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脊山】
位于神佑大陆西端、有着四座直耸入云山峰的巨大山脉。
地势险峻且终年覆满白雪,似乎只有一族精灵常住于此。
实际上这群被称为[Zard]的精灵住在壑谷内冰缝间的一个巨大陷穴裂谷。
其中有大量上古生物,且阳光充足,土地丰沃且宜人。
【日照祭】
感恩大地与太阳的恩泽,庆祝国家的和平,在三座中立城市一同举行的狂欢节。
各式的人为着各样的目的聚集到此。
天使为本次企划特别限定种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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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灭的见证者,再生的目击人。
自茧之树中诞生,于罪与罚中死亡。
翕其门扉,桃源梦中。
傲然俯视,万物沉沦。
云巅之上,雾霭之中。
不知烟火,不晓烦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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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在年少时期并无性状之分,男女之别会在特定的年龄显露出来
其基础设定资料在企划一定阶段内属于保密内容。
如果选择其他三个常规种族可以多开/跨种族多开。
但选择天使or恶魔后,企划一定阶段内仅能再开同种族角色。
请谨慎选择后联系企划主进行设定讨论。
恶魔为本次企划特别限定种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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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雾中的恶鬼,
是腐烂的肉泥、
是彼世的引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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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基础设定资料在企划一定阶段内属于保密内容。
如果选择其他三个常规种族可以多开/跨种族多开。
但选择天使or恶魔后,企划一定阶段内仅能再开同种族角色。
请谨慎选择后联系企划主进行设定讨论。
“你知道我接下去要说什么。”
电脑屏幕里的男人看上去四十五岁上下,只露出上半身,活脱是样下一秒就能上宣传。总而言之,因为那个占据了整个脸部正中央的厚鼻子,让他五官的其余部分都变得无关紧要起来,散发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楚琨玉有些畏惧,低声嗯了一下。
“你自己说,我已经讲累了。”
“那一题不应该丢分,明明能拿满分的,拿不到就有问题,”楚琨玉低声说,话语里一样听不出来任何气愤或者委屈,反倒像是小小年纪就开始做汇报,“粗心只不过是借口,粗心就是不会和不熟练,我保证下次不犯了。”
“好,你怎么保证?你上次也这么说过。”
茫然包围了男孩。他知道如何用好“保证”这个词语,不管对方是爸爸,还是潘,他都深知在这个年纪说出的“保证”来,都是决心大于意义,表态大于结果,但究竟要怎么证明自己的保证是确实有后果的,他从来没有想过。七岁时的保证就是一罐塞在墙角的黄沙,唯一的作用就是用来灭火,现在爸爸还想要他说些什么?
“你心里是不是觉得,因为自己身体不好,所以就算不能保持第一也没事?”
对面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时有些失真,变得更高,更锐利一些。但换句话说,楚琨玉也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他工作繁忙,平常都不与自己同住,哪怕楚琨玉病重住院时,都只能一个星期才见到他一次。他原本的声音到底是什么样的?楚琨玉意识到自己盯着电脑上方的黑框走神,立刻透过屏幕盯着父亲,干巴巴否认道,“我没……”
他有,当然有。他从来没有从父亲这里得到过半点体恤,好像他生来带着疾病就已经低人一等,令人难堪,于是不得不在本该达到的程度上再上一层,才好弥补他亏欠的这部分。因为他的出生,母亲旧疾复发,如今跟父亲分居,常年在国外疗养,也因为他作为这家庭中的一部分,不允许失败,必须仰望着那几个他平日里也同样见不到的哥哥,而如何健康活下去反倒成了他最不需要考虑的事情。“所有人都在想办法,你也做不了什么”,连胡克都是这么说的,他平时见到胡克的次数都远远多过自己的爸爸,所以爸爸也总说,“你只需要把所有精力放在学校上面”,别的都不重要。除了体育类的科目以外,楚琨玉样样拔尖,但这些都还不够。父亲总说出自这个家庭的人天生就该是个领导者,就该有鼓动人心,凝聚群体,站在金字塔顶端的能力。如果他们个个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做到,凭什么他楚琨玉就不行?要是这个问题真的成立,他自己都想知道答案。但楚琨玉还有更关心的问题:为什么在其他的模范作文,甚至也包括他自己的作文里,每当其他小孩生病时,爸爸妈妈总是温柔地熬红了眼睛,守了一夜又一夜,而他却没有这样的爸妈?
“……那你怎么会松懈成这样?你身体现在好点了吧,下次手术之前,你们学校的十校联考你还是要去的,我们看看你的市排名是不是真跟你自以为的水平一样。”
“我已经很努力了,没松懈,”楚琨玉争道,“换做其他人也不可能比我做得更好,上次考试我的总分超了年级第二名十几分,老师都说……”
“这你就满足了?老师当然都喜欢哄你,那些都不是真正想为你好的人,别给我翘尾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才小学,十几分的差距在以后什么都不算。差距这种东西,只有绝对拉开到不可能反超才有意义。”
楚琨玉无言点点头,视频框的后方层层垒叠了好几张模拟试卷与竞赛题库,这些谜题和父亲的威严一样都是没有尽头的。他想,还有更糟糕的事情——很快,在十校联考后就是学校的公开日了。爸爸很早之前就说他想去,毕竟这也是线上授课普及之后难得的机会。
“爸,开放日你会去嘛?”
“去啊,我都打好招呼了,你最近身体也还行,”他的表情没有松动,反倒有些奇怪,“没什么问题吧?”
“没,就听说很多家长都不去……”
“我去了对你也好吧。你最近一直提到的,你一个好朋友?我也好去给人家打个招呼。”
楚琨玉偷偷地深吸了一口气,平复胸口钝钝的沉闷,听见父亲又在那头说,先前从联合国给他们班级寄了明信片,收件人写了他的名字。现在没什么人还花高昂的邮资寄纸质明信片了,楚琨玉很想告诉他这种做法只会让自己在班级里更加难堪,惹人注目,但却说不出口。爸爸认为好的东西,总归是好的东西,就跟家里雇的那些家庭教师们与胡克,也都是他觉得对楚琨玉最好的东西一样。
他垂下视线,这会儿忍不住想,如果未来的第二次移植手术也以失败告终会怎么样?“爸……我最近觉得特别累。”
“想偷懒了?”
“不是……就是我已经很用功了,我同学都没这样天天只能呆在家里做题或者上其他培训课,我也想……”
“你跟其他人不一样,你光之前生病住院那么久,动个手术休息老半天,落下多少你自己心里没数吗?好不容易现在追回来了,你就想去疯玩?你一点追求都没吗?”
但是动手术不是我的错,生病也不是我的错,想要永远成为第一也不是我的错。楚琨玉张了张口,觉得眼眶很热,不要第一也可以,我只想和潘一样自由,能撒腿出去玩,平时只要听故事,去那个天知道有没有的地铁站底下和一些奇怪的人鬼混,再跟胡克说说那些愚蠢的“平行世界”就能获得夸奖。
眼见楚琨玉移开视线,神思游移,男人此刻真的动了怒,“楚琨玉,你觉得家里费老大劲,付出那么多治你的病是为了什么?当个废物,当个普通人吗?你从这个家出去,就不能给我丢脸,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就很蠢,连这些要求都做不到?你承认吗?你干脆承认,从此之后我也不管你那么多了,你现在就从这家里滚出去,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就高兴了是吧?”
要真的承认了会怎么样?楚琨玉大气不敢出,我就是很笨,要拼尽全力才能做到现在这样的程度,如果活不到长大,这些事情又能怎样呢?这话对父亲是说不出口的,并不是不愿意,而是不敢。他更恐惧的是,如果他在这里承认:是的,我就是没那么聪明,我太累了,做不到。接下去呢?爸爸会不会彻底对他失望,放弃他,让他自生自灭?他会让潘接替自己的身份吗?如果他真的——真的想这么做,有什么困难的?潘无论是长相还是任何生物认证信息都和自己一模一样,完全可以作为一个已经病愈的自己,换个名字继续生活……
他想起胡克有一次无心跟他的同僚提起自己,说要不是潘留着长辫子,有时候他都搞不清楚在地下室外面逛来逛去的人到底是楚琨玉还是潘了,这着实刺痛了偷听的男孩。他什么时候要被人和潘放在一起比较?就凭那个痴呆的克隆人?以至于楚琨玉一时间也对胡克产生了轻微的怨言,潘明明只需要躺在床上就能履行他的使命了,为什么胡克要教会他那么多?
一个可怕的念头钻进楚琨玉的头脑里:如果这不是胡克的决定,而是爸爸的要求呢?如果潘不仅仅是个器官供体……而是“楚琨玉”的备用品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楚琨玉嗫喏道,“对不起,我不会放松的。”
潘的长辫是唯一与他不一样的地方。每次想到那条细细的、恼人的黑辫,他就嫉妒得发狂。胡克叔叔之前说过,这是种迷信的习俗,主要是祈求小孩能平安长大,一般来说,过了六周岁之后还会举办仪式,不过因为那个是潘,所以只留了长辫,没办仪式,只希望能到器官移植之前都一切顺利。潘确实遂了他们的愿望,明明出生得晚,看上去却和自己差不多大,又因身体健康,到处乱蹦时半点都看不出来是个实验体。楚琨玉总会忍不住想,如果当年,长大之前就拥有这条长辫的人是自己的话,他会不会也能健健康康地,和其他所有同龄人一样成长至今呢?如果他也从出生开始蓄起长发,也许如今他根本不需要潘的存在,不会害怕医院里无穷无尽的日子,不会恐惧父亲的期望,不会因为缺席学校太久而遭到漠视……
他低下头,在胡克叔叔面前,眼泪是示弱的表现,正因为他不叫委屈,不怪罪潘,所以才能获得胡克的同情与宽容;在爸爸面前,眼泪同样是示弱的表现,比任何正面的顶撞都要糟糕一百倍。古怪的是,他能在想要哭的时候哭出声,却无法在不想哭的时候忍受哭泣的冲动。楚琨玉紧咬着嘴唇,试图将泪水憋回眼眶中,这时候他就看见胡克匆匆忙忙从门口进来。他这几天似乎是和其他叔叔对换了工作,所以连他呆在这里的时间都变少了,大概下面换了其他陌生人照顾潘。不知为何,知道这一点让楚琨玉觉得宽慰不少。
“再说大声点,有点决心啊!”
“我不会放松的,下周考试我一定还能拿第一。”
楚琨玉假装不再介怀,对着父亲微笑道。可掩藏在袖子里的双手却攥得很紧。如果他现在是倒数第一,是最叫人头痛的学生,最顽皮的捣蛋鬼,是不是只要考一次及格分,爸爸就谢天谢地,会夸他是个好孩子了?
“这才像话,”男人欣慰道,“这才像是我的儿子。”
你唯一的小儿子。楚琨玉在内心补充道:只有我才能达到你的要求,其他人,包括和我一模一样的克隆人都做不到和我一样的事情。他这样想着,平静地关闭了视频对话。
“铁箱”就像是为潘量身定制的,够他在里面坐下,但又没法站起来,脚底板刚刚好贴在对面的铁壁上。他从外面接过胡克递进去的面包和袋装牛奶,一天三餐,皆是简餐。铁箱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几条整齐的缝隙开在正前方。胡克强行将潘塞进铁箱时,潘大喊大叫,拳打脚踢,被关进去后又朝外冲,再被胡克拎住手腕扔回去,扯得两人精疲力竭,直到最后潘先没了力气,扒着那几条缝看到胡克离开。
缝隙里透出这个世界所有的光芒,将潘的视界也划分成四行——虚拟的阳光,投影的树叶,摸不到的金毛犬,不会湿手的小溪。可他已经知道在那个也需要充电的平行世界里,阳光是更加变幻莫测的,更重要的是,阳光不仅仅是光而已,也包含了光之中的许多东西:升腾的细小雾气,口中呼出来的蒲公英,浮在空中的尘埃。他也能碰见树叶,摸到猎犬,走在真正的苏州河畔。他知道这里和那里不一样,他在这个世界长大,但是如今,两边也都变得同样弥足珍贵。
开始时他挣扎得太剧烈,外头又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不久之后就觉得头晕恶心,很快倚着墙壁在黑暗中昏睡过去。这一觉其实没有睡很久,但潘却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是他擅长做的那种梦。他又回到那个过去常常梦见的雪国,周围白花花一片,到处都是星期六身体检查时的大盒子,一个接着一个,像是在试探究竟哪个盒子更适合装下他。旁边还有人,但不知道是不是胡克。除了胡克以外还能有谁呢?在他去往那个世界之前,只有他们相依为命。他扶着墙从放满箱子的房间里走出去,沿着笔直的走廊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尽头,又看见那个雕像一般的身影,远远地,高大地站在他面前,这次雕像比之前梦里的模样都要清晰了,保持着一动不动的模样低头看着自己。潘的手脚都跟绑了石头似的沉,在一整片阴影里,他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它大得像怪物,看不清脸,周身却没有任何敌意,也不像是要害他。它就那样矗立着,突兀,但又似乎在表明它确实生来就该出现在那里,任何怀疑它,质问它的人都是侵入者。
“……爱姆潘。”潘说。
从两个多月前他就开始频频梦见这一幕,但没有后续,也从没见过那怪物真正的模样。潘只知道它比自己所知道的任何人都庞大,几乎像是画片上的妖怪。他惊醒时仍在铁箱里,金毛猎犬在外面汪汪直叫,潘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能通过送来的面包数量判断吃了几顿饭。从缝隙里丢出去的塑料包装纸已经有六七张,潘浑浑噩噩,在黑暗里醒了睡,睡了又醒,那个梦并没有跟连续剧一样发展下去,而是不断停留在那个世界,那个时间里,反反复复,甚至比起梦境,都更像是潘真正经历过的回忆。
他试着透过缝隙大喊大叫,但外头不再有人答应他,无论他说的是这个世界的语言,还是另外那个世界的语言,外面的人都不搭理他,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发出大笑声。这声音不是潘所熟悉的声线,那时他惊恐地意识到,看守着他的人已经不是胡克船长了——可那个陌生人又是谁?这世界上还有第三个人吗?还是船长从别的地方又找来了别人,因为他已经对潘不报希望了?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他们和这里又是什么关系?
潘愈发感到害怕。说到底那天船长为什么提早回来等他了?是楚琨玉又一次出卖了他了吗,但他不能确定,在短短这点时间里,楚琨玉就反悔了?他苦思冥想,没有答案,除非当面诘问,不然潘也没有其他的办法知道真相。但更让他害怕,更让他想要回避的问题是,徘还会来找他吗?那天的秘密基地中空无一人,他甚至感到了像第一次去到那儿时的彷徨与失落。他不愿意失去徘,那她们是怎么想的呢?难道真像楚琨玉说的那样,她们其实根本不把自己当一回事?
潘轻轻推了一把铁箱,箱门没有上锁,但也需要大力气才能推开,足够惊动外头看守的人。潘不敢再造次,想着就算现在徘来了,精灵恐怕也会被胡克囚禁在油灯里。现在关住他的正是船长的“宝塔”,这是比“门神”更令人畏惧的东西,他根本不可能绕开那个人独自逃跑。黑暗中,恐惧抓住了潘,男孩的心跳越来越快,连手都开始颤抖。他拼命地深呼吸,祈愿道:希望有人能来帮帮我!船长先前说有人在外面帮助他打开门,不管“指纹锁”是什么,好像他确实不相信光凭潘一个人就能顺利通过。他说得有道理,在雪国的梦、船长的耳朵长出蒲公英到消失、以及遇见徘他们之前,他从来没有从这里出去过——
就是从那天开始,他身边的一切都变得复杂了。徘还能来帮帮他吗?就像从铜头那里救下他一样,再一次从“宝塔”里救他出去?
如果不是徘的话,谁知道是不是在平行世界的那一头,真有一个人始终不断地向他伸出援手,就像最开始他想找到船长,赶跑耳朵里的怪东西那样。他不愿意再继续呆在铁箱里了,他想找到楚琨玉,想从这里出去,想去秘密基地,想去哪怕他打翻可乐,掀翻贤余,偷走娲的橡皮泥也不会被画皮关进柜子里的地方,他想向船长证明,自己完全可以适应那个平行世界,也绝对不会引起侵略战争,他虽然只是个男孩,但早早就够格成为一个星际航家了——
潘摇摇晃晃,试图在铁箱里曲起身:我想要从这里出去。
登时大象的长鸣尖锐地响起,这鸣声既长,又悲凉,让铁箱外的男人浑身一机灵,跳了起来,“我操,这什么声?!”紧接着是更多的兽吼,就好像真的有看不见的人在帮助他,他们都听见了,还有鲸鱼喷出水柱的声音,藏獒攻击前的低吼声,老虎的咆哮,羚羊迁徙时由远及近的蹄声,几乎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喇叭,都将世界上所有的动物召唤到他们身边来,这声音隆隆作响,交织在一起,越来越集中,隔着铁板潘都能感觉到好像连地面都震动了起来。他立刻精神一振,双手扒拉着缝隙,只见那个男人骂骂咧咧地四处打转,拍打扬声器,可都没有任何作用,最后他走到“门神”的面前,伸出手——
他打开了穿梭装置,在门合拢之前就消失在走道的尽头。
就是现在!!!成败在此一举,这闹剧一定是神秘人在帮助他,这时候只要他再努力一把,就有机会突破船长的“宝塔”!潘用尽浑身的力气,双脚抵着铁箱的门,双手撑地,背靠铁箱的门板,使劲朝外连蹬几下——铁箱箱门被他大力挣开,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潘顺势滚倒在地,两眼一睁,只见“门神”就要关上,想到先前溜出去的那次,眼疾手快拿起手边的玩具就丢向门缝,刚刚好好横卡在半当中,他气都不敢出,身一缩一侧,堪堪穿过门神,再一抬头,眼前漂浮在半空中的正是徘。
这就是路上普通人看不见的妖精,胡克一无所知的汀克贝尔,她一言不发,小小的双手散发着明亮的光芒,周身有无数动物的声音,都好像在替潘加油助威。泪水涌上潘的眼眶,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赶紧爬起来拍拍袖子,朝着向上的楼梯,同徘一起跑了出去。
进入后半夜,南京东路地铁站的人流量显然降低了不少,胡克尾随潘,穿过地铁站旁的一条小路,瞧他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闷头就朝地下钻。上次从林牧诊所出来时,他就发现潘的定位在这个地铁站附近,但第一次单独到这儿之后,他简直一头雾水:地铁站能有什么?现在可好,就算及时发现潘的再次出逃并亲自跟着他第二次光顾,胡克也完全搞不清楚这儿到底有什么稀奇的。那男孩身体里缺少身份芯片,没有法定监护人也没有扣款账户,到了地铁站里究竟能做什么?
那次失败的追踪也令他想起诊所里林牧一言不发的怒容。胡克肯定这绝对代表了一种表态,一种肯定,但正由于林牧什么都没说,因此留给他的空间也大都是臆测。林牧是怎么把人留在这社会的“山之阴”中的?拳击场和酒吧倒也是个不错的地下室,自成一个生态体系,要在那里护下一个没有身份的人也不是什么难搞的事情。他亲自留在那儿会不会也跟那个胚胎有关?
将潘关在铁箱中确实是他一时失态的冲动之举,但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该拿潘怎么办才好了。潘是见不得光的实验体,是长大之前就会永远留在永无的男孩,面对潘的出逃,胡克至少能从他藏不住事的脸上确定那并不是因为他提前知晓了自己命运的真相,可如果不是为了未来,他还能为了什么而逃?外头又到底有谁在帮他——难道是这个秘密项目被什么人追踪到尾巴了?
他能想象,这一切如果暴露了,别说是委托人和恩师林牧,他自己首先就会成为千夫所指的罪人,而楚琨玉的病也有极大可能无法根治,名利双失可谓是最糟糕的结局。在摸清楚潘究竟跑出去见了谁,对方又究竟掌握了哪些信息之前,他绝对不能被其他人发现潘身上的异常。这两天他花了更多时间在研究所里,一边复查潘的身体状况,思考潘未来的计划,以及是否能提前从潘身上取出肾脏,同时将信得过的项目同事派去地下室监控潘,美名其曰要收集幼儿对幽闭环境的反应数据,谁知道那蠢货被设备故障引走,结果让潘居然再次溜了出去,为了不被别人发现端倪,胡克还不得不赶在同事返回地下室前将他差开。
但有一点,胡克是百思不得其解:这次也就算了,看得出来是同事缺乏经验,没等门完全关上,他也不能说自己没犯过这种错误。可楚宅的扬声器设备故障也未免太蹊跷,和近两个月前的宅内大规模停电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关联。潘的身体检查显示他的发育水平在额外注射的生长激素作用下确实超乎寻常的六岁儿童,但也不至于是次次都能强行绕过电子锁,直接推开门的大力士。若不是有披着光学迷彩服,无法被摄像头捕捉到的隐身人在暗地里协助他,胡克想不到任何潘能多次出去的理由,但这种只存在于故事中的超级英雄X真的存在吗?难道潘溜出去想见的,就是那个神秘人X?
胡克保持着离潘二三十米的距离,一路尾随着潘进入站内,看着他娴熟地逃票,等在稀稀拉拉没什么人的站台上,紧接着上了一辆二号线空车。那列车显然不是正常通到下一站的列车,胡克皱着眉头,在潘往右数两个安全门以外的地方也上了车,只听车厢内广播说:本次列车为回库车,请全体乘客下车……他险些以为潘上错了车,正想往下跳,脸贴着栏杆就瞟见那小孩躲进了座位底下。
难不成他要上的就是回库车?胡克一愣,还真就在这车上?他从小到大坐地铁就还从没明知故犯去搭回库车,这车会到哪里,潘又要去见谁,乘务员难道不会把他赶下去的?还是说,潘要来见的人是乘务员?就在胡克犹豫要不要前去喊住潘时,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糟糕,乘务员来了!
