敦街头的路灯几乎快要熄灭了,在这弥漫着白雾和夜色的街巷里,他们追逐着那个身影,迷茫间似乎听见了什么。
…falling down…
“在那里!”
“捂住耳朵!或许是一个擅长用语言催眠的魔女!”
“情报部从来没有见过她吗!”
“没有她的记录,小心她可能有使魔!”
质问声中那断续的声音依旧在回荡。
Build it up with wood and clay……
利剑从背后砍来的瞬间,赫莉随手抄起一块被堆放在街边的建筑材料,那根钢筋似乎有些沉,魔女的手腕一压,过长的钢铁从另一头翘起,从一个诡异的角度擦着剑刃,将其偏开了一个方向。
“淑女的问好方式已经从握手行礼改换成刀剑相向了吗?”
尤兰达似乎是没有听明白赫莉其中几个词语的表达方式,但是那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和毫无畏惧的表情却清楚地映入了她的眼帘。
“仔细看你还是个漂亮的姑娘呢。”魔女笑起来,似乎正在用视线描摹着尤兰达的面部轮廓,“把你做成人偶一定很漂亮吧。”
魔女的面庞几乎近在咫尺,她甚至能感受到喷在脸上的吐息,和从背后绕来的温度。愤怒几乎要将她吞没了,那些仿若依旧在眼前的过往与自己曾经见过的惨状,都令尤兰达变得焦躁起来。
“你这个该死的——!”
“尤兰达!蹲下!”
克劳德的扑克随着尤兰达迅捷的反应扑面而来,这确实是躲不开的。
那根钢筋应声落地,扑克划开血肉的声音也随之传来,赫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疼过了,她与猎魔人活着别的什么想要伤害她的东西正面冲突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这也造成了她反应不及时并且缺乏抵御手段。
明明使魔应该在这个时候起到关键作用的。
在心中叹气的同时,赫莉用双手挡在面前和胸前,任由鲜血泼洒。
这样也好。她想,至少方便自己了。
尤兰达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泼洒在了脸上,不多,但是是腥热的。
就在她即将抬手试着反手挥剑的同时,自己的手腕已经被另一只手抓住了。
随之而来的是从皮肤刺入骨髓的疼痛。
Iron and steel will bend and bow…
bend and bow……
“与其和你们比力气,还不如让你们睡下,来的更方便。”
魔女的脚步声却不像她的语气那么笃定,皮鞋和地砖的碰撞声中,还夹杂着各种杂物与钢铁落地的声音。
那种疼痛并不绵长,似乎只是一瞬而过,但是尤兰达却觉得被血液泼洒到的地方逐渐开始失去知觉,有些麻痹感,且正在不断扩大,困乏和脱力感也随之涌现。
一闪而过的灯光与电流声中,克劳德和安妮看到的是鲜血溅出的一条痕迹,正横亘在尤兰达的手臂与面庞上。
“你们全都来追我真的好吗?”
Build it up with silver and gold……
“魔女可不止我一个呀。”
……will be stolen away……my fair lady……
“你别想骗我!魔女!”尤兰达的怒吼穿破夜空,但是下一秒她却用剑尖示意另外二人沿原路返回,用衣袖抹干净那些血迹之后疼痛的余韵与麻痹的感觉也正在不断消退,“她是对的,我们或许被骗了。魔女都是邪恶且无耻的,鲁本斯或许有危险。”
安妮随之停住脚步,似乎是在身上摸索了一番,但是没能找到什么可以帮助自己同伴的小道具,随之克劳德更为坚定的动作打断了她的搜寻,那只手紧紧抓住了安妮的肩膀,将她拽走。
“你别追得太凶!”
回答他们二人的只有迅速离去的脚步声了。
Set a man to watch all night,watch all night
watch all night——
“人类残杀我的同伴,将魔女视为邪恶与不详,我又为何不能将你们视为眼中钉,为何不能报复。”
“魔女杀害人类取乐,欺骗我们,将我们当做蝼蚁践踏而过!你们才是该死的,不应该存在于世的东西!”
“哈哈哈,你要将我定罪吗小姑娘!但是我可什么都没做啊,我只是路过那里,你们就要杀我吗?”
“只是路过?那你要怎么解释那滩…那滩…”
“那还是人类吗?看看你自己,连你都不愿意去叫它‘人’,你又怎么确认不是那个东西先来招惹我,人类也有律法,我难道就不是遵从你们的律令给予他死刑吗?”
“你有什么权利来审判人类!”
“那你们又有什么权利来判决我们。”
Suppose the man should fall sleep……
give him a pipe to somke……
魔女的身材过于娇小,却灵活轻便,她更像一片随风飘过的叶子,轻巧地躲避着尤兰达的剑刃,甚至在间隙触碰对方的手臂与指尖,让刀刃割破自己的皮肤,将那些无法劈砍的液体甩在猎魔人的面前。
“Lo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falling down——”
“你在唱什么!”
悠远空旷的环境之中,白雾弥漫,晨光微熹的时刻,尤兰达看见一只红色的蝴蝶翩翩起舞,落在了伦敦塔桥还未完工的断口处,钢筋铁骨的残垣断壁之间,那抹红色的影子正在微微晃荡。细小的伤口遍布了她的身体,那条轻盈的裙子更像是破了洞的翅膀,正透着呼呼的风声。
鼻腔里充满着对方的血腥气,周身弥漫的不仅仅是工业的气息,还有无法忽视的难闻气味与疼痛。
剑刃割破了蝴蝶的翅膀,魔女的眼神中映照出了她的微笑与即将成功杀死异类的喜悦。
“falling down——”
歌声在坠落感与划破天空的尖啸之中戛然而止,尤兰达从那双眼睛一身而过的笑与憎恶之中看见了自己近乎癫狂的恨意。鲜血浸染了她的衣服,喜悦被强风吹散,一片混乱中,尤兰达没能抓到那只该死的蝴蝶。
狮鹫听见背上的魔女手中正在把玩着什么东西,在风中将其弹起又接住。
“打扰你约会了吗?”魔女的语气听起来没有半点愧疚,“可真抱歉呐。”
“在找人帮忙之后难道不应该说一句谢谢吗,小屁孩。”
“我找你帮忙了吗?”赫莉将手上的血污糊在了狮鹫背上的羽毛里,“是你自己飞来救我的啊?”
叮——
赫莉稳稳接住那个被自己弹起的小物件,说道:“我和你的契约可不是我召唤你,你就得来。”
虽然说的好像不是那么霸王条款一样。
“我可以现在就把你甩下去。”狮鹫扇动着翅膀,倾斜身体拐了个弯。
赫莉顺势在他身上打了个滚,将血污均匀涂好。
“你有点像面包。”
“玩够了吗果酱小姐。”
“Build it up with wood and clay,
用木头和粘土建起来
Wood and clay, wood and clay,
木头和粘土木头和粘土
Build it up with wood and clay,
My fair lady.
