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回音壁
A先生的年纪介于青年和中年之间,身材些微有点胖,又没到圆滚滚的地步,只是肚子鼓起,站起来从侧面看,就像个半月似的。他的动作总是不紧不慢的,带着一股悠闲的气氛,脸上挂着一点点微笑,说起话来不急不躁,任谁结识了他,都要说他不愧是一位和善的绅士。
A先生的性格也是极温和,又极绅士的,从没有人听过他说别人的坏话。不但是个别人的坏话,他也从来不说些歧视的、片面之见的话语,还总是纠正那些有片面之见的朋友。倘有朋友对他说,“女司机上路都是马路杀手”,他便要说,“想来是因为女性当上司机的数量固少,出了事故就格外引人注目。”倘有朋友对他说,“文科生都没有基本的科学素养”,他便要说,“人各有所不同,你是否将一些自己专业的知识当作了基本的科学素养,提出了过高的要求呢?”
A先生说这些话说得久了,朋友便都知道他是个极为公允的人。有朋友问他,“你是如何做到不以偏见看人的呢?”A先生便不紧不慢地回答:“我时常提醒自己,不能用有色眼镜去看人。以此为警醒,日子久了,自然就没有偏见了。”于是朋友们便不再问了。
A先生在一家互联网开发企业工作,风评也是极好的。日常领导布置的任务,全都克丁克卯地完成,管理下属也从不压榨,就算是有分派下去的任务,有下属能力不济,眼看着要黄了的,他也能乐呵呵地接过来,自己三下五除二把它完成了,从来没有耽误过正事,因此他是很被公司看重的,而下属对他也是相当地依赖。与同事打交道,他也总是不卑不亢的,和同事协调工作、和别的部门联合企划,以及跟甲方、客户打交道,都深得大家的信任。
A先生是这样一位看起来简直完美的员工,公司也时常将一些重责大任交给他来处理,从来没有出过什么漏洞。这一天,他被他的领导叫到办公室里,因为有一件紧急的工作要交给他。
A先生便向领导说道:“请放心吧,无论什么紧急、重要的工作,请尽管交给我,我是断然不会将它搞砸的。”领导听了犹然有些不放心,便说:
“A先生,我并不是不放心你,只是这工作着实有些紧要。我听说你是个一向和善、又不以偏见看人的人,所以思来想去,这工作唯有交给你才行,你可要小心从事。”
A先生便打包票道:“放心吧,我没有别的优点,就是一向非常理性,时常警醒自己不以有色眼镜看人,这是我最大的长处了。”领导便放下心来,向他说道:
“A先生,事情是这样。本公司的新产品前些日子刚刚面市,做了一些短视频的广告,放在各大平台推送,因为推广的策划不够慎重,广告中出现了一些歧视某些人群的内容,导致颇有一些人在社交网络中抗议,想来你是知道的。”
A先生便点点头,他素来关爱公司,日常都要去看与公司事务相关的新闻的,公司出了这样的事,他怎么能不痛心疾首呢。领导看到他的表情,便知道他深知此事的危害了,便接着说道:
“A先生,你为公司担当过许多的重责大任,又一向是既和善,又理性的。此事的善后,我想不出还能交给谁了,便全部交给你来处理吧。你务必要处理得漂漂亮亮的。”
A先生便拍着胸脯应允道:“唉,这就是做事时没有警醒,用有色眼镜看人却不自知的后果啊。请将此事交给我吧,我必妥善地善后,绝不能让它给公司造成恶劣的后果。”
A先生将工作承应下来,便来到公司的公关部,开始布置起工作。他先令文案写了一篇道歉信,要文字务必圆融,没有把柄的,先行发布出去,又着手下人上社交网络,各自与抗议的意见领袖接触,与他们交涉,务必令他们满意。手下人便问道:
“A先生,与抗议的意见领袖交涉,应当作何说辞?要如何令他们满意?”
A先生便说:“俗话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些人向我们抗议,必不是无理取闹,他们自觉因为我们的广告而受到了伤害,我们必要补偿他们,以显我们的诚意。”
A先生说罢,手下众人已领会了他的意思,便纷纷与抗议的人们联络,提出种种补偿,有退还充值款的,有给与一年VIP的,有赠送大量点券的,不一而足。不几日,手下众人又返回消息,对A先生说:
“A先生,我们已给足补偿,这些人仍不领情,反而炎上得愈加厉害,这又该如何办?”
A先生微愠道:“是不是你们说话时仍有居高临下之意,态度不佳?我素常便说,为人处世,绝不可戴有色眼镜看人,不可心存偏见。这些人感觉受了伤害,心怀怨怒,乃是常理,你们好言好语地相劝,人皆是讲道理的,你态度可亲,他们感受到我们的诚意,心中怨怒自然退去,炎上自然风消火止。”
A先生说罢,又习惯性地以理性态度自我警醒一番,顿时意识到,要这些手下一时转变想法,改换态度,也是过于苛刻,便来到一名手下人的桌前,用这人的帐号,跟已联络上的抗议者交流起来。
A先生先是问好,礼貌做足,又痛陈公司识人不明,误用外包,没有考虑到对方的情绪,最终夸下海口,愿意给出三倍的补偿,心中暗自自得,以为如此一来大事抵定。不料对方沉默半晌,回复道:“你们就这样糊弄我们,只想多出些补偿摆平我们,其心不诚,不知自己错在何处,我们岂能饶你!”
A先生大惊,欲待解释,不料对方早已将他拖黑,截了几日来的对话记录截图,往社交网络发万字长言挂人去了。
A先生忙了这些日,抗议的炎上终不见转歇,反而愈演愈烈,乃至公司的股价也有波动,领导震惊,终不敢再让A先生负责此事,另寻人为A先生善后,又将此事前因后果写作邮件,上呈公司高层酌定。不一日,公司高层裁定,A先生办事不利,对公司形像、口碑造成巨大伤害,事态极为严重,后果极为恶劣,当给予严重警告处分,调往冷门部门反思,以观后效。
A先生受到严重打击,无心上班,径往酒吧买醉,喝多了便趴在桌上,喃喃自语:“我素来秉持理性,与人为善,从来不以有色眼镜看人,对世人一视同仁,世人为何如此待我?”
这问题,素来是没有人回答A先生的,此时却更加没有人能回答他了。
求知/笑语
文:绿鲤
01索恪斯边境的召唤
锈迹缓慢地攀爬,空气里就像能听到沙哑门枢转动的声音,被植物覆盖的整个厂区都在静默中被锈蚀。只要走进这片地区,橙色薄云就隐去了太阳的身影。时间好像在里面凝固了,连风也凝滞于此。永远暮色的笼罩之下没有鸟叫和虫鸣,没有动物存活的痕迹,只有病态繁茂着的植物陪伴着好像在发出声音的虚空。
带着肉垫的趾爪从鲜明得让人发慌的草叶上踩过,披长袍的身影带着一个明显不正常的孩子进入了这片废墟。
“来希,认得这里吗?”从兜帽里扬起去嗅闻空气的是郊狼的长吻,戴着眼镜的男人环顾四周后问自己的养子。
跟在他身边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猎狼犬,也学着他的样子抬起头来嗅闻空气:“没有来过!”
“……”
“小心任何动静,但不要立刻动手。先观察,再用最有效率的方法,将之引渡。”
“好的罗曼尼!我会保护你的!”猎狼犬来希从他的小斗篷下举起他的长棍子,四只手臂都大大张开。
腹部暴露在外,不利于隐蔽和防御的姿势。
罗曼尼也习惯于不再点出了,只是托起魔典往前走去,留意着任何可能存在的,生命的气息。
这次委托本来是来希接下的,从这孩子十六岁开始,他就不再限制他去使用自己的力量,承接自己喜欢的探索或讨伐委托赚生活费了,最多在小狗对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张贴栏犯难时帮他分析一下哪个时间刚好、适合他的特质,能最高效率地完成并平安归还。但这次委托的地点是索恪斯边境,一座早在十五年前就废弃了的魔导科学研究院。十五年前一位隶属于教会的圣光大法师在云游修行的路上偶然发现了这个地方,在法师界大名鼎鼎的他向教会提交的报告说:这里有使用未明物质干涉活体生命的非人道实验,多耽搁一天便会有更多人受害,于是他只身闯入其中解救了尚且活着的被实验者,由于不知道用于实验的那个物质究竟储藏在何处,于是他在研究所自我销毁的程序开始运行前用大净化魔法清洗了整个研究所,后来便上交了法杖因伤隐退。据说那由教廷授予的龙脊法杖上交时已经破烂不堪,当时产生了多恐怖的破坏可见一斑。
从那以后研究所方圆十里都荒无人烟,被焦黄色的云雾笼罩,也不再有任何与之相关的情报传出了。事件应该在那时候就画上句号了的,但是最近当地居民发布的一个委托却说那里还有活物存在,会发出恐怖的叫声,还会在夜幕降临后出来拖走人或动物进去吃掉。罗曼尼发现他的傻儿子开开心心接了这个单子,朝自己要了些预制魔纹纸兴冲冲就要去索恪斯边境,要不是他多嘴问了一句,可能这个傻小子就真的这么去了。
他有强烈的预感:如果那孩子一个人去了,就不会回来了。
于是罗曼尼把他按在家里特训了一个礼拜,并购入大量魔晶制作了更多的魔纹纸和附魔墨水,甚至把自己的旧魔典也找了出来,还在这一个礼拜里把“不要接情报过于少的委托”强调到小狗的耳朵都快起茧,这才陪着孩子一起来到了索恪斯的这片荒芜之地。
父子俩在充斥着诡异雾气的设施里探索着,穿过许多毁坏不堪的廊道,直到带着回音的脚步声停在了一个有圆形拱顶的大房间。郊狼蹲下检查了地面的稳定程度,确认无误便从挎包里拿出了装满附魔墨水的墨斗:“这个地形适合进行伏击。我在这里进行魔纹阵的设置,来希,你负责警戒。”
“好。”来希放低重心,很快进入了警戒状态,端着棍子左顾右盼着。
罗曼尼用脚步找到了这个房间的中心,以此为圆心开始布置魔纹纸,用附魔墨水连缀起一个个小型符文,准备把整个房间做成一个陷阱。这个房间的穹顶是用玻璃做的,但是与他们在外面所见的教堂玻璃不同,透明无色且难于破坏,十五年前的动荡也没能破坏它,能承受这样的冲击的话,正好可以作为高强度魔纹反应的底座。正当他踩着翻倒的桌子往墙面高处粘贴一个小型囚困系魔纹时,来希突然皱起鼻子转向了房间的一个入口。
“罗曼尼!我看见了!”
“什么?”
“怪物!”
“哪里?”
“往那边去了。我想去追!”
“……”罗曼尼的战术是布置好这里的陷阱之后,两人一起去寻找目标。然后将之引到这里来进行爆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不要正面迎敌,拉在外围,做好记号,双子螺戴好,保持联系。"郊狼没有停止,只是指示他信任的小狗去争取时间,而猎狼犬将能够远距离传声的小魔物双子螺塞进耳朵,开心地补上小时候他常叮嘱的 :"打不过就回来☆"
"去吧。"
"好的罗曼尼!"
来希舞着棍子离开了养父的视野,咧着嘴笑着追过去,就像看到的是什么樱桃大蛋糕。他不太聪明的小脑袋开始调取全部资源去对付刚才看到的,凭他可怜的语言表达能力所无法描述的东西去了,并不知道养育自己长大的郊狼在想什么。
罗曼尼手下不停,双臂为规在画出圆弧和表示火元素的符文。他必须赶快,他相信来希的战斗力,但这里的东西不一定是他那无忧无虑的傻儿子能对付的。除了能生存在这个经历过大规模净化、环境以太被彻底扭曲之地的怪物必定不好对付之外,他不得不在意的一点是,为什么非得是这里?