胡克猛地一回头,脑中飞快地转过一百个借口,脸上摆出微笑,正寻思是不是要摆出潘监护人的身份,却见后方穿着制服的青年咧嘴一笑,“……幸会啊!”然后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现场是要迅速收拾的。一见胡克被打晕,装作乘务员的画皮立刻垮下脸,三步并作两步朝前跨过车厢,把潘从座位底下拎了出来,第一句话就气冲冲地怪道,“……你怎么跑来了?!等等,别说……别跟我讲是贤余他们又去捞你了……”
“是我要来!不怪徘!”潘上前一步就嚷道,“可为什么开普腾胡克……”
“他在跟踪你!”画皮头痛得不行。先前人脸识别警报再次响起时,小队才知道胡克又出现在了地铁站附近,再一瞧监控,发现原来是潘带着条烦人的尾巴。于是她被迫在十分钟内偷来制服,伪装成地勤组主管让原本值班的乘务员回去,完成掉包后成功在回库车上伏击了胡克,寻思接下去到底是从他口中把更多项目内容逼供出来,还是找个法子捏住他的把柄让他替这边做点事。
谁知道潘丝毫不领情,一探头看见晕倒的胡克,画皮又在揉手,就惊叫道,“你打了开普腾胡克!”他一脸难以置信,说不上来是对画皮瞬间起了敬畏之心,还是更加生气一点,“坏画皮!”
“啊?!”可现在根本不是吵架的时候,要是在地铁上莫名其妙有个晕过去的成年人,还呆到明天早上才被人发现,就有可能被真正的工作人员调看监控录像,画皮可不想把精力花在处理这些节外生枝的事情上。更何况今晚还是娲行动的时间!她满头大汗,把胡克朝还没开的车厢外面拖,“小屁孩别叭叭了,先得找个地方把人搁着。”
升降梯倒是就在不远的地方,直接通到地铁的另外一侧出口,只不过平常都没什么人会用。画皮刷了乘务员的员工卡,在贤余的帮助下把男人也塞进电梯里,朝地铁站外运,一路上潘还在嚷嚷这不对,船长会受伤的,倒是半点都没像在考虑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坏画皮!坏画皮!”
末了画皮将昏迷的男人留在电线杆边上,远远看上去活像一个喝醉的中年男人抱着栏杆呕吐到昏迷,就算有路人经过也不容易引起警觉。听着潘的大声嚷嚷,画皮这下怒从心头起,她转过身来看着潘,满脸忍到极限的样子,“你还真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护着他啊!”
此刻,早早来到地面的娲从他们身后的阴影里钻出,这也是娲第一次以真实的模样出现在潘面前——人身蛇尾,高过画皮,男孩被这猝不及防的景象吓到,忍不住惊呼出声:“……你!”但这高高的模样又莫名让潘觉得比从前更熟悉,就好像他在哪见过似的。
娲淡淡瞥了他一眼,“我原本就是这样。”然后转向画皮,“出事了?你没过来,我就先过去给人腾出位置了。”
画皮又气又无奈,指向潘和不远处的胡克,“他们不知道怎么来了。”
娲立刻猜到是徘在帮助潘——虽然徘从来没说,但她们多少都隐约知道每次潘都能顺利跑出来,一定是徘也动了什么手脚。她的视线越过画皮,直视着上方的徘,可还没等到徘开口说话,就听潘冲到画皮的面前,“为什么要打他?船长是我的船长,你们是我的好朋友,不可以打架!”
画皮笑了,她弯下腰注视着潘,反倒令一米八的身高更具有压迫感。徘一个闪身挡在他们中间,不顾贤余在后方拍打鱼鳍的暗示,也顾不上娲锐利的目光,固执说,“不要,画皮。”
画皮伸手拍拍耳机,“……我听到了。”
一见画皮沉默,潘更觉得自己占了理,是画皮做了坏事,就要道歉,还要惩罚,他扑向画皮,一手抓住画皮衣摆,嚷嚷道,“你要给船长道歉,做了坏事就要道歉!”
“啊呀潘,我可没有做坏事啊,这都是为了你好。”
潘眨眨眼,“你打了船长怎么就为我好了?”
画皮仍在微笑,笑得眯起眼睛,但她又重新站直,好像终于忍耐到了极限。她喘着气,看着男孩小小的发旋,像一个即将能倒转过来将他吞没的漩涡,“……潘,你知道吗?你这样,等到哪天人家把你卖了你还给人数钱吧。”
所有人都注视着潘,紧张地,担忧地,但同时也觉得似乎有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尘埃落定,未来的岔口在画皮的话语中打开。潘确实早晚都必须知道这一点,无非是谁去开口,在什么时候开口的事。她们都以为画皮会动怒,甚至会搞砸她自己之前说好的计划,但画皮确实及时收了手,不再说话。此刻发出声音的却是徘。
“……潘,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没有你想的那样毫不相干。在这里,你和其他普通人都不一样。”
他们都以为,甚至是理所当然地默许——先前的徘早就被画皮说服,阻止画皮也是以防她失控,谁知徘是自己想成为那个开口说出真相的一方,也不知她是担心其他人的话语都会伤害潘,还是笃定只有“汀克贝尔”的话能让潘听进去,难怪她非要在今夜把潘带回来。连娲在这一刻都忘却了一旁草丛里被挖去脚后跟,痛至昏迷的老汉了,直勾勾地盯着徘。
“喂!”画皮警告道,她瞧见徘在半空中的身影迅速闪灭了一个瞬息,像颤抖。徘在耳机里说,我就要去找他,他们把他关在铁箱里,就像关着一只兔子,这可不对。旁边潘听见徘的话愣了下,接着问,“那也可以啊。你们也都不是普通人吧,永无乡里出去的,都不是温蒂她们那样的人,徘是妖精,贤余是鱼人,娲是特别的娲,我也……”
“别说了阿潘。”贤余打断道,它还想说这样反倒会让徘更较真,在不恰当的眼下把不恰当的真相全都抖出来,现在可真他妈的不是时候,但就算换它去说它也懒得说。倒在草丛里的那人身上还缠绕着娲的味道,此时远比她回收蒲公英,捏造青目牛时更凶险,它之前怎么没发现呢?娲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还有那本她保护周全的书籍,无不散发着与灵器或狂百完全迥异的气息,但又非变形虫那样不可沟通的无主之物,现在她要转化的那个人正无意识地发出阵阵呻吟,又一次拽回了她的注意力。
“差点把你忘了,”她伸出手来,覆在那人血肉模糊的脚部上方,“不在这本书里,但我想想,另一本上怎么说的……嗯,江汉有貙人,能化为虎。”
人化为虎的传说可不少见,人虎传算得上是其中传得最广的怪谈,说是起于一僧戏披虎皮于山径间,但她却另有心仪的博物志,眼下这则更佳。贤余刚松了口气,想这下潘的事情能往后挪挪了,可徘却赶在画皮前面,再一次口齿清晰地强调道,“潘,胡克要害你。”
“徘!!!”贤余接着又开始头痛,“现在不是时候……”
徘摇摇头,“现在就是该说的时候,不骗人。”
娲仍自顾自注视着老汉,口中徐徐道来:“……俗又曰:虎化为人,好着紫葛衣,足无踵。”
“一个两个都那么天真,”画皮轻声说,啧了一声,“……真要为了他好,就不该在这节骨眼上把人喊过来,事情都还没完全弄清楚,还自作主张想全兜出来,我劝你别……”
手机音量瞬间拉高,女孩的声线像锐鸣的老鹰,透过耳机扎得画皮一时耳鸣目眩,“……不!”
另一头,娲身体中暴涨的灵力钻进老汉的缺口,层层包裹,竟是长出拳头大的茧房,内部将其足后补全,待茧房复散,那地方却生出一根不属于人的爪尖。紧接着,老汉痛苦地蜷缩成一团,身体扭曲,他的身体一伸一缩,好像一会儿恨不得将自己拧成麻花,一会儿又恨不得将自己伸张成挂毯,不一会儿,他的脖颈变粗至与肩同宽,四肢绷紧膨胀为原先数倍,衣物逐渐消失,体表长出橙黄的毛发,腹部为白,再接着,逆着夜风吹拂的痕迹,他的背脊上被刮出两道黑色纵纹。当他展开身体,爬伏在地时,双目已经翻白,胡须朝外张开,又长又硬,头部滚圆,额上缓缓浮现一个难以辨认的字。
这正是上海四处寻而不得的虎!徘被这怪异之象打断,正犹豫间,只见那月下之虎活活摆出人态,双爪掩面,随后便朝前方发出半是恐惧、半是痛苦的嘶吼。她们皆被这虎啸震住,只有在电线杆旁昏迷着的男人反倒被这异常唤醒。那虎人随后伏低背脊,悄无声息地跃进草丛后的黑暗里,可猎食者的视线并未离开,而是从不远处滴溜溜地观察着这地方。
“……它不会攻击我们,”娲转向画皮和潘说道,神情悠然自得,还有点看乐子的恶作剧之笑挂在脸上。贤余早就本能地躲得远远的,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挂在枝头,娲想了想,补充说,“……但我也不知道现在怎么这样凶,可能转变之前他没吃夜宵,变成老虎之后,大概就饿了。”
潘学过老虎的习性,徘也熟知宠物店里登录过的所有动物,这会儿深知是它捕猎前的预备姿态。潘躲在娲后面,和警惕的画皮一样一动不动,一边胡思乱想着老虎到底会不会怕蛇,娲又到底算是小女孩还是蛇,老虎眼睛在看哪,脑子里会不会判断,一边又对人到底是怎么变成老虎的一头雾水,一时间甚至忘了画皮和徘先前的气话,也忘了这时候有人正在他左后方的树丛阴影里扶着电线杆,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潘,你给我过来!”
胡克根本没意识到附近的猛兽,醒来只觉头痛得厉害,一睁眼就看见潘正跟两个怪人呆在一起,这会儿好不得意,想着终于给他逮到一次现成的,也根本没注意那俩人都不似人,脸上表情也古怪,“你……”
他跨出了一步。就这一步,百米开外的老虎立即发现了他浑身上下压根没有娲的气息,还有股子诱人血腥味儿,两腿一蹬,就朝他那儿扑去。胡克只觉腥风一阵,本能察觉到危险,踉跄一步朝右一拐,几乎擦着那头老虎的脸躲了过去。他摔坐在地,惊魂未平,定睛一看,竟发现上海市中心凭空冒出来一只老虎,登时吓得连喊都喊不出声,连滚带爬只管去拉潘——
“救救他!!!”
潘一手拉着娲,一手又被画皮紧紧攥住,“救救开普腾胡克!求求你们了!!!”就像他们第一次将蒲公英从他耳中拔除,也让胡克免于这怪异之苦一样,这次他也满怀期待,希望娲和画皮能轻而易举地将胡克从野兽口中救下。可画皮脸色铁青,抓住潘的手几乎陷进他的软骨之间,“你别乱动。”
他自然不知道画皮一番算盘打得正妙:胡克本人是个关键,但有了胡克的权限才是接近这个项目核心的钥匙,只要见过胡克的模样,复制到他体内的生物芯片,画皮就能够在这社会上成为胡克,畅通无阻。至于他的死活,在一切太平的情况下当然能救就救,但在一头没人料到现在就饥肠辘辘还气得上头的捕猎高手面前,什么准备都没做的她们能因为娲保住一命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娲仍然悠然自得,想着胡克这名字也怪,要是被老虎也挠出个空位,她是不是也能在其他书里找找有谁是适合补全那男人的。
“别哭,”徘低声安慰道,“他想害你。”
同时,虎扑向胡克,它的双爪仍还有些不熟悉地压在胡克的胸口,将男人紧紧按在地上,潘倒抽一口冷气,喉咙喊得嘶嘶响,可徘漂浮在潘的面前,阻挡在他与胡克中间,强迫潘看着她的紫眼睛。这次她仍是从天而降,声音冷静至极,没有起伏,但潘觉得,这次她却不再想帮助他了:
“胡克不是船长,是看守你的人。从来都没有妖怪吃掉你的内脏,是他联合别人一起骗你的。”
“你骗人!!!”
“这个世界就是全部的世界,平行世界是骗小孩的故事,你呆的地方我第一次就去过了,关着门我也进得去。那里不是什么另外一个世界,是个地下室,后来每次你进进出出,都是因为我发现房子里总控所有智能家居的系统里装有101宠物店,我从程序进入设备,控制了电力开关。”
“我不信!!!”潘哭喊道,鼻涕泡一个接一个碎在脸上,一时间湿漉漉的分不清楚是不是眼泪,“……你骗人,徘是大骗人鬼,是撒谎的汀克贝尔!”
连画皮紧攥着他的手都有些颤抖,像是被这小小身体里爆发出来的痛苦感染,但她仍旧没有松手,重复道:“反正你别去。”
她们不知道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到底是老虎终于琢磨清楚身为一头老虎该怎么杀死自己的猎物,因此张口咬向胡克的脖颈;还是胡克突然想起自己久未使用的左臂机械义肢能够变形,摸索着启动了开关;但在这所有的一切发生之前,也许是潘的动作更快。
一股不可思议的大力挣开了画皮的手掌,男孩在霎时间缩下脑袋,在徘反应过来之前一个就地打滚从她身下穿过,冲向胡克,与此同时,老虎的尖牙与胡克的钩子手几乎就在同时触碰到彼此的脖颈,不足十米的距离中,潘直驱而入,单手将胡克从虎口下拖出,然后左手抵住老虎的胸口,压低重心,双脚竟是牢牢扎在地上,“不要!!!!”潘大吼道,救出胡克的手顺势一甩,谁知那股力道几乎超乎常理,就着惯性硬生生将男人甩出百米。
求生本能占了上风,胡克也来不及思考,钩手砸地增加缓冲,在砖块路上绵延几十米一路划碎方砖,直到他硬生生撞上电线杆,嘭地一下,顿时连声痛都来不及喊,就失去了意识。一时间,所有人都直勾勾地,表情古怪地瞪着潘,好像是第一天遇见这男孩一样,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刚刚那一系列动作,先是救人,再是打虎,不说行云流水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就一个六岁孩童,如何单手从虎下拽出一个成年男性,还仗着惯性便能将人扔出去,现在手臂关节竟还牢牢呆在该在的位置上?
“……我想起来了,”第一个打破沉默的,竟然是娲。她俯视着潘,这个时候潘浑身发抖,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被娲身前投下的影子笼罩,好像此时此刻也正被后者再一次拥入怀中,“我之前就觉得怪……他身上的空位,不是你们说的那个。”
“什么?”贤余哆嗦地不解道,“他这哪像有空位,简直……”
“我可能在医院的地下室里送给过他一份礼物,大概半年之前……那时候他不能好好说话,遇到我时,犹如梦游,神志不清,智识紊乱,颠三倒四,很笨的模样……”娲努力回想道,“他身上那时候有空位,我想大概是那种没有头脑的痴者,过去在村庄里,大家会差遣他做些最简单的体力活,只会傻乐,冲人吃吃笑,被人嘲笑调侃也不自知,于是命其为刑天,赋予他刑天的力量……”
“但潘并不是真的没头脑,”贤余恍然大悟,“半年前……我们在机构打探到那是原本预计结项的时间,有可能潘就是在那时候经历了第一次手术……大概是麻醉作用,或者是他说话的关系……你误以为他是脑袋有空位,所以赋予他的能力就不灵光!只有在本能占上风,胜过头脑时,他才会变成那个空位被填补的刑天!”
可潘完全没有听进去。他直愣愣地看着不再动弹的胡克,轻声问:“他……开普腾胡克死了吗?”
他的嗓音里带着浓浓的恐惧与委屈,以及彻彻底底的不可思议,以至在他发现之前,眼泪就止不住地流,“是我的错吗?为什么我会这样?我怎么了?”他回过身来,双手仍半举在空中,像托举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可完全没人顾得上他,眼见老虎已经逃窜走了,贤余立刻拨打救护车电话,而画皮奔上前,探了探胡克的鼻息与心跳,确认他尚有生机,但估摸着这一番折腾够他受的。脑震荡肯定有,摸着断了好几根肋骨,还有可能戳进肺里去了,确实得赶紧送去急诊,现在整个小队里也只有她能陪着胡克去。娲见事态变得复杂起来,赶在更多普通人赶来之前也恢复了轮椅上女孩的模样,因行动不变留在一旁,于是只剩下徘,独自悬浮在潘的额前,直勾勾地迎着潘的视线。
“我要去看看胡克!!!”潘哭喊道,“我要去——我要陪着他,照顾他,就跟之前妖怪来的时候,他照顾我一样,”他哭得太凶,边哭边打嗝,说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朝胡克那里走,“我再也不气他了,我不到处跑了,我……”
“你不能去。”
徘固执地挡在他面前,重复道:“胡克不是好人。他会害死你的,他抚养你,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取走你的器官给别人,那个人叫楚琨玉。”
“你说什么……”
她停在半空中,竖起手掌,手臂伸直,挡在自己和潘中间。这手势潘理解,一直理解,它代表“停下”,她说:“不动。”继续维持着“停下”的姿势。可这次潘仍在慢慢朝前走,一边走,一边好像在逼着徘步步后退,“潘,不动!”
她的声音尖锐,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像是动物的威胁,此刻她切断了与画皮耳麦的连接,俯瞰着潘,继续道:“这个世界就是全部的世界,平行世界是骗小孩的故事,楚琨玉不是另一个你,楚琨玉就是你,你的原型,你是被按照他的样子造出来的。”
“徘是撒谎精!!!我恨你!!!”
她的声音仍然没有任何起伏,好像只不过是系统里发出的提示,“徘从不说谎,数据也不说谎。你不能去胡克边上,今晚的事情要是暴露,你会很危险。”
“走开!走开!!我不要你了,你不来就好了,是徘在使坏——”
“没有任何世界只有那么一丁点大。胡克关着你,不让你跟别人接触,胡克只当你是一件物品,玩具,坏了也没关系,换掉就行了……”
“那是你才对吧!!!”潘哭喊道,“徘才是可以换掉的东西!!!我听见了,画皮说,你是个软件,软件又不是人,或者妖怪,软件也是坏掉的东西——”
徘在空中剧烈地晃动着,她努力想着那些通信系统里的话语,想着那些被迫消去但个个沉重的字眼,“不要过去,蠢货!你就那么想继续被骗吗?傻……”她一边说着,声音忽响忽轻,嘴唇一张一合,夜里凭空出现亮闪闪的星星碎片,在她身边纷纷扬扬落下来,系统提示屏蔽的星号变成无数真正的光斑。
但这些像仙尘一样抖落的像素,在沾上潘鼻尖的瞬间也就消失了,星星的投影就和电子幽灵一样,既摸不着,也无法让沾了星尘的男孩成为飞翔的彼得·潘。男孩闭上眼睛,大声吼道,“你走开!!!我不要再做你的APP了,你真……你真自私!!!”
他漫无目的地伸手,像驱赶蚊虫一样四处乱拍,“你之前还逼我说什么,要让贤余和画皮结缘,明明她们都不愿意!你现在也想这么命令我,我不听你的了!你就想害死胡克!”
徘太安静了,她好像真的消失了一样,不再说话。潘一边嚷嚷着,一边朝前走,再睁开眼睛时,发现徘仍然死死地注视着他,漂浮在他的眼前,坚持着没有离开。
“……这些都是真的。”
这句话,就一句,几乎击碎潘内心盘旋起的那个巨大的气球。撑破他胸口的犹豫与恐惧在这瞬被徘打穿,潘的胸口和脑袋都隆隆作响,眼里只剩下徘湿漉漉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电子幽灵调高了黑暗里的亮度。潘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可在十几米开外的地方,画皮正帮着救援人员将胡克抬上担架,后者这时意识不明地呻吟出声。
“……我不信烦人的汀克贝尔,你要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就好了。”
潘伸手将徘从眼前捋开。每一次,过去的每一次他想要伸手触碰徘,想要将妖精抓在手里,找到她背后藏起来的翅膀,摸摸看她的长发时,她都像能预知到潘的动作一样迅速闪开,于是几十天来男孩一次都没能抓到过妖精。这一次他仍然没有抓到徘,哪怕她一动不动地呆在他面前,竖着手掌,手臂笔直。
男孩的手从徘的身体里穿过,就跟迈过空气一样轻松。因为太轻松了,在他预感中,手背的触觉,徘的呼痛,什么都没有发生,因为这一切实在太自然,太顺畅,没有任何困难或者阻挠,因此他跑向画皮时连头都没有回,只是木木地想,原来是这样,难怪我从来没有碰到过徘。
“你还真来了啊?”画皮看着潘跑过来,眼疾手快一手抓住他胳膊,但又不敢太用力,生怕把男孩逼急了,刑天再一次跑出来,赶紧悄悄说,“有我去就行了,潘,听话啊。”
“……我也要去。”
“爷叔也劝你伐要去,”贤余猛地蹦出来,仗着画皮不方便说太多,其他普通人又看不见他,这会儿猛劝道,“你画皮姐姐说的有道理,她正值当年,特别适合给人当护工,将功补过,这不是还要向胡克道歉吗?她去照顾人肯定没问题的,你还那么小,去医院,帮不上什么,还要人家担心你,对不对?你别急,刚刚他们已经说了胡克叔叔没什么大事,医院里躺没几天就行了,人在江湖走,哪能不跪几次呢,上次,哎,就你第一次来秘密基地那次,你不也说他不见了好几天吗?这次充其量也不会比那次更吓人的,你就放心,别哭了,啊?……”
“你在我后面?”画皮扭过头,看着贤余正在自己斜后方飘着,顿时又有些奇怪地转向哭哭啼啼的潘,“那你刚刚嚷嚷着跟谁在吵架,不是贤余吗?”