我美丽的仙女
Wood and clay will wash away……
木头和土会被冲垮……”
——END
手动调整居中格式,我真的尽力了。。。。
作者:源源汪
魏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不在酒楼中了,但隐约觉得还带着些尚未散去的醉意。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环顾四周,视线所及都是些熟悉的东西,用自己还清醒的一部分脑子分析,自己应当是已回到了居所中了。
睡意中尚夹杂着些醉意,使得魏蓉一时间脑袋仍旧有些空白。她空在床上坐了半响才想起来,昨日有个家伙找上门来坚称自己救过他的命,是来报恩的。自己虽想推脱但是最终还是跟着这人去到城中酒楼吃酒。不料两人相谈甚欢,自己三番五盏下来居然喝醉了,竟是醉得连怎么回来也不记得了。
堪堪回想起来昨日种种,魏蓉整个人仍旧是有些发愣的。毕竟这番事情想来,多少有些不真切,听着倒七分像是戏文里唱的奇遇,哪像是她这样的人会遇到的事儿?
直到魏蓉整着自己的衣衫时摸到了怀里那六两银子,这才敢确定那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事。
现下想来,魏蓉才有些后怕起来——那锦衣公子才不过是见了一面的人,并不是什么知根知底的朋友亲人,怎么头一回就能在人前喝醉呢?万一被卖了也没处说理去——当然她此时的想法还是带着些酒气的。毕竟谁见过拐卖人口什么话都还没说,先给对方一打银票的?退一万步讲,拐骗一个村头的女先生,蒙头一棍就完事儿了,何必投入这么多呢?
但胡思乱想又哪管得了那么多?又瞎想了一阵,魏蓉才掏出怀里的碎银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心中暗忖,这沉甸甸的银子是挺真切的,摸着手感真好。要说这人穷久了,蓦地掉下几两银子来,比起担心到底还是愉快多了些。说不得还是有些美滋滋的。
至于那些胡七八糟的事情,不管怎样都已经发生。既然多想无益,那就不如不想。魏蓉这么在心中如此安慰着自己,便将那些事抛诸脑后了。
回头过两天,正好能去城里书斋买几本有趣的书。要说这村里头的学塾毕竟只是大家筹钱办起来的,并非官家学堂,不过就是用来教教孩子最基础的东西罢了。平日里头她也就是带着孩子读读《三字经》与《百家姓》,再多的也没有,不过是学习识字罢了,也不是冲着考功名去的。况且小孩子哪里受得住这日日的枯燥,倒不如买几本杂记同他们讲讲,权当是长些见识。
算来算去,除去这些,这六两银子剩下来的还够她吃好几顿大酒。也省得每回去赵家姐姐的小饭馆吃菜,还总被人家笑话抠门。
这一番思索的美景更是让魏蓉顾不上想昨晚种种,甚至日后花钱时都没想起锦云乐半分。而自那之后,她仍旧是照着往常的习惯,三日一去私塾地教人读书写字,一切似乎都如往常,毫无变化。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着,又是一个季度过去了。
魏蓉早将此事忘得干干净净。这六两银子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按照她的设想再加上日常花销,这么花下去也很快就没了。与那位锦云乐吃酒的一日也自就被当作是黄粱一梦,唯有拿着书本与孩子讲那杂记时还能忆起片刻罢。
只是谁能料到,突有一天,私塾的老夫子带了个孩子过来见魏蓉,说是有个姓锦的公子付了一大笔银子让先寄养在学塾里。老先生说完了还给了魏蓉二十两银子,说是那个公子给的,叫她多照看些。
魏蓉听完很是不明所以:“哪个锦公子?”
老夫子奇道:“那人叫做锦云乐,他说你俩相识……难不成竟是寻错了人?”
“锦云乐……”魏蓉又细细咀嚼了一遍这个名字,才想起来究竟是谁,“不是,怪我怪我,是我记性不好。许久没见,一时没记起来罢了。”
这一番话反倒叫夫子起了疑心:“你们可确是相识?怎的瞧来并不相熟。别是……”这话说到这里就停住了,但魏蓉听得出这没说出口的话。
这突如其来的,有个外人过来留了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叫人照看,本就不合礼数,原是看在是魏蓉熟人的份上才接收的。现在看到她这支支吾吾的样子,必是心生疑窦,怕是觉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魏蓉心中暗忖,她与这锦云乐虽然有过一次相谈,也甚是投缘,但是到底之后是没什么交集。这突然有事,只怕不仅紧急且也不是小事。若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恐也不会特来麻烦她。
既是大事,又与个孩子有关……
魏蓉不再多想,赶紧往回找补:“夫子莫多想,这人乃是个世外方人,不常与人来往,又鲜少有事托我,因此我一时没想到罢了。想来这次是有急事要走,才只与您留了口信。”
夫子犹豫了半响才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如此最好。”
魏蓉从眼角余光中见到一个少年的身影藏在不远处的拐角后,正偷偷看向这里。只见夫子向那个少年招了手,示意让他过来。少年则愣了一愣,立刻用手整理了一下额前的头发,才小跑着步过来。
夫子说道:“这就是那孩子。既然稍后讲堂就要开了,就由你领过去罢。”
“谢过先生。”魏蓉端端正正作了个揖。
待到夫子施施然走开,魏蓉才低头去看这少年。尽管他跑过来之前努力整理过了,但是一头黑毛还是乱糟糟的,大片的刘海几乎完全将眼睛遮没了,也不知这样他怎么看前路。这少年一直像是害羞似的低着头,魏蓉自然看不清他的长相。唯一能看清的就是他脑袋顶上一个大剌剌的发旋。他身上的衣服很新,但是略微有些不合身。魏蓉猜测是锦云乐给他买的,但是因为赶得急加上不了解孩子的身量,就随便抓了一件给他换上。
这少年局促地不断搓揉着衣袖,站在魏蓉身边一言不发,似乎对现在这样的状况很不安却又努力地不表现出来。
魏蓉想了想,蹲下来平视少年:“我叫魏蓉,是这家学塾的教书先生,以后也是你的老师了。你可以叫我先生,但是若是不想也可以不叫。”她作了个小揖,看上去怪好笑的,似乎是为了调和两人之间略显紧张的气氛,“你叫什么?能告诉先生吗?”