是什么在呼唤你?来希。
作者:姬神
“今天游泳池不开放。”中年男人冷冷道。他的双眼仍然停留在手机上,头都不抬。
“我就进去看看。”略显憔悴的年轻人解释道,“今天刚回到浅江。”
“不行,这里一会就要上游泳课了,闲人免进。”大叔不耐烦地放下手机,横了来人一眼,“你知道现在的家长,一个个都是紧张大师,要被他们抓住把柄……咦。”
他的目光落到年轻人身上,嘴巴微微张开。
“你不是那谁……德叔的孩子?”他皱起眉头,苦思冥想一阵,却始终想不起来人的名字,“游什么……”
“我是游勇驰。您还记得我?”听到大叔还记得自己,他两眼一亮,“我也记得叔叔,您当年也是坐在这里,不过手里抱着的是破破烂烂的小说,头发也还比较浓密。”
“记得记得。”大叔嘴角一皱,接着堆起生意人的笑容,跟他套起近乎来,“怎么回来了,放暑假?”
“我已经工作了,不过确实是在休假。”游勇驰的笑容黯淡下去。
“你爸有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没有。”他生硬地答道,显示自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打算。
“是吗,我倒是挺想他的。”
游勇驰没有接话,目光投向大叔身后阴暗潮湿的通道,再一次问道:“我可以进里面去吗?难得回来一趟,想到游泳池看看。”
“游泳池有什么好看的……行吧,看在德叔的份上,我放你进去。”大叔哼了一声,目光又回到了手机上,“游泳课会用浅水区,你要下水得到深水区去。”
游勇驰的身子一抖。
“喂,你学会游泳了吗?今天可没有救生员啊。”
他没有答话,径直绕过大叔所在的破烂木桌,向着通道深处走去。
游泳池中空无一人,大叔口中的游泳课还没有开始。
游勇驰畏缩着身子,手抓着深水池的池边,慢慢滑入水中。
“好冷。”他轻声说道。
“过一会就不冷了。”耳边响起老爸的声音。
他闭上双眼,屏住呼吸,任由身体下沉,下沉,直到水面没过头顶。
一、二、三……
“四十一、四十二、四十三……”老爸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夹在咕嘟咕嘟的水声里,听不真切。
他双手发力,把自己拉回水面上,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不错不错,44秒,闭气练习结束。”老爸说着,一边作状地拍了两下手,“可以开始游泳了吧?”
环顾喧嚣而拥挤的泳池,他摇了摇头:“好挤,根本游不动。”
“那你来这里是干啥的。”
他没有答话,又一次沉入水中。
“作业不好好做,游泳不好好游。”老爸的声音带着一丝烦躁。
“老爸今天说话怎么变得跟老妈一样。”他浮上水面回话,“我就是不想做作业才出来游泳的嘛。”
“因为我们要搬家了!到深川去。你到那边可不能混日子,不然会比不过其他小朋友。听说深川的初中——”
“为什么要到深川去?”
为什么要到深川去?
游勇驰心底重复着当年自己提出的问题,一边抬起头来。
隔着水望向外面扭曲的天空,仿佛能看到老爸的脸。
“如果我们留在浅江的话……说不定——咕!”他自言自语道,却忘记了自己身在水中。
这一开口,带着刺鼻味道的池水当即灌进嘴里。
游勇驰一惊,双手用力想把自己往上拉,却发现自己的手早已放开了池边,如今手中空无一物。
他手舞足蹈地扑腾着水,想把自己带回水面上去。
今天可没有救生员啊。
大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伴着砰砰打在鼓膜上的心跳声,如同丧钟轰鸣。
闭气,闭气。
一、二、三……
十一、十二、十三……
嘀、嘀、嘀。
嘀——
“你可真会给人找事。”
“唔……?”游勇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游泳池入口灰黑色的天花板。
“都说了今天没有救生员了,您不会游泳还真的往深水池里面跳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没点长进。”大叔没好气地说道,一把把他的衣服扔到他脸上,“醒了的话就赶紧给我走!”
“我是怎么……”
“你差点就要淹死了。要不是沈老师今天到得早,你说不定已经是一具浮尸了!”大叔说着吐了口唾沫,“呸,大吉利是!我这块地还要卖给深川建设盖大楼呢,死人了就不值钱了。”
“这个沈老师在哪里?我得给他道个谢。”游勇驰抠着耳朵坐起身来。
“人家接着上游泳课去了。”大叔望向游泳池的方向,目光指向留着马尾的身影,在一群小朋友中间分外显眼,“晚了十分钟开始,回头又得被家长找麻烦。”
“我得去道个谢。”
“道你个头!我今天可绝对不会让你再踏进游泳池一步。穿好衣服就给我出去!”
拗不过大叔,游勇驰灰溜溜地离开了泳池,走进附近的小吃店。
以前每次游完泳出来,老爸都会带他到这里来吃炒面。
店员已经换了人,她目无表情地把炒面端上来,又一声不吭地退了下去。
“全是油啊这。”游勇驰皱了皱鼻子,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以前可不是这个味道。”
他拿起手机,开始联系以前的朋友,却发现老相识们一个个都离开了浅江。
“留在那里干啥,这可是一座只有挨台风才会上新闻的城市。”
“工资跟没有一样。”
“生活节奏太慢了。”
“我爸妈没有你家的有远见,但凭着自己的成绩考上大学离开这里总没问题吧。”
“你问我为什么要到深川去?你个深川人说啥呢。回来之后出来吃个饭吧。”
他兴味索然地放下了手机,感觉比吃面的时候更倒胃口。
“为什么要到深川去?”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老爸的目光逸向远方,“你妈说的。”
“他自己也不相信这句话嘛,甚至不敢对着我的眼睛说。”他回忆着这一幕,喃喃自语道。
“说啥。”
“说人往高处走啊。”游勇驰干巴巴地答道,“咦?”
他从思绪中苏醒过来,这才看到自己对面坐着个扎着马尾的女人。
“你是哪位?”他迟疑着问道。
“我是沈陌,就刚才把你从水里捞起来的那个沈老师。”她说着扭过头去,望向店外走过的三五成群的小朋友,“我们刚刚下课。”
“啊,非常感谢您沈老师。”游勇驰躬了躬身子,“但……您是特地来找我道谢的吗?”
“怎么可能。”她笑着摇了摇头,“我听陈老板说你是深川人,就好奇地过来看看。”
“好奇什么?”
“好奇深川人出现在这里啊。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跑进什么都没有的游泳池,然后又在小食店里百无聊赖地坐了这么久。”
“大叔跟你这么说的?”他感觉自己的脸有点发烫。
“不,我亲眼看见的,你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手机。我在深川呆过一阵,但又回来了。工作压力太大,生活节奏太快——”
“对啊对啊就是说啊!”游勇驰连连点头,一把抓住了沈陌的手,“根本就让人喘不过气来。”
沈陌低下头,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
“抱、抱歉。”他松开了手,结结巴巴地道歉。
“既然你要感谢我,请我吃顿饭怎么样?我想我们应该挺谈得来的。”
“谈什么?”
“嗯……就先说说令尊那句人往高处走吧。”
游勇驰垂下了目光:“我讨厌那句话。”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
“凭什么要人往高处走?我是人,但我喜欢沉到游泳池底下去!”
“好小子,你还真敢说。你试试在家里对你妈这么说试试?”
游勇驰身子一缩,半张脸没入水中。
“你要沉是吗?那就沉下去,沉啊!”
老爸半跪下来,一把抓住少年的头发,把他的头按进水中。
不就是闭气吗?他赌气地想着,开始默念数字。
一、二、三……
四十一、四十二、四十三……
“起来!”水面上响起老爸的怒吼,然后是头发仿佛要被扯落的痛楚。
“我沉下去了。”少年浮上水面,自满地说道。
“上来。”老爸满脸怒容,他的声音仍然低沉。
他不敢不从,踩着滑溜溜的瓷砖梯子爬出了游泳池,湿漉漉的身子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
“你看这边,这是深水区。”老爸双手搭着他的肩膀,低声说道。
然后他用他的一双大手,毫无预兆地把少年推了出去。
少年踩着踉跄的步子,跌跌撞撞,最终一头栽进了蓝绿色的深渊。
“我跟你说,深川就是深水区。”男人看着自己的孩子在水中挣扎着,自顾自地继续说教,“你怎么不沉下去?因为沉下去会淹死啊,是人都会挣扎着逼自己浮起来。”
“你家的家教还真严。”
“是啊,当时我就那样在水里扑腾着,他倒是一点都不紧张,最后救生员都看不过去了,把我捞了上来。不过当时没请他吃饭。”游勇驰讪笑着,握紧了手里的杯子,“但工作了才知道,我爸说的是对的。在深水区,沉下去会淹死。”
“所以我回到了浅水区啊。虽然妈妈身体不好,偶尔还是要去那边的大医院看病就是。”
“我爸大概要幸运一点……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沈陌的脸色当即沉了下去。她双眼直视自己,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一点都不好笑。”
“我没在说笑。他要是活着的话,现在还在‘挣扎着逼自己浮起来’呢。”游勇驰引用起老爸的话,双手比出一双引号,“他得的是肺癌。是因为吸烟太多、心力交瘁还是积劳成疾?都一样,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工作。”
“那你呢?”
“我还活着,我还要继续挣扎。”
“回浅水区不就好了吗?”
“回来……我还没想好。”他不置可否,“丧假还有几天,我想趁这个机会到处逛逛,看游泳池、看小吃店,明天我还会去玩具街、电器街……”
游勇驰展望着自己的行程,突然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和老爸一起去过的地方。
“老爸他在开发出深水区理论之前,根本就是个大孩子——背着老妈给我买玩具、买游戏机,还会悄悄跟我一起玩到深夜。”
过去的好时光化作液体,盈满眼眶,模糊了他的视线。
“但是自从来到深川之后,他就变成了……啊。”说到这里,我突然看到了显而易见的事实,“老爸是来到深川,把自己推进深水区那天才长大成人的。如果他能长大,那么我也可以。”
沈陌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游勇驰,突然感觉眼前人不再和自己同病相怜。
“我要留在深川,挣扎着浮起来,游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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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狗剩
每日的必经之路上多了一台贩卖机。
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想不起来了。一路走来花花绿绿的贩卖机摆了七八台。卖饮料零食的,卖盲盒玩具的,甚至有粉色铁皮铺着暧昧字眼大张旗鼓卖成人用品的。
唯独这台贩卖机像是出厂时忘记贴上广告招牌,机身光秃秃仅有基本配置:一块显示屏,一个投币口,一个扫码灯。没有更多字眼解释贩售之物,单单在屏幕上方用一行小字写着:【绝望贩卖机】。
商品选项也只有那么几种:一分钟,十分钟,半小时,一小时,以及特典。纯文字,无图片。
莫名其妙,是什么失败的营销炒作吗?
估计绝大多数走过这条街的人都是这么想的。然而它就像是被人丢弃的金属垃圾,日子一天天过去,白色外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黄、脏污,始终不见有人驻足停留,也未有工作人员维护清洁,与周边热闹花哨的贩卖机形成了两个世界。
就算这是某种行为艺术的话,也需要有第一个去【揭秘】的人才能进行下去吧?
那么,【一分钟的绝望】是什么?
我一边刷鞋一边痛骂自己吃饱了撑的。
手机显示支付成功的提示后,我才发现这台贩卖机根本没有出货口。绕着这台机器转了几圈胡乱摸索一通,证实了它确实没有任何有可能吐出商品的地方。在原地左等右等,也不见有人扛着摄像机从某个角落里冲出来:您好,您好!这是我们一个社会观察测试!想采访一下您!
什么嘛,原来是骗子啊!