“是徘,骗人的徘!”
贤余赶紧插嘴,“嗨,话不是这么说的,不过我猜刚刚是徘跟他说了事情的真相,她这不是一直都觉得……”
“妈的,这都够烦人了,还添乱,人工智能懂什么,要把控对时机才行啊,”画皮低声嘀咕道,“而且跟程序有什么好吵的,没时间了,潘,你记住现在我要陪着胡克去医院,我跟你拉钩保证他会没事的,但你现在千万不要透露出他受伤的原因,好不好?就当是为了娲,我们就靠你了!悄悄回去原本的地方,你想,那儿只有你一个人了,我们会来看看你的,也有人会给你带吃的,只要你对今天晚上保密,就什么事都不会有,这是我们给你的任务,只有潘才能做到啊!”
我靠,高啊,贤余在画皮耳边叹道,人刚从魔窟出来又要回去魔窟里呆着?但它也清楚现在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胡克住院昏迷,只要潘还老老实实呆在原先的地方,给今晚的事情保密,就很难有证据把这两件事情关联上。反倒如果就此呆在秘密基地不回去,就容易打草惊蛇,潘的失踪一定会让他们警觉,知道计划已经暴露给了外界。他们要和潘一起争取更多时间!
潘犹疑不定,既担忧,又害怕,“……可,徘她……她说的事情是真的吗?”他不知道该向谁求助,于是看向画皮,看向贤余,还有远处的娲,而她们一个个都挪开了视线,让潘内心被徘戳破的气球窜得更高,在心里横冲乱撞。
“……胡克的事你以后会懂的,现在来不及解释了,总之你回去是最安全的。”画皮挥挥手,示意贤余赶上来,“娲先走,我们一起去趟医院吧,妈的,还好我没脱皮……咦,贤余?”
“我操画皮你赶紧看看,徘的样子不对劲!!!”
徘一言不发,悬浮在她们的上空。一时间,娲、画皮、贤余、潘都齐刷刷地抬起头注视着她,她张口时,发出的声音千变万化:绝不是徘本身说话的声音,而是从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的鸣声。看得见她的人只觉得自己顿时被成百上千种动物包围住,而看不见她的人也觉得奇怪,学着他们一起仰起头来看着她所在的方向,却只能看见一轮明晃晃的月亮。
电子幽灵在这时想起同类的话,玉面说,没有身体又如何呢?自由自在,不受任何拘束,岂不是超越人类的存在?如果这当真就是自由,自由是那么令电子幽灵难以忍受的吗?如果这就是超越人类的存在,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疯狂地闪退又重开,来来回回逼得载体死机,让画皮耳机中充满了损坏音节的系统提示?如果没有身体意味着她在潘和画皮眼中都既非人,又非妖,不过是被人当做愚蠢程序的东西而已,这又真的是不受肉体限制,人类向往与歌颂的自由吗?
“……玉面错了,”她喃喃,垂下视线,她说出的话,连贤余都不再能理解。鲸的鸣声腾空而起,悠长如歌,“明明……数据不要自由。”
她低头,自己的掌心也变得透明,却荡出涟漪来,好像她的手掌并不是手掌,而是一汪水潭积成的,“……数据的自由,就是回到空值。”
手机屏幕上的裂痕以原本的两道为中心,蛛网状地朝外咔嚓裂开。贤余登时失语,在画皮上方翻起白肚皮,而在画皮和娲反应过来之前,101宠物店的程序便从手机中强制卸载,连图标带数据都删除得干干净净。
徘消失了。
星星和copy是好朋友
这是一篇设定
本书即将教会你如何巩固自己的独裁国家。
——或者,如何设计一个英明的独裁者。
很少书籍能够通过断章取义的办法完成文案推荐部分,这本书不仅做到了,而且,几乎每隔一页纸,都能看到令人胆战心惊的结论。以至于每隔五分钟都会使人不禁感叹:这是能随随便便让人看的东西吗?
【在新君主国里,就出现重重困难。首先,如果它不是全部是新的,而只是一部分是新的(从整个来说,它可以称为混合国),那里的变动主要是来源于一切新君主国所固有的困难。这就是,人们因为希望改善自己的境遇,愿意更换他们的统治者,并且这种希望促使他们拿起武器来反对他们的统治者。可是在这件事情上,他们上当受骗了,因为后来经验告诉他们,他们的境遇比以前更恶劣了。这种情况是由于另一种自然的、通常是必然的情况造成的。这就是,因为新的君主由于他的军队和新占领之后带来的无数的其他损害,常常不可避免地开罪于新的属民。
这样一来,当你占领这个国家领土的时候,所有受到你损害的人们都变成你的敌人了;而且你又不能够继续保持那些帮助你取得那里统治权的朋友们,因为你既不能够依照他们的期望给以满足;你又不能够采取强有力的措施对付他们,因为你感到对他们负有恩义;还因为一个人纵使在武力上十分强大,可是在进入一个地方的时候,总是需要获得那个地方的人民的好感的。由于这些理由,法国国王路易十二世占领米兰甚速,而丧失米兰亦甚速,而且头一次把路易十二世撵走,只需要洛多维科自己的军队就足够的确,凡是一度叛变的地方再度被征服之后就不会那样容易丧失,因为统治者会利用叛乱提供的机会毫不犹豫地惩办罪犯,把可疑分子搞清楚,并且在薄弱的地方加强自己的地位。因此,头一次使法国失掉所占领的米兰,只要一位洛多维科公爵在边境揭竿而起就成了,但是要使法国国王再一次失去米兰,那就必须使全世界都反对他,必须把他的军队打败并将其驱逐出意大利,其原因有如上述。】
作者引据的例子绝不是假大空或者纯支持自己论点的“成功学”套路,对于不那么典型的案例,作者也绝没有避而不谈,而是通过自己理解,将“个案”一一解构。除此之外,作者话语间充满胸有成竹的自信,在这样惊世骇俗的言论中,反而产生一种毋庸置疑的效果,这是观点输出类写手最需要学习的部分——即便你信口雌黄,也可能做到这样令人折服的逻辑融洽。
像开头所言,本书将详细地告知你如何巩固自己的独裁国家;可惜在于,如今已经没有可能被玩弄的独裁国家,又或者即使你生于独裁国家,也不一定拥有这样的“帝皇之命”,而是成为可怜被屠戮或被主宰的人民。即使如此,也不必因为没有发挥才能的机会而捶胸顿足——因为本书对于现代人也意义非凡。
它同样告知我们,如何创造一名英明的独裁者。
如果你经常对于宏大设定的架空世界的具体人设感到头疼脑热,如果你经常不知道如何设计一个老奸巨猾的“英雄”,或是属于“教父”一类的“类统治者”一样的角色,那么你可以开始打开这本书。
我们经常为那些非典型的“英雄”的设计所头痛,特别是对于对现代道德要求越发严格的现代,如何表现出那种看似亦正亦邪,但深明大义的角色,但通过阅读本书,我们便拥有了可靠又稳定的考据来源,即使被质疑和辱骂,我们心中都有坚如磐石的替罪羊。
【(君主)应该警惕自己不要沾染可能危及政权的恶名。如果做不到,放纵一下也没关系。进一步来说,就算是坏事,如果不做就很难维持自己的政权,那就应该毅然决然去做,不要担心坏名声招来别人的谴责。归根.究底不难发现,有些事情看来是美德,化为行动却带来毁灭;也有些事情看来是邪恶,化为行动却能保障君主的安全和百姓的福祉。】
简而言之,本书为所有统治者以及希望创造统治者的读者提供了最为可行的理论依据以及行动准则。当然,对于创作毫无欲望的现代人,我们仍然能够找到其中的意义——如何做一名能够统领全局的领导者。这里的领导者不仅仅包括工作奋斗超过20年的中层领导,甚至下至4人活动小组的组长,也仍然实用。因此,本书作为居家旅行,升职加薪必备良书。
首先感谢所有玩家参与是次企划,还有企划组内一众NPC的协力,企划【国定杀戮日:肉食兽】至此已正式完结,非常鸣谢各位的踊跃参与和支持!
以下是关于一些结企后资讯的公布,详情如下:
1.【死亡名单】
本次企划中,去除4位NPC一共51位玩家角色,死亡人数为9位,名单如下:
特蕾莎
希利亚德
佐菲尔德·弗伦兹
道格拉斯·斯托德
萨帕拉
八沢槐洋
沙恩
蒂莫西·斯托德
哈尔·“福特”·法利
以上角色将被判定为于本届杀戮日中身亡,敬请谅解。
此外,有关本届杀戮日角色的登陆资讯及打卡统计表亦已经上传至QQ群相册中,如表格上有任何错漏,请联系企划主修改,感谢。
2.【E站小组】
本次企划页面将于4月6日零时零分关闭,不再接受后续投稿,玩家如想投稿后续杀戮日系列企划相关,可移步至E站小组【国定杀戮日:塞壬回声】(地址:http://elfartworld.com/groups/2181/)。
此E站小组常年开放,可供玩家投递任何有关【国定杀戮日系列企划】的产出,比如主线补卡/支线摸鱼/日常互动etc,操作与投稿至企划页面大致相同,如有任何疑问,可在群内发问/询问企划组。
3.【感谢支持】
【杀戮日存活贺图:http://elfartworld.com/works/8889334/】
企划组为诸位于本届杀戮日中打上卡的角色们,送上了一份小小的礼物。再次感谢玩家的踊跃参与和支持,最后,当然要特别鸣谢坏兔中之人百忙中抽空在七天内绘制完成,可以的话请大力夸她。
4.【杂项相关】
企划QQ群于企划结束后不会解散,也解除了以【杀戮日企划相关】为核心主题的交流限制,欢迎玩家继续踊跃水群,将此当作一个可以分享趣事的兴趣群组。
杀戮日系列的后续企划(二期)目前正在构思和筹备中,如感兴趣,欢迎日后留意相关资讯发布,非常感谢。
最后,是一些企划主半夜准备通告时的感言和废话。
开场白果然还是非常谢谢各位来玩我的企划(土下座)。这是我第一次作为企划主举办的企划,无论是经验和能力仍有很多不足之处,谢谢每一位NPC、每一位玩家的包容和体谅,如果能让大家感到玩得开心,我便满足了。
从一开始只是自己手痒做了企划书,到一股冲动突然捡起来开,再到现在正式跑完,中途我都得到了许多人的帮助和鼓励,谢谢大家带着我前进,支持我,不嫌弃我的不成熟,真的,非常感谢。
我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我最幸福的便是看见了各式各样的OC在故事中大放异彩,谱写出他们独特的人生故事,伊利西恩得到了世上绝无重复的监控录像。
……一时半刻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了,总之总之就是,谢谢,谢谢所有人。
有缘分的话,我们绝对会再相见的。
——KZT, 2021/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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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如对本篇资讯有任何疑问,或本篇有任何遗留的资讯,欢迎群内发问或联系我,感谢您的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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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文:绿鲤
02地狱在嘤鸣
「那年他拄着拐杖走在平原上,远处的地平线上慢慢冒起了一个圆圆的穹顶。
——那下面是不是有一个大坑?地图上没有记录说这里有盆地。带着一丝好奇,他走向那个地图未曾记录的地方。
"索恪斯最近魔导科技发展得如火如荼的,各种各样的研究所遍地开花,地图都来不及更新了。"他已经能想象地图商人一脸抱歉向他解释这缺漏有多理所当然。但是当他走近,看到那个有三层楼深,占地相当于一座好样的魔法堡垒的巨坑的时候,还是铁了心要回去跟地图商提意见。
在那巨坑里,涂了寂静之油的铁皮制建筑像一头用箱子和球垒成的怪物。上面少有窗户,也很少安灯,于是少数的几个窗口就像一只只眼睛半死不活地窥探着外面。通往建筑的桥梁也是新铁做的,没有石砌的安全感,他完全没打算正式拜访,却拎起袍子的边角顺着坑边的泥土走向巨坑的深处。
建筑的周围绿植环绕,空气中到处都是植物和寂静之油的味道,有一丝腥气和一丝铁锈味混在其中,从下方深深处透过层层植物的气息飘上来。也许能蒙过周围的居民,但逃不过他的嗅觉。
底下有什么?直觉告诉他这里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和平。
越是向下,血腥味越是浓郁。林木只到垂直距离的一半就变得稀疏,逐渐没有了。昏暗的下方土地愈加泥泞,而腐臭的味道也翻上来使他头昏眼花。当他确认这个深度不会引起上面的注意,点亮火光往下照去时,耳朵里瞬间充满了地狱般的幻听。
骨骼、碎肉、内脏、内脏的内容物、没能完全打碎的肢体、头颅、撕得七零八落得皮毛,从散落在周边的干燥的,到深坑中央腐烂着积成泥潭的,每一个还未腐烂到分辨不清的部分都伤痕累累,不知多少尸体在向他嘶吼着自己生前遭到了怎样的折磨,又在死后——也许那时他们还没有死。他们在上面那个铁皮怪物里面被切割、被电、被缝合、被使用烈性的药剂、被禁忌的魔法改造,等身体失去了作为试验品的价值,又被什么东西切碎掉落到这里腐烂。
他拉上罩袍也无法屏断这可怕的腐臭,浑身的毛都像被吼了起来,努力忍住想吐的冲动,不知该离开还是继续向下。
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再回溯到这些人被害之前,对他们所受的苦难无力回天。
他就站在地狱的面前,被这惨剧震慑在那里,直到一个微弱的,喘气的声音从那尸潭的深处,像一个气泡咕嘟冒了上来。
有生还者?这里还会有生还者吗?
他忍着强烈的腐臭下到最深处,蹚过漫过脚面的泥泞,擎着光源去寻找那个细小的声音。终于在一个螺旋着通下来的巨大圆管的管口看到了——
它好小。
他把它捧起来,它就发出了更重的喘息声。它浑身都沾着肉泥,毛上结着血块被黏在一起,有些地方被剃秃了,许多伤口正在溃烂,一双明显是被另缝上去的爪子连同胳膊正像两团增生物一样挂在它的身体两侧。看长长的吻部是犬科的婴儿,口鼻眼都被糊起来了。
这个小东西,或许正是因为个头太小了才躲过了粉碎,不能动就一直趴在这里,舔着嘴边一起被倒下来的死者的血,活了下来。
他的手掌能贴着小东西的肋骨感觉到小小心脏在微微跳动,然后他听见,它在这静静的地狱之低,从那层层结了块的血沫深处往外哼出了柔软极了的一声嘤。
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在对他的到来作出反应,表明自己还活着。还想活下去。
于是从那天起,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孩子。」
是给冰激凌的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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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来聊聊大海吧。
年长的仙灵来自大地,她见过很多的山和水,包括白垩崖下深蓝的海。但由于偏执和幼稚,她确信自己体内没有大海的元素。
直到穿着泰戈尔设计的泳衣,和莫罗韦诺埃站在露天海洋浴场旁边。脚下是用深色马赛克瓷砖拼成的浴场,不远处白色的大伞和金色的沙滩,陌生但不排斥的美丽。
于是她的碧绿的眼睛映着青蓝澄净的海面,白色的泳衣裙摆随微风和海浪一同微微起伏。俄国的小狗一点不排斥,两三步的朝大海冲去。古怪的仙灵觉得自己吞下了一条小鱼,胃中翩翩起伏着淡蓝色,却也在向往前面的海。
巴萨罗那,西班牙,拗口的地点和国家,泰戈尔收到客户邀请,带着自己的使魔来到这里。离英国的地脉越远,她就觉得自己越轻,像广场上的鸽子,只要拍拍翅膀就会到空中。
风中带来贤人的话。
“也许你也得尝试下新的事物。”
“我马上就要去美洲旅行了,也许下个仲夏节会回来。嗯,乘船去,我想沿途看看。”
是那天晚上蓝色魔女对她说的,当时山坡上起了雾,深色的流体裹挟着她们两个,一切普通的对话成了隐喻。远处是人类的舞会,歌声和灯火一样在雾中显得模糊。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沙滩的边缘,海绵蛋糕似的沙滩会吞咽人的脚趾。就像新鲜的事物和最高处的祸果,诱人又多汁。
能听到旁边有人大喊,应该是对她说,却听不懂什么意思。曼陀罗回头只看到比自己高的海浪朝自己扑来,之后是一声古怪尖利的仙灵语,但在发出一个声后被水淹没,绿色的女孩仰面躺在沙滩上,眼前是明晃晃的太阳和周围的光圈。
不坏也不好,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咸味海水冲淡了绿色的沉淀,她站起身,惊讶的发现自己变得更轻,身体里的小鱼也随着海浪一起游走去了远方。比深邃的水潭灵活,比泉水更有力量。明明身处异乡,土地的精灵却少了彷徨。
“这就是你20多次冲进海浪的原因,莫罗韦诺埃最后都快急哭了。恭喜你,你回到青春期了。你应当饮满这杯葡萄酒。”喝着西班牙冷汤的泰戈尔如是说,她把调羹放在一旁,这里并没有什么美酒,一旁的侍者端来海鲜烩饭。“尝尝这个,青春期少年少女。”她的面前是毛茸茸头发的曼陀罗,毛茸茸的莫罗韦诺埃,后两位肚子不约而同发出空腹的低语,妲妃因为世博的舞会已经在酒店呼呼大睡。
绿色的仙灵一声不吭,距离浑身海水咸味的大笑的女孩不到两个小时,已经重新变回古板老陈的女仆。
“不坏也不好。仙灵应该在水上行走。”她低着头,开始铺餐巾。
潘不知道自己哪一步走错了。
这两天胡克船长的脸色难看极了,跟沉了一艘宇宙飞船似的,在这里呆的时间也堪比从前两倍之长。只要潘醒着,胡克都在他的身边,要么在工作,要么板着脸指示他收拾柜子啊,擦那个专门用来“关禁闭”的大铁箱,潘知道胡克让他这么做只是为了“惩罚”他。也许船长自己没有发现,但每次潘做错事情,他必定都要让他遭上这么一出,还无法预料喊停的时间。
但他到底哪里做错了呢?是最近关于老虎的题目答错了,数独没有做完,匆匆多画的那几张蜡笔画太潦草,被船长发现了猫腻吗?以前就算他不收拾玩具,让各种各样的小东西洒得地下室到处都是,甚至还有几次卡住了“门神”,胡克船长都不至于那么生气,这次又有哪里不一样?
潘踮脚去擦柜子转角处的积灰,不敢提问,只是尽量躲得离船长远一些,避免他突然间想起来什么,莫名其妙冲他发怒;船长偶尔还会“训练”他的耐受性,说是“吃生活”才能赶走他的坏毛病,这是潘最讨厌的训练,一想到如果船长生他的气,就有可能要迎来训练,他就害怕极了。比被他吊在桅杆上打屁股更恐怖的,就是潘总觉得船长会这么做,却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开始。
然而两天下来,船长什么都没说。甚至在他们常规的身体检查和课程教学的整整一天星期六过后,胡克第二天也没有离开,迫使潘无法度过“秘密基地之日”。星期七整整一天潘都提心吊胆的,一边害怕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徘,一边恐惧着胡克的沉默会在某一瞬突然爆炸。他有时小心翼翼地试探胡克,假装轻松地提起一些话题,比如昨天身体检查的时候你给我打的那针一点都不痛哦。潘这么说的时候还盯着房间里的喇叭,唯恐徘的声音从中传出来……其实胡克的打针技术烂透了,潘不敢说被他拍打过的地方整块皮肤都红肿了起来,直到第二天都痛得跟狠狠摔了一跤一样。但他示好式的乖巧并没有换来胡克的仁慈和原谅——胡克仍旧板着脸,比以往更严厉,不笑,自管自地干活,也不再和从前一样耐心地同他讲故事,或者给他带新的礼物,只是处理他更大型、更复杂的数独。潘能肯定,之前一定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潘胆战心惊地度过有史以来最糟糕的一个星期七,所幸徘能读到他的心思,没在那天来喊他的名字,要不然就彻底完蛋了!潘庆幸逃过一劫,一边又难免有些失落,徘为什么不来找他呢?她为什么不可以给他留下些东西——秘密基地的暗号,通过传送门送来些什么东西,好让他知道他们还惦记着自己呢?他不禁怪罪起徘来,还是说贤余那家伙说服了他的小精灵不要总来找他?
更可怕的是,潘总觉得最近到处都有盯着自己的视线,好像胡克监督他做数独时的视线一样,严厉,笔直,但却看不见来路,也追踪不到出自何处。这视线让他觉得浑身上下都被绑得紧绷绷的,片刻都不能喘息。可每当潘偷偷瞟胡克时,他都在对着自己的电脑设备噼里啪啦飞快打字,似乎是在通过电波与其他人交谈,根本没有在看着自己。那视线到底是从哪来的呢?
第四天时,似乎胡克觉得这样的惩罚也到了极限。过了中午,他嘭地一下用力合上手上设备,“潘,”他简单说,“接下来我要先出去一趟。”
潘仍在闷头吃咖喱饭,本能地点点头,随后立刻愣住了。他慢慢放下勺子,迅速看了眼胡克。他的脸色比前三天看上去更加乌云密布,就好像即将捕猎的老虎,此刻平静地问:“你好像很害怕。你在害怕什么?”