少年的脑袋稍稍抬起来了一些,魏嵘在那一堆杂乱的额发后看见了一双闪烁不安的眼睛。他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字词在他的口中形成,但是在脱出口的最后一瞬间又消散了。他只是无力地发出了一些不成词的声音来,然后沮丧地摇摇头。
魏蓉了然地笑了笑,也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只是向少年伸出了手:“我带你去讲堂罢?”少年并没有对这句话做出什么回应,只是看起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看着魏蓉伸出来的手和投过来的目光,紧张地搓了搓手指,却没有握住对方的手,反而犹豫再三后小心地拽住了她衣衫的一角。
魏蓉如有所思地看着少年,迈着既轻又慢的步子向讲学处的方向走去。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走到了讲堂。魏蓉本还想按照过往的习惯向学生介绍一下这位突然出现的少年,没想到少年到了学堂后立刻往距离所有人最远的最后排角落处跑去坐下,一言不发地跪坐了——他习惯性低头弓背,显得像是缩成了一团。几个顽皮的学生马上投去了好奇的视线,见到他这样胆小瑟缩的奇怪样子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魏蓉站在讲堂前面全都看在眼里,却并未说什么,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先按照原本的安排讲起了《三字经》。一堂课中,所有学生都心不在焉,时不时转头去看那个少年,却又害怕先生责骂不认真听课而不敢正大光明地盯着。而魏蓉心中也想着少年的事,十分心思有三分也在那孩子身上,讲堂中的小动作也便视作无物了。
课毕之后,她如同往常一般被孩子们缠住了讲故事。刚开讲,她向少年的方向瞥了一眼,正见到少年如蒙大赦般地跑出了屋子。魏蓉原是想着课后能与他细说,但转念一想这不过是第一日,少年看来本性敏感,交谈也并不急于一时,便并未理会,白让这一日过去了。
第二日她放了课,又准备去寻少年,谁知刚收拾停当就发现他早已没了踪影。往后第三日,第四日也是如此。魏蓉竟是连着数日都没能和他搭上一句话。
每日魏蓉往往要到开课时才能见到少年带着书本与笔墨急急地赶来,而结束之后他便立刻匆匆跑走。原本没将少年的事太过放在心上,这一番下来,倒反叫魏蓉上了心思,心说今日必要抓住这个小兔崽子好好说道说道。
待到这日结了课,魏蓉打定了主意要逮着这个少年。于是即便如同往常一般被几个学生缠住玩闹了许久才得以脱身,她却也并不着急回家。既然少年不愿见他,那自己便上前去。
她缓步向夫子的住所走去——为了方便管理学塾,夫子就住在学塾后不远处,只需穿过一片小林便能到达。而少年由夫子安排了住处,找他询问最合礼数。
她走到夫子的屋前,刚准备敲门,却正听见不远处的林子里有打闹的声音。因为此处的林中有时会有野鸟来此筑巢,有些顽皮的孩子会趁老夫子不注意时过来掏鸟窝,算作游戏之一。魏蓉想着许是几个家伙又不长教训,过来骚扰那些无辜的鸟儿了,于是大步走去准备将孩子赶走,免得又遭夫子责骂。
不过走近了之后,她却停下了脚步。因为距离林子边缘尚有两三步处,里头的动静也听得更清楚了。
“撕拉——”
那是书本被撕碎的声音。
魏蓉放轻了脚步,身子向前探去,透过稀疏的树枝看见了里头正在发生的事情。五个孩子正把那个少年围在了中间,领头的小女孩正在将少年的书一页一页地撕毁,其他孩子则是像是好玩似的用脚不轻不重地踢着少年。少年瑟瑟发抖地捂着自己的脑袋在地上缩成一团,根本连抬头都不敢。
那女孩儿又继续撕了两页,见少年没有反应,无趣地将书丢在了少年的身上:“什么啊,怎么连这样都不说话?难道真是个哑巴?”说着她走近了少年,用手指使劲地戳着少年的头顶,“你倒是说话呀,齐家哥哥明明说你说过话的。”
然而少年只发出了不成词的呜咽声,浑身都在发抖,像是见到了天敌的小动物一样。
“而且你遮遮掩掩的到底是因为什么呀?跟我说说呀。”女孩满脸的好奇,既没有气恼也没有不满这样的负面情绪,只是单纯的好奇。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少年的手拉开,让他没有办法再低着头遮盖他的脸。
处在这样的情形下的少年变得惊慌极了。他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用力地挣扎过,一时间几个孩子几乎按不住,差点滚成一团。男孩们抓着他的肩膀给了他脑袋一下才让少年停止了挣扎:“别动,我们又不是要干什么,就是想瞧瞧你的脸。”说着伸手抓住了少年的脑袋并把他一直遮住眼睛的额发往后捋去。少年害怕地几乎发不出声音,嘴微微张着颤抖着似乎要说什么,却只是发出像是受伤小兽一样喘息声,一双眼睛惊恐地盯着掀起他额发的男孩,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了。
那是一双异色的眸子。
左眼是与常人一样的深棕色瞳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右眼却是如同最纯净的湖水般透明的蓝色。阳光照进被泪水盈满了的眼中,那眼底的蓝色仿佛是真的湖水似的在潋滟。
所有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惊慌地松了手。
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并颤抖地叫道:
“妖、妖怪!!!”
作者:小矮
·
我的朋友患了时空错乱,住在研究所里接受长期治疗。我每天去看他,虽然我也称不上一点健全人。这就是故事的全部。
·
走廊上,有个女人站在允许吸烟的地方抽烟。我瞥一眼她的背影,她和我对视一眼。
房间是隔音的,推开门,我听见婴儿的尖声啼哭。手忙脚乱的护士看见我,“正好,快来帮忙!”
不,可是我,我完全不懂怎么做——婴儿就被塞过来。他很沉,我双手发软。我低头看,他每哭出一长声,玻璃制的我就得全震碎一回。
他还是摔下地,便哭得更响彻。我已头晕目眩。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切恢复的安静。总之……别憎恨我。别恨我。
·
“你恨……吗?”
不恨,怎么会恨。
我想我不知道答案。我一个答案都不知道,无论是测试问答,路线终点,还是明天。
我记得有一次,他怎么都停不下哭泣,我本来应该怕得要死,但我伸了一下手,握了握他的小手,仅此而已。婴儿皱瘪的脸就不知为何地缓和了。真的,就算笑也难说有一点好看。我还是很怕,很恶心。只有三分钟时长,觉得室内堂堂粉红的光线有点儿暖。
·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慢悠悠跟我说,总得不时停下来,把那句话找准。
由我搀扶着,过一会儿,他就适应了五十年前的身躯。他喜悦地跑跑跳跳一阵,还是不继续了。我眼里的一切都这么鲜艳,他对我说,看着一切我心里都涌现好奇。我依然感到时间是多么不够用。
他指桌上摆的一盆植株,花不明显:这是什么?