虽然金额不大,但是智商被侮辱的愤恨感始终无法压制。我不再傻乎乎的寻找出口,顺势蹲下装作系鞋带的模样,在起身时给这台破烂贩卖机留了个新鲜鞋印。
将怨气诉诸于暴力后,整个人心情愉悦不少,我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往家的方向晃荡而去。
或许是太过得意忘形,在即将抵达公寓大楼时忽然感到脚下一软。不知道是哪个不要脸的混蛋带着自己亲生狗儿子,在大街上留下了黏黏糊糊的排泄物。我几乎一瞬间感到无比绝望:从鞋贩子手里高价买来的、第一次外出穿着的新鞋,现在沾满了狗屎。
唯一的好消息可能只有家已经近在眼前。一向懒惰的我在这种时候竟然也能爆发出惊人的行动力,干脆光脚拎着鞋一口气冲上楼,趁令人作呕的臭味还没浸染布料立刻进行冲洗抢救。
水龙头拧到了最大流量,水流砸在鞋面上溅的到处都是。我盯着那双鞋,模模糊糊意识到一件事:刚刚那算什么?【一分钟的绝望】吗?
为了证实自己的发现,隔天我又去购买了【十分钟的绝望】。当然没有任何实物商品,也不知购买的【绝望】会在何时收到。我一整天都高度紧张,满心想着从贩卖机里购买的东西。在同事第三次提醒时才回过神,发现所有人正神情严肃等我发言。
我连忙拿起准备好的资料准备分发给大家,慌慌张张中打翻了手边的咖啡,略有些滚烫的液体尽数翻洒。我躲闪不急,白色衬衣染上大片污渍。今日的会议相当重要,大领导们此时此刻齐聚同一张会议桌上,沉默地看着我手忙脚乱地收拾。
这恐怕是我职业生涯中最绝望的十分钟。机械地汇报完工作后我缩在会议室角落中,逐渐从崩溃的心情里回味过来。我感觉自己好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的哥伦布,那台被人忽视的贩卖机,正如实贩售商品中。
太好笑了,怎么会有人想不通去买【绝望】呢?我这么想着,却又一次站到贩卖机前。这次应该买哪个好呢?我还没有胆量尝试【半小时的绝望】,于是每一天都在一分钟和十分钟里轮流体验。
我当然不是什么自虐狂,仅仅只是觉得好玩罢了。毕竟多轮测试下来,这些倒霉事并不会造成什么实质的问题,倒不如说它给我一洼死水般的生活增加了不少刺激,每天都在期待这台贩卖机还能带来什么不一样的体验。
我从绝望中汲取快感,日渐欲壑难填;即便是半小时,一小时的【绝望】,也很难满足。特典呢?特典是什么?它的价格足以让我购买一整年份的【一小时绝望】,但现在我必须马上买下。
支付成功——我安下心来,步调轻松愉快。我回到家,仔细洗漱清洁,换上新衣,等待【收货】。
我等到了第二天,第三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不,还是发生了一些事。在第五天的时候我等得实在不耐烦,回到了那条街上,想确认下自己是不是买错了东西。
那台贩卖机不见了!
我一台一台找过去,装饰得花里胡哨的饮料贩卖机,零食贩卖机……到最后摆放那台绝望机器的位置,只剩地面上四角方方的压痕。
我敢肯定,早上路过的时候它还在原地!去哪里了呢?去哪里了呢?
“不知道啊,我没注意这个,被搬走了吧?”
我抓住了附近正在给另一台贩卖机补货的工作人员,祈求他能大发慈悲吐露失踪机器的下落。结果令人大失所望,无人知晓绝望贩卖机的来历,更没有人说得出它的去向。
我垂头丧气走在路上,失去了【绝望】就没有希望。
去哪里了呢?!去哪里了呢?!
汽笛声将我从纷乱思绪中拉回现实,恍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上了这座跨海大桥,观景台有游客对着海面猛拍。我顺着他们的视线往桥下望,巨大的货轮正缓慢通过大桥。由于距离实在太远,集装箱看起来像一个个五颜六色的积木堆叠在船上。
那是什么?
那堆积木最上方,摆放着一块长方形的白色金属。
贩卖机!是贩卖机!它随着货轮逐渐进入了桥底,我不顾来往车辆,一路狂奔到大桥另一边,趴在栏杆上紧张地等待。
显示船头,随后是船身。那台白色的贩卖机在积木们的簇拥下露出了头。我看准时机,攀上栏杆。
——快点,快点把【绝望】给我。
我醒了过来。我猜我应该是醒过来了。整个人动弹不得,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我听到家人的声音,带着朦胧回音像是隔了一层水面。记忆断断续续,印象里只剩下自己轻飘飘撞向金属时脊骨断裂的声音。
周围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但身体依然处于失联状态。我只能被动地听他们在那说:
“……虽然以后只能这样了,但往好处想,至少人还活着。”
备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MOD:笑语/无声
作者:狗剩
每日的必经之路上多了一台贩卖机。
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想不起来了。一路走来花花绿绿的贩卖机摆了七八台。卖饮料零食的,卖盲盒玩具的,甚至有粉色铁皮铺着暧昧字眼大张旗鼓卖成人用品的。
唯独这台贩卖机像是出厂时忘记贴上广告招牌,机身光秃秃仅有基本配置:一块显示屏,一个投币口,一个扫码灯。没有更多字眼解释贩售之物,单单在屏幕上方用一行小字写着:【绝望贩卖机】。
商品选项也只有那么几种:一分钟,十分钟,半小时,一小时,以及特典。纯文字,无图片。
莫名其妙,是什么失败的营销炒作吗?
估计绝大多数走过这条街的人都是这么想的。然而它就像是被人丢弃的金属垃圾,日子一天天过去,白色外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黄、脏污,始终不见有人驻足停留,也未有工作人员维护清洁,与周边热闹花哨的贩卖机形成了两个世界。
就算这是某种行为艺术的话,也需要有第一个去【揭秘】的人才能进行下去吧?
那么,【一分钟的绝望】是什么?
我一边刷鞋一边痛骂自己吃饱了撑的。
手机显示支付成功的提示后,我才发现这台贩卖机根本没有出货口。绕着这台机器转了几圈胡乱摸索一通,证实了它确实没有任何有可能吐出商品的地方。在原地左等右等,也不见有人扛着摄像机从某个角落里冲出来:您好,您好!这是我们一个社会观察测试!想采访一下您!
什么嘛,原来是骗子啊!
虽然金额不大,但是智商被侮辱的愤恨感始终无法压制。我不再傻乎乎的寻找出口,顺势蹲下装作系鞋带的模样,在起身时给这台破烂贩卖机留了个新鲜鞋印。
将怨气诉诸于暴力后,整个人心情愉悦不少,我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往家的方向晃荡而去。
或许是太过得意忘形,在即将抵达公寓大楼时忽然感到脚下一软。不知道是哪个不要脸的混蛋带着自己亲生狗儿子,在大街上留下了黏黏糊糊的排泄物。我几乎一瞬间感到无比绝望:从鞋贩子手里高价买来的、第一次外出穿着的新鞋,现在沾满了狗屎。
唯一的好消息可能只有家已经近在眼前。一向懒惰的我在这种时候竟然也能爆发出惊人的行动力,干脆光脚拎着鞋一口气冲上楼,趁令人作呕的臭味还没浸染布料立刻进行冲洗抢救。
水龙头拧到了最大流量,水流砸在鞋面上溅的到处都是。我盯着那双鞋,模模糊糊意识到一件事:刚刚那算什么?【一分钟的绝望】吗?
为了证实自己的发现,隔天我又去购买了【十分钟的绝望】。当然没有任何实物商品,也不知购买的【绝望】会在何时收到。我一整天都高度紧张,满心想着从贩卖机里购买的东西。在同事第三次提醒时才回过神,发现所有人正神情严肃等我发言。
我连忙拿起准备好的资料准备分发给大家,慌慌张张中打翻了手边的咖啡,略有些滚烫的液体尽数翻洒。我躲闪不急,白色衬衣染上大片污渍。今日的会议相当重要,大领导们此时此刻齐聚同一张会议桌上,沉默地看着我手忙脚乱地收拾。
这恐怕是我职业生涯中最绝望的十分钟。机械地汇报完工作后我缩在会议室角落中,逐渐从崩溃的心情里回味过来。我感觉自己好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的哥伦布,那台被人忽视的贩卖机,正如实贩售商品中。
太好笑了,怎么会有人想不通去买【绝望】呢?我这么想着,却又一次站到贩卖机前。这次应该买哪个好呢?我还没有胆量尝试【半小时的绝望】,于是每一天都在一分钟和十分钟里轮流体验。
我当然不是什么自虐狂,仅仅只是觉得好玩罢了。毕竟多轮测试下来,这些倒霉事并不会造成什么实质的问题,倒不如说它给我一洼死水般的生活增加了不少刺激,每天都在期待这台贩卖机还能带来什么不一样的体验。
我从绝望中汲取快感,日渐欲壑难填;即便是半小时,一小时的【绝望】,也很难满足。特典呢?特典是什么?它的价格足以让我购买一整年份的【一小时绝望】,但现在我必须马上买下。
支付成功——我安下心来,步调轻松愉快。我回到家,仔细洗漱清洁,换上新衣,等待【收货】。
我等到了第二天,第三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不,还是发生了一些事。在第五天的时候我等得实在不耐烦,回到了那条街上,想确认下自己是不是买错了东西。
那台贩卖机不见了!
我一台一台找过去,装饰得花里胡哨的饮料贩卖机,零食贩卖机……到最后摆放那台绝望机器的位置,只剩地面上四角方方的压痕。
我敢肯定,早上路过的时候它还在原地!去哪里了呢?去哪里了呢?
“不知道啊,我没注意这个,被搬走了吧?”
我抓住了附近正在给另一台贩卖机补货的工作人员,祈求他能大发慈悲吐露失踪机器的下落。结果令人大失所望,无人知晓绝望贩卖机的来历,更没有人说得出它的去向。
我垂头丧气走在路上,失去了【绝望】就没有希望。
去哪里了呢?!去哪里了呢?!
汽笛声将我从纷乱思绪中拉回现实,恍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上了这座跨海大桥,观景台有游客对着海面猛拍。我顺着他们的视线往桥下望,巨大的货轮正缓慢通过大桥。由于距离实在太远,集装箱看起来像一个个五颜六色的积木堆叠在船上。
那是什么?
那堆积木最上方,摆放着一块长方形的白色金属。
贩卖机!是贩卖机!它随着货轮逐渐进入了桥底,我不顾来往车辆,一路狂奔到大桥另一边,趴在栏杆上紧张地等待。
显示船头,随后是船身。那台白色的贩卖机在积木们的簇拥下露出了头。我看准时机,攀上栏杆。
——快点,快点把【绝望】给我。
我醒了过来。我猜我应该是醒过来了。整个人动弹不得,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我听到家人的声音,带着朦胧回音像是隔了一层水面。记忆断断续续,印象里只剩下自己轻飘飘撞向金属时脊骨断裂的声音。
周围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但身体依然处于失联状态。我只能被动地听他们在那说:
“……虽然以后只能这样了,但往好处想,至少人还活着。”
备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MOD:笑语/无声
作者:魇
小吴已经回到老屋三天了,第一次有时间能够好好看一看这套从她出生起就居住的房子。她站在老屋的入口处,面对着被一台老式电冰箱占据了一大半的客厅,看着平行的一大一小两间卧室门,再扭过头看向左手边的厨房。小吴叹了口气,回身按到冰箱后墙壁上装反了的开关上,关掉了厕所灯。
父亲出门散步去了,小吴终于能放松下来喘口气。几个月前他老人家突发脑溢血,虽然抢救很成功,但还是落下了一些后遗症——左手不如之前灵活,本就暴躁的脾气愈发恶劣。小吴本来为父亲请了护工,但没有一个护工能够撑过一个月。小吴觉得有亲缘关系的人可能会悉心照看,于是找了一个远房农村亲戚来照顾老人。不到一周亲戚打电话给小吴,四十多岁的汉子声音哽咽,说,闺女,你爹真的打人,我又不敢还手。
小吴放下电话,看着刚刚下班到家的丈夫。他们结婚不到一年,还没来得及要孩子。丈夫听小吴说完了情况,问小吴的想法,小吴说事到如今只有自己去照顾父亲。丈夫坐下来,揉了揉头发,问,那需要多久?