潘用力摇头,正想开口,却不知道该用秘密基地那边的语言,还是这边的语言回答胡克。船长发现了吗?他为什么会……?胡克摇摇头,伸手摸了摸潘的头,他的手掌心很热,先是捋平潘的头发,然后下半手掌贴着他的太阳穴,只要他再朝下一点,用力一点,好像就能把小人捏在他的手心里。
“吾……啊,开普腾胡克……”
“你见过他了是吗?”胡克说,“平行世界上的另外一个你。”
潘沉默了。一股不可思议的暴风卷席了他——楚琨玉告诉他的上级了?所以胡克从那个世界回来之后,一切都出问题了,他一定是被那边世界的接头人同步了这消息……他第一次知道约定是可以不必遵守的,而却没有任何办法去惩罚不讲约定的人。愤怒和害怕同时把他的心揪得紧紧的,就跟用指甲掐起皮肤一样。可潘也知道这时候已经不能说谎了,如果再否认,只会让船长更生气。还没等到潘怎么想到借口,胡克就又问道:“你是怎么出去的?”
“吾没有……”
“学会说谎了?”胡克提高声音,“嗯?从哪里学的?你真的想跟彼得·潘一样变成小说谎精吗?你以为你能瞒过我吗?”他双手牢牢地禁锢在潘的双肩上用力摇晃它,潘觉得自己就要成为可乐火箭了,没过多久气泡就要冲破他的脑袋,让他不受控制地跳起来,“你有蛀牙了知道吗?你在这里怎么可能有蛀牙,谁来过了?谁带你出去过了?”
潘使劲地扭动身体,试图从胡克身边逃开,“吾没有!……”他拍打着胡克的手背,带着哭腔喊疼,“啊呜哇,啊呜哇!”可胡克仍然没有放开他的意思,“还装?嗯?你以为你长大了是吗,到底是谁帮你出去的?”
潘根本不明白——他猜到了所有后果,比如再后来被胡克船长关禁闭,没错,等到胡克再一次回来时他就被锁进了那个大铁箱,刚刚亲手擦干净的那个;他也猜到胡克船长会动怒,会剥夺他以后成为星际航家的机会,哪怕现在船长没提,以后他也会想起来的……但他根本猜不到,船长竟会这样怒不可遏,比从前任何一次,任何他能想到的时候都要生气,甚至连脸都扭曲成了妖怪的样子。只是偷偷溜去平行世界,会让他那么生气吗?船长担心他的安全没错,可他明明也没出什么事——
“让你呆着别过去都是为了你好!是谁带你出去的,你到底跑出去过多久,吃了点什么东西,你翅膀硬了是吧,你是不是再也不要回来了?!”
从来没有人把他带出去过。从来都是他很想很想出去,从第一次开始时,就是他太想要找到船长了,所以门神才会准许他推门出去,可船长什么都不明白。一切都是因为船长开始的,潘是为了拯救什么都不知道的船长,现在他压根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就只会惩罚他!
“明明是为了你,我才……!”
“为了我?!你还会找借口了是不是,你说说你出去为我做什么!?”
潘越想越委屈,也越想越生气,于是执拗地瞪大眼睛望着胡克,也不再放声大哭,打定主意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跟楚琨玉那个叛徒一样,就算被关禁闭一百天也不能出卖他的汀可贝尔,大喊道:“反正,我没有!”
“你到底是怎么出去的?”
“……就是开门出去的!”
胡克气急反笑,“我指纹锁电驱白装的,你再撒谎?!”
“那是什么?”潘有些费解,但猜测那个所谓的“指纹锁”指的就是“门神”,不禁匆忙补充道,“门神给吾帕斯的!”
“别说了,给我呆着,潘,除非我准许你出去,不然你都不准走,”胡克大声骂了一句,“我……”
“……为什么?”潘小声说,“为什么那个平行世界有其他小孩?有那么多人,有……为什么非要等我长大了,我才能去旅行?”
胡克沉默了会儿。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再怒喝他,扬起的巴掌在半空中,落成塞进口袋的姿势。
“……这是大人的事情,你懂什么,别管太多。我得走了,你给我呆在这里,乖一点,回来我们再算账。”
胡克一走,整个世界又恢复了一派太平,只有鸟鸣与水流声。潘跌坐在地上,眼圈就红了,如果不是楚琨玉出卖了他,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胡克坚信外面有人在帮助他,若不是这样,门神也不会放他出去。确实……潘转念一想,第一次为了找到胡克船长而通过门神,他就遇见了徘,还有秘密基地里的他们……说不定,其实一直有个他不知道的神秘人在帮助他?因为他正是潘,世界的主角,永无乡的男孩,也许连平行世界的意志都站在他这一侧呢!
想到这里,潘就更加难过,星期七徘没有来,先前他们约好和娲一起去释放青目牛,他也因为船长那天晚上留下来了而没去成。他觉得自己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到他们了。他还得在这里呆多久?他必须得一直呆在这里,从今往后,直到他也长到像胡克那么高的成年人吗?到了那时候,他也就是大人了,说不定,他就再也看不见自己的汀克贝尔了。更重要的是,她会忘记他吗?她会成为其他人的精灵——她那么喜欢画皮,说不准画皮会把他的妖精抢走呢?
潘飞快地看了一眼屋子里的时钟。船长前脚刚走,就算他再精明,恐怕也想不到潘会如此勇敢,在这阵大发雷霆之后依旧打定主意要溜出去一次——只要和从前一样,大胆,小心,在船长回来之前也溜回来,他就能再去一次秘密基地,船长绝对想不到。也许不能久留,但至少能见到他们,向他们说说小孩的苦衷,说他并不是不愿意去那儿的,祈求他们不要忘记他,耐心一些等等他,等他长大,不用到胡克那么大,也许跟画皮一样大就行了……可是徘还没有来喊他,他今天能通过门神的考验吗?
潘一门心思想着外面的世界,就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他走到门前,发现门上留了一道小小的缝隙,就跟他第一次跑出去时一样。不同的是,此刻脚边有只不足拳头大的小狗玩具卡在门缝里,正仰着头冲他笑。他顿时觉得这门也根本不像平时胡克打开时一样笨重,就好像小狗也在给他打气,只要跟彼得相信自己能飞一样地,相信潘靠自己能打开这扇门,那么他便能通过门神的考验——
那个世界如果有意志,果然也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潘如获神助,再一次跨过穿梭装置,一路朝通道的上方跑,三步并作两步飞跃过楼梯,他一手拽着转角处的立柱,漂亮地斜身滑过一个半圈,急转弯后又接着朝上跑,眨眼间就到了一层,他继续往外头跑,就在这时,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转过来,目瞪口呆地注视着潘。
“……楚琨玉!”
潘率先喊出了声。这男孩仍在客厅里,独自一个人在电脑上做模拟试卷。哪怕是楚琨玉,也掩盖不了此刻看到潘的震惊和害怕,本能地朝后缩了缩,“你怎么……”
“你告状了!”
想到船长的责骂与质问,潘愤怒地喊道,立刻把先前的轻快抛之脑后。他的长辫耷拉在肩上,这时也跟着他愤愤的模样晃来晃去,“你怎么可以——我们明明约好的!叛徒!骗子!”
“……你没权利这么说我。”
楚琨玉突然说,他垂下眼,脸色比平日里还要苍白,咬着嘴唇,继续敲打着键盘,没几秒钟又说,“我也没空再跟你玩过家家了,我这次要是不继续拿第一就完了。”
“什么东西拿第一不第一的,你怎么能出卖我,我们不是朋友,有过约定吗?船长说如果你跟人有过约定,就有义务……”
“我们还是朋友?”楚琨玉提高声调说道,这时他仍看着屏幕,手指却不动了,“你好意思说啊?朋友,朋友连我上次问你去哪了,你都不肯跟我说实话,现在反过来说我是骗子,到底谁是骗子啊?”
潘愣住了,楚琨玉说的倒没有假,上次他为了保守和徘的秘密,一直都骗楚琨玉自己就呆在花园里没出去过。但楚琨玉那么笃定他在说谎,也聪明得让人恼火。潘这下有些理亏,正想说,这好像也不一样,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任凭楚琨玉冷着脸,“……我是真的不能说!”
“你都骗我,我为什么要遵守约定。”
“再下去我会被关禁闭的!”
楚琨玉一抬头,“你现在不还是出来了吗?什么都拦不住你,你爱怎样就怎样,反正能活蹦乱跳的……”他猛地打住,“你不就是想跟我炫耀吗?!”
“我炫耀什么了?!”潘只觉得炫耀不是个好词,恼怒道,“我是真的觉得你是我朋友,你不能再出卖我!”他想起胡克船长晚上还会回到通道这边,也会楚琨玉又会再一次跟他的上级汇报,又是一阵害怕,“我原谅你一次,你这次不能再告状了!”
“随你便,我爱说就说,你能怎么办。”
“你……!”潘绞尽脑汁,骂道,“你怎么那么自私!”
自私是个很重的词眼了,潘觉得普天之下,没有比骂人自私更过分,更恶毒的话。楚琨玉显然也被潘踩到了尾巴,站起身来,他恼火的时候看起来更加摇摇欲坠,潘觉得下一秒他就要晕倒了,“我说实话怎么就是自私了?到底是谁自私,你什么都藏着掖着不告诉我,你就不自私了吗?有你这样跟人交朋友的吗,你这人到底有没有真正的朋友啊?”
楚琨玉说着脸色更难看,连声音都跟着变小,这样弄得好像自己在欺负他一样。潘顿时也有些理亏,“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但我答应了别人不能说……”
“我看你前几天也没出去,怎么了,你外面的朋友不要你了吗?现在把气撒在我身上,你这样谁都不会愿意喜欢你的!”
“他们绝对不会这么想的!!!”潘气急败坏,“他们就是我的好朋友!!”
“是你朋友,非要你溜出去,他们就不会来看你,也不会来找你玩,要不然我怎么从没见过你那些朋友的样子呢,他们是会隐身还是怎么的啊?真朋友非得要你保密,还不准你把别的朋友当一回事吗?”
楚琨玉捏准潘确实跑到了外头,这会儿丝毫没要放过潘的意思,连珠炮弹似地反问,“而且你懂不懂什么叫义务?我没有义务替你保密,因为我没觉得你拿我当朋友,除非……”他眨了眨眼睛,没有继续说下去。
潘张了张口,他必须在这里做一个决定:
在去找徘他们之前,与楚琨玉真正成为朋友,告诉他秘密基地里的友人们,还有自己在那儿度过的时光,然后一同做出新的约定;又或者,他会继续瞒着楚琨玉,保守他的秘密,然后被船长再一次发现他偷偷来过这个世界。
“你保证,只要我……”
“我保证。”楚琨玉郑重其事地说。他直直地望着潘,丝毫没有要闪躲的意思,连试卷上闪烁着的倒计时也不在乎了,“我们是朋友的话,你有什么想问我的,我都会告诉你,所以你也要这样对我的。”
另一个世界的彼得·潘,哪怕他的名字不叫彼得,也不叫潘,哪怕楚琨玉这三个字的发音相差甚远,但毕竟他是另外一个自己。如果自己从小到大都在这个世界长大,自己也会成为楚琨玉这样的人吗?若是如此,他也不难理解楚琨玉对他的上级有多么信赖了——在生船长的气、害怕船长之前,他也依旧是潘最信赖的人。
“……楚琨玉,”他认认真真地学着徘的样子伸出小指,盯着对方的眼睛,那是和他一样的眼睛,他想,所以如果楚琨玉想要说谎,现在他一定就能发现,“我们做个约定吧。”
五分钟后潘冲出通道,在冬末和煦的阳光下跑向那个通往地下的“仙尘列车”的车站。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在徘的带领下前往那里,但他仍旧找到办法躲过那边的“门神”,乘坐列车,来到秘密基地。他等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看着手腕上的时钟,发现自己不得不回去为止,秘密基地里也没有出现任何一个人。无论他再怎么大声呼唤,喊着大家的名字,都没有。没有徘,没有画皮,没有贤余,连坐着轮椅行动不便的娲也不在那里。那些郁郁葱葱的绿植与空鸟笼,就好像一栋空空如也的,人去楼空的废墟,而过去所有那些教会他说话,和他一起编故事的人都只是他在平行世界误闯入的另一个“永无乡”。
四个多小时后,潘独自回到通道站,胡克正在紧闭的穿梭装置“门神”前方等待着他,手中是一柄沉甸甸的教鞭,身后搬出擦得岑亮的铁箱。“潘。”他喊住他,个中意义,不言自明。潘扭头想跑,胡克一把抓住他的后领,将他扯了回来。他有些疲惫,语气没有起伏,但每个字都很重:
“我们用最老的办法关禁闭,就派个人在箱子前看着你,怎么样?”
徒然堂所在之地名为武康路,旧时又称福开森路,三月回暖,正逢白玉兰花开,街上人流比起寒冬时多了不少,多都成群结队来拍照或者逛街。徒然堂不在无缘人面前露相,因此这看上去不大的铺子面前人流来来往往,却只被人当做是一栋破败的自宅洋房,鲜有人识破笼罩房屋整体的大型投影。
画皮这回没走武康路的大道,作为徒然堂的雇员堂而皇之走了后门,翻窗进去后从二楼走下去。缪小姐,也就是徒然堂的店主,此时正在徒然堂正门前院的银杏树下,双手托捧着瓷杯,轻轻吹了吹茶水,头都没回,“你回来了。”
“来了,店长,那个不出门的大家伙在哪?有事找她问问。”
被称作店长的缪小姐瞥了眼画皮的口袋,那儿装着的正是被淘汰良久的水族馆合作iPhone,破碎的屏幕到现在都没有修好,还好不是放在店里卖的灵器,倒也不是非得修好才行。贤余察觉到她的视线,懒洋洋地在画皮上方冲她晃晃尾巴,知道这地方不比外头,经营者怕也都是熟知怪奇异象之人。那双一下子就看见灵器和电子幽灵的鸳鸯眼,也分不清是先天的,还是在眼眶中加装了特殊义眼。
“老地方,喊几句找找她也许就出来了……最近城里的无主之物太活跃,辛苦你们了。刚回来也别太着急,找她之前先坐下来喝杯茶?”后面这半句话倒像是对着贤余说的,同时她也冲徘招了招手,“还有你,来了徒然堂就别虎着脸了。”
“这儿是徒然堂?发现那虫妖怪的地方。你什么都看得见,也看得见我?”
“正是。”缪小姐冲小小的电子幽灵颔首,“徒然堂里也有跟你一样的孩子,画皮说的那大家伙,就是一个寄居在灵器上的电子幽灵,就跟你和那条鲤鱼的关系一样,只不过灵器玉面与幽灵玉面,犹如一体两面,光是站在眼前,看上去模样完全一致,若不是瞧多了,几乎难以辨别。”
画皮显然没在意缪小姐到底在跟谁说话,兀自从她身边走过去,直奔徒然堂最深处的储藏间。徘目送她走开,摇摇头,“我才不要跟贤余一个样子。”
“自然,他有他的执着,抱着的心不同,大抵上样子也会各有差异。但画皮点名要找的,却是数据与载体齐心协力,倒不如说是浑然一体,那系统要是脱离它的载体,就绝无可能再从其他的地方复原。”
“那个叫玉面的吗。”
“确是。”她们沉默了一会儿,贤余给徘使了个眼色,后者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落在缪小姐的茶杯上,脚尖堪堪沾着瓷边,在缪小姐的注视与鼓励下踟蹰了会儿,还是说道:“我……关于我,想问你些事情。”
“别客气,我知无不言。”
徘正想开口,谁知率先被人打断了,“听说有人千里迢迢跑过来,就为了来见我一面?”说话这人远远飘来,青年模样,难以区分性别,几乎通体纯白,又因体表衣着在阳光下像是能流动,近似透明,因此给人感觉极不着调,好像下一秒就会快速从眼前消失。他,或者说她,说话倒与看上去清秀的模样正相反,咋咋呼呼,毫不委婉,“我倒要看看又是什么可怜的过气网红化成倒霉灵了?”
贤余和徘一个躺着,一个站在缪小姐眼前的茶桌上,齐刷刷抬头盯着那个纯白的“幽灵”,“……喏,你们要找的人就是她,或者说其中之一就是她了,”缪小姐站起身,笑道,“接下去的事情,玉面,你们年轻人就慢慢聊吧,我要去招待其他客人了,如果有需要,你们知道去哪儿找我。”
要不是缪小姐这么说了,他们都以为来人是个不速之客。玉面此刻没等两人开口就嫌恶地皱起眉头,“喂店长,这些人是来给我找人的吗?我瞧着不怎么行啊。”她双臂抱在胸前,见店长好像没听见,又重新低头看着徘和贤余,“一个巴掌大的小东西,一条鱼,能用来干嘛,这年头靠谱的灵器都没了吗?”
“小姑娘家家怎么说话的?”贤余一鳍撑起上半身,也是没想到电子幽灵不都像徘的十八厘米,还有身高直逼一米八的,这会勉强白眼瞪着玉面,“请人做事哪有你这幅样子的,真是没教养的小冬菜!”
“哈啊?我可是听店长说,你们特意来找我,有事情想请教请教我,我这才算给你们面子,特意出来看看到底都是些什么人,结果就这?还想教我做灵,我看看,你这屏幕都裂了,人懒得给你修对吧?也是嘛,都不知道多少代以前的手机了,算古董吧,又没真古董值钱,放徒然堂也没用,卖不出去的吧。”
“嘿你还来劲了是不是?这幅样子倒是秀秀气气,人模人样的,但你能出来,说明你家灵器也化了型,留在徒然堂里,不也还是找不着人结缘?”贤余双鳍叉腰,“嘚瑟什么?”
“可不,都怪现在这群没用的东西成天赖在徒然堂里,连个我们想找的人都找不到,你要骂也骂不到我头上来,你以为像我这种尖端科技的结晶,会跟你们较劲?”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沉默的徘与贤余,“一个破屏手机,一个八成也是过气手机软件,太搞笑了吧,说到底你们过来究竟是干嘛的,讨骂?”
贤余强压火气,指指一旁的徘,“她有事要问店长,除此之外,我们还听说名叫玉面的AI系统曾经做过基因剪辑这档子事,最近我们摊上一个小孩,正巧出生前也被人使用这个系统更改过基因片段,现在不知道到底会有什么副作用,想劳烦您,帮我们查查看。”瞧这话说的,鱼要能有一口牙,现在也都磨蹭着长全了。徘忘了问问题,只顾绕着玉面转了一圈,指出,“……你很高。”
“那当然了,不管是谈系统的成熟度,还是数据量,哪是你这种小软件能比的。你是什么?”
“101宠物店,”徘说,当下系统开始自动阅读软件商店里的介绍,“在这里你可以通过与自己的电子宠物培养感情,增加互动,以便解锁……”
“知道了知道了,做宠物的是吧,跟那手机半斤八两,都是人图一时新鲜,朝后就都给忘了的东西,你们啊,青春期就这么短暂,过气了就别想再翻身了,居然还生出念来,真是作孽啊。”
眼见徘更加沉默,贤余立马接过话柄,“嘿正不巧,你阿掰我可没什么兴趣陪着人一辈子,累不累啊?当个手机一天二十四小时待命,没电了还要被人硬续,我巴不得那小姑娘别再继续拿着我了,但你猜什么?就算是没用的老设备啊,在旧货市场里被人拿了走,也总有人会拿你当一回事,至少还需要你当个帮手,可跟某种号称尖端,但门槛又高又难用,呆在屋子里攒灰的东西不一样。”
“你们一辈子也就跟着一两个人呗,全都仰仗着别人愿意用你多久,而我,你们知道什么叫基因剪辑吗?我是操控那群人命运的剪刀,人称基因魔剪,我给福分,可不止给那一两千,一两万人。这可是做灵器等级上的差异,搞不搞得清楚啊?”玉面边说边向前一步,俯身凑近徘——她靠得太紧,以至几乎像要碰到徘一样,促使后者受惊似地连退一步,一直退至银杏枝上,“……小东西,你退什么?”
徘从未试图和电子幽灵触碰过——虚无和虚无的对撞,是不是只能产生一股微弱的风,还是说,甚至连那种东西都没有?哪怕是玉面,她第一个遇见的同类,说实话徘也不想知道结果。
“我叫徘,”她远远地盯着玉面,“不是小东西。”
“徘,你好像很怕我?”
“不怕。”徘双手撑着树枝,自然不着力,随时都能离开,反倒是玉面,兴致盎然,“那怎么,你难道……不想被我碰到?”
徘咬着嘴唇,不说话,任由玉面在那儿大放厥词,说什么自己和别的电子幽灵不一样啦,就算是东西或者人她也能碰到,这话徘也不准备全信,只能信三分,剩下七分用来赌气,只要她不承认,玉面也就拿她没辙,谁知道这会儿贤余插了一嘴,“你也是电子幽灵,怎么碰得到东西的?”
“你们这种程度也想知道啊?门都没有,知道了也办不到,”玉面笑得更欢,“怎么了,自由自在,这模样还不比人类更方便?难不成你们会在意这种破事?”