如果我搬来一盆绿植,只要他清醒,我就每天得回答一遍这个问题。我会回答。其实清醒的时候,他也需要知道某年某月某日,某地。
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啊,我说。
我们初次相遇是在大学校园。
我们从小就住在同一栋楼房里。
我们相识于某个人的二十七岁失意。
有时他会眯一个笑眼,说,似乎跟我记得的不太一样?
这盆花有泥土,有水与阳光与关爱。三十天后,成为没用的尸体。
·
从外表上,要说那是青春期的利刺,也早了点。
他先是用手里的板子砸过来,杯子、花盆以后找不到合适的东西了,然后腿翻过床,试图搬仪器但搬不起,拖拽啊又掀啊,那玩意还是摔在了我身上,我们全都摔在地板上,累又疼。
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子啊!他说。他至少会对我说出口。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是你的错么?
对不起。对不起。
他擦擦划伤出的血,深吸一口气。
这样已经过去多久?
·
他们说会治好的。一定会的。不用担心。不要着急。
其实你要问我“相信么?”“还相信着么?”我也没有什么可说。我不会张口。
没有人也没有光。我站在禁止吸烟的牌子底下,玩了命地抽,直到回去睡觉。
·
他像四足动物一窜而起,靠在对侧墙下,用小刀指着我。
我们不是,我疲累地说,我们不是敌人。
他有几分钟要被恐惧撕碎,然后转变为十足厌恶。
我们不是,我说,我们早已不是敌人。
他打量我。你清楚自己是谁么?他问。你应该照照镜子。
但是我一看镜子,下一秒就会低头呕吐。
·
我也有一点明白。我们的记忆总是对不上,很正常。有些记忆在记忆里变化了,我有感觉。
我迈出新的一步时,毫无意识。可当我有意识,往脚下一看,前边有一步长度的路,再往前什么都没了。往后望,将那一步提走后,也什么都没了。就算我有意识,我还是接着往前迈下一步。常常在我抽脚之前,脚下就忙不迭地给我撤走打碎了。
·
我醉醺醺地推门进去。不太记得最开始一段时间说了什么话,但没出大问题,所以这一天,他是清醒而安静的。虽说这样的他,我理想的熟悉的,那股平静像是停滞在大爆炸前一微秒。
我说,我恐惧着推开门,看见……
现在,我恐惧着每一次推开门。
我像站在图书馆里,我说,随意抽出一本书,撕下随机某一页。文字密密麻麻,根本读不懂。然后,我将这一张纸扔进火里烧了。
他平静地了解了某年某月某日,某地。看了会儿新闻,这似乎跟我记得的不太一样;但是,他说,我感觉我来过这儿一次……
他看见我满怀希冀的眼睛。他犹豫了一下这一句话:但我不记得你。
·
我推开门,关上门。我拉开门,关上门。
这时,他给我看了一本我一点也不知道的日记。不是每一天都记,笔迹与内容,不是每一个都清醒。与其它一切都没有关系,他说,我跟着继续记了;这里写的都是你的事情。
我翻到扉页,相逢年纪的幼儿园字体写着:……
我已经受不了了,但他跟着我看一眼,又把那句话,正对着我,重复一遍。
你知道个什么?
我跪下了,我的腿从来都是软的。然后开始哭。肮脏丑陋的脸都纠成一团,比婴儿还难听。
但是……他肯定不会什么都不做。所以,他过来拥抱我,接住落下的液滴,擦拭水痕。每一个动作都延长一段浪涌翻滚的时间。被泣腔占据,我一个字也说不出。他什么都没说。
我跟你讲一个美好的故事,他说,你什么都不要想,它就是个故事。
他六十岁时,可以为每一个细节笑开颜。
·
我进房间,见床上有几张边缘粗糙的纸。他一手握着小刀,一手削得尖尖的,尖尖的素描铅笔。
我立马扑过去。
·
是的,有一次,另一次,我差点掐死他。在那之后,我们依然被允许来往。
因为他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他。
在我心脏旁边,还有他留下的一道污疤。
·
评论要求:笑语/无声
☆心宿二即天蝎座α星
☆前一千来字是之前卡的修改版本
☆可恶啊我第三章没有剧情可以写……!!
匣作为一只箱子被人提来提去的时间,比祂用自己的双腿迈步要长得多,芙洛丽亚时常要祂安静地呆在某个隐蔽的角落、直到她来接祂为止,因此若不是有人告诉祂要去哪,祂就不太会自己动弹。小空就大不一样了。电子幽灵明明比祂受到的限制更多,投影甚至离不开相当于本体的终端半米远,却总想着要去这里、去那里。去植物园看樱花是小空的建议,听国际电音节的现场live也是小空的推荐,五月过后,方CC暂时不再需要匣留在家里提供数据,他俩更是直接放开了,频繁地出门,立志要一步一个脚印地逛整个上海似的,每天都不知道野到哪里去。
程序员大致能猜到这俩不是人的小家伙究竟会怎么使唤本市高度发展的公共交通,于是他选择性地不去想这些。他一介肉体凡躯,闯不出六界之外,一百零八种烦恼便摆出一个李肖樊羽的轮廓,一周里至少有五天要给他打卡集邮玩。反正俩娃儿熊可能是熊了点,心眼又不坏——那差点给他撞出腰肌劳损的一扑,叫方CC怎么都不觉得匣会害人——放着不管也没事儿。应该。
好在是真的没事儿。匣和小空四处闲逛,愣是与这魔都之中的诸多牛鬼蛇神擦肩而过,唯一迎头碰上的,就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清净师小徒弟。
“太好了!” 时江得知匣已经与人签下契约之后,十分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这下可以放心了。”
【放心?】“嗯,没有接受徒然堂保护的器灵很难及时地祓除污秽,所以我一直在担心你。你用的那种咒术?魔法?就给我下暗示的那个,实话说挺危险的,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引发浊化。”【浊化?】“嗯……简单来说就是会变成狂百器啦。”
器物化灵的原理,对器灵本身而言反而是模糊不清的,被这肚子里也不过半桶水晃荡的小徒弟一掰扯,听起来是越发云里雾里、不知所云。匣高深莫测地背过手,悄悄地往软件里打字。只要不按下发音键,这就只是祂和小空之间的悄悄话:【拥有强大的力量不好吗?】
可小空不知怎地,没有像平常一样用人类音域之外的频率震动回复祂,而是光明正大地把话说了出来:“诶?为什么?拥有强大的力量就能做到比现在更多的事情,也能帮上更多忙了吧?”