小吴说,照顾到父亲去世。
丈夫嘴张开又闭上,最终说,离婚吧。
婚房小吴没出钱,事以至此她也只能简单收拾一下随身物品离开。丈夫表示其他东西可以慢慢搬,他不会如此绝情,小吴只说,那些零碎扔了卖了都随意。
小吴回到老屋的第一天,父亲没对她露出笑脸,只在吃晚饭时不咸不淡地说,如果当年小吴选择考到家附近的工厂就好了,如今不还是回了老家。一个女孩子,出去闯荡个什么,老老实实相夫教子就行了。小吴反唇相讥说我回来是为了谁,有本事你别要我来照看。然后一碟菜撞在她胸口,菜汤撒了她一脸。小吴想尖叫,想把盘子扔回去,但她知道父亲是病人,而正常人是不能跟病人一般见识的,只能扫地拖地,又洗澡换衣。晚饭只吃下一半,半夜三点饿醒了,想到第二天还要早起陪父亲复查,只能咬牙翻身继续睡。
第二天,出门前父亲嫌小吴穿鞋稍慢,丢下小吴自己走了。三分钟后小吴接到电话,父亲在电话那边破口大骂,说她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连车都不给他打。两人好容易汇合,上了去医院的出租车。路上父亲对小吴百般羞辱,司机频频侧目,小吴只能看着窗外。
检查结果需要隔周才能出,父亲又开始发脾气,但又不敢对医生说什么,怨气便又冲向小吴。回家的路上小吴又被司机看了很多眼,但她清楚这绝不是因为她微红的眼圈和微花的眼妆,更多是因为父亲不住嘴地说着“你就是惦记我的钱”。
第三天,父亲要出门散步,小吴表示不放心要跟着,父亲不出意外地暴怒了,推了小吴一把,丢下一句“我才没那么早死”后摔门离去。小吴揉揉眼睛,去厕所洗了把脸,出了厕所门,仔细打量着这套房子。
小吴想给母亲打电话,但又不确定母亲现在是否方便接听——两年前母亲出家了,至今她还是不太明白母亲那边的时间安排。当年父亲对母亲很不好,夫妻吵架是家常便饭,后来母亲的同事劝母亲信佛,母亲从此皈依。小吴起初觉得这是好事,因为两个人的争吵声变成了单方面的谩骂,声音便没那么嘈杂。后来小吴上了大学,又在外地工作,于是渐渐忘记了曾经的一切。只是她每次打电话给母亲时,都觉得对方情绪低落。
直到某一天,母亲主动给小吴打了电话,这么多年小吴第一次听到母亲心平气和的声音。母亲说,小吴,我出家了,你不要来找我,但在我空闲时可以给我打电话。我的早晚课时间是……
小吴脑内轰轰作响,并没记住母亲的时间安排。她机械地说知道了,然后挂断电话。
从此父亲一个人住在老屋,生活愈发没有规律,终于病发。
小吴想,自己也不是前途一片灰暗。虽然因为照顾父亲无法做全职工作,但总归还是可以做一些兼职。只要手里有钱,父亲那套“你惦记我的退休金”理论便不攻自破。这几天观察下来,父亲与其说是脾气暴躁不如说是欺软怕硬,自己不能再碍于情面对他软言细语,只需针锋相对让其明白自己并不好惹,应该就可以让他收敛一些。若父亲认为一个房子必须只能有一个主人,就像一片领地只能有一条狼王,那这个宝座就需要自己坐上去。她要向父亲学习如何彰显自己的权威,要让父亲明白如今她才是一家之主——她要扔掉父亲捡回家的破烂,就像小时父亲扔掉她藏起来的贴纸和漫画书;她要粗暴地制止父亲单独出行,就像小时候父亲禁止她出门玩耍。她要呵斥父亲,要把自己婚姻不幸的账记在父亲头上并且隔山差五拎出来说,要让父亲明白现在是父亲没有她的照顾便无法独自存活——实际上这并不夸张,父亲连药都需要小吴手动帮他分好才能按时服用。小吴这样想着,把父亲昨天捡回家的破烂塞进蛇皮袋,然后把袋子堆在一起。
小吴忽然很委屈,其实她并不想做一个恶人,她又想给母亲打电话,问问她是怎么忍了父亲这么多年。此时她的手机响了,来电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小吴接起电话,对方询问她是否是XX的女儿,得到肯定答复后,通知她,她的母亲已于今早圆寂。
小吴觉得手机很重,坠得她往下沉,最终坐在地上。她听不太清对方还说了什么,只顾继续往下沉下去,最终躺在刚刚收拾好的一堆蛇皮袋旁。老屋的天花板突然很高,被父亲的二手烟熏得发黄。
备注:这算是我的一个噩梦,最终我决定把它写出来,直面它。
笑语
作者:乐亦
我的生活出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当我戴上这副前不久在朋友圈拼团买来的隐形眼镜时,我总是能看到一个小小的Q版形象的小怪兽坐在我面前的报告上,两只短短的腿丫子大叉着,用那只肉呼呼的小手随手抓起句末的那个“小圆圈”句号,嗷呜一口就把它吞下去!
我揉了揉眼睛,文章中的句号少了一个!
小怪兽向着下一个句号爬去,我连忙用手去拦住它,发现它可以穿透我的手掌继续向前爬去,很快,它吞下了下一个句号!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试着去提它后颈肉,发现自己怎样都碰不到它,这是个二维生物还是四维生物?故此,我带着好奇心将报告举平于眼前,凑近了看它,发现它还挺可爱的,是个圆乎乎的三维视觉生物,像个Q版小恐龙,但因为身大脚短无法站立起来,它在纸张上爬来爬去!
现在,它已经吃掉了一大半的句号了,报告上每句话的末尾都空荡荡的,仿佛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完般,我连忙那笔给它添一个句号上去,可发现怎么画圈都无法显形,就像在失灵的触屏板上试笔一样!我没有耐心了,添了个问号上去,于是,问号被写出来!
“小诗,老板喊你交报告!”正待我举笔不定时,同事扒拉在玻璃门上对我喊着,我一个激灵,全部填上了问号!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老板,他紧锁着眉头陷入对我的报告不太满意,半响,他放下了手中的报告,抿了口水,沉声地对我说着,“小诗啊,我知道你平时是一个积极向上的员工,但你今天这个报告怎么回事?”我背在身上的手互相掐了掐虎口,不太好意思向老板道错,“实在是对不起老板,我一时间被鬼怪迷住了眼!”
“什么鬼怪迷住了眼,全部写成问号,这种报告怎么交得上来?”
“对对对老板说得对!”
“拿回去,重新写!”我连忙双手接过,走之前又一次询问老板,“老板,你能接受文末除了句号外的什么标点?”
老板瞥眼看我,我点头哈腰快速出去!
甫一出来,路过办公室的同事连忙凑上前来问我怎么了,老板发那么多脾气,我兴致缺缺地把报告递给她看,她也被吓到了,“你的句号呢?”
“被吃了……”
“什么?”她不可置信!
“你看不见这报告上的东西吗?”我端平报告,给她指了指那个还在吃句号的小怪兽,它已经快要吃完了!同事迷茫地摇摇头,“你睡迷糊了吗?”
我难以置信,这种玩意只有我一个人看得到吗?还是说,戴了这个隐形眼镜的人才看得到?我回到办公位上,掏出手机急忙联系那个和我拼团买隐形眼镜的女孩子,就在我满怀期待地等着她回复我:我也看得到!
结果,她的回复瞬间把我打进了地狱:什么?有这种东西吗?!
于是我问她能不能找到卖隐形眼镜的微商?她说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她给删了!原来这是黑心商家吗!
我面如菜色地看着那个满纸爬的小怪兽,因为吃了全篇文的句号,它已经长大一点了,现在它正在寻找着下一个目标,于是我看见它爬去吃省略号,将六个点吃成了三个点,吃完后它还打了一个饱嗝!许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它扭过头望着我,而后开心的裂开嘴角朝我挥挥小断手!
我拿起笔给它写了好几个句号,它爬到这张纸上来一口一个快速吃完了!
因为自己无法写出句号,故此我让同事帮我把全文的完整句号打上去,这才得以过了这个难关!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种东西,养它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但介于它会吃我的句号,让我这个正确写书面的人会难以忍受!就比如我现在把句号换成感叹号就已经足够让我无比的痛苦!
我取下隐形眼镜戴上普通眼镜时,我就会看不到小怪兽;可当我对着电脑敲完一篇文时,隔天再次戴上隐形眼镜去上班,我的文章句号又会被小怪兽吃掉,应该是说,小怪兽一直都在,只有我戴上这幅隐形眼镜我才看得到它!
我试图寻找着自己看到这个小怪兽的原因,于是我去询问了同事,询问她看网络小说时,如果没有句号你会不会难受?
她说不会,反正看小说只是乐呵事嘛,磕同人也一样啦,看过就忘了,又不是名著文学!
我又去问了另外一个人,问他你写小说的话,会在意标点符号的正确用法吗?
他说,不就那几个符号吗?有些就只有逗号和句号呢!
看来只有我这个非常在意标点符号的人,才会看到这个神奇的小怪兽!不对,现在写下这篇文的我,已经对标点符号不在意了,因为我无法使用句号,就像那些文章末尾不添加句号的人一样,我在竭力控制住自己不去写句号,否则这篇文就会有一段没有“完结”!
我只能以感叹号做结尾,我希望这个小怪兽快快长大,然后离开我,去吃别的句号!
别再来吃我的了,我是个没有句号会死星人!
备注:大概是看同人文,看到一堆文章没有句号,省略号变成三个点的文的怨念吧……
求知/笑语
作者:橙子
这项秘密计划由私人支持,旨在彻底解决那场使人快速瓦解的烈性症。受邀者都是资助人认证的天才,是资助人特地秘密请来的可靠力量,而负责实验室工作的那个技术员除外。他告诉大家:他是来打下手的,他叫穿衣裸鼠。他是这只靠白炽灯照明的空间里的工蜂。
穿衣裸鼠原名刘树,这个人是个平平无奇的实验员(甚至不是研究员!),他在博士毕业后留所,却只做了技术工种。他所在的实验室几乎没有实验成果,甚至也鲜有学生。
刘树甚至是个冒名顶替者——他手里的邀请函本来是自己实验室领导的,但这份信发给领导时领导已经因为意外去世了,这份邀请函落到了负责整理领导遗物的刘树手上。
刘树当然知道邀请函不是给自己的,但最后因为领导和自己都姓“刘”而邀请函打头也只写了姓,他说服自己顶替了领导。
如果不是领导的死,他绝不会去,他原本就是那种怎样都可以将就的人,研究在哪都能做,没必要非得跨越某些界线。他去了,因为他知道如果领导还活着,领导一定会去——就算在这个末日世界里人体改造也依然是需要慎重考虑的事情。
毕竟领导是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死的。
像所有老套的故事设定一样,领导一直是一个科学狂人,他爱他的妻儿,但面对事业时领导总是忘了自己爱着自己的家人,甚至忘了爱他自己——理所当然地,领导离婚了,这下他成了独居科学狂人——“老掉牙”吧?刘树觉得领导的故事逊毙了。
把这种要么称为世界反派要么成为超级英雄的角色设定强加在自己头上,是谁都吃不消吧?
刘树的老爹在他考上研究所前苦口婆心劝他学点好的,CS啊经济啊不比这熬破头的基础研究强吗——然后刘树考上了研究所。
接着老爸又劝他早点评职称——于是刘树报了技术员。
他爱科学吗?他爱,这绝不是小孩子图一时之快,但他也不是狂热分子;他曾经憧憬着成为对世界负责的顶级科学家,这个梦想他在小学时向全班同学大声朗读过,但事实上现实已将他的幻想敲碎。他不是超级英雄,最终他也不想要成为超级英雄。小时候他喜欢超人和科普书,长大了超人换成了小熊维尼。但科普书还在。他的好奇心未死。
回到领导的死因上来吧:为了向世人证明自己提出的病毒防治方法的可信性,缺乏经费的领导在大部分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展开了他盛大的表演——他亲自试药。然而他的理论失败了,领导不幸感染了病毒,他死于这种烈性传染病。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去世前的那段时间刚好是寒假,领导一个老头子,遣散了学生,打发走了实验员,锁上实验楼层,把备用钥匙放在门房的抽屉里,又在门上贴了通告,最后他回了一趟家,把阳台上所有的花盆浇了个透——尽管这些容器里除了土已经没有别的东西。做完这些,他将自己关进了P3实验室,监控记录显示,那天是1月25号。
真是的,拥有这样老套邪道设定的家伙就这样死于自己未经证实的学说,真是逊毙了,对吧?