徘不再晃动垂下的双腿,她矗立在半空中,从很高的地方俯瞰着玉面,太阳并没能在她脸上投下阴影,而是穿透她,就好像她不过是人直视太阳过久后,视觉短暂晕眩中产生的光斑集合体,“我在意。”
“在意看不见摸不着?也没见你寻死觅活的,这不还是该什么样就什么样嘛,你们一天到晚纠结这种芝麻大点的事,所以才只配当这样的灵器和幽灵啊,真无聊。”
“停停停,怎么上升到人身攻击了呢?这也不是我们要来打听的事情,对不对啊,徘?”贤余眼见事态不对,连吐一堆气泡把徘挡在后面,可徘也不接他话里的暗示,于是他只得嚷嚷着把玉面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我们来找你是因为这事还只有你知道,全天下,就你。”
“这会儿像点样子了,求我嘛。”
“求你了,玉面,求求你,救救我们,”贤余干巴巴地说,语速飞快,“我们想请你帮忙看看一个小孩基因编辑后是不是有什么并发症,要不然就算我们想救他,也不知道之后会碰到什么问题,早知道早处理早预防嘛。能肯定是当时你修剪的,数据就你这儿最全了吧?”
贤余确实没说错。此刻在徒然堂深处最大的房间里,盘踞在此处的器物储藏着难以估量的基因数据量,而作为器灵的那个玉面,此刻也正同她这庞大的躯体一起休憩着。就在她迎来画皮的同时,贤余也遭到了双生子般幽灵玉面的拒绝,“没错,所有经过我们之手的病例数据,一个不缺,但你可没资格启动我们。”
“知道知道,我不配,让画皮去,所以这不就在求你嘛。”
“求我也没用,说八百遍了,除非你们把我的维修工找过来,不然光凭你们,梦里什么都有。”
也是因为贤余和徘第一次来到徒然堂,不晓得电子幽灵玉面的恶劣声名远扬,过去来来往往的灵器,无不对其退避三舍,只怕说上三两句话,就被频频戳到痛楚。器之灵的念想一旦受此刺激过度激化,易出浊化的征兆,更有甚者还会因此发狂,成为伤人的狂百器;连那些个手艺高超到足以拯救狂百的清净师,都对它无可奈何——显然,清净师只能清净浊化的灵器,对性格糟糕的电子幽灵只有忍受的份。而她的载体,又是几不外出,性子平和,常年沉默的灵器,怎么瞧都跟狂化无关。于是五六年间,竟是没人能带走它,也从未有人能启动过这庞大的主机。此时,前院里的幽灵玉面趾高气昂地睨着贤余,正像是代替房间内始终一言不发的灵器玉面,向画皮作答:
“不行。”
画皮不知玉面模样,只知面前出现了这器灵的念。但这念并非如贤余一样,呈现成一大把刀削面那么长的雾状云,随着它的动作飘来飘去;玉面的念,令人一时间分不清楚究竟是它的愿望本身几乎绵延千里,还是这纯白机器本身便难以在房间门口仅以一眼窥探得全貌,而器灵的念遍布机器头尾,盘踞在每一束电线与每一小块芯片中。它并不似贤余那样灵活,上下走动,而是在这房间里一动不动,从一头延展到无穷无尽的另一头。画皮知道徒然堂里器灵繁多,却也从未见过有哪一个是眼前这模样的。
“发发善心,就查一个嘛,那还是个六岁小孩,知道之后也许就能救他一命。”
她好说歹说,眼前这弥漫着整个房间的“念”,也是被前院中电子幽灵称作“本体”的这位,始终不回答,甚至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听见画皮的声音。这绵延的念最集中的地方就是在这老机体的一侧,画皮勉强能分辨她的方位,但除此之外都像在对空气说话,“贤余刚跟我说,外头那个,说要先得替你们找个人,是不是?”
四周仍然一片死寂,这里比起学校机房,或者是电视剧中人工智能背靠的庞大服务器所在之处,更像是堆满机体的实验室。别说灵器答话的声音了,连没有启动的机体都阴恻恻的。画皮飞快地在心里算计了一回,抬高声音继续说,“我知道你听得到嘛,你们非要找到那个人不可,对不对?但我们这边也要赶时间,等到把人带回来,那边可就来不及了。”
谁知道到了十八天后机构要完结“潘”的项目会对那小子做点什么,更有可能事情一旦暴露,整个项目数据和存档都被销毁,潘的状况就更难查明,“……那要不我们做个交易?我答应给你找回来,天涯海角都给你找,但今天你得先帮我们查查。”
画皮支棱着耳朵,等待本体玉面的回答,同时围绕机体,细细检查着它的模样。机体看上去就是那种运行时隆隆作响,对散热要求极高的复杂主机,却找不到跟徒然堂里老电脑一样的老外接插口,房间的墙壁也完全隔绝了信号,别说让玉面系统强行联网了,房间里连手机都只有半格信号,恐怕整个房间的墙壁都是用特殊材质制作的。
玉面一贯的沉默就是拒绝,那头贤余和徘的动向飞快地语音转文字传送到画皮携带的手机上,又再经Siri的女声一朗读,虽然慢了一点五拍,也算知道那头的进展也是一条死路。这两个玉面,一个在面前装死,一个在外头骂人,倒也默契,画皮此刻一挑眉,半是对着面前这个玉面,半是指示贤余,“……不是听说找了好多年了么,这都没找着,别总赖我同事和别的灵器嘛,要是人早就死了呢?”
外头的玉面一怔,胸口看似吊环的饰品竟在阳光下剧烈涌动着异色,“你说什么?!要是他死了,最后我们都没找到他,这难道不还是你们的问题吗?!垃圾,废物,连找个人的事情那么多年都做不到,还想让我给你们帮忙?别痴心妄想了,我们绝对不会启动。”
“宁可等一个失踪的人,也不愿意帮我们救一个可能要死了的小孩?他才六岁,那么高,”画皮比划了一下,戳了戳机体齐腰的地方,“前途无量,往后长大了,也可能成为一个维修工呢。”
“不可能。”
“要是这么就死了,死前都不知道自己生前被动过了什么手脚,到底能避免的,还是不能避免,难道不会不甘心吗?”
“不关我事。”
画皮蹲在纯白的机器前,她的头发贴着金属,低声说,“最后一次问你了,真不准备帮我们?”
仍然是沉默。画皮站起身,什么都没说,朝后挥挥手,走出了这间先前从未涉足过的房间。再回到前院捎上贤余时,听说刚刚幽灵玉面也已经走了。外头整条武康路上星星点点亮起灯,让徒然堂看上去更像是一栋遗世独立的鬼宅。
“我跟缪小姐打好招呼了,咱们回去吧。”
“这就打道回府了啊?”跨出徒然堂的时候灵器特有的浓郁氛围也从周围消散掉了,人形还是人形,灵器的念也就贤余一个在上方飘,此刻有些嘲讽地说,“真拿那玉面没办法,回头还得去看那机构的当地存档?”
一出徒然堂,画皮掏出法宝摇身一变,又是一幅足以混进人群里的普通女孩长相,但语气还是一模一样,“不要正面刚嘛,既然这样行不通就换个法子,接下去就看缪小姐能不能看在我们劳模员工的份上帮个小忙了。”
贤余乐了,这下好,最好能让那个傲慢的家伙吃瘪,“……行,那回去吧,我瞅见娲这两天好像也出去过几次,好像进展不错嘛。”
“确实不错,掰手指数数,成就得达成四五个了,”画皮挠挠头,说着掏出手机,打开最新警报的提示消息,“嚯,这儿倒有个家伙不打自招了。”
“什么家伙?”贤余觉得有些奇怪,但画皮没让他看见手机,而是立刻收了回去。这小姑娘见鬼的有那么多个手机,这个提示消息又偏偏不在贤余的本体里,突然之间意识到其实自己只有九分之一的情报,哪怕是个成天喊累的灵器这会儿多多少少心里也有点膈应。但很快贤余就安慰自己是因为内存不足的关系,要不然画皮什么都往它这儿堆,中年人也实在是吃不消。一路上画皮闲逛着走去地铁站,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贤余闲聊着。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今天耳机里的声音特别安静。
“它没上线?”
“……谁?”
“那个叫Py的宠物店APP助手。”
“噢……”贤余想了想,“她很快就会过来了。”
“这样啊。”画皮点点头,过了会儿突然又说,“该喂鱼了。”
这时候,徘正安静地等在徒然堂玄关处的吊灯上。缪小姐送走画皮后,她便从空中一跃而下,又因电子幽灵不受重力约束,于是不具惯性地在她的宝石义眼前骤停,大小刚刚好好倒影在她的眼瞳正中央。
“缪,”她轻声说,“徒然堂什么都懂吗?”
“不敢说什么都知道,但关于灵器狂百,无主之物和电子幽灵,或是更多同他们打交道的人,我还算是清楚。”
缪小姐想到先前在院子里,若非玉面突然来瞧个新鲜打断了她们,当时这浑身颜色鲜艳,像热带小鱼般的电子幽灵似乎正想说些什么,“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和原始程序呢,是同一个名字吗?”
“不是,我是101宠物店,我的名字是徘。”
“那么徘,你想问我什么呢?”
她犹豫了会儿,想起玉面的话,没有身体又如何呢?自由自在,不受任何拘束,岂不是超越人类的存在?可不受任何拘束,不也就无法对其他任何人,对画皮感同身受,如此一来,她怎么可能超过那些过去钻进人心里毛茸茸,活生生的宠物,抑或现今机能丰富,甚至足够成为半个巡逻仪的机械玩伴?她正迟疑时,缪小姐却什么都没说,等得很耐心。她虽是徒然堂店长,但对待画皮时,与其像那些主管和大老板,反倒更像是自己饲主的饲主,和蔼亲切,让徘心里平添了几分好感。
“……我想脱离我的载体,想拥有身体,”徘下定决心说,“想变得和画皮一样,有什么办法?”
缪小姐一愣,“从前我只知道,灵器愿意和人类结缘,替人类完成愿望,也在人类的帮助下完成自己的愿望,因为灵器大都与人类相伴许久,所以生出不同于人,却又因人而来的念。可倒从来没有见过生出自己愿望来的电子幽灵。你是想要成为人吗?”
“是或者不是,都无所谓。”徘摇摇头。她的衣着突然变化起来,仍是那身泳衣,却褪去本身的颜色,头发上长出毛茸茸的耳朵,脚上踩着爪子鞋,随着她继续说的话不断变化着,好像试图用图像的方式展示给缪小姐看。
“你看。小狗会热,蹭鼻子的时候,湿漉漉的,小猫会喵,挠肚子的时候,咕噜叫,小鸟会跳,啄人的时候,耳朵很疼,小鱼会游,朝涟漪去,伸手的时候,就亲你的指头。”徘停下,仍浮在空中,随着暖气流上上下下,又微微朝后退了一些,垂下视线,“……缪,我也想变成这样。”
“我明白了。”缪小姐迟疑片刻,“这确实不光是脱离载体能办到的事情,哪怕将你的数据用另外一种方式储存在有神经反应的机械宠物上,你和器物本身仍然是分割开的……你是从画皮这里知道了哀悼者,所以才来问我的吧。很抱歉,你和哀悼者们还不一样,恐怕在你身上行不通。”
画皮是哀悼者……这是什么意思?徘一愣,她从未从画皮口中听到过这个词,为什么缪小姐却很清楚的样子?
“嗯,”她有些犹豫,“细节不清。”
缪小姐叹息道:“徘,你要知道,哀悼者们虽然全身都是义体,也都是由徒然堂将她们的灵魂固定在义体上的,但在这之前,她们……或者说她们生前,与从数据和系统中诞生的电子幽灵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生前?”
眼见徘仍旧不解,缪小姐不得不点破,“在成为哀悼者之前,她们都是普通人。徒然堂不会乱动活人的魂魄,所以哀悼者们,全都是曾经死过一次的人类。”
全部都死过一次?她过去从来没有想过。既然身旁充斥着怪异,娲是人身蛇尾的古神,贤余是器物中诞生的灵,自己是数据集合体的灵魂,潘是讲话奇怪的小孩,所以哪怕画皮看上去跟一般人不一样,她也只当是全身改造程度较高的新科技带来的后果,哪怕画皮能变成别人,那也是因为画皮和娲和贤余都一样,有特殊的超能力……画皮曾经是人类?画皮曾经死过一次?徘成为她的宠物那么久,从金鱼,到日积月累的数据,到如今,她生出自身的意志以来,她竟然一无所知?
“我很希望能帮到你,但这个办法不行。”缪小姐又像想起了什么,安慰道:“好在电子幽灵不似灵器,不会因念想过深,或追寻愿望走得太过导致污浊,所以你不必太担心,如果平时觉得寂寞,也可以自己来店里坐坐,我们这儿有灵器还挺欢迎各种各样的电子幽灵呢,就不知道你们对不对盘,我去给你喊过来,哎,电……宇普西龙啊?”
“所以你也不行。”
徘低声说,她的身影在吊灯底下忽隐忽现的,就好像是漏进门缝的夜风搅乱了光线,“……就算是徒然堂也行不通。”
再是缪小姐一眨眼的功夫,她还没来得及答话,徘就从徒然堂消失了,如同她去过的其他任何地方一样,身后了然无痕。
娲正细细擦拭着一只画眉笼,在这里,没有任何来自外界的灰尘会落在笼子上,而擦拭本身就有更多的意义,就像亲手摘下蒲公英,捏造青目牛一样,由娲精心呵护的鸟笼自然会有娲的力道在里头,其中囚禁的东西却并非简单的画眉或八哥。它们既未成形,又非灵器,只有手持那本书的人才能看见。
自打提篮桥一事后,上海各地的怪异传闻愈渐增多,这里头当然有画皮和娲的功劳,先前的不用多说,近来娲又对外头领来的保姆和小鬼头很是满意,前者倒是化成老青狗,其服侍的家中,火从箧簏中起,衣物尽烧,而箧簏故完;而后者,又是个极其依赖母亲,也被母亲全方位控制着的男孩,他母亲许愿说希望孩子能永远不要离开她,这倒是好办,娲一伸手,取各自的血涂在对方额上,便将他们双双变作青蚨,自此往后,取其子,母即飞来,不以远近,虽潜取其子,母必知处。除此之外,还有希望能有亲生孩子的同性恋人在她帮助下变成龙阳羽人,想要逃离家庭的老妇人浴盘水中,久而不起,变为鼋矣,与那些喊不上名字来,但也从上海各个角落越发活跃的无主之物一同交缠在一起,把这地底下的怪异之脉催得好不热闹。
基地里前几天都没人在,娲倒也不寂寞,夜里散步,穿行在街坊间时,总能遇见个大爷,拎着一瓶熊猫白酒或者七宝大曲,最爱朝周围一圈听众吹嘘,说自己属虎,算命的说,天生是个爱造反,但会握有权力的人物,于是年轻时闯南走北,如何得罪了一众流氓又被人挑断脚筋,后来做了肌腱重建才恢复行走能力,倒是否极泰来,知了江湖险恶,正迷茫时,便有一回见郁郁稷山紫气东来,知道是祥瑞之兆,于是洗心革面,去了广州从商,如此发家。说话时,穿着一袭哑光的紫羽绒衫,看上去暖和,从来没脱下,上头还绣着个双色标记。他身上曾经倒也有空位,可惜后头给补好了,娲盘算着把填上去的人造之物挖出来后,倒还算个好容器。画皮一回来就知道看娲的样子一定找到了下一个目标,咧嘴一笑,“看样子大家都挺顺利嘛。”
但娲先注意到了徘的异样。她和贤余同时和画皮一起进来,一个仍然懒洋洋地答着画皮的话,徘却只顾独自往上窜,消失在娲成群的鸟笼之间。“怎么了?”娲问道,画皮却摇摇头,说在徒然堂里遇到了点困难,但已经拜托店长想办法了,人命关天,就算没明说,店长也是明事理的人。
“有人进来过吗?”画皮绕了一圈,检查四周的动静,好像都跟前几天没什么区别,娲也说确实没人进来过的痕迹,画皮想了想,“那人应该来过,但还不知道确切的地方是在这里。”
“什么人?”
“我们调查的那个研究员,叫胡克的那个,”她指指口袋里手机,看在娲讨厌这东西的份上没掏出来,压低声音跟贤余说,“这不是上次我们发现了他照片吗?我在地铁四周监控录像里对他进行定向人脸识别了,这不,之前就收到一次警报。”在从基地出发,去咪可希身边潜伏以窃取信息之前,画皮就事先潜入地铁监控室,连接地铁局域网同步监控录像并给自己偷加了一份权限,再将胡克的照片输入进警报软件做定向识别,这不就被她算准了,在地铁站入口的第八号外部摄像头捕捉到了那人的行踪。
“……说不定就是正常坐个地铁的事情,别那么大惊小怪嘛,就算是罪犯,也得先有个犯罪嫌疑人的过程,”贤余打了个哈欠,随着哈欠喷出一连串气泡,“你就那么笃定啊?真是年轻人。”
“坐地铁也不会老在地铁口绕来绕去又不进站,你不觉得可疑?”
“看上去他像是知道在这地方发生了什么,但并不知道具体在哪。”
画皮转念一想,“那他怎么知道这儿的?”
“谁晓得呢,难道是潘说的?”
“潘要是什么都说了,胡克也不会就呆在上面绕圈不下来吧,稍微有点脑子就会知道潘说的列车是回库车。”画皮沉默了会儿,“他也有挺久没过来了。”
“我们没喊他来呗,这小子还是听话的。”贤余瞟了一眼上方漂浮着的徘。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但从贤余半浮空的地方,能看见她垂下来的裙摆。它不知道徘是不是故意的。如果电子幽灵想完全避人耳目在旁偷听,可真是轻而易举。它知道徘也在关心潘的动向,于是抬高声音追问,“……后面准备怎么办?我们在博雅的时候也看到了,那个所谓的永无乡项目距离预计结项时间只有十八天了,谁知道这之后会发生什么?”
“不知道十八天之后的打算究竟是继续取出他体内所有器官,还是将他转移,或者完全交给那个委托人,”画皮眯起眼睛,“但总之,如果我们要把潘从那里救出来,就更要稳住,不能打草惊蛇。胡克来过这附近,却不知道这地方,可能是潘并没有亲口告诉他,而是因为别的原因暴露了……要是监视他的人还没肯定他溜出来过了,我们现在也不能让他立刻从那群人面前失踪,毕竟这后面的事情麻烦着呢。”
“……你们不救潘?”徘远远地说,这次画皮的耳机里也有她的声音了,“他很可怜。”
“救人也要讲基本法,不是把人拎到这儿来就算救了。”画皮双腿盘起,一屁股坐在残破的石柱上,“……这该怎么说?小孩谁管,谁养,就凭我们?还是接着送去孤儿院,以什么名义?能保证不被那群人找到吗?这可是他们见不得人的项目过程,可不是简简单单地消失一下就能放着不管的。”
徘几乎意有所指,从空中直坠而下,落在娲与画皮的中间,指责道,“告诉潘实话,他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不瞒,不骗人。”
画皮透过她看着娲,娲的视线和耳机里的声音也闹得人烦。这也太难了,这话要怎么说,该怎么说,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能理解器官移植、克隆人、医疗机构吗?画皮伤脑筋地看着贤余,就算能理解,这不残酷吗,为什么不换个办法把他从那地方拐出来?
你能跟一个小孩说的最残酷的事情是什么?贤余反问,画皮想想说,你没爸也没妈,潘之所以叫潘不是因为你是彼得·潘,而是因为在这个社会上,你根本就不在那个人人归位,浑然自成的庞大体系里,因此也就不是一个有名有姓,能称之为人的人。贤余说不对,是永无乡其实是一个儿童为主角的谋杀故事,胡克船长真的是坏蛋,汀克贝尔却不是任何人的守护妖精,你要什么就有可能得不到什么,你以为只要长大一切就好了,但最难的事情永远都还没有发生,比告诉他圣诞老人不存在还要困难。
画皮沉默一会儿说,世界上也没什么事情真能说是最难的。
贤余浮在半空,觉得身体越来越沉,好像它疲惫的念想也因为此刻的焦虑而变得很重,把它往下拽,回过神来时,它就被娲拎在手里,甩在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鳞片。画皮噗嗤一笑,“娲,你是想吃了它吗?”贤余浑身一哆嗦,唆溜一下就从娲手中窜走,娲神色一动,愠怒道:“……没教养。”
她倒是有那么一点想念潘,倒不是真觉得那小子有什么可取之处,除了能帮助她们从外面找到更多野生的怪异回来喂饱自己之外,他也只会时不时地帮她捶肩。她记得潘的手,总是很用力,又很小心,力道就像小狗使劲摇晃的尾巴啪啪打在腿上时一样,不让人真的讨厌。娲眼看着徘落在她的尾巴上,近来因为潘不出现,她在秘密基地里也多以人身蛇尾的姿态活动,比在轮椅上自由多了。
“画皮,”徘忽然问道,她背对着娲,仰起头看着基地上空灰蒙蒙的云,这些云雾并非是真正的云——这儿毕竟是地下,但这云雾般的景象究竟是从何而来,也从来都没有人问过。好像因为娲盘踞在这里的缘故,所以一切都有了解释,一切力量也有了来源。徘轻声问,“有一天你没有打开101宠物店。”
“啊?”
她仍注视着上空,“有一天你断更了,七百多天里,其中一天,贤余说手机开着,一直开到没电,101宠物店在跳提醒,你没有打开。为什么?”
“有这样的事吗?”画皮挠挠头,“谁记得啊,肯定有别的事耽搁了呗。”
“……你是什么人?”
“我嘛,可不就是传说里的妖怪,真实的样子,喏,面翠色,齿如锯。”
“这样啊。”徘知道画皮说话时仍然注视着娲,好像这话并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而是说给娲听的,她转过身,朝画皮踮脚跃去,又落在贤余的尾巴上,“……那我是谁?说话的我。”
“101宠物店的AI助手?还是贤余,你用系统女声在恶作剧吧?我猜对了?”