“……并不是那样的,小空。”这道反问在对话里不那么突兀,时江也就没有察觉到异状,“力量只有在能够制御的时候才是力量,否则就只会造成灾难性的结果……啊,我不太会讲!就像……赛车!赛车车速比一般车辆要快得多对不对!看起来好像能够跑很远,跑很快,但要是马力过猛,转弯的时候车身就会被甩出去,这种时候自己再不想也会撞到周围的人,轰!所有人都受伤的世界完成了。”
如此具体的形容就好懂多了。匣和小空同时回想起上次打游戏时的惨状,深有所感地点了点头。
“总之,觉得哪里有所异样的话要及时拜访徒然堂,啊,直接联系我也可以。”小伙子在两道纯真的怀疑目光的注视下,用力拍了拍自己单薄的胸脯,“我——师父!一定能帮到你们的!”
王嘉轩出马一个顶俩。他们互相交换完了联系方式就又各奔东西,毕竟今天是端午节,就算方CC在前一天就被他那无德无良的上司拽去加班,器灵们和小学徒也还是有大把的空闲时光可以挥霍。匣跟小空瞎逛了一整天,把南京路步行街从头走到尾,还顺便跑了一段福州路,最后心满意足地去坐地铁准备回家——终端的电量有限,而且租赁电源的充电体验实在太糟糕了(“就像拿有裂缝的吸管喝酸奶”by小空)。这也是祂们会乖乖回家的唯一理由了。至于在回家方向的地铁上遇到一个昏昏欲睡的方CC,这算意外收获,在他所在的隔壁车厢看到一个李肖樊羽,这则是惊吓大于惊喜。
【网上说总裁出入都有司机开车接送,原来也会坐地铁。】“匣姐姐,你这就狭隘了,他肯定是跟方CC一起的。总裁怎么会没事坐地铁呢。”【那这隔开的距离,是不是有点远?】“有情侣谈恋爱十年才牵上手呢!他们这也许是,嗯,远距离交友?”【明明是会到方CC家里玩的关系?】“感情是很复杂的……”小空滔滔不绝,讲得头头是道,末了总算坦白了真实想法,“那什么,匣姐姐,我还挺好奇他们要去干什么……”【那我们也跟着吧?】匣追着下车的人影,灵巧地逆着涌进地铁的人流跃上站台,【他要是打算回家,五站前就该下车了。】
全力冲刺出去似的第一步,确实完完全全是匣的主观意愿,只不过李肖樊羽更胜一筹、占全了天时地利人和,这一步便失去了用武之地。祂并不因此感到失望,更多的反而是一种姗姗来迟的困惑:为什么自己好似具备一种可以用“守护”一词来定义的本能?
祂确实是从一个必然只属于祂自己的愿望之中诞生而出,这是器灵运作的基本原理,时江向祂和小空这样解释过,那他就是对的。祂也知道小空的确拥有一个具体而强烈的愿望,尽管祂并没有好奇过其中的细节。可祂自己的——祂试着思考下去,却又迷路了。这一次,是祂的身体违背祂的意愿,迈出了第二步、第三步。匣被迫向着黄浦江走去。
如此一来,就并不难判断一艘乘风破浪的1920年代风格的豪华邮轮,或许是这场异变的罪魁祸首了。远远地,可以瞧见丧服打扮的洛斯塔·格罗夫纳若无其事地从甲板的这头走向那头,很快消失在通往船舱的门板之后。感谢她,匣有一双看得足够清楚的眼睛,分辨得出这个她,与被留在方CC家的客厅里、已有数日未有启动的她,并无太大差别。都是空的,缺失了重要的部件,所以祂不心急,不如说还感到了些许……明确的反感。
祂那已被沾染了铁锈味的思念与,对,“爱”,挤得满满当当的内侧之中,这一星半点的不情愿,竟然争出了一席之地,足以使祂意图看向别处。李肖樊羽数分钟前刚把攀着江边护栏的方CC拽回安全地带。祂的契约者脸上挨了另一名成年男性毫无保留的、结结实实的一拳,伤处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红肿起来。他们激烈地争吵,乃至于缠斗,驻足围观的路人心有戚戚然地为他们拦出一道擂台。很遗憾,祂指望不上他。祂同样盼不到小空的援手。电子幽灵在这方面的抵抗力比祂更弱些,腕表的屏幕上甚至蹦出显像管世代经典的雪花点,展示出哪怕是匣也一目了然的错乱。
于是这情形重新便接近祂所熟悉的境遇。小箱子方才用实际行动证明这份控制是不完全的。祂尚能自由思考,也有半身可以勉力活动,且不会因此遭受反噬。此外,实话说,祂并不惧怕那艘邮轮。祂不惧怕这世上的绝大部分事物,祂也有千万种办法不登上去,虽说这千万种中,有千万减一种的方案需要一些时间,而在祂费完这个劲儿之前,祂更可能先掉进水里去。这也不成问题,只是事态会变得更麻烦些,毕竟匣的本体锁在上了几层魔法做保险的方CC家里,安全得很,至于这副反复沉睡又醒来的短暂却永恒的躯体,不会窒息死,也不会溶解于水,那么落进江里和祂留在岸上,便是可以等同的两种状态。
可小空不能进水,科学的产物总是比祂脆弱得多,湿润的水汽会毁了那些七零八落的小方片。祂不能让小空陪着祂下去,不然就算祂没有事,小空也会坏掉。从祂原本所在的位置,到方CC一度够着的江边护栏,这几步路的距离里,匣有条不紊地、聚精会神地用稍稍颤抖的手指将腕表的搭扣准确地解下,往方CC所在的方向丢过去。祂判断造物者必然会注意到他的造物。只做完了这一个动作,祂就已经撞到了护栏上,咣当咣当,金属被撞出声响,很快便淹没在人声与波涛中。箱子的硬度远超物理法则能够衡量的范畴,护栏变了形,拉扯出一道纤瘦的身躯可以穿过的空隙。这下祂只得用目光才能拢住小空和更远处的方CC。祂一个都够不着,他们全在祂的双手能够够到的距离之外。
也许。也许这一切不该变成这样。也许祂应该去把李肖樊羽从方CC身上扒下来,小空的设备故障也就能找专业人士解决,当然,要在这之前抓紧着先带着他们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远离一个是非之人——但这个想法实质上是模糊的,仅仅是掠过祂仍未成熟的意识之海,不足以促使祂做出一个明确的决定。祂只是并非本意地挂在栏杆上,就快掉下去了。
载着洛斯塔·格罗夫纳残影的邮轮拉起一声长长、长长的汽笛,驶向更远处——没有等祂。