你不是说会做超级英雄吗?你不是说做大英雄没意思吗?你逊毙了!听到了没,你逊毙了——老爸!
领导姓刘,他叫刘山,前妻叫蓝温,他只有一个儿子。是刘树给他收拾遗物的,是刘树给他收尸的——在尸体经过彻底消毒处理且层层密封于危险品处理箱后。他是刘树的亲生父亲。
那时刘树还没考相关证件,他没有进入处理室的资格,再见时,刘树只见到那只盒子。“它要埋多深?”刘树问。
——几十米的地下。
时间回到刘树念书时,那时的刘山老是出门应酬,刘山心脏不好,但总喝得伶仃大醉,他东倒西歪地走回家。“我……没醉!喝!谈!”刘山在盥洗室大声说。他说他缺经费。他说他的学生缺生活费。他总是缺经费,看样子他的学生可能毕业了都没拿过奖学金。刘树放学回家,听到响动,冲过去,抬脚踢开门。盥洗室的镜子只照出了刘树通红的脸,由于用力过猛,衬衫校徽耷拉下来,也在愤怒地跳跃。校徽的名字是新希望。他朝刘山喊:我妈上个月结婚纪念日,她想要个保温杯,带碎花的,黄色的,包装都不要,她老是说给我听,谁买的,我买的,我去你的,我去你他妈的。刘山也红着脸,他瘫在地板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好像上面有一双眼睛。刘山的眼泪从颧骨流进乱发里,他喃喃说:阿温觉得广口瓶好看。
刘山还说:我忘了我要买花。
刘山给自己注射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死掉的准备了:“因为科学没有绝对。”
“比起这个,小树,我更想知道答案。”
去他妈的狗屁答案——所以答案是什么?
刘树走之前没有检查自己的信箱,他打算就此失踪,但是他应该打开来看看的,他该看一眼的:一封全新的邀请函躺在刘家的邮筒里。
亲爱的刘先生:
……我认为,你具有参与这项庞大而复杂的项目的毅力……
请务必加入我们。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作者:稥无妄
(四)
叶五问道:"今日你会否见三哥一面?"
“当然。”
"你去见见正好,如今三哥不吃不喝了好几日,就算不愿开口,也希望见过你之后能吃上点东西。"叶五的眉毛微微蹙着,显然很是为叶三担忧。
片刻,又似是难以启齿般,顿了一顿,才迟疑道:"如果不麻烦的话,有人想先见见你。"
"谁?"
"叶夫人。"
叶夫人当然不是叶财神的夫人,叶财神的女人有许多个,但能称作叶夫人的那位,生下叶大没多久便早早地去世了。叶财神虽然花心,但与发妻的感情很是深厚,就算之后生了一大堆子女,竟没一个的老娘是正儿八经娶回来的。自然也都称不上叶夫人。
不过这叶家中,还是有一位叶夫人。正是叶大的妻子,陆蓉。
陆蓉出身名门,祖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西风剑",外祖父又曾是一方巡抚,叶财神觉着叶家正需要这样的女主人,很是看重陆蓉。陆蓉也不负众望,将叶家打理的井井有条。
"我不明白。"叶五疑惑道,"为何她要见你。"
燕隼道:"或许我可能知道。"
叶五道:"为什么?"
燕隼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我有一种预感,但我必须见了叶夫人,我才能确认。"
陆蓉是一个很端庄的女人。
她向来穿着高领的衣服,将自己的脖颈遮挡得一丝不露。妆容素淡白皙,口脂颜色清浅,她的背脊总是挺得笔直,双手交叠在前,步子如同尺量。
这样的女人,除了端庄,再也想不到第二个合适的形容词。
陆蓉出现的时候,燕隼正在观察厅中挂着的一幅画,画的是青山竹海,山顶清雾缭绕,雾中隐现初日,羊肠小径蜿蜒,顺溪而下,渡过竹林簌簌,直至临水岸边。林中一点轻檐,深山似有人居,水中一叶轻舟,寒江或有客来。
画上却没有落款。
“这是鹤山。”女子的声音从燕隼身后传来,却是陆蓉来了。
燕隼反问道:"鹤山?"
陆蓉深深地看了一眼画,眼中带着些莫名的情绪:"多年前,先夫曾游至思南,思南境内有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当地人称作鹤山。先夫一时兴起,便作下了这幅画。"
燕隼赞道:"一座不知名的山也有这般美景,果真是处处皆是大好山河。"
陆蓉却淡淡道:"或许山景尔尔,不过是观景的人有心修饰罢了。"
燕隼但笑不语。
或许是察觉到言语有失,陆蓉又道:"听说燕大侠接手了三公子的事?”
燕隼道:“接手倒不至于,只是五姑娘替她三哥叫屈,在下自也是相信三公子的为人,便忍不住管上了闲事。”
“如此甚好。”陆蓉抬了抬手,请燕隼坐下,自己也在燕隼的左上方落座。“贸然叨扰,还希望燕大侠不会介意。”
侍女们陆陆续续进来奉上糕点茶水,又鱼贯而出,只剩一个年迈的老嬷
站在厅内的最角落,如同和身旁的柱子融为一体。
只听陆蓉开口道:“三公子宅心仁厚,从不与人为难,我自是相信燕大侠能替他洗刷冤屈。”
燕隼故作困惑:“恕在下直言,以叶家财势,三公子一念之差行差踏错,这也是人之常情。”
陆蓉淡淡道:“纵然常人会因财势动心,但三公子不同。先夫一向与三公子兄友弟恭,何况三公子还对先夫有救命之恩。若三公子贪图叶家继承人的位置,六年前便垂手可得,根本不需下此毒手。”
燕隼道:“但三公子并没有否认。”
陆蓉冷声道:“三公子宅心仁厚,被小人要挟也不足为奇。”
燕隼似是恍然:“这么说,叶夫人心中已有丘壑?”
陆蓉道:“先夫逝世已过三年,偏偏在三公子即将接任叶家之时蹦出这么一个漏网贼匪,很难不让人心生疑虑。”
燕隼道:“看来叶夫人对三公子很是信任。”
陆蓉抚了抚手上的玉镯,慢慢道:“燕大侠不也是对此事抱有怀疑吗?”
燕隼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陆蓉却不再继续,反而站起身来,站在角落的老嫫也无声息地出现在陆蓉的身旁,替她抚平裙裾上的褶皱。她扭头对燕隼道:“不知燕大侠是否听过‘千手万星’。”
燕隼动容道:“‘千手万星’郑坤?”
陆蓉道:“有趣的是,叶八带回来的那个人,自称‘郑坤’。”
作者:稥无妄
(一)
六月初七,是锦州叶财神的生日。
叶财神并不是真的叫叶财神,只是因为他很有钱,渐渐地,大家都叫他叶财神了。他自己也很喜欢这个名字,毕竟,谁不喜欢自己被人夸有钱呢?
叶财神是怎样发家的,江湖上没有人知道。大约是十多年前江湖上那场浩劫过去以后,那些死去的人物后事无人料理,突然就有个侠义庄出来出钱出力。小门小派感激不已,大门大户也是甚为感动,后来便听说这侠义庄背后做主的就是那叶财神,接着又知道这天下有名有姓的饭馆、茶楼、客栈,竟有一大半是叶财神的产业。
很多人对有钱人是不太友好的,常言道为富不仁,意思是有钱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叶财神显然也很清楚,所以他的前半辈子都在闷头发财。但是这侠义庄的事一做,江湖上十之七八之人都要承他人情,卖他面子。叶财神有钱,又舍得花钱。于是,不少在江湖上混累了的黑白两道的高手,一退隐,首选便是去叶财神家里养老看家。于是他就从一个很有钱的人变成了一个又有钱又没什么人敢惦记他钱的人。
总的来说,像叶财神这么有名气的人,他的寿宴自然是要大肆操办的。江湖上那些受了他人情恩惠的,自然也得过来吃上一份酒,献上一份礼才是。
燕隼跟叶财神有几分过往交情,所以六月初七不得不去。
乌宁跟杜财神没什么交情,但是燕隼要去,他也要跟着去。
一
乌宁跟燕隼是六月初二到达锦州城的,花欻欻已经在客栈里住了半个月——他早就给燕隼留了地址,催着燕隼一到锦州城,务必第一个见着的熟人是他。花欻欻见着燕隼,喜滋滋地表功:“我三个月前就晓得你必然会来叶财神的寿宴,早早占了锦州城第一好的客栈,又将这第二好的房间让给你住。”
乌宁呲牙一笑:“你算是费心了,燕大哥并不住这里。”
花欻欻不信:“不住客栈,难道非要去锦州城外找间破庙住不可?”他对着乌宁叹气道,“我知道你一向抠得很,是万万不肯住这顶好的客栈。但是你瞅瞅这锦州城客栈早已客满为患,不住这里,又去哪里住。”
乌宁又是一笑:“住叶财神家。”
花欻欻闻言捂着心口往后连退两步:“燕隼,我万万没料到,你竟连叶财神也能骗上一骗!”他忙一拉乌宁的手,痛心疾首,“小宁宁,你听我一句劝,这燕隼骗天骗地,不是什么好东西!”
乌宁扒拉开花欻欻的爪子,森然一笑:“燕隼骗不骗我倒是不知道,上回你欠我的五钱银子却还没做个了结。”
燕隼叫这俩呱噪得头痛,揉了揉眉心,开口对花欻欻道:“叶财神也给你留了间屋子,你是要住客栈,还是要住那里。”
花欻欻腾地一下跳到燕隼面前,脸上笑开了花:“果然还是你待我好,我早就听闻叶家那庄子乃是鬼斧神功齐大家造的,这劳什子破烂客栈还住个什么劲儿。”
等三人出了客栈,就见一辆马车。那马车比寻常的马车大上一倍有余,精美华丽,由四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拉着,两名锦衣大汉驾车,静静候立在门前。马车前更有并排列着的六匹高头大马,马上的人黑衣劲装,身姿笔挺。虽是处于闹市之中,人与马均是一动不动,很是招摇。见着燕隼几人从客栈出来,就有一人迎面而来。
此人走上前来朝着三人行礼:“燕爷,花爷,乌少侠,鄙人是叶府的管家,专程来接三位爷。”他回头朝马车看了一眼,便有垂髫侍女捧着红毡上前,从马车处一路铺至客栈门前。
乌宁瞧了一眼马车,神色有些微妙,摆手道:“我可不爱坐马车,再宽敞的也不坐。”他走到一边牵了自己的马绳,翻身上马,回头对燕隼道,“我去叶家等你。”说完就走。
燕隼也不拦,只是苦笑着用食指指节摩挲着唇角。熟悉的人都知道他现在很头疼。
即使是头疼,他还是跟着花欻欻上了叶家的马车。马车上的帘子一拉开,便见着一位佳人正坐在里头,虽是一身素净的打扮,却难掩绝色——正是上次对燕隼一群人施以援手的叶家五姑娘。
叶五手旁的梨木矮几上正有茶壶吐着腾腾热气,见着燕隼二人上来,叶五笑道:“上来得正好,水温恰到好处。”
马车中自然是无炭火的,显然叶五姑娘凭借着自身的内力,生生地煮开了一壶水。她熟练地倒了两杯茶,递给燕隼和花欻欻。桌上一共只有三个茶杯——岂不是说明叶五姑娘早就猜到乌宁绝不会上马车。
花欻欻面上有些尴尬,他自然不是自己尴尬,而是替叶五和燕隼尴尬。他早该想到叶五是叶财神的女儿,知道燕隼要来,自然是要亲自来见的。
连乌宁这么小不要脸的跟屁虫都知道先走一步,自己怎么就脑子这么没谱地跟了上来。
“五姑娘好久不见。”花欻欻干巴巴地打了个招呼。
叶五神色自然:“不久,上个月我才见过你。”
燕隼喝了一口茶,道:“五姑娘茶艺精进了。”
叶五道:“叶家茶叶,就算是随便一泡也不会难喝。至于茶艺,许久不见燕郎,心思不宁,怎么会精进?”