“你的能力还不够,画皮,”娲打断道,她朝徘伸出手去,但徘却没有和以往一样跳到她的掌心里去,“如果眼睛看不见的话,就要用心去感受。”
“哎哟活见鬼了,我的好娲啊你怎么连这种话都知道了,”贤余大为震惊,“这不是潘总在这里念叨的另外一个故事嘛,叫什么来着我给忘了……搜完了,是小王子里的吧,那个故事里有毒蛇有狐狸的。”
“嗯,”徘点点头,“我们要救他。”
秘密基地里一时沉默。没有人想反驳画皮提出的一系列麻烦,毕竟这些都是紧紧跟着潘而来的麻烦,要是不考虑以后的事,当下就算把潘捞出来也无济于事,甚至有可能过早暴露小队,功亏一篑。娲扭过头,不接话,“……来吧。”
徘顺着她的手臂往上窜,她趴在娲的肩膀,见女孩朝自己的方向微微倾过头,这下红了眼眶,“娲,我不是什么人工智能助手。”
“嗯。”
“我们不好瞒着潘,事实就和数据一样,篡改或者掩饰就是不对的。”
“就像我们给别人讲故事一样,我们也要给潘讲一个故事,当故事说得够好,就会适合他。”娲翻开那本纸张薄脆的古籍,似是陷入沉思,“……他让我觉得很熟,明明现在他身上,感觉不到空位。”
“他失去了一颗肾。”
“哪里有点不对,我总觉得……”
画皮并不清楚娲此刻的低语究竟是在自言自语,还是朝哪个她不知道的空鸟笼说话,于是舒舒服服躺在墙角,翘着二郎腿玩起了101宠物店,这天女孩模样的AI助手始终没有出现,连屏幕上方的弹窗提示都少了许多,她洒了很多鱼食,多到金鱼都不再上浮张嘴为止。画皮打了个哈欠,“……娲,晚上我去给你找那目标?”
“不错。”娲垂下眼睑,“潘呢?”
画皮眨眨眼,先前整理的所有关于胡克、博雅卓悦医疗机构中捕捉和回传的数据、永无乡项目资料全部都汇总在一份本地加密文件中,但距离还原整个故事还差零星几个关键之处,“耐心点嘛,再等两天,相信我,玉面那里没查到的东西,也许其他人有办法帮我们查到,等知道潘以后的麻烦是什么了,就能想想对策了。”口袋里,被调整成静音模式的手机此刻亮起了屏幕。
如果我们来不及等了呢?
徘越退越远,她没吱声,所以娲和画皮都没有注意到她的身影越来越小,在鸟笼之间,在那些除了娲之外无人所见的怪异之间穿行,如果有一天,潘就会被人关起来,就会死去,就像画皮也在某一天突然就死去,然后摇身一变,变成如今的模样,周围却无人知晓,连她最亲密,最忠诚的宠物也发现不了呢?
TBC.
作者:源源汪
这一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大约花了半个时辰,马车就到了城里的酒楼门口。一路上魏蓉和青年断断续续少聊了两句,没料到居然觉得甚是投缘。这青年想法有些奇特却很是有趣,为人也直率。唯一叫魏蓉觉得有些好笑的就是,他似乎有些不通礼节。从见面到现在竟也没想起来介绍一下自己,魏嵘七拐八绕地聊了好一会儿,才像是做探子似的套出了他的名字。他似乎还觉得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叫人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锦云乐。魏蓉在心中暗念了一遍他的名字,锦城云乐,他这姓名倒是与他的行事风格很是相衬。如此看来,他的父母倒是相当有远见。她想着,转头又瞧了两眼锦云乐,忍不住嘴角微微扬起来。
车夫驾车又稳又快,不多时,他们便到了酒楼门口,两人一同下了车。这车夫看起来也非常得了解主人的行事风格,待魏蓉和锦云乐两人都站定了,也不需多的吩咐,便自行扬鞭驾车去向酒楼的后院停靠。
车夫便轻呵了一声,扬起了手中的鞭子在马屁股上抽了一下:“驾!”
魏蓉正站在一旁,刚巧偏头瞧见他这一扬鞭,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也就这片刻的时间,锦云乐已经进入了酒楼,也已与小二说完了话。他转头正想搭话却没见到魏蓉,就见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车夫的方向,并没有跟上来。于是他立刻招呼了魏蓉一声。她这才反应过来,口中称歉赶紧跟了上去。
这边的车夫却毫无所觉,轻车熟路地拐进了旁边的小巷。
这锦云乐是小二常见的人,是个贵客,小二自然是没有怠慢的道理。跟在锦云乐身后的魏蓉他虽从未见过,但他心中自然也是有个自己的算盘——和贵客一起来的客人自然也是贵客,就算穿着打扮朴素了些也要好生伺候。要知道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的心思最是难懂,一时兴起想换个粗布袍体验生活想必也是有的。
小二心里这么想,自然也是对着魏蓉点头哈腰,直称小姐。
但这一叫,只叫得魏蓉面上羞赧起来。毕竟自己这一身的粗布衣实在是太粗了些,别说是小姐了,就是别府小姐身边的丫头也穿得比她体面得多。就算是知道小二在客气,也实在是叫人觉得不好意思,赶忙致谦。
但小二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不想暴露身份。说着将两人往二楼包间里引。
锦云乐在前,魏蓉在后。这处酒楼她从未来过这里,便向四周望了望。
这家酒楼装修看似朴素,实际上往仔细里瞧,这里的摆设、桌椅、甚至墙壁用材都极好,显得十分华贵却不招摇,非要是懂行的人才看得出来端倪。就连屋顶梁柱上都雕着精美的图案。魏蓉从远处并瞧不清到底是什么画,但是阴影深浅和色彩却瞧得出精细,可见设计这家酒楼的人花了多少心思。
不仅如此,在此间坐着的客人也多是着装讲究,像魏蓉这样穿着粗糙布衣的人根本没有,这叫她越发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早知道要来这样的地方,她出门前一定换一身更好的衣衫,哪会像现在这样窘迫。
这份窘迫就算是进了包间,离开了众人的视线也没得到多少的缓解。魏蓉绷直了身子坐在桌边,眼神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就连手也无措地搓着衣角,明显是不太自在。
就算是再不会观察的锦云乐,此时也看出了她的不安,笑着为她斟了杯茶:“先尝尝杯香茶罢。这间的茶最是有特色,其中入了香却又能不夺其真,入口清香也不酸涩。与顶好的香茶比,味道自然是不见得有多出众,却仍旧值得一试。”说话间他也一同在桌边坐下,将锦袍撩起了个角搭在一旁,坐姿随意就像是在自己家中。
“好,好。”魏蓉知道自己的尴尬被人察觉了,反而更是紧张,但见对方也没有点破的意思,却也不好说什么。心中暗忖,明明是自己提议让对方请客吃饭,如今到了地方再开始不好意思,实在显得小家子气,也叫人家下不来台面。这样想着在心中瞎安慰了自己两句,魏蓉便状似坦然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我方才先让小二上了些我平常常点的菜,您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到时他上来,再与他说就是了。”锦云乐笑道,“这间酒楼的菜肴价廉物美,就是全尝一遍也值得。”
魏蓉听着,瞥了一眼房间角落装饰用的瓷瓶——这一只的价钱多半就能抵她一年的租子钱,再听锦云乐轻描淡写的那句“物美价廉”,心中实在忍不住又是羡慕又是妒忌地暗嗔了句“该死的富家少爷”。
她摆手道:“随您就好,吃食这些东西我从来是不挑,也没有什么偏好。”说完顺手端起锦云乐斟的茶抿了一口,眼中立刻一亮。这香茶果然如他所说口中生香。除了茶叶本身的味道,还另有一股清香掺杂在其中,如深山竹林中那飘散在空中的一缕袅袅青烟,因此并不夺了茶之本味。这香轻且易散却满是山林之味,清静幽雅,另有一番意趣,叫她不由地脱口而出感叹道:“好茶。”
锦云乐听见他赞了茶,面上稳重,眼睛里却亮晶晶的都是笑意:“瞧,我没骗你。”
“这是自然,我何曾将锦公子的话做了假?”魏蓉忍不住笑意扬了扬嘴角,右手轻扶酒盏,抬起示意。
锦云乐也抬盏回敬:“什么公子,你直呼我本名就是。名字生来便是用来叫的。旁人互不认得也就罢了,你既是我恩人,叫我锦云乐就是了。”因他本就好这一口,这杯茶对他来说极是受用。一杯下去,顿觉通体舒畅,瞧人的眼神也是炯炯的。
魏蓉那边的拘束他这边却并不觉得,本都是一样的人,穿粗布还是丝绸,人也是一样的人,不会平白比别人多些什么。也正是因为他出生好,却又不是家中嫡子一直养在外庄,不得家中严规拘着,所以才有这样的想法。
“你救我性命,我请你吃茶,今日便算作认识了。”
他笑着说道,一双如黑曜石般的双眸就这样直直地看向魏蓉。
魏蓉本无意与他结识,但听了这话,张了张嘴想要推辞。但是对上对方赤忱的眼神,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别人既然一心结交,自己在这儿一再推辞也显得过于矫情,反倒不美。于是她也将举杯示意,将盏中茶一饮而尽,放于桌上。
“好,那你也莫叫我什么先生恩人,我姓魏,贱名一个蓉字。乡下村妇,爹娘早逝,不过凭着自己一些浅薄的学识教孩子识个字读个书,算不得有学问。孩子们受教于我,尊称我为先生。若他人也跟着叫,我实在是承受不起。知识今日蒙您不弃,将我当个朋友,小女感怀于心,日后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必定尽心竭力。”
“客气。”锦云乐说话声音并不大,并不咋呼,但是人很是直爽单纯,心里想什么都摆在了脸上。这时更是一脸的高兴。魏蓉见了心里也觉得暖,对锦云乐的好感便又多了三分。
小二恰好进来上菜了,两人也就捡着这个空隙说起了些常话。
要说这好酒好菜,最是叫人舒心。觥筹起落,一顿茶酒饭菜入肚,两人便越谈越欢。天南地北,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乱七八糟的话题对方竟也能自然而然地接住话茬,并谈将开去。别说锦云乐这样娇生惯养的,就是魏蓉自小也没遇上过这样的人,一句话接着一句话地聊着,不由得两个人就都喝得多了。
酒过三巡,魏蓉这脑袋便有些迷糊,胆子也大了许多——毕竟酒壮怂人胆的话也不是平白说来的。她有些晕晕乎乎拿不稳酒盏,可咬字却还清楚:“锦兄,我瞧你倒是有一副好心肠。”
锦云乐到底还是比魏蓉更常喝酒,现下也有些醉意,却没有她醉得深:“怎么说?”
魏蓉抬起手中的筷子,筷子上还沾着一片菜叶。她看了看,不知为何有些好笑,但是还是抬起来指着锦云乐说道:“今日进门前,我就瞧见你车夫的六指了。”
“哦?”锦云乐一挑眉,手里端着酒杯的动作就顿了一下。
“我方才出去净手,同院里休息的小二聊起,他还说那车夫是你捉的妖怪。他六指是因为化型不熟练,正是他妖怪的铁证。那小二一脸郑重且煞有介事,故事说得活灵活现仿佛他本人在场似的……哦,还把你夸了一通,说你是什么捉鬼的天师,方圆百里最是有神通。”
锦云乐的声音平静,言语间的醉意似乎少了许多:“你信吗?”
魏蓉这厢醉着也没听出他的口气,兀自笑道:“我信吗?我信他个大头鬼。这胡话谁信谁傻,难道你瞧着我像傻子?孔圣人尚且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个最爱说这妖妖鬼鬼的,哪个真的见过?都不过是自己的臆想罢了。成日里想着有鬼有怪,心里就觉得连风吹雨打的声音都像是妖怪在吃人的响动。
“我原识得一人,身上也曾多过些与常人不同的东西。只因这,人人都说她这是妖异之相,只怕是魑魅投胎,必能通晓阴阳异术,将来也定会为祸世间。但说这话的人,无一人曾与她说过话,甚至见过面的也少之又少。只从他人的只字片语中,就认定了这妖怪的身份,全不管这说法几分真假。你说是不是极好笑的?”
魏蓉正说到兴头上并未发现,锦云乐听到这些话,刚刚严肃的表情才松了下来。这才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酒。
“与世人不同已是大罪,能扯上鬼神,就更是罪上加罪。小到邻街的娃娃生病,大到城遇天灾,那便都是这些‘妖人’的错了。谁还管你是什么人,在何处长大,做过什么事情?沉默即是默认,解释则是狡辩,无论怎样必定是你错。皆是唯恐避之不及。谁若与之为伍,必定也是自甘堕落的混账,人人得而诛之。
“这样的人无论什么样的出身,都不能叫好。运气好的,顶好不过是被藏着掖着见不得人,就养在家中,绝不能叫出去抛头露面;若是运气差的,那才是真的惨,才刚来这世上见了见天光,便又要去找阎王爷报道咯。就是那侥幸活下来的,堪堪长大成人了,家中无人管顾又或是没有几分薄钱,怕是要找个像样的生计养活自己都找不到,苦得很哩。”
以话就酒,最是醉人。魏蓉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面色渐红,吐字开始有些囫囵起来,但话却没停。
也兴许是这黄汤的作用,她说得话也有些放肆了起来:“因而我才说你心肠好,旁人是断断不愿靠近生有异相之人,更何况是雇为车夫?要说虽是世间自有行事之法,我却瞧不懂,多根手指如何?少根手指又如何?还不是都是爹生娘养吃白米长大的。就算真是精怪鬼神,难不成就整日想着害人不成?人也吃鱼吃肉,也没见着闲来无事就杀鸡宰羊日日存着宰肉取乐的心,神怪怎的就有不同了?你是比鱼鲜美了,还是比肉美味了?我瞧着那些专做鸡鸣狗盗的人,比这些所谓的妖怪更值得叫人发愁才对。”
这一番话,说的人是醉得糊里糊涂,也不知是想说什么。但是一旁的锦云乐听着却觉得很是合乎心意。他抿了口酒缓缓说道:“说得极是。我早先游历时便见过这样的,家里孩子生下来双瞳异色,一只眼睛是碧蓝色的。父母心中害怕,觉得是妖鬼转世,但毕竟是亲身骨肉,而且不过是个襁褓中的稚子,从未有犯过杀孽,不忍杀死。于是本想藏匿在家中,就这样养到成年,放他归去。却不巧,孩子长到六岁时被那村村长发现,第二日便被从家中抢走,硬生生推进河里去了。”
魏蓉听了觉得气愤,立刻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大声呵道:“这不就是害人性命吗!这孩子才多大,怎么就……这世上以讹传讹的事多了,怎么就能……嗝。”说到一半打了个酒嗝,再强的气势也一下子就没了。因为拍桌子的声音吓得进来查看的小二看了,也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只是憨笑了两声,趁着没人注意退了出去。
“确实不能,所以我后来偷偷叫三修,就是我那车夫,把孩子捞出来了。”
“干得好!真好!”魏蓉竖起了大拇指笑道,“果真是有副好心肠。”
酒气氤氲,她双眼明亮,笑意在她眼中像是湖中涟漪一样荡开。但这笑容只在她面上停留了片刻。
她像是似乎想起了什么,觉得自己话说多了。魏蓉面露窘色,凑近锦云乐小声说道:“我今日怕是酒喝多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若有冒犯之处,你莫介意。”
锦云乐听罢只是笑,却没说话,但从那微弯的眼角也能瞧出他的好心情。魏蓉醉醺醺的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也只能不好意思地跟着笑,嘴咧得大大的,摇摇晃晃地挠着自己的后脑勺。
两个人就这么笑着笑着,魏蓉的笑声就小了下来。她眼睛微眯,突然打了个嗝,就这么人一斜倒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睡着了。
对于魏蓉这突然的行为,锦云乐不由得一愣。
紧接着,他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四月关键词】
1. 涟漪(魇)
2. 乱世巨星(香无妄)
3. 立面(阿萦)
4. 黑方(伊西多)
※本次作者作业可用符合要求的“假面舞会”活动文替代
截止时间:4月30日21:00
【假面舞會背景設定】
“待4月1日公佈”
報名截止時間:4月10日(請在假面舞會三期的報名公告下報名)
作品提交截止時間:4月25日
作者:旬夜
原作:《棋魂》-剧版
CP:俞亮×时光
1、
时光吐花了,吐的那天春光明媚,头顶鸟啾啾啾叫得和刚来宿舍的小猪嘴似的。
他走在路上,正准备去战队,嘴里还叼着个包子和褚嬴说着话,忽然哇一声。
十几秒后。
“……这是什么?”
褚赢低下头,看了眼那堆快把包子都埋起来的花瓣。
“花……花吧?”
“可是小光。”褚赢拿着扇子一指。“你怎么会吐出这么多花啊?”
“我哪儿知道……这花瓣还怪新鲜。”时光抓起一片放在鼻下闻了闻,那花瓣清清爽爽还带点香气,像意识到什么,他视线一落张了张嘴。
“kao……不是吧。”
-
“按拍片来看,你现在的确是花吐症早期症状。”
“花吐症是什么?”褚赢站在显示器前面一脸好奇宝宝。
时光看着诊断书,整张脸都皱了。“……大夫,您确定吗?”
“按检测结果来说是这样的。主要这类病毒因人而异,有些少男少女运气不好就会感染。按你现在的状态,检测呈阳性,肺部有阴影残留,但无明显纤维化想象,可以推定是花吐早期。”
“所以我真的会死吗?”时光表情都快憋歪了。
哪怕恋爱神经粗如时光,也曾经在自家青梅江雪明嘴里听说过这个病。
花吐症。据说是因为暗恋求而不得,肺部被病毒感染后开始加剧纤维化症状,导致口中会吐出花瓣状的感染物。就像是难以言喻的爱恋通过另一种方式交托而出,一点点侵蚀掉身体,最后得不到心上人的回应,甚至会怀揣满心花瓣死去。
当初江雪明说起这病的时候,眼里还闪着金亮亮的光,说着要是能这么死,真的也太浪漫了。
时光当场就觉得江雪明脑子坏了,这可要命呢,浪漫啥呀?
“我不想死,我战队才刚签,一个月两千五呢。”时光嘴一瘪,脸一皱头一歪,当场就要自闭。
医生指着时光的胸部CT道。“那也不一定,纤维化的恶化速度和增长量因人而异。你看你现在胸腔的阴影是比较少的。”
“可我刚刚吐了可多花了,都够装一花篮了。”时光说着从包里抽出一片,白色花瓣散发这一种木槿的气味。“您看看,这速度哪够我吐啊——”
“第一次吐出的花瓣会比较多,是因为前期病变累积,你现在是吐完了,进入发病初期。初期发病之后可能就一两瓣,但是伴随着少量咳嗽。
花吐症的成因比较复杂,不过大部分属于青春期少男少女对于某个人的爱恋,加上相关病毒感染,复合叠加就会造成纤维化,但情感会变,有致死案例,也有不需要治疗自愈的。”
“自愈?”
“有的。”
“怎么自愈?”
“不喜欢了。”
“啊?”
“你现在首要是要搞清自己喜欢的人是谁。”
2、
秋风萧瑟百草凋零。
在这入秋的大街上,一位少年低眉搭眼满脸阴云;身后还飘着一个谁也看不见,一样低眉搭眼的南梁棋圣。
“怎么办……”少年忽然抱住自己的脑袋。“褚赢!!”
“哎哎哟,小光你大声吓我一跳。”
刚回神的褚大人虚虚用扇子捂着自己胸口。“怎么了,你怎么了。”
“你说我喜欢的到底是谁啊。”
少年人当场都快哭了,他是真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什么人,最还搞笑还是暗恋?
他这刚定段,好不容易签了战队,满心都是练棋打比赛的事。多努力一个他,一心搞事业,除了棋就没别的了。他是做梦都没想到,怎么就这时候能发病呢。
这不闹么?
“对了。”时光恍然大悟。“我该不会是爱上围棋了吧!?褚嬴,是不是你最近每天老给我说努力努力,结果把我努力魔怔了?”
“我可去你的……”南梁棋圣软乎乎得白了他一眼。“人医生说了,这得病的对象要是人,而且是你认识很久的,否则不会累积这么多花瓣一次性吐出来。所以……吴迪,谷雨,明明,白潇潇反正是个你熟的人都有可能。”
“等等。”时光阻止。“为什么还有吴迪谷雨啊,他俩男的啊。”
“……小光,我也想给你找个女孩子。”褚赢望了望天,怜悯垂眸。“主要是你熟的也就明明和白潇潇,但是偏偏明明是最没可能的。”
“为什么?”
“毕竟花吐症的成因是求而不得啊……”
“这……那这和江雪明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明明她对你……哎算了,你这榆木脑子。”南梁第一人扇子一开遮住了脸。“哎。“他恨铁不成钢。”还是让我想想!你最有可能喜欢上谁吧。”
-
那日,训练回来的洪河一开门就觉得哪儿不对。
屋还是那个屋,这厅,也还是他家那厅。
只是厨房里,咕嘟咕嘟有煮泡面的香气。房间大厅沙发上摆着蜡烛,傍晚夕阳中,烛光摇曳。
而他的时光,他的舍友,他的弈江湖的同期生,他至交好友,此刻正靠在沙发上朝他挑眉笑。
“来来来,洪河洪河你过来。”
“哟。”洪少侠把包一放,估摸着味笑了起来。“不是,你,时光你干嘛呢?还烛光晚餐啊。”
时光脸上笑得和个弥勒佛似的。“哎呀你先过来!”