就结果而论,那一天匣最终没有掉进海里。祂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爬了回来,两条腿重新听了使唤,踏在地面上仿佛更轻快了点。小空的终端虽说被他丢了出去,却并没有摔坏,也没有磕碰损伤——方CC比他们自己更清楚他们有多能闹腾,早对硬件做了对应处理——祂把小伙伴捡回来,询问是否安好的问句打完之后,等了一会儿,从小空那里得到一个虚弱的回应。倒霉孩子们跟着(昏迷中的)方CC蹭了他老板的哒哒打豪车,半途良心发现似的,多少担心这“不是坏人”的人突然又给脆皮程序员来上一拳,忙里忙外地围着他俩转了半天,直到人走,才又安分下来,也不看那些个动画片儿短视频了,只是安安静静地等人醒。
人类与非人类皆是一败涂地。他们谁都不知道这是输给了什么,失落感却还是压得人喘不过气。小空需要时间整理自己的情绪,终端里的新房客并不期望和祂交流,匣浸没在不知为何变得很是难捱的沉默之中,不可避免地想到芙洛丽亚。
延续了百三十多年、姑且可以将其称之为生命的“经历”之中,要说匣的眼中全是她的身影,也只是在平叙事实,毫无任何夸张成分。摩登时代的噩梦看似正处妙龄的人类少女,有着十足娇俏可人的外貌,大约是二十世纪后半,她换下了沾灰的婚纱,穿起一条黑色的长裙。受制于邪灵的存续方式,她若是不定期摄入人类的血肉,就会失去维持人形的力量,而这副外貌曾是她的爱人印刻在心里、却未能留在眼中一并带走的遗憾,她绝无可能放手。不过,仍须得在此声明的是,她并非祂的主人,他们之间不存在从属关系——所以清净师们一直没有将匣也一并列上通缉令,甚至大概并未察觉到祂的存在——芙洛丽亚不具备继承这份遗产的最低条件,因此他们只是,在重重的机缘巧合下走在了一起。
芙洛丽亚必然是更希望与洛斯塔·格罗夫纳结伴而行的,并不需要特意地解释或说明,匣也清楚地明白这一点。尽管祂同样体会得到,芙洛丽亚其实也从未将祂看做洛斯塔的替代品,她单纯把祂当做弟妹一般照看,她给予祂关心与爱护,她会为祂编起每次都会被祂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她叫祂“小家伙”、“小箱子”,并没有正式地给过祂一个名字,因她知道名姓是世上最短的咒诅,因她曾从心爱的人那里得到等值的祝福。匣是容器,只是容器,是充当传承的载体,是格罗夫纳家族失落了的财富,幸运地占有天生且彻底的女巫们的一切。可祂不贤明。麻木不仁并非一种罪孽,至少不能责怪到并非人类的器灵身上,匣在自己被身外物装得满满当当的当口,仍能认识到缺损所在,着实是该表扬祂的。
爱是什么?祂问过方CC,他也不知道。匣想洛斯塔有可能会知道,祂需要她,祂需要这个聪慧的灵魂从深邃的地狱底层浮起、重回人世,去见她伤透了心的爱人,来继承并支配祂所包含的价值,那样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比现在好得多。会比只有祂存在于世间因而导致的现在这副惨状要好得多。
【我会和小空多谈谈的,也会陪他到处玩。就像我们一直做的那样。】小箱子在软件输入文字,播放给方CC听,【我还是很需要洛斯塔·格罗夫纳,能请你多抽点时间出来继续做吗?】
来生贰刚从光陆怪离的世界中抽身出来又堕入另一个地狱。
他梦见一色小町还是那个不到他胸口高度的小女孩。十年前一色家的门大敞,尸体夹着枪和冷兵器在会客厅横陈,他抱着小町从逃生密道离开现场。小女孩还不能理解“火并”的意思,信任地抱着他的脖颈什么也没问。来生冷汗淋漓,扯了扯嘴角:“大小姐,你最想去哪里玩,我带你去。”
一色小町沉思片刻,回答他:“迪士尼乐园。”
来生推开密道终点的门,那外面是早已废弃的电车月台,接应他的人正在焦急地踱步。来生把小町安置在后座上,大笑着说句“好啊,去迪士尼。”就坐上驾驶座发动引擎。
来生贰想回去。他无法完成的小町的心愿不多,但逃亡迫在眉睫且主题乐园还在修建,这是他无能为力的事。时间来不及,他拉着小町上船,漂到香港第一件事就是带她去荔园,骗她这里是她想去的迪士尼。小町攥着他的几根手指,问他怎么没有米老鼠,来生笑嘻嘻:因为他们今天放假。
两个语言不通的外国人来全新的城市从头开始生活,这是很困难的事。兑来的港币不多,来生好不容易认识到一个允许小孩入住的房东。在寸土寸金的香港,两个人挤在一个不到十五平米的房间里生活,大小姐睡床,来生睡躺椅,偶尔直接趴在餐桌上累到昏睡过去。稳定下来之前的开销如流水,来生白天要打两份工,晚上要去酒吧做招待。刚开始他听不懂粤语,犯了很多错,工作时给客人赔笑脸,下班后给客人套上麻袋,发泄一顿丢进后街的垃圾桶,绝不给工作单位添麻烦。回到家,总能看到一色小町在等他。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两年半,来生换了份朝九晚五的工作,时间和钱渐渐充裕起来,但仍然住在那间狭窄的楼里。偶尔他也会怀念东京,怀念东京塔。在他们逃去香港的三年后东京迪士尼正式开业,来生提及,想带大小姐去真正的主题乐园。小町没在意他的那些细碎的想法,她穿着当地公立学校的长裙校服,效果不差东京的学生。
另一个心愿在今年年初小町生日的时候许下。他们两个之间隔着蛋糕和几支蜡烛,蛋糕上歪歪扭扭用巧克力色奶油写着“17岁生日快乐”,这是来生的手笔。小町看着那几个字一言不发,来生哄她吹蜡烛许愿,她只能机械地吹灭火焰后站起来,字正腔圆说道:“来生,娶我。”
香港长大的大小姐粤语发音标准清晰,来生一愣,继而转移视线耸耸肩:“下辈子我还不知道做不做人呢,大小姐。”
小町那一晚上再没有开口。
一色小町的眼睛比嘴巴会说话。来生贰在一色家做打手的时候,最怕的就是她一言不发地跟在自己身后,到了现在也一样。来生开始切蛋糕,把“生日快乐”切到一起,摆在小町面前,他不想大小姐在成人之前的最后一次生日上留下不快乐的回忆。