花欻欻此时恨不得耳朵被人给割掉,才听不出叶五这幽怨不已的话语。
燕隼仿佛没听见一般,慢悠悠道:“五姑娘过谦了,以姑娘的玲珑锦绣,就是算是茶叶梗子也能泡出雨前龙井的滋味来。”
叶五叹道:“有人曾说燕郎最是心狠不过,我当初还不信,心想着燕郎就算是天下第一心软之人的名也当得,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燕隼放下茶杯,顿了一顿道:“就算当了这“天下第一心软之人”的名头,别人那“天下第一心狠之人”的名头我也得担上,这么算起来,只担一个名头,总比担两个好。”
五姑娘闻言,面上便泛起一丝凄凉悲苦之意。不过她毕竟是叶五,只一刹神色便恢复了自然。三个人便安安静静地喝起茶来。花欻欻却受不得这诡异的气氛,只安静了半晌,终于闷得受不住。忍不住掀开窗帘伸出头去,问一旁骑马跟随的管家道:“叶管家,这破马车到底还要坐多久!”
除了花欻欻也没人敢这般大呼小叫说叶家的是个破马车,叶管家也不生气,和气有礼地回道:“花爷切莫着急,大约还有个半来个时辰。若是花爷觉得无趣,马车上的柜子第一层有碧玉棋盘,二三层则有几本书。最下面一层有几碟芳玉楼的糕点。”
“都是些清淡无味的玩意!” 花欻欻瞪大双眼,问道:“有没有酒?”
叶管家道:“这怕是没有,但花爷只需忍上半来个时辰,等到了叶府,好酒好菜自是奉上。”
“等到了你叶府,你家花爷早就闷死了,活活闷死了!”
叶管家不解道:“这马车可是我家老爷特别定制,不同一般马车狭窄憋闷,更是稳当,花爷为何会闷?”
花欻欻懒得解释,悻悻然缩回脑袋,又瞥了一眼马车里那两个人,忍不住从马车里飞了出去,坐到前头拉缰的车夫身旁,一声不吭地盯着马屁股发呆——比起听燕隼的佳人们诉衷肠,倒不如看马屁股更有意思些。
花欻欻一走,燕隼便慢悠悠道:“五姑娘有什么事,如今可方便说了。”
叶五含嗔似怨地瞧了他一眼,轻声道:“难道我便不能是想多看燕郎一眼吗?
燕隼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叶五叹道:“我家大哥已经去世了三年,这三年来,爹很是伤心。 但逝者已矣,无论爹多么舍不得大哥,如今也要面对现实了。”
燕隼摩挲着杯壁,心不在焉地应道:“叶财神能走出丧子之痛,当是可喜可贺。”
叶五却道:“爹年岁已高,家中产业自然是要找一位继承人来培养。大哥既然不在,剩下的兄弟姐妹再不济也要从中挑上一位。”
“据在下所闻,叶家这一代人才辈出,可不只是济事而已。”燕隼淡淡道。众所周知,叶家那七八个子女,在江湖上都有着一定的地位。就是那闯祸加散财的第一能手叶九,也叫人冠上了小财神的名头。
叶五面上并不显得意之色,继续道:“原本,爹已经挑中了三哥叶茗,本打算不日就要将他列为继承人。不久前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她微微蹙眉,似乎此事难以启齿,迟疑了半晌,最终还是开口:"上个月初,家中突然派了二十多个高手来抓三哥回家,一照面就说爹下了令,若是三哥敢反抗,生死勿论。”
燕隼一怔,却听叶五道:"我那时与三哥正在一处,心中难免不生疑虑。那为首的高手在叶府效力了十年之久,是我爹极为倚重的心腹。见到他我便知道爹确实是下了狠心。我问他,此番大阵仗是因何事,他只说与我大哥有关,具体原因我爹也没有告诉他。"
叶五顿了顿,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疑惑不解:"我从未见过三哥如此难看的神色,他听到与大哥有关这句话,先是一愣,下一刻就变得惨白。他二话不说便丢下了剑,任凭那些人将他绑了。他神色恍惚,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一般,走的时候连看也不曾看我一眼。"
燕隼听到此处,心念一动,隐隐有预感浮上心头:"你的意思是,你爹怀疑是叶茗杀了你大哥?"
"是。"叶五皱眉道,"等我回到家中,我爹已经将三哥关入了地牢。"
燕隼听了,心中也有些不敢置信。叶家老三为人处事胜在风流洒脱,燕隼见过几次,实在无法将他与手足相残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好半天,他才开口道:"叶财神派出身边最信任的人来抓叶茗,自然是听说或者见到了什么证据,你可知道是什么?"
叶五言下不免有些恨恨:"是一个人。是我家老八在返家途中遇到的一个作恶多端的匪徒!他自称亲眼目睹三哥对大哥下了杀手。可这无凭无据的一个人的空口白话,也能做杀人的证据了吗?"
燕隼发问:"那么,叶茗可曾辩解?"
叶五摇了摇头,喃喃道:"奇怪的正是这件事,我三哥回来以后一言不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无论谁问他,他都一句话都不说。无论谁跟他说话,他都好像聋了瞎了一般谁都不理。我爹对他这样的态度十分恼怒,说他是装的,是逃避。说要在寿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他偿命!"
叶五猛地抬头望向燕隼,眼神祈求道:"若是我三哥真的对大哥下了手,那是他咎由自取。可如今分明疑点重重,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三哥是这样一个下场!"
燕隼叹了一口气,道:"你想要我替你查?"
叶五点点头,咬牙道:"此事我更怀疑与家中某些人有关,我早已被人盯的紧紧的,什么也做不了。不论查出来是怎样的结果,总比什么都不清楚的好。"
燕隼揉了揉额间,缓缓开口道:"我会去跟叶财神提,至于他是否应允,我无法保证。"
叶五似是松了口气,唇边便浮起丝丝笑意来:"只要燕郎应允,便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燕隼只是苦笑。
便在此时,就听见"刷"地一声,帘子叫人掀开,一个脑袋从帘子中间探出,冲燕隼二人道:"你们俩这悄悄话倒是说没说完,老子的等得屁股都要瘪了。"
叶家,到了。
(二)
叶府内有一座山。
叶府很大,原本不过是锦州城北郊的一座宅子。后来,叶财神越来越有钱,讨的老婆也越来越多,生的孩子也越来越多,每个老婆总得建一个院子,孩子长大了也得有个院子,再加上那些投靠来的高手,家中的仆人,还有时不时上门借钱的江湖豪客,那院子自然是越建越多,这叶家也就越来越大,到最后已经变成了一座小城。
既然是小城,城里有座山倒也不足为奇。
此时,燕隼正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在这座山上。既然答应了叶五,那么不得不先见上叶财神一面,既然要见叶财神,那么便不得不爬这座山。
因为,叶财神就住在这座山上。
正值六月,酷暑难耐,好在这山上树木茂盛,溪水淙淙,时不时有微风轻拂,倒也能带来些舒爽的凉意。这一路上,燕隼没有看到一个人,但他很清楚,他经过的那些树上,每隔五尺就有一位极其厉害的高手,这些高手不露面,无非是因为叶财神愿意见他。
燕隼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达山顶,只见山顶光秃秃的,除了一间孤零零的屋子,什么也没有。
屋子很大,正正方方的,也没有屋门,只有一个窟窿,因此燕隼也没有意思意思地敲敲门再进去。
大概从未有人见过这般空荡荡的屋子。
整间屋子只摆了一张床,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甚至连桌子和椅子都没有。这床也很普通,唯一的特点就是比一般的床要大,在这间足以摆上十几桌酒席的屋子里也几乎占据了五分之一的地方。
床上躺着一个巨汉,看起来至少有两米来高,长手长脚,身上盖着一张普通的棉纱被子。由于身型巨大,棉纱被子也就堪堪盖到了这个人的膝盖。
这里的情形虽然奇怪的很,但燕隼面上却一点惊讶都没有,他十分有礼貌地问:“我是不是打扰了您……”他望了望窗外半落山的太阳,顿了顿道,“的午休?”
巨汉睁着眼睛,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半晌才虚弱地发出声来:“老子从不午休。”
燕隼道:“那倒是叨扰了您早睡。”虽然说着‘叨扰’,燕隼的语气却委实没有抱歉的意思。
巨汉的声音虚弱得很,仿佛下一秒就要昏死过去:“你们这些年轻人,向来没有吃过什么苦头,哪里知道躺着的好处,躺得越久,便越不容易觉得饿。”
燕隼叹了口气:“您这一次又是饿了几天?”
巨汉慢悠悠举起三根手指。
燕隼似是自言自语道:“江湖上谁又敢相信,连堂堂叶财神也是要饿着肚子的。”
叶财神也叹了口气,惆怅道:“老子也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人非要每天吃饭不可。”他似是十分难过,“老子每次吃饭,只要光想到这些东西吃进去就再也回不来,便委实心痛难忍。”
燕隼叹道:"若是连叶财神都吃饭不起,我倒怀疑我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叶财神理所应当地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尚且不知赚钱的艰难,更不懂老子花钱的痛苦了。”
燕隼忍笑道:“这话您怎么不对叶府其他人说说,尤其是您那些花大价钱聘回来的高手。”
叶财神捂着胸口,瞪着燕隼道:“若不是如此,老子怎么会搬到这个地方,并叫那些人躲起来,不到万不得已,万万不要老子我瞧见?”