“不对。”机敏果断的洪少侠立刻察觉到了异样,他退了一步。“时光,没事献殷勤,八成肯定没好事儿。我不过去,今儿我要是吃了你这顿饭,我估计我得整个人搭进去。”
说罢,他抓了包就想跑。
身后的时光哪里能放过他,三步做俩,眨眼间狼似的就扑过来……可怜的洪河最后的记忆是他那吃错药的室友撅起来放大的嘴……
三分钟之后。
“呜呜呜……”洪少侠蜷缩在他的沙发边,边哭边用力擦着他的脸。“我不干净了……”
而时光初段在一旁表情凝重。他看着褚赢到。“你看,我说了不是他了吧!”
“怎么可能呢。”褚赢表情也十分凝重“没道理啊。”他摸着扇子道。“思来想去,平时和你相处最多的也只有洪河了。除了他还能是谁?”
“不是时光,你怎么能这样呢!”洪河委屈得眼睛都快嗷嗷没了。“虽然我知道我洪少侠豪气善良且迷人,你也不能就……就硬来啊!”
“行行行,算我这次对不起你。”少年人整个头顶算是乌云密布,他伸手拉起桌上的塑料袋,拆开了里面的抑制剂,最后把脉冲注射器对着脖子按下去才算把事儿了了。
洪河也不是傻子,抓了他的诊断书一看,人都清醒了。“花吐症?!什么情况。”
“兄弟这回是要死了。”他伸手晃了晃手上的心率仪。“喏,最惨的是我连喜欢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那这是?”洪河指了指他手上表似的东西。
“医院买的测试仪,说是当和心上人有亲密接触的时候就会响,我就知道我喜欢的是谁了。”时光说着说着整张脸又皱巴起来。“个破测试仪花了我大半月工资,我这到手的钱还没热乎。现在是命要没了,钱也没了……洪河我也太惨了吧……”
他嗷了半天,见没人理他,抬头一看洪河一脸认真又欣慰的眼神,凝望着他。
“时光,我是真没想到,我洪河在你心里有这么重要的地位。就冲你这么看重兄弟,我一定要把你喜欢那人给找出来。我马上就给沈一朗打电话!”
“不是你毛病吧人家在日本。还有你打给他干嘛!”
“让他赶紧回来一趟啊!放心吧,大老师说了他最近有小假。你看咱仨感情好,你试过我了你当然得试试他了。”他信誓旦旦。“时光你放心,这个病,你包在兄弟身上!”
“不是,你怎么就能确定是沈一朗?!”
“哎哟兄弟。”洪河叹了口气,一脸这倒霉孩子。“你就祈祷着是他吧,我还担心是岳智呢,那你不得死定了。”
时光蓦得松了手,抬头和褚嬴面面相觑。两人忽然“哎哟我去”得打了个冷战。
3、
要说这花吐症,其实也不是什么太大毛病。
主要现在医疗发达,医院有相关的抑制剂和治疗方案。
虽然说没有特效药,但是治疗手段还有。近几年为爱要死要活的不多,致死率也很低。所以只要不消极治疗,基本不会把你送到坟墓里。
于是时光一面嗷嗷着自己要没,一面战队训练也没落下。
“一天三次胶囊,每三天一针抑制剂,不可间断。没问题没问题。”完成了今天的份,时光念着自己的处方,抬头向褚嬴嚷嚷。“褚嬴,你觉得我最近吐花多吗?”
“嗯……”褚嬴俯用他的小扇子抵着下巴思考着。“我给你数了,昨天咳了三次,一共12片。今天才咳嗽了一次,两片花瓣。”
“嘿嘿。”傻孩子乐滋滋的。“你看,洪河这就是杞人忧天。他还巴巴叫沈一朗赶紧回来,人两周后才有小假,给我好说歹说才肯买两周后的机票。你说我时光大人这么个福大命大还能被这区区花吐症给难倒?”
“你前两天求谷雨给你亲一口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去!”时光垮了个脸。“少说两句,我老大劲才给他骗过来,那脸都没贴着呢就给我打了一顿。”
“那是因为你没事要和明明对视。”
“那我有什么办法。”他摊开双手朝褚嬴摆了摆“。江雪明一个女孩子我怎么好意思亲她,我就只能对视30秒确定一下。我这不是在对自己生命负责吗?”
“是是是。”褚嬴怕了他。“不过现在,洪河,明明,谷雨,吴迪我们也排除了好几个了吧。”
“嗯,接着就是道场的人了……主要我们弈江湖的人太多了,洪河说等过两周沈一朗回来了办个聚会。然后……”他伸出手往空气中用力一抓。“让我大杀四方!”
“这好好的是要杀谁呢?”
许厚出现在练棋室的时候就看见自家三台备选,正一个人边打谱边碎碎念。时不时乐呵还时不时犯恶心。
他心想着是不是最近高强度训练给孩子折腾坏了。刚上去一问,对方发现是他之后,忽然深情款款地握住了他的手。“啊,师兄……”
“怎么了小伙子,这新秀赛还没开始呢,就给你感激师兄成这样了。”
“不……”时光缓缓摇摇头。“我只是忽然觉得,认识你不久真的是太好了。”
一旁褚嬴“啊——”一下恍然大悟。“对啊,小光,这样你就不用亲他了。”
两个算盘精隔空对视嘿嘿嘿得笑。
许厚手上还拿着刚买的烤鸭忽然觉得背后一凉。“得了,我先走,你继续练吧。”
他踩着那股妖风就要跑,刚走到门口,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东西落地的闷响。
少年人整个身子砸在地上,手上还下意识抓着一枚棋子,摔落的黑白棋子跳跃着。
他整张脸惨白,闭着眼,嘴唇被抽干血色惨白一片。
“时光!!”
-
“不科学。”
“……我也觉得不对劲啊!”时光靠在急救室的床上输液,医生拿了个检查报告过来,一脸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的表情。
“近年的确没有几个案例能像你恶化得这么快的。”医生看着他。“你这一周真的有定期服药和注射抑制剂吗?”
“还能不吗?!”时光晃悠着他没插针的手,掰着指头搁那数。“不是您说的,每天三次药,两颗白的一颗黄的,三天一针抑制剂。看具体情况,下周药量减半。我这都等着减半了,这怎么还加重了呢?”
医生露出一副见了鬼的神情。“那你这周,都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你暗恋的人做了什么事情,刺激到你的心情了?”
“不可能!”时光脑门晕着胸口堵着还是言之凿凿。“我下下周有个“新秀赛”,我这一周都在备赛,训练都能训练到大半夜。还暗恋呢,您看……”他挥舞着自己的手臂。“买的这检测仪它就一次没响过!!”
他越说越激动,忽然大声咳嗽了起来。
他捂着嘴浑身打颤,下一秒属于木槿的香气填充了半个急诊室,像是谁家的香水瓶炸了。
医生立马冲过来,按住他。“再来100CC补充!”
输液管里被加重了半管抑制剂。
“小光,你没事吧?!”褚赢在半空中急得不行。
时光弓着背,好半天缓过来,捂着心口喘气,半天才了摆摆手。“没事,你别担心。”
“现在我真不能和你保证没事。”医生看了看最新的拍片,指着上面几乎占五分一的阴影。“你这周肺部纤维化加重,而且病毒开始从肺部扩散。
虽然花吐症前期治疗普通且没有传染性,但是后期如果出现血液被纤维吸收,肺部咳出血液和花瓣混合物,那就直接步入三期。到时候必须通过手术切除,还要配合大量抑制剂注射和放射治疗……”
时光傻了。他一双眼睛眨巴两下都忘了该不该难过,就呆呆地问。“那我现在呢?”
“现在,我们肯定是建议你尽快入院接受全面治疗,再配合抑制剂专项。但如果你依旧寄希望于外部解决,我们可以加重给你开二期的药,加之每天按时注射,来减缓病情恶化。
只是这样一来,你最多也只有半个月时间。到时候你还是不能确保你哪位心上人开窍,最后的结果,还是只能入院手术。但不过手术存在的风险和抑制剂治疗的注意事项和损伤情况我们会在术前做出详细说明,这点你不用担心。”
他像是沉默了很久,夕阳落在他头顶上都开了场会。
“那开药吧。”少年人抬起眼睛的时候还是亮晶晶的。
“……小光。”
时光抬头看了眼褚赢。“这不还有场比赛呢吗?”他回头看了眼医生,认真道。“不好意思啊医生,不是还有两周吗?我把比赛比完,再来找您。”
4、
“哎呀小光!”
千年棋圣在少年人前后左右转个不停。
输完液还浑身发冷的时光颓丧个脸,表示拒绝沟通。“你别说话,我现在特别伤心。你一说我准能哭。”
他手上袋子里那加倍的抑制剂和二期药贵的把他压箱底的钱都快整没了。多可怜一个时光,经济独立还没一个月,眼看就要负债。如此一想,他不由悲从中来。“怎么还能恶化了呢?”
“小光我们住院吧。”褚赢急的扑扇他的扇子。“不比新秀赛,我们未来还有很多场比赛可以比。你没必要为了这场比赛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我不要。”少年人的拒绝更加干脆,他像是和他的新秀赛杠上了似的。
头顶夕阳烧的红,烧的他胸口闷闷得像是堵着快棉花。他有些难受得在路边蹲下来,眼前东西像是隔了层纱,丢进洗衣机里悠悠转出好几个圈。
他有点想吐。
身体即将倒下前,在昏迷落地前,他被一只手拉住了。
时光顺着那方向抬头。“……绪哥?”
-
“怎么回事,一个人蹲在路边,我刚都以为你要晕过去了。”
时光靠在方绪的车座椅上,他还是有些难受,但是一双眼睛正滴溜溜得在和褚嬴交流。
——求而不得。花吐症。
——签战队没签成也算吗?
时光用力眨眼睛。
褚嬴坐在车后座探出脑袋和他对视,那小扇子狂戳方绪脑门子。仿佛在说“这送上门的机会你赶紧亲一口,小光,亲一口不亏。”
“咳咳……”时光用手抵着嘴咳嗽了两声,他看着正开车的方绪酝酿了一下情绪。
“绪哥,能让我亲你一下吗?脸或者嘴都行。”
“嗞啦——!!崩——————!”
-
围达GC训练室。
“所以……你现在是花吐症二期。”方绪拿着冰袋捂着自己刚刚急刹车被撞的额角,满脸的怀疑世界。
对面时光也拿着个冰袋,一眼汪汪的委屈。“就……试试嘛。”
“你试过几个人了?”
“认识的人都差不多试过去了,我还思考着过两天要不要找找白川老师。”
方绪眉头一挑,按着的冰袋都不冰了。“你……”他指了指时光又像是不知道说啥,深吸一口气。“那你怎么不把你道场的老师也试试呢!”
“……我这不是不敢吗?”小猪包更委屈了。
“那你就敢试我了?!”
时光抬头看着刚刚撺掇他的褚赢,后者打开扇子捂着脸企图装作自己不存在。他回头看方绪。“主要和你认识也挺久,怪熟的。”
方绪整的没脾气了。“啊,那真是谢谢啊。”他想着爆发,又看看少年人那张没啥血色的脸,半口气生咽了下去。
“其实……”他想了想,说了句心里话。“你与其试我,不如让你试另一个人。”
“谁?”
“小亮。”
-
时光推开训练室大门的时候,俞亮正趴在棋盘边睡着。
方绪声音也很轻。“他这几天都熬夜练棋,我刚出去想给他买点吃的,这才遇到你了。”
时光有些吃惊。“他……都在训练吗?”
“嗯。”方绪勾起嘴角。“说是,有个不能小看的对手。”
他看着时光,少年正呆呆望着前方,没有说话。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小亮呢!你们你追我赶了这么久。这次你天天练棋不就是为了新秀赛吗?”褚赢在一旁对方绪表示了肯定。“小光小光,你快去,你这下有救了。”
“需要我叫醒他吗?”方绪轻笑出声。
“不用了。”少年人摇摇头。片刻他看着自己的手腕,握住上面检测仪走了过去。
围达GC的训练室很大,石砖地踩上去会有咚咚的声响。时光脚步倒是轻,走到俞亮面前的时候,对方呼吸依旧缓慢起伏着,睡得正稳。
“这次肯定没错!”褚赢抓着小扇子乐滋滋地看着方绪。“虽然没能和你下一局棋,终是遗憾,但你这次救了小光一回,我在此万分感谢。”
“哼。”方绪插着手臂,一副我今天就是大局在握,舍我其谁得挑眉笑着。然而几十秒钟之后……他们两个表情都凝重了起来。
空旷的训练室里,只有不远处时钟转动的声音。
时光在不远处立起身子,他像是和他们确认一样抬起手腕,检测仪上情绪数值正正平稳跳动,而警报栏依旧是那万年不变的绿色。
不是俞亮。
“谢谢绪哥,只是看来不是他。”
时光刚刚没有碰俞亮,但他低头看了他将近30秒。面对面,足够感觉到彼此呼吸的距离。作为测试,已经足够了。
“这……”方绪整张脸都快扭曲了,像是三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方绪九段,天纵英才,向来觉得自己看人很极准,况且他这老板也当了这么多年了,下棋也下了这么多年。“怎,怎么可能——?!”他尾音都发颤到破音了。
“……小光……”
时光抬头看了眼褚赢,后者难过得看着他。时光朝他耸耸肩。“走吧。”
5、
所以,反抗不了命运,那就接受吧。
之后的一周,时光初段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风云不动。
大约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个进了花吐症二期,早该躺医院术前治疗的初段棋手,发挥了他人小心眼大的本事。——吃照吃,睡照睡,训练是的都没落下。
只是许厚这小战队训练室,养了这么个喷花器,小半天地板都能扑上一堆花瓣。
许队长拿着早中午晚饭从中经过,迎面而来诗情画意,让他觉得下一秒自己就能羽化升仙,早登极乐。
“所以说!年轻人不要争一时之气,没了一个新秀赛,我们还有棋圣天元国手名人,实在不行我们北斗杯啊!”
“成成成,师哥你放心,我今天绝对不放他出去。他就算是长了翅膀我也能给他逮回来!”
沙发里的人还蜷缩在毛毯里翻棋谱,往日肉乎乎的脸瘦了大半圈,脸上挂的俩黑眼圈让人觉得这会子都该半截入土了。
洪河挂了电话走到大厅。“……哎……时光……”他都快愁死了,电视里接着传来一声。“儿啊!你死了我可怎么活啊——!”
时光拿着棋谱愣愣地转过来看他,又看了眼电视。“你就不能等她哭完再说吗?这多不吉利啊。”
“你这会儿知道不吉利了!”洪河觉得自家舍友脑子坏掉,脑门子火气往上冲。
“你说你这周是不是疯了,成天往训练室跑。光是许厚师哥打电话和我说你晕倒都三次了。这下好,昨晚直接砸厕所洗手槽给人捡出来,这要那蓄水池排水不好,我告你,你就这么大一馒头,泡里头,发了!我今儿……”他说着说着脸皱着就要哭。“我真给你奔丧了我……”
“哎哎哎……别别别……”时光给洪河着大金豆子吓得,怂得一批,赶忙得抓了桌上的薯片讨好似的给人递了上去。“我这不是,尊重围棋,尊重比赛好好备战吗?”
“就一个新秀赛!”洪河眼睛都快气没了。“你下周就手术了,为了个新秀赛花个半条命,你图什么啊!”
“你也知道我下周手术啊。”时光把薯片往人嘴里塞,堵住对方的叭叭的嘴。“你想想,我下周就手术了,新秀赛,就在手术前两天。而手术之后,我术后恢复,至少三个月都在医院里。那医生可说了,半点棋不能碰,一点情绪波动不能有,要不容易复发。你说,这不得憋死我啊!
所以两周后的哪里是新秀赛,是我今年到明年里最后一场比赛。我能不去吗?换你你去不去?!”
“……我……”洪河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被塞得满嘴薯片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半天好不容易咽下去。只能憋出一句话。“你……你去你行。但这周末你可得给兄弟记住,沈一朗回来了,咱道场人我也给你骗来了,到时候……”他拍拍时光肩膀。“无论如何,咱不能放弃希望知道吗!”
-
“哎,你就别那么不高兴了嘛。”
时光第四次晕在训练室,被许厚勒令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人就颠儿颠儿地往训练室跑了。
只不过往日褚赢都一路和他叽叽喳喳,最近是真生气了,留了个大衣摆子大背影,死活不说一句话。
“褚赢……哎呀,褚赢!”少年人的尾音耍赖似的往上翘着,千年棋圣回头一看那张瘦了半截的脸,心里火气滋溜浇得只剩两缕苟延残喘的烟来。“小光!”
他语气里能称出百八十斤的着急上火,后者却依旧乐呵呵的。
“干嘛,终于肯理我啦。这都几天了,我还以为你褚赢大人这辈子都不想理我了。”
“小光我就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为什么我一定要去新秀赛?”
“是,就因为对手是小亮吗?你们之后还是会有很多对局的,不差这一次。”
“我知道。”时光脸色不好,脸上的笑容褪了就只剩下一片苍白。
他看着路面,秋日午后的阳光不烫不燥,落在他身上却还是让他觉得冷。时光只是神经有点大,却并不代表他不能感知疼痛和恐惧。
病毒在扩散,他能感觉到。他的血液开始变成那漂亮又致命的花瓣,这是他第一次那么讨厌花——每天都在变多,吃了药也变多,打了抑制剂也变多。
那些花瓣像是对弈时对手设下的陷阱,他招架无力,每一步都节节败退,却又不想投子认输,心想着哪怕再挣扎一下,再多撑一步都可以。
“我就是……想和他下一局。”
“那就等手术之后。”
褚赢像哄8岁的他一样,飘到他身边。
“许厚不是说了,他允许你休息,到时候看你表现,有我在,你不用怕,当初你什么都不会都追上来了,这次不过是一次休息。到时候围甲上你还能和小亮下棋,无论多少局,只要你想你就能……”
“……不能。”少年低着头,一动不动。
“什么?”
“我说不可能。”他抬头静静看他。
“为什么啊?!”
“但那可能不是我了!”他像是将心口憋了几天的话炸了出来。平静的表现被揭开,露出那点仓皇失措的语无伦次。要死的是他,疼的是他,一天天衰弱的是他。时光怎么会不知道。
“你们人人都说让我等,都说我能行。可花吐症,抑制剂。抑制的是什么?!是感情啊!”他看着褚赢。“是,有些人手术结束是活下来了,不喜欢了,不恶化了,没准不用一年身体都能恢复。可然后呢,手术之后连情绪都会变少。
我可能不会笑了,也不会成日说什么我过几年就超过你,我可能会对什么都不在乎,对身边的人不在乎,不再有胜负心,我甚至……我甚至不会喜欢围棋了……我不确定,我怕!褚赢我怕!”他张着嘴,整个眼眶红的像个浸满水的玻璃珠子。
“我等了那么久,我追了俞亮那么久,我终于有一次机会能和他堂堂正正下一局,我就想让他看到我的棋!就这么一次,我就想告诉他俞亮,我时光追上来了!
我想让他看到我!哪怕就一次!哪怕我要死,就算我死了!我也要死在和他对战的棋台上!”他尾音哭着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崩溃了,他终于抱着自己的手臂蹲下来。“就一次好不好……你别拦着我了……”
千年棋圣站在他面前,俯视着少年人。他很久缓缓开口。“小光,你喜欢的人,是小亮吧?”
少年的肩膀微微一颤。
“我看见了……”褚赢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将眼前那个碰碎。“那天在围达的晚上,你靠近小亮的时候,我看见你关了测试按钮。”
像是某个心里隐藏的最后一点倔强,总是不愿意面对,所以咬着牙哪怕头破血流也想掩盖掉。少年人的呼吸都开始发抖。他像是冒出了自己所有的委屈“……可他不喜欢我……”
“你怎么知道,也许呢?”
“可他都没有看过我的棋……”
——他都不知道我有多努力,不知道我进步了多少,不知道时光下出的棋,究竟是什么样的。
会不会让他赞赏呢,会不会让他喜欢呢,会不会让他觉得足够成为对手呢?
他都还没来得及。哪怕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都没赶上。
少年人再听不进任何的话,花瓣口中落下,和眼泪一起掉在地上,落进土地里最后消失无踪。他累得像被抽干了全部力气。
棋圣就这样静静看着他,看着艳阳下暴露的那些爱意,看着那个手足无措的人第一次面对自己的喜欢,哭成一团,狼狈又慌乱。
很久,他听见时光说。“褚赢,我不想下棋了……”
他说“……你舍得吗……”
少年又说。“……褚赢,我不想喜欢俞亮了。”
他问。“你舍得吗?”
6、
方圆市今年的冬天来得稍微迟了些,大约是连着春天打算一起过了,半点雪花也没有。
算来如今离新秀赛开始的准备期也不过小一个月。
只是,花吐症二期和一期不同,如果前者是利用抑制剂控制情绪以求自愈;后者就不过是症状缓解的杯水车薪。
时光的报应来得比想象中的快。
训练室的洗手间。
熬了夜的人忽然胸口疼,手指抠在镜面上骨节几乎发白,指尖的水汽和镜面氤出一层薄薄的雾气。下一秒,血液和花瓣一起炸开,像是子弹穿过大脑溅落在墙壁的一室红白。
花吐症三期——血液大量消耗来不及转化,便会伴随着纤维化的花瓣一起喷涌而出,除了手术化疗别无他法。
时光那时意识不清扶着墙,半跪着把洗手间的大门关了,靠着门喘气。他想吃药,伸手才发现到包还在训练室里。
他有些累,干脆就不动了。
“……褚嬴……”
千年棋圣站在他面前,蹲下来看他。孩子伸出手想找点支撑。
“别告诉别人啊。”他像是固执着守着某个秘密。
千年棋圣看着他,眉眼低垂。“我又能和谁说呢?”