现在来生动惮不得,有一张无形的网缠住了他。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两个一色小町,一个是和往常一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另一个则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世俗的,和那些用暴露的情欲打量他的女人没有区别的,大小姐——两个大小姐逐渐重合, 成为了他眼前的现实。来生费力地眨眼,身体承受的重量和痛苦不假,他无法抗拒这极具冲击力的现实,他看得见小町挂不住肩膀的吊带睡裙和两腿之间混合着血的透明液体。下午刚晒过的床单没铺平整,被他俩压在身下,来生贰想在太阳的拥抱下再次昏迷。
一色小町的初潮在初二下学期时来临。来生站在摆满卫生巾的货架前突然感受到了一丝不堪,女孩变成女人只需要生理发育的一瞬间。来生焦虑不安起来,长久以来他都忽视了大小姐会长大这个事实。再以后,大小姐还会长大,有别于自己的生理结构会不断提醒他要开始注意距离,小町升上高中之后他开始彻夜留在汽车影院。在他接到通知可以回日本的那个夜晚,小町提出要陪他来,来生默许她坐上了副驾驶座。两个人坐在车的前排,一起看那些夹杂情情爱爱的犯罪电影。来生开玩笑地问大小姐在学校里有没有喜欢的男同学,说婚礼一定要邀请自己,小町不理他,只是看着他。来生扭过头和她对视,看到最后,他突然发现自己再也看不懂她的欲望。
很明显一色小町是今晚第一次和人做爱。她笨拙地撑在他身上起伏,一遍遍粗暴地将凶器捅进自己的身体,甬道因为剧烈疼痛而绞紧,在抗拒入侵。来生满心都是“糟糕”,喉咙只能发出悲鸣——这糟透了,他向来不和没经验的女人上床,何况对方是他的大小姐,还没有任何安全措施,来生的痛苦只增不减。
小町察觉到他的清醒,调整姿势想凑近亲吻他,却不得要领。六月香港的夜晚又湿又热,呼吸之间全是水汽,来生四肢都在发软,刘海黏在眼睛上,只有嘴能动,他想出声阻止,然而第一句却是问她:为什么?
大小姐仍然缄默无言,答案不言而喻。来生虚弱地握住她的手,教她不要心急,先等身体习惯。小町反握住他的,听话地学起来。来生在药物作用下失去了时间概念,他只觉得自己呼吸粗重得可怕,整个人都在发颤。小町太聪明,无法抵抗的他出入得越发顺利,两人连接的地方不断发出淫靡的水声,更多的液体随着抽插的动作濡湿床单,不算结实的床脚摩擦着地板,刺耳的声音不断地告诉他大小姐在欢迎他,挽留他,还在索取更多。
到底是为什么?又是在什么时候?来生已经来不及想这些问题,小町的身体突然抽了一下,她的呻吟不受控制地泄露出来,更多的热液浇在他尚还留在自己体内的阴茎上,来生的意识没能赶上身体,在拼命收缩的甬道中也射了精。
他花了点时间才回复力气,能明白地听到隔壁敲墙壁的声音和叫骂。叫骂过后,他听到小町在哭泣。
“贰,别的女人可以,我就不行吗?”小町坐在他腰上,哭得浑身颤抖。来生不忍心看,这个房间的天花板太矮,把他挤压得喘不过气,他现在又无力去破开这逼仄迫人的地方。
小町还在叫他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扎进他的心里肉里,不致命,只让他痛。来生无奈地闭上眼,叫了一声“大小姐”,说“我是骗子,刚来香港的时候我带你去的那个地方不是迪士尼乐园”,又说“你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女,我怎么能带你私奔”,最后,他叹口气,轻声安慰道:“小町,不要哭。”
来生带着小町离开一色家之前,小町正站在满是尸体的庭院中央。来生惊慌失措地上前用身体挡住她的眼睛,安慰地拍着她的后背说别怕。但一色小町毫无波澜,像死的是蚂蚁。
那样的一色小町如今在哭,眼泪不停,一滴滴砸到他身上,像台风天的雨,足够把他的理智冲走。来生接住她,小心翼翼地抚摸她黑色瀑布一般的长发,半晌他开口:
“大小姐,以后要活得像个人样。”
第二天小町消失了。
来生贰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发呆,在傍晚点了一支烟。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个房间里点烟,他静静地盯着那道白色的烟线飘向屋顶,消散在空中,最后火星被他用手指捻灭。
他出了门,穿了一天的衬衫黏在身上让他有些不舒服。来生把着方向盘,最后一次将租来的车开进汽车影院。开场了,是今年六月刚上映的新电影,一个帅气逼人的黑社会小混混带着美丽温婉的富家千金在大荧幕上约定私奔,他们两个人抢来婚纱,坐着摩托车在无人的街道上飞驰。来生躺在驾驶座上,副驾驶座空空荡荡,他双手枕在脑后,面无表情地看完演职员表,在原地坐到凌晨。
太阳破晓时,他终于荒唐地笑了出来。
(1)
奥斯卡·盖曼的信仰并没有那么虔诚。
这话说来也许奇怪,他从属猎魔人公会,依圣灵之名行事;他们找寻人群中藏匿的斯忒律基并将其曝晒于白日;古老的沿袭流传至今,猎人们分食饱含寓意的餐饼……
瞳色相异的黑发男人只站在阴影里,看他们行早已被废弃多年的典仪。
——他也曾在夜晚呼喊狄安娜之名。
(2)
现在是夜晚,浓雾遮蔽了月亮。
玛丽戈尔德·沃伊德独自站在泰晤士河边。路上行人不多,女性更少,新近发生的案件引发恐慌,对魔女影响甚过常人。
可她仍站在这里。
有脚步声传来,伴随手杖点地的响动。
自称文员的奥斯卡低头走路,他心里想着事,并未对外界投入过多注意。煤气灯将女人的影子递到跟前,他这才抬起头,看见灯下的玛丽。
文员抿一下嘴,打算转身就走。
“奥斯卡先生……”玛丽喊他。
“奥斯卡先生。”
“奥斯卡!”
奥斯卡·盖曼停下。他先转一下鞋,接着才不情不愿地将身子拧过来。文员脸上还带着一点疑惑,可能在疑惑自己为何没有拔腿就跑,而是听从了对方的吩咐,好似被训斥的孩童(他忘了自己跑不快)。奥斯卡注意到曾在拉杰的小屋中见过的女性并未戴上眼镜,而她没了那两个圆片也能如常行动;身旁流经的河水经过治理也不如往年那般泞烂发臭,女性身上与吉普赛人不同的药草味道混进雾气,由微风送至鼻尖。他感到熟悉。
“晚上好,女士。”他勉强地说。
“晚上好。”玛丽回到。
然后是一片沉默。
片刻后,玛丽戈尔德开口:“你在散步吗?”