燕隼忍不住挠了挠额头,生怕让叶财神看见自己在偷笑。
叶财神又道:“有什么屁赶紧放,想到你要来蹭老子几天饭,老子只觉得浑身哪哪都疼。”
燕隼道:“我来的路上听说了叶三的事,想来求个情。”
叶财神道:“要是你想查查叶老三,老子没什么意见。”
燕隼这才有些吃惊。
叶财神嘿嘿笑了两声,一点不像叶五说的那般震怒,眼神也透出股奸诈的意味来:“此事老子也觉得有些蹊跷,但查起来又要报销好些费用,既然你亲自送上门,倒省下一大笔钱。”叶财神语气便精神了些,“这么算起来,你虽来蹭我几顿饭,倒还是老子赚了。”
他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般道:“事不宜迟,快走快走。”
燕隼便忍不住苦笑,总感觉自己主动钻进了一个圈套。
等到燕隼走到山下,就瞧见叶府的管家已经守着了,也不知道那个快要把自己饿死的叶财神是怎么通知到的。
叶苍在叶家排行第八,幼时跟在身边的是一位耍枪的高手。
这位高手身姿壮硕,肌肉虬实,不论冬夏春秋都喜欢清早半裸着上身在院内练枪。每逢叶八早起推窗,就能看到这位高手光着膀子站在井边喜滋滋比划肌肉的模样。待到叶八年龄大了一些,叶八拒绝了枪客的建议,一头栽进了练剑的坑里。不仅如此,着白衣熏檀香每日擦剑三百次都是必做功课。
奈何叶八肖父,天生肤黑,浓眉大眼,面容敦实,打起架来出剑直来直往,一捅一个洞,毫无美感,即使极力想要往翩翩公子靠拢,最终还是冠上了“奔雷剑”这样的名头。
叶财神寿宴,叶八必然是要回去的。彼时他正追杀南疆五毒门的败类,一路从南疆砍到了北漠,一时忘了时日。等稍作歇息时,叶家特有的渠道已经将他老娘的慰问信发了过来,将他骂了个劈头盖脸,颇有马上抄剑过来亲手灭子的架势,这才叫叶八慌急忙乱地往家赶去。
他一连赶了七天路,到第八天时途经了一个小镇子。这镇上总共才一家客栈,客栈的招牌已经旧得不像个样,门口只有一个懒洋洋的小二蹲着,一下一下甩着手里的抹布。
叶八原本是目不斜视地从这家客栈门口走过,但下一刻他却忍不住拉住了缰绳。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长得并不好看,腰身也粗的很。屁股肥硕到要掉到膝盖弯一般。正常的男人,看了她第一眼,是决不会追着她看第二眼的。
叶八也是正常男人,所以他看的不是这个女人,而是这个女人怀中的酒坛。
他突然想起,距离他上次喝酒已经足足有三个月了。追杀那几个败类以来,他甚至连水都没有好好喝上一口。
横竖离叶财神的寿宴还有十余天的时间,那么花上一个晚上稍事休整顺便喝一坛酒也决计算不上什么大事。
于是,他立刻从马上跳下来,将缰绳丢给了门口的店小二,一口气叫上了三坛酒。
这个客栈里面跟外面一般冷清,除了叶八,就只剩下里头窗户边有两个低着头的男人,叶八进门的时候这两人还警觉地朝叶八看了一眼。叶八倒没有放在心上,江湖人出门在外,总有一种来者皆想打劫于我的毛病,叶八很是理解。
叶八的想法很单纯,一点也没有节外生枝的打算。谁知道那两个家伙偏偏坐在风口,叶八听力又太好,两个人絮絮叨叨密谋的大半段对话就这么送进了叶八的耳朵里。
原来不是怕别人打劫他们,而是他们正巧要去洗劫别人。
叶八只能暗自苦笑,即使他下定决心不管闲事,也万万挡不住闲事要撞到脸上来。
漫漫长夜,即使偶有蚊虫骚扰,也挡不住睡意来袭。一开始还能听到楼下掌柜和小二拍打蒲扇的声音,渐渐地便只剩下熟睡的鼾声。
叶八静静地躺在床上,手里握着自己的剑。他一动不动,就好像睡着了一般,除了他的眼睛是睁着的。
他知道自己不会白白等待,刚过寅时,他便听见了隔壁的动静。听到二人轻手轻脚下楼,叶八一跃而起,悄悄飞至窗边,将窗户启开一条缝隙往下望去,见着这两人换了夜行服正朝着镇子东头而去。
叶八从窗户小心滑出,远远缀着两人,他不以轻功见长,自然不敢跟随太近。谁料,待跟至一僻静处,那两人竟不见了踪影。叶八微微皱眉,停了一停,蹲下身子想要探查两个人的痕迹。
刹时,他听见了一阵尖锐的破空声。
他听得出这是暗器破空的声音,叶八身形一窜,险而有险地避开这枚暗器。
但是下一秒,黑暗中闪过一道剑光。
这是一个陷阱,埋伏者先用暗器使叶八迫不得已闪避,而另一个人则算准了他逃离的方向,只要叶八闪避,那么下一刻那一剑一定会送进叶八的身体。
叶八仿佛踏入了这个陷阱,他的身子正迎着那道剑光而去。但叶八连眉梢都没有动,他也拔了剑,将剑朝着面前那个人刺去。
剑势如电,剑啸如雷。
叶八的剑直来直去,没有回转的余地,即使对面的剑要刺进他的身体,他也要将剑扎进对方的喉咙。
剑光一闪,只听见"叮"地一声,对面那个人终究是畏惧了,选择了回剑防守。
但他想不到的是,一旦他选择了退却,那就是死亡。
叶八的剑虽叫他架住,下一刻就见到叶八像打铁一样右手将剑高高举起向他兜头砸下。
这是什么剑术!他想。但他也只来得及想这么一下,虽然下意识将剑举起来格挡,但一股巨力从剑身传来,就听见咔嚓一声手中的剑就叫叶八生生砍断,他也叫这反弹地力道震退了十数步。
叶八仍没有停手,他的剑一旦出来,便不会无功而返。他一跃而起,只一瞬,他手中那柄剑已经送进了对面那个人的胸膛。
一剑穿心。
从暗器袭击到其中一个人死亡,才不过呼吸之间而已。
叶八慢慢地将剑抽回来,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还有一个人正躲在暗处,或许在等他放松警惕的某一瞬间。
所幸他没有等得太久。
夜里突然起了风,风吹动了树叶。刚听到树叶的飒飒声,就有二三十件暗器隐藏在风声中,打向他的要害。
这二三十件暗器,破空声却极其细微,隐藏在风吹树叶的声音中,朝着叶八的周身打去。这些暗器一点光芒都没有,或许涂满了乌黑的毒液, 只要被擦破一点皮就有不可挽回的后果。
暗器歹毒,出手的人也极其歹毒。
可是叶八练的剑不同寻常。他不仅直来直往,也快若惊鸿。那个暗处的人甚至没有看到叶八太大的动作,只听见叮叮当当响了整整三十一下。
这个人一共打出了三十一件暗器,而叶八也用剑打掉了三十一件暗器。
他终于感到恐惧,想要退身逃跑,但是他却不敢动弹,他分明感受到叶八的气机已经锁定了他,只要他一动,他一定和他的同伴一起共赴黄泉。
片刻,他突然大吼一声:"我知道一个秘密,我愿意用它来交换我的性命。"
他感觉到叶八的杀意并没有因此消失,因此不敢怠慢,又急急忙忙说:"是有关于叶家的大秘密。"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叶八那锋利的剑意消失了。他一面松了一口气,一面顾不上背上渗出的冷汗,连滚带爬地从树上窜到叶八面前。
叶八的表情很奇异,他第一次听说叶家有什么秘密。理智告诉他应该杀了这个胡言乱语的人,但是潜意识又叫他好奇不已。
叶八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不知道,但你一定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这个人生怕叶八改主意,语速极快,"只要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没有人不会对这个秘密感兴趣。"
叶八从怀里掏出手帕,开始慢悠悠地擦剑。他在想如果这个人说出乱七八糟的话来,他一定将剑从下巴捅进去。
这个人见叶八没有回应,也不敢迟疑:"这个秘密,有关于叶家少主的死因,谁都以为叶家少主之死是剿匪意外,但其实另有缘由。"
叶八心神一震,下一刻剑就比在了这个人的咽喉上,他冷冷地望着这个人,打量着这个人的眉眼。这个人长相很普通,属于放在人群中一点都不打眼的样子。他的神情惊惧,但眼神夹杂着些狡黠。
叶八道:"既然你知道这样大的秘密,为何不去叶家告诉叶家的人呢,这样的话叶家一定会好好感谢你的。"
这个人咽了口口水,干笑道:"我怎么敢,一来我没有证据,二来如果我去叶家说出这个秘密,我的死期就到了。"
叶八纳罕道:"为何?"
那人道:"还能是因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是叶家人自己的内讧吗,我要是敢上门去说,恐怕还没见到叶财神就做了乱葬岗的尸体。"
叶八怒道:"胡说八道!"他想着不如就杀了这个人,免得叫这个人在面前败坏叶家的名声。但不知为何,他却没有动手。
那个人看出了叶八的迟疑,急忙申辩道:"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亲眼见到是叶茗将他大哥杀死!叶家少主离开山寨的时候好端端的,还与那叶茗谈笑风生,下一刻就见叶茗下了黑手。"
叶八冷笑一声,道:"我不信。"
那个人又将当日叶蕴与叶茗二人的穿着打扮说得分毫不差,他急急辩解道:“我可以与三公子对质,若是有一句虚言,任人处置。”
叶八讽刺道:“为何如今你却不怕叶家人灭口了?”
那人谄媚道:“您是江湖高人,真相大白之前必能护我周全。”
叶八动了动手指,他自然完全不相信面前这个人的话。他甚至想的更远些,或许这个人是在拖延时间,又或许这个人在另有所图。他本想试探这个人的真实目的,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人真的老老实实地跟着他回到了叶家,也真的不知道他是叶八。
更没有想到的,是他的三哥叶茗竟然默认了这个指控。
叶八对燕隼道:“到此时我方觉有些后悔,感觉带回来一个大麻烦。”
燕隼微微一笑,他看出不管是叶五还是叶财神,甚至将“证人”带回来的叶八,没有人相信叶三杀了叶家大哥叶蕴。但偏偏叶三却像默认了一般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才叫此事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燕隼道:“太过巧合了。”
叶八点点头,无论是遇上那两个毛贼,又或是毛贼恰巧是当年那座山寨残留的匪徒,这安排得未免刻意。刻意到好像就是为了挑拨叶家内部的关系。
可是谁也想不到此事会在叶三这边栽入了一个死胡同。
叶三的态度让人不得不怀疑或许确有其事。越是这样怀疑,又越叫叶家人不敢置信。
燕隼忍不住叹了口气:“我果真也是自找了一个大麻烦。”
叶八起身道:“我已经将经过讲的很清楚了,不知道燕少侠还有什么疑问吗?”
燕隼笑了笑,道:“有。”
叶八虽疑惑,但还是礼貌道:“请讲。”
燕隼回头看了看天色,笑道:“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在八公子这里蹭一餐饭?”
另外一头是等到肚子高歌的花欻欻,他惆怅地望着天色,问乌宁道:“燕隼那小子是不是叫叶财神留下来用饭了,叫我们两个在这边饿肚子,实在太不仗义!”他忍不住想了想燕隼那边的席面,心中生出几分向往之意。
正逢此时,就见着一个叶家仆人打扮的上来问道:“贵客可要用饭?”
花欻欻连连点头:“用用用!”
那仆人便朝着外边拍了拍手,一时间十数名丫鬟鱼贯而入,为两人净手洁面的,为两人布菜端汤的,桌面上更是满当。共有十菜一汤,什么八宝鲈鱼,五珍脍,花炊鹌子,羊舌羹……满满当当正是香气四溢叫人垂涎欲滴。
花欻欻抬筷欲夹,又犯了点矫情,心想也不知道那燕隼吃了没,便召唤一旁的仆人问道:“我还有一个朋友,不知道他吃了没?”
仆人微微躬着身子,问道:“不知贵客的朋友是哪位?”
花欻欻正想开口,便感觉到桌子下有人踹了他一脚。
他莫名地望向乌宁,见到这个小不要脸的已经下筷如电,拼命扒饭。
啧,没礼貌。虽然花欻欻自认也不是什么讲究之人,但是看到乌宁这饿死鬼投胎的样子,不由生出一股子羞于为伍的感慨。
他对那仆人道:“就是与我们一同进府的燕……”话未说完又叫乌宁踹了一脚。
花欻欻忍不住对乌宁怒目而视,乌宁却毫无所觉般继续进食,也不知道是饿了几天,桌面上的食物肉眼可见地在减少。
花欻欻气得咬牙切齿,但还是面带微笑地对仆人道:“燕隼,就是燕隼,他说与你家老爷算是旧交。”花欻欻一边说着燕隼的名字,一边早有防备,一句话之间与乌宁在桌子下连交了几招。
只见那侍从面色微微一变,追问道:“您说的可是燕隼燕大爷?”
花欻欻奇道:“正是?”
那仆人道:“我本只以为二位是五姑娘的贵客,更料不到是燕大爷的好友。”他匆忙一挥手,就见到原本那些巧笑晏兮的侍女们开始收拾桌面,将桌面的饭菜又一一端了下去。只有一旁的乌宁,还趁机往碗里拦了几筷子。
那仆人饱含歉意道:“不知二位是燕大爷带来的,竟上了这些菜色,慢怠了慢怠了。”
花欻欻不以为意,道:“这席面足够丰盛了,我们俩也不是什么挑嘴的人。”
可那侍从却仍叫人把菜端走,一边端一边道:“燕大爷的朋友乃是顶顶重要的贵客,自有贵客的标准,怎么能随便吃这么一些。”
花欻欻一脸不舍,但见这侍从表情诚惶诚恐,倒又不好意思横加阻拦。倒是乌宁听到这“贵客的标准”,吃得更快了。
叶府动作迅速,很快便换了几个盏碟上来。
这回只有两菜一汤,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这碗碟极大,仅仅两菜一汤已经占据了大半张桌子。
花欻欻心想,也不知道是什么飞禽走兽搬上了桌面。心中隐隐有些激动,但还是扭头问仆人道:“可知燕隼去哪了?”