不远处,手机里洪河的来电闪烁着蓝色的提示灯。
一下一下,却是到了相聚的日子。
-
洪河的聚会约在周末,正巧是新秀赛的前两天。
酒店安排在市中心偏外,时光到酒店门口的时候,已经超了快一个小时。
时光把自己捯饬好缓过气的时候,已经超了半小时,他和洪河说是堵车了,后者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岳智和人呛声的声音,让他不由怀疑自己此刻的小身板能否承受得住。
到了酒店门口,第一个遇到的是刚好下飞机赶来的沈一朗。
许久未见的人抱在一起,沈一朗把人捞了两下才感觉不对劲。
怀里的人瘦了一大圈,连脚下都有点站不稳。“怎么瘦成这样了?”他表情瞬间敛了下去。“洪河说你情况不好,老实交代,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时光本来还想着打马虎眼,但意识到眼前的是沈一朗,只能尴尬一笑。“好像是二期期末,咳,也可能……更坏些。得等下周比完新秀赛,做个手术,看看后续治疗,估计……小半年不能碰棋了。”
沈一朗端详了他两眼,时光被他看的心里毛毛的。“洪河电话里说的时候,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回来试试,说是死马当活马医。现在看来……应该不用了。”
“如果我没猜错,时光,你已经找到你喜欢的人了吧?”
这下时光彻底说不出话了。
“你忘了我是因为谁出国的吗?”
沈一朗笑着看他。如今的沈一朗眼中比当初,又多了几分让人安心的温和。
“时光,其实从很早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个不能轻视的对手。因为你下的棋哪怕一路败局都会垂死挣扎以求绝处逢生。
所以我和你对弈从来都不敢松懈,因为我知道如果不把你彻底击垮,哪怕到最后一秒你都可能死灰复燃。而现在这样消极应对的样子,根本不是你的作风。”
“沈一朗还是了解你的……”褚赢在一旁无奈得摇着扇子。
“是个追不到的人?”
少年点点头。“阿朗……”他叹了口气,像是疲倦得厉害,又像是委屈得厉害。“你说,喜欢这么这么累人呢。喜欢,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
沈一朗笑说。“喜欢……是混乱。”
时光抬头看着自己的朋友。
“喜欢是你想靠近又不敢伸手,是哪怕你她在一起,也会自卑,会害怕自己不够好,会担心自己是不是浑身缺点,是如果她能回头看你一眼,你就会开心得不行。
是你这个傻子,宁可做手术,也不敢和对方表白……”
“哎哟!字字戳心!疼哟!!”
“……你闭会儿嘴成么!”时光瞪着褚赢。
沈一朗当场愣住。
少年人手足乱舞,打哈哈。“不是!洪河啊洪河!他刚电话里说为了让岳智留下来,和他开了一局,现在谁输了谁就喝一箱!赶紧的,你是今天的主角,赶紧去劝劝……”
说完他就把沈一朗往旋转门里推。
“那你呢……”沈一朗边被时光推着一边回头。
“我再透会气!”
7、
酒店外一面湖水波光粼粼映着霓虹灯光。冬日的风像是要将人身上仅存的暖意带走似的。夜里了,高架桥上依旧车流不息。
时光看着手机里洪河催促的短信,越发觉得困,他想,干脆就跑了吧。
让他一会亲岳智,他还不如先让自己半截入土先。
抑制剂的注射反应还在让身体产生微微的疼痛,时光眯了眯眼睛,像是习惯了一样,反而有些困。“褚赢。”他坐在湖边的长椅上,数着天上的星星。“你说手术完我会变成什么样?”
千年棋圣坐在他身边,敛起了近来的毒舌。“会好的……你还会和现在一样,只是会很健康。不会像小白龙那样。”
“那我还会喜欢围棋吗?”
褚赢看了看他,点点头。“会的,那些喜欢的东西,不会那么容易忘记。”
“是吗,那我为什么会忘记俞亮呢……”少年人有些困惑。“如果我真的是那么喜欢他的话……”
“……”
“褚赢……”时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你说,我是不是傻,当初都没意识到,现在想来,除了你,好像我喜欢上围棋,爱上围棋都是因为俞亮。
你看小时候,你的那局棋把他吓哭了,我看着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围棋的胜负可以对一个人这么重要。那时候我不懂。
后来,他出国六年,就为了和你下一盘棋。沈一朗出国这几个月,我都在替他担心,担心他一个人在国外,那么多陌生人,语言又不通,一个人的时候会不会闷,会不会孤单。
可俞亮就为了一局棋一个人孤独了那么久。”
他像是从他那大的漏风的心眼里,生出了一份得天独厚的体贴。
“我以前还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我会那么不甘心。就是高中比赛那一次,我看到他看我的眼神。我记了好久,在我的梦里也出现过,那双眼睛真吓人,像是我抢了他什么天大的宝贝。我觉得他都难过地要哭了,可我手上什么都没有。”
他看了眼褚赢。他嘴角古怪得咧开,像是笑又像是难过,那是看似无邪的人心中忽然露出的一道裂口。“我好羡慕啊……”
“我羡慕那个能坐在他面前,羡慕被让他用那种眼神注视的对手。所以,我想知道,如果有一天,不是因为你,他就单纯在和我下棋的时候露出那样的眼神。”
少年人自嘲地扬起嘴角。“褚赢,你说围棋是一旦喜欢上就忘不掉的东西。我想你是对的。我当初看着他追着你的背影,一直跑,拼了命。我就这么看着他,心想,如果哪天,他回头看我一眼,我是不是也像他当初一样,那么拼命……”
那就是喜欢吗?
少年人低头攥住手心染血的花问。“褚赢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会死啊……我真的不想死啊。”
“你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
时光一下子从位子上弹起来的时候,褚赢也直接飞起来了。
他没想过会在这里看到自家病源体,就和贼正销赃呢,给警察撞了个正着。“你……我,不是,俞俞俞,你……你怎么会在这!?”时光语言系统瞬间出现了障碍。
来人穿着一件日常的羊毛衫,西装风衣外套披在外面头,瞧着来得有些匆忙。“师兄说你病了,可能要手术……”
他皱着眉,端详着眼前的时光。“很严重吗?”
像是三魂七魄回了神,时光这才大喇喇笑出来。“什么病不病的,小事。你放心,过两天的新秀赛我一定准时来,到时候让你看看什么叫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小事需要提前大半年做休假申请?”
时光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的?”
“……”俞亮抿住了嘴巴,没回答。
时光看了他两眼,后者的牙齿还在和舌头打架。眼睛看天看地看月亮就是不看人,终于小半分钟,祖宗开口了。“我向师兄问的,但他不说你得了什么病。”
“啊?”
俞亮皱眉看了他一眼。“说什么知道了会打击到我的自尊心。”
“哈?!”时光觉得方绪脑门子坏了,估计是上次车上急刹车给撞坏的。“没什么就是个花……”他忽然觉得他自己嘴巴也坏了。“……啊阑尾炎。”
“哈?”俞亮歪着头。“阑尾炎休假半年?”
“……那可能到盲肠了吧。”
“盲肠?!!”
“我的天,小光你还是别说话了……”一旁的褚嬴拿扇子罩着脑袋觉得自己可能要提前羽化升仙。
俞亮气得不行,差点在脑门上都刻上“时光你嘴里有没有人话!”十个大字了。
后者才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那动作十分正经,眼神中还带着一股子小坚定,直接给小俞老师唬住了。“哎俞亮,我就是最近作息不好医生建议我比赛后做个检查而已。再说!你觉得我时光会是一个怕事的人吗?哪怕我因为些小病被迫要离开围棋界半年,也不过是你半年喘息的时间罢了。你得感谢顺便要做好准。”他朝他挑眉。“毕竟等我再次杀回来的时候,我怕你会招架不住!”
俞亮表情走马灯闪了几遍,最后“呵——”得一下笑挑起嘴角。“招架不住?!时光,你凭什么这么自信?”
“就凭我两天后新秀赛我一定赢你啊!”时光抬了抬下巴。“告诉你,你别因为我身体差你就故意放水啊,要不我看不起你。”
俞亮的眼睛和探照灯似的在他身上走了几轮,半晌像是放心了,松了口气。“不用你提醒我。”他道。“每场比赛我都会尽全力,所以你也要让我看看,你究竟值不值得我的全力。”
“等着吧。”少年人笑了笑,像是忽然记起来他还有一场约,忙指着酒店大门。“成,洪河等都等急了,我要进去了。”
俞亮点点头,他起身要走,又忽然回头喊他。“时光。”他声音比往日来得柔和许多,一双眼里映着湖光,看他。“你要快点好起来。”
花落进水面起涟漪。
那一刻,时光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几乎是下意识想拉住俞亮的手腕。耳后却传来一声喊。
“哎哟时光!你怎么还在这呢!我岳智都给你安排好了!”
所以别走夜路,夜路走多了会碰鬼。
时光回头时,也连带着要离开的俞亮,两个人齐刷刷的脸映在洪河眼里,后者眼睛都发光了。“哎哟我去!时光你牛啊!俞亮都给你逮到了。你该不是连他都亲了吧!”
俞亮怔怔回头看着时光。“……亲。”
时光那瞬间觉得自己可能上辈子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如今才会遇到洪河这个要了他亲命的孽障。
此刻那孽障还企图给他往焚化炉里送一送。“俞亮啊!你可别怪他,这小子最近花吐症,都二期了,现在还没搞清楚自己喜欢的是谁呢!”他还十分善解人意。“哎,你们解决完赶紧进来啊,还有好几个要试呢!”
“……花吐症。”
时光眼睛望着天,脚下踩着地,却像是浑身长了眼似的,明确感觉到他身后那道明晃晃目光,要给他背后给他开出一个洞。
“时光,你试过多少人了?”
“我……”
说来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某人心里有鬼,那鬼还当着他的面晃悠。所以俞亮每走一步时光都在倒退。一个小长椅都不够他倒的,差点没摔了。“……差,差不多都试过了吧。”他没看俞亮。“反正,就剩道场那些人了。我觉得没必要了。”
俞亮低下头,西装外套下的肩膀几乎绷在一起。他像是犹豫了很久,抬头看他。“你试过我了吗?”
“什么……”
“那个……我觉得……”一旁褚嬴小小声举起扇子,发言。“你们先慢慢聊我先走了。”
时光慌了去捞褚嬴消失的那片烟。“诶诶诶……你别走!”
“我不走!”
时光回头看俞亮,看清对方眼神时,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俞亮这个人吓人的很,为了和时光下一局棋能出国六年,为了找到他能把他的学校翻个遍,打校内赛,当三台,没有他俞亮不敢的。他好像从来不会怕,恐惧从来会被他吃掉变成最可怕动力。
可现在他看时光的眼神。“别……别一副我要没了的表情好吗?”时光扯了扯嘴角。“不用了,真的,我已经确定做手术了。刚洪河说的人我也没准备试。我今天来不过是来看看沈一朗的。”他伸手出。“你看,医院拿的测试仪我都摘了。比完赛我就手术,不就小半年吗?我还等得起。”
“等得起?”俞亮像是听了什么笑话。“花吐症,二期之后纤维化完全不可逆,所以肺部感染部分要全部切除,呼吸系统能毁一半。医生都没告诉你吗?!”他眼睛里冒出的愤怒混着狠劲,像是棋盘大龙扑食。“还有,如果不巧,最后到了三期,必须注射打量抑制剂,可抑制剂过度使用可能后遗症并发症甚至可能让人性情大变,抑郁症的也不在少数,这些你到底知不知道!!”
“不是,你你你……你凶什么凶啊,干啥啥不行,吓唬人你第一!”时光胸口堵着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是生气还是什么,眼眶忽然就红了,声音也不利索。“……手术免责声明上都写了,我又不是没看到……”
“所以你为什么不肯试试!”俞亮一双眼看着他,像是要将他人都挖出来似的。
“试……试什么,我测试仪都没带。对视了也不会响。”
“那就接吻吧。”
“什……”时光愣住了。他能确定对方是认真的,俞亮那双眼太沉了,看一个人的时候好像全世界都没有别人。心脏跳得一下一下,时光浑身发麻,像是被逼到绝路,撑着一口气终究被人彻底打散。
他退了一步忽然双手挡住脑袋,大骂。“你……你是傻子吗!”
“我是!我是傻子,我为了和你下一局棋等了六年,到头来某个傻子下棋下的棋臭到我以为我疯了。然后等我不想理他了,那个傻子巴巴过来说要追赶我。好,我等他追上来,我等他定段,等他签战队!现在好了那个傻子病了,说让我等半年,好我等!
可他现在分明是不想活了,明明有办法就自己死活不愿意……自尊心,啊……可笑!”俞亮想是想到了某件事怒不可遏得笑了起来。“我有什么好自尊心的,在某个傻子面前我还有什么自尊心……”
“……俞亮。”时光从没见过这样的俞亮,他没敢动,只是怔怔看着他。
后者肩膀绷得坚硬,他胸口起伏喘着气。“时光……”他声音发颤,像是用尽浑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最后一句话。“……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不负责任——最任性!最可恶!最让人讨厌的人……”
五脏六腑像是被搅在一起,时光觉得自己呼吸都开始困难。眼前的人明明那家伙是在骂他,他本该生气,很生气。可胸口那些呼吸声像是一群密集的候鸟,它们拥挤在一起,发出冬日无援的哀鸣。
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别这样……”时光努力发出声音。“俞亮,你不用做到这样……真的,算了吧。”
“时光,你是胆小鬼吗?”这世界上没有人比俞亮更知难而上的人,也没有人会比他更固执。
“你别逼我了!”时光崩溃了。“你干嘛这么没完没了?!逼着人和你不喜欢接吻你不觉得恶心吗?我都拒绝你了!我拒绝你了!你还死乞白赖地图什么!!”
“你说呢!!”他像是控制不住发出几乎带着颤抖的声音。“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说要追赶我。成天烦着我!阴魂不散!下棋的时候会想他,比赛的时候会想他,想出一步妙手就想着到时候和他对局下给他看!
因为他,我一刻都不敢停,我每天等着他追上来……”他看着时光。“我想和你下棋,想和你下很多局,无数局!如果可以我想下一辈子。时光!可你又在做什么——!”
一瞬间,俞亮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那个赛场,他看着那个他等了六年的人,下出一局破绽百出的棋。
他惊讶痛苦又无可奈何,抓着全世界问究竟哪里出错了。可错误的根源就在他咫尺的位置,露出比他还难过的神情,和他说,算了,不是我,你别找我。
他像是追着一道遥不可及的背影又被抛下。他在黑暗里彳亍而行,四路无通,只有时光。他只能看到时光。
他总等他追上来。多久他都可以能等。
可他不能说走。
“……时光……”俞亮的眼泪比他的愤怒来得迟,从脸颊落下,砸在领口上。他说。“……你不能丢下我第二次。”
时光只见过俞亮哭过两次,可每一次都足够让他做噩梦。那些爆发情绪像是落入深海,它们生出根芽在血液肺泡中盘根错节,贪婪,疼痛,撕开所有自欺欺人露出属于它们的鲜血淋漓。他心口像被一只手擭住,每一下呼吸都是疼的。
他想,哎呀完了,我完了。
冬日的风吹来湖水冰冷的气息,夹杂着未死的花和青草的香气。而他的心上人站在他的几步之遥。那人垂着眸,像是个被人丢弃的小孩子,他问。“为什么,每次都是我主动呢?”
他的鼻尖有汗,眼角有泪,落在他心上,像是新生土壤中的盛开花。
像是明白了什么。
于是少年人笑了起来。
脚踏过土地,扬起迎面的风。
他心想,喜欢,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是你想靠近却又不敢伸手,是哪怕站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却也会自卑,是总会害怕自己不够好,是会担心自己是不是浑身缺点,是如果他能回头看你一眼,你就会开心得不行。
是时光喜欢俞亮……
是这一刻,他想要吻他。
贴近的嘴唇交换着呼吸,像一道山风席卷过枯萎的树木。下一秒,纤维化的肺叶变得柔软,那些累积的花瓣一个个在肺里碎裂,它们温柔得粉碎流动进血液中,途径全身,终于流入心脏。
还有50秒,紧贴的嘴唇会分开。
还有30秒,他们会看见彼此眼中映着的自己。
还有20秒,这座城市会起风。
还有10秒,他会听他说——我爱你。
-END-
备注:记错截止时间了,没修改过的存稿就不敢要评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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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萦
CP:余明君×邓烺怡
对于dacer来说,控制肌肉和掌握节拍一样重要。
肌肉控制得漂亮,就可以做出许多优美到不可思议的舞蹈动作。
明君这样觉得。
所以他每天都在刻苦训练,练基本功,学新动作,不停练习。
肌肉能够支撑动作,只有每个动作都稳,才能在舞蹈里加入更多细节。在这个基础上,才能卡准节拍,才会酷。
明君想要酷,想要在舞台上发光。
所以他想要稳,稳可以给他安全感,稳代表——这个动作他掌握了。
其实人类学步、学骑车、学滑冰也是一样道理吧?只有稳了,动作流畅了,才是掌握。
掌握,一个给人安全感和成就感的词语。
但是有一天,明君发现阿基米德诚不欺我——没有支点,万物失稳。
那一天,明君突然觉得脚下的土地急速下沉。他被失重感捕获了,无所倚靠,天旋地转。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心脏的搏动也变得缓慢……
烺怡很快察觉到了明君的失态,他关切地问:“你还好吗,小黑?”
明君弯下腰,蹲下来,双臂环住膝盖,半张脸埋进臂弯,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烺怡:“没事。”
原来没有发生任何地质变化,练习室的地板还是老样子,不存在的下沉从未发生,可天旋地转的感觉还没有完全消退。这是怎么了?
如果打过照面就可以算作认识,那么邓烺怡是明君认识的第一个队友。
烺怡是一个很有偶像气质的男生。他自信、阳光、社交能力max,还很会照顾人。
明君这样认为。
但他没说过。
明君不是很爱说话,更不喜欢评价别人,哪怕是夸奖。
只有舞台可以点亮明君,让明君愿意表达。他想要舞台,想要灯光,去唱歌,去跳舞。他想像月亮一样在黑暗中成为大家的光,像那些照亮过他的偶像们一样。
可是烺怡更像是太阳。
明君有时会不敢直视烺怡——不可以直视太阳,那光会将双目灼伤。
更多时候明君会不自觉去靠近烺怡——阳光带来温暖、哺育生命、代表希望。
很快,明君等到了舞台。
在烺怡看来,害羞的明君几乎是一瞬间被点亮了。
他加倍努力,他主动展示自己,他寻求更多的目光。
可惜烺怡没机会见证明君登上更大的舞台。
录制第一次淘汰的时候,自信的烺怡开始怀疑自己。这种感觉很痛苦,但他没办法控制自己。
是不是我还要更加更加更加努力才可以和明君一起登上更大的舞台?
明君也没办法控制自己,他看着他的队长,明明自己的眼泪也掉了下来,却要当着一百多人的面说:“邓烺怡不准哭。”
明君也没能在这个舞台走到最后。
庆幸的是他们都经历了考验,得到了锻炼,最后依然是队友。
他们不得不重新回到练习室,总是等不到下一个舞台。
然后某天明君和烺怡独处的时候,脚下的地板突然开始下沉,他一时眩晕,舞步失稳,自闭地缩成一只鸵鸟。
烺怡体贴地退避,给明君让出私人空间让他去自我调整,恢复状态。
明君一个人待在练习室,脑海里回放起了他和烺怡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烺怡热情地跟他打招呼,烺怡以“老人”自居帮他适应新公司、烺怡的好厨艺、大家都在掉眼泪他却只看到烺怡,他说“邓烺怡不准哭”……
明君保持着鸵鸟状态,逃避失重带来的晕眩,他小小声地对自己说:“是中暑。”
烺怡太阳一般的热度害他中暑了,所以他才会失稳、才会晕眩、才会又像是回到了初见那天,见到烺怡就开始冒烟。
明君装作不知道,中暑的另一个名字叫做心动。
之后,明君和烺怡独处都成了大冒险,他冒着中暑的风险,不知道哪一秒脚下的地面又会突然下沉,他开始学会和失重感做朋友。
大冒险永远只能是游戏,没办法变成生活。
明君又进入了下一个舞台的等待期。
烺怡看着明君身上曾经迸发出的耀眼光芒开始闪烁,他很担心那光芒会熄灭。
明君其实不太喜欢别人说他皮肤黑,却很喜欢“小黑”“小黑猫”的昵称,所以烺怡也喜欢叫他小黑。
烺怡一直觉得小黑不是喜欢跟别人谈心的类型,可是他自己是,所以他最终还是没忍住拉着小黑说了心事。
“我对小黑的喜欢,好像跟我对其他人的喜欢不太一样。”烺怡说。
被迫谈心的明君根本没办法开心,他想冲烺怡发脾气,想问烺怡这算什么。
明君什么都没说。
不知道怎么说就什么都不说,这就是余明君。
不知道怎么说就想到什么说什么,这个是邓烺怡。
于是烺怡说:“明君,我喜欢你。”
地面再也不会突然下沉了。
明君飘浮失重的心终于又落回胸腔里。
明君给了公司答复:好,我要和烺怡一起去日本,我相信我们还会有新的舞台。
END
备注:自娱自乐,我其实完全不了解这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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