“……我从咖啡馆回来。”
“喜欢喝咖啡?”
“不……”奥斯卡有些冷淡地回答,“我去听戏。”
玛丽点点头,像是认同了这个说法。奥斯卡在这一点上倒真没遮掩,他去相熟的咖啡馆,同几个还算面熟的常客一起听留声机。事实上,他怀里还揣着一份抄录的曲谱。不过他并不打算将这些分享给玛丽。他准备开口道别。
“你喜欢听戏?”玛丽看出他的打算,抢在他之前提出新的问题。
“喜欢听什么?蝴蝶夫人,阿依达,茶花女?”
“……瓦格纳,也听一点法语。”
玛丽再次点点头。
他们又陷入沉默。奥斯卡想起什么似的,他装模作样从口袋里掏出怀表,做作地看一眼时间。
玛丽戈尔德第二次抢在他前面,说:“你的家……你过去住在朗伯斯吗?”
“听起来带点那边的口音。”她飞快补充。
“……”
文员深吸一口气,说:“是的,曾经。”
就在这时。
月亮从乌云中挣脱,狄安娜举起弓与箭,一片银色短暂地投在玛丽戈尔德·沃伊德脸上,照亮她沙褐色的头发与天蓝色的眼睛。
这两种颜色出现在了青年的梦里。
(3)
他在阳台上看见“她”,于是转身穿过走廊,咚咚咚跳下木质楼梯,柔软的手织地毯消弥急切的足音——织物有着复杂的花纹,来自传闻中流着蜂蜜与黄金的东方。奥斯卡打开门,尚且年幼的儿童冲向庭院里的女人,他直接撞向对方后背,两人一齐跌进春的绿意。他将脸埋进她丰沛的沙褐色头发,深吸一口气。是药草的香味。
女人转过脸,露出盈满笑意的天蓝色眼睛。
他们笑起来。
他喊她——
(4)
他也曾在夜晚呼喊狄安娜之名。
那时他正是少年,腿还没有恶化到如今的地步。奥斯卡成长得很急,无论是个子还是心灵,年轻的身体飞快抽条,四肢细瘦如柳枝,没什么力气。他反击不过老猎人。他对他教的一切感到厌烦。
启蒙时代的奥古斯特称巫师审判为“司法谋杀”,浪漫主义又提出新的解读,一个全新的范式代替过去邪恶的内涵。奥斯卡曾把疑惑对老猎人诉说。
“既然人是有限的……神灵为什么允许邪恶存在呢?”
在少年奥斯卡的幻想中,魔女说不定是什么天外来客,就像拖着长尾巴的陨石,她们——他们最初的模样是古怪的,身躯肿胀如虫卵,细纹叶脉一般攀附在柔软却结实的外壁上,利齿包裹的口器或许就藏在那圈环状肌肉组成的有力触须中。这些东西,这些说不清是什么的生物将现在被称为魔法的元素带入地上的血脉,魔女的血滴入河流,污泥涌动中生出长着人牙齿的鱼;魔女的血滴入土地,荆棘睁开无数眼睛,柔软灵动如活物;魔女的血洒向天空,鸟生三足三眼,始食生肉。也可能,魔女吃了人的肉,于是有了类人的形体;而人吃了魔女的肉,于是有了魔力。
这在他看来是合理的解释。
否则,魔女为何与人无异,能与人结合,却要夺去人的性命?
更何况,此时奥斯卡已产生动摇。
细微处的切片如同墙壁裂缝,一旦察觉便固执地占据了注意力,一眼扫去,你总会看向那里。换生灵们就是这样察觉自己的出身,现在奥斯卡也遭遇类似境遇。他是在哪里学的法语?又是从何处得知月亮之名?
裂缝逐渐扩大,露出墙后不曾闭阖的眼睛。
为什么猎人会在抽打他后又抱住他?为什么猎人在知道自己毫无魔力后露出片刻放松的神情?偶尔几次,在他刚被救出来、还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他猛然惊醒。猎人会看着他。他以为他睡着了,就拿眼神盯着这个被他从毁塌的废墟中扒拉出来的孩子。男孩会因为注视醒来。他不敢睁眼。
——那是仇恨的眼神。
“听好了,那是异教的神,是striga unholda!”
老猎人果然大为光火。他听到过少年偶尔吐露的名字,那是与正统不同的传承。
“可是……”奥斯卡注意到老猎人握紧的拳头,他瑟缩一下。
“可是,如果按照这样的说法,公会不也是秘密结社吗?!那同样是异端……因行魔法而从属邪恶,所有人都得上绞架!”
那时正是满月,一种歇斯底里的情绪随着月光投向大地。老猎人背着光,眼睛却发亮,像树林深处桀桀怪笑的鸟枭。
“所有人,所有人……”老猎人重复着奥斯卡的话,“所有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爆发出一阵大笑,又猛地咳嗽,眼泪从他已有皱纹的眼角流出,划过皮肤上苍白的伤疤。奥斯卡看着猎人,他心中生出一种恐惧。他推开猎人,拖着腿跑向门外。
第二天,猎人坐在家里,没多久就等到他回来。
他不再有别的去处。
老猎人将恨的毒液强行哺进他嘴里。
他吞下了。
(5)
玛丽坐在窗边。
她并不常沉浸在回忆里。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何况她做出了选择。只是这趟旅行让那些沉在心底的思绪上浮,她不可控地看着那些注定不存在的幻想,如阳光下易破的气泡:如果那时没有离开;如果那孩子还活着;如果……
如果我之后有好好搜寻。
她叹一口气,习惯性地将手伸向书桌的某个方向,又在摸空时想起这里并不是她的家,而她此行也并未将相框带上。
那么这次相遇是错误吗?
玛丽戈尔德想起黑发的文员,苍白、瘦削,阴郁如无人打理的古宅。他们又见了几次面,开始是她制造的巧遇,接下来几次如同无言的约定。奥斯卡·盖曼(她在心中喊他的名字,而不是姓)似乎从他们的相遇中发现了什么,他不再拒绝,也不急着离开,反而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她,疑问继而变为肯定。
或许她待得太久了。
魔女站起身,她不愿再过多地浸入人类世界,那会让她大意,大意招致灾祸,她又将失去重要的东西。
一阵翅膀的扇动声,是查理。
黑色的乌鸦官进入屋内,待魔女关好窗,它才嘎嘎叫起来。这次,它如真正的报丧鸟一般带来不幸的消息:
“那小子受伤了,倒了,白布盖在身上。”
玛丽戈尔德·沃伊德立在原地,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燃烧过后的废墟。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