仆人道:“燕大爷留在八公子那边用饭,刚刚通知了小的。”
花欻欻便不再问,瞅见一旁的乌宁已经放下了碗筷,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他忍不住得瑟道:“你吃得这般饱,剩下的可就都吃不下了。”
乌宁混不在意:“你喜欢,都留给你吃。”
只见那下人掀开第一道菜的盖子,只见这盘子瓷色油亮,直径足足有一尺来半,盘中央有两点朱红滚动,像是腊月雪中红梅,傲雪凌霜。
却是两粒友好相伴的花生米。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花欻欻的表情一下凝固了。
仆人却掀开了第二个盖子,只见盘中淡淡一抹绿色,如同深谷清溪,很是清新怡然。
却是一根焯过水的青菜。
花欻欻抖了抖筷子,指向最后一碗汤,垂死挣扎般地问道:“这又是什么?”
仆人欢快地回答道:“海鲜汤。”一边说着一边将罩子拿开,只见一大碗清可见底的白水摆在了花欻欻的面前。
花欻欻眨了眨眼,问道:“海鲜呢?”
仆人微笑道:“在这。”他拿起一双青玉做的筷子,在碗中捞上几捞,然后夹出了一颗虾米。
只听乌宁还在一旁凉凉地开口:“我说了,你喜欢,都给你吃。”
花欻欻面上神色变幻,终于忍不住问:“你老实告诉我,燕隼是不是跟叶财神有仇。”
下人笑道:“花爷说笑了,这一向是我叶府对待最高贵客的标准,我家老爷平日里连这等规格的饮食都吃不上呢!”
花欻欻夹起一粒花生米,好半晌道:“我现在反悔说不认识燕隼这家伙,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三)
夜深,风轻。
静谧无声。
花欻歘在床上盘腿而坐,看似闭目运气,但跳动的眼皮显示出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他已经很久不曾这般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一个习武之人,若是连心都不静,那么他一定在江湖上活不长久。
花欻歘深以为然。
然而今夜,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静下心来。即使真气在周身三百六十处穴窍游走了十三遍,但他的心仍是乱的。
心乱如麻。
"咕~"
这原本只是极细微的一声轻响。但在花欻欻耳中却如惊雷一般让他脸色巨变。他终于忍受不住从床上跃下,气急道:"在堂堂叶家晚上饿的睡不着觉,谁特娘的信啊!"
他在床边来回踱步几圈,又悄咪咪贴在墙上听了听隔壁的动静,依稀听到燕隼和乌宁的呼吸声,似是正熟睡,便摸了摸下巴暗自思忖:“老麻雀和小宁子倒是吃饱喝足,偏生就我一个人饥肠辘辘,若叫他们知道我睡不着觉铁定要嘲笑我。倒不如自己偷偷出去找些吃的。”
想及至此,花欻歘推开门探头看了看动静,见院内一片漆黑,便蹑手蹑脚走出门翻墙而去。
风还是同样轻,夜还是同样静。叶府大部分的屋子都只有隐隐绰绰的轮廓,偶尔零星能看到些微弱的火光——是巡逻的人提灯穿过。但花欻歘仍走的极为小心,因为他不想明天被当作叶府的贼挂在院子的大门上。虽然他的确是去偷东西的,但若不是因为燕隼,他绝不会半夜饿成这个鬼样子。
他小心地趴在屋脊上,直到有一队巡逻的卫士路过,他才如影子一般从墙上滑下,紧贴在最后一个人身后,然后在路过下一个树丛的瞬间打晕了这个可怜人,顶替了他的位置。
即使叶府的巡逻队伍再严谨,也万万想不到竟有人堂而皇之跟着整个卫队在满院子巡游。花欻歘很为自己的机智点头。
最后只剩下一个问题——叶府的厨房在哪个方向。希望能留下点糕点伙食犒劳他空空如也的肚子。
在随着卫队巡逻一个时辰以后,这叶府的弯弯绕绕彻底让义务打工花欻歘头晕眼花,终于在转过一个屋角时,忍不住飞身掠上房顶。走了这么久,只盼着走到了厨房的附近。他如同一只黑鸟飞掠而上,然后一脚踩上了趴在这个屋顶上的暗桩。
暗桩“嗷”的一声,可谓是石破天惊。此声一出,那此起彼伏的“有贼”“有刺客”“哪里逃”叫喊声便由近及远地连绵而至,吓得花欻歘一边飞跑一边撕下衣角拦住头脸,生怕叫人认出身份。花欻歘在房顶跑的飞快,身后脚下跟上了一溜举着刀剑的人,随时还要闪避迎面而来的棍棒。
眼见着人越追越多,无法收场之时,也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呼喝:“别中了那贼子的调虎离山之计,地牢被人劫了!”便从中分出些人往地牢方向去了。
西边也恰时闪出火光,隐隐约约传来“走水了!”的叫嚷声。呼啦啦又是一片人朝着另一个方向救火去也。
“这叶府是不是风水不太好。”花欻歘心中嘀咕,不过倒是替他省了麻烦。他几下纵跃,见甩开了距离,忙猛然一头扎进一个小院里。
毕竟是黑夜,后边的人没注意花欻歘进了院子,一路朝着前边追去了。
这间院子并不大,甚至比花欻歘所住的客院更小。院周围种了一圈不知名的花,此时夜风中漂浮着这种花的香气,带着淡淡的甜意。院里有一间小屋,屋内竟有灯光。
待到花欻歘走近些,便看见一个女人。
或许是夜里的乌云移开来了,明月露出了冰盘似地全貌,在这样朦胧地月色中,这个女人倚窗而坐,或许是因为月色太过清凉,映得她的脸色也是苍白的,有种难言的凄艳。她愣愣地望着月亮,神情充满了怅惘和悲伤。
“嫦娥应悔盗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不知为什么,花欻歘心中竟浮出这样一句诗词。他不认识这个女子,但瞧着她这样悲伤的神情,竟忍不住可怜起这位陌生的女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是终于感应到花欻歘的视线,那女子偏头朝这边望来,花欻歘赶紧往后一缩,整个人紧紧贴在墙角,隐没在黑暗里。
女子瞧了半天,终是没有发现暗处的花欻歘。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扶着窗棂站起身来,收拾了窗前的绣花绷子,拿起烛台往屋里去了。
此时的花欻歘早已忘了饥饿,满心里都是关于这个女人的疑惑。她是叶家的什么人,她又为什么这么悲伤,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但很快,花欻歘已经没有空去思索这个问题了。因为他又遭遇了新的疑惑——该从哪个方向回客院。
花欻歘跟着叶府下人回客院的时候天已大亮。花欻歘总算给自己想到了一个好理由,清晨散步迷路。
一进院门就看见燕隼和乌宁正在喝粥,见他从外边进来也不惊讶。倒是一旁的叶五姑娘笑吟吟地打招呼:“花大侠早。”
花欻歘假意伸了个懒腰:“早就听闻叶府构造奇妙,特地起了个大早去参观参观。”
叶五淡淡一笑,温柔道:“花大侠想必该饿了,不如一起坐下来吃点东西。”
花欻歘也顾不上客气,连连点头接过仆人递来的包子。刚咬下第一口便听见叶五道:“昨夜叶府进了贼人,先是打晕了我府中一名卫士,又伤了一个暗桩,想必是为了三哥而来。只可惜没有抓到,否则也好知晓他们的来意。”
花欻歘一口呛住,连连咳嗽。见叶五朝他望来,忙拿粥碗挡住表情。
燕隼不紧不慢地答道:“来意无非是救人或者杀人,过些时日总会知道的。”
“说不定也可能是误会。”花欻歘埋着脸轻飘飘地冒出了一句。
叶五语气带着微微的愁意:“我父亲却认定是三哥要畏罪潜逃,如今又给地牢增添了几层守卫。”
哦,可怜的叶三少。花欻歘只想赶紧转移这个话题,便捣鼓了一下旁边的乌宁:“你怎么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乌宁头也不抬,悠悠道:“看了一晚上笨贼迷路,又要去点火,自然是累的很。”
花欻歘忍不住掏了掏耳朵,几乎以为出现了幻听。但他看了一眼燕隼和叶五,两人神色未动,就似没听见似的。
他长臂一揽,将乌宁捞至门边,半不敢置信地低声道:“你……你说啥?”
乌宁叫他拉了个踉跄,颇为不便,奈何身高比不上花欻歘,被他死死压在臂膊中。只得怏怏不快道:“拉我干什么,燕大哥也在的。”
燕隼只当没听见花欻歘与乌宁两人嘀嘀咕咕,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作者:燕归山
一
白霭第一次进入星辰塔的时候迷了路,无数纵横交错的星迹轨道扰乱了体内的“线”,她站在镜面中,无法辨别出正确的道路。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眼前的青年微微弯下腰,平视着有些茫然的小星辰师,带着几分懒散,眼底满是笑意。
“需要我送你回到正确的道路上去吗?”
从他身上弥散出来的黑暗蚕食着四周闪烁的星辉,不消片刻,星光便黯淡了下来。
白霭看了他很久,最终伸出自己的手——
也许是当时太过于害怕,就算是那样的黑暗,也感受到了温柔。
二
只是那之后,白霭再也没见过那个人。
直到很久以后,她升上星辰塔的高层空域,才在偶然的情况下听到有关于那个人的消息。
星辰塔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暗星,因为没有一个星辰师能够束缚他,所以一直被关在塔的最深处,只有在有需要的时候才会被放出来——
“都这么多年了,估计也快陨落了,毕竟是寿命短小的暗星,就算再强大也得遵循命运的安排。不过若是有能束缚住他的星辰师,倒是还能多活一段时间,可惜他似乎一直都没这心思。”
对着白霭说起那个人的前辈颇有些感慨,后来又在白霭的追问下,告诉了他那颗暗星的名字。
“他叫零,不过你应该听过他在变成暗星之前的名字,”前辈翻开星辰录,指着最前面被划掉的一个名字说,“宸,曾经的光辉之星。”
三
宸这个名字曾经是所有星辰师的梦想,但是现在却变成了星辰师们避之不及的的存在。
在被称为星陨日的那天,无数的星辰和星辰师在与黑暗的交锋中陨落,破碎的轨道,星辰的悲鸣,和熊熊燃烧的战火交织在一起,犹如宇宙末日的到来。
也就是在那一天,宸的星辰师,阵亡了。
愤怒的星辰迸发出巨大的力量,他燃烧了自己坠入黑暗,堵住了通道。
再然后伟大的光辉之星消失了,带着恐怖和毁灭的黑暗之星从深渊里爬了出来。
尽管他宣誓永远属于星辰塔,并且将星核挖了出来交给星辰塔,但仍然被关进了囚牢失去了自由。
塔曾经许诺,若他愿意再次接受星辰师的束缚,便会给予他自由,但是千百万年过去了,他始终还是当初从深渊里爬出来的那个黑暗之星——
不可束缚,不可驯服。
白霭的手指轻轻划过星辰录上被划掉的那个名字,忽然露出一丝浅淡的笑容。
四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星辰师申请了对暗星的束缚契约——
这条消息迅速地传遍了星辰塔,掀起了轩然大波。
就在星辰师们都在议论着这件事究竟是哪个不怕死的小家伙干出来的时候,白霭已经在前往囚牢的路上了。
光路的尽头,懒洋洋的青年肤色苍白,周身围绕着比之自己记忆中更加深沉的黑暗。
“你这次是又迷路了吗?”
这是零时隔多年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白霭笑了笑:“要不要和我试试?”
零挑了下眉,随即抬起手,丝丝黑雾从他的指尖逸散出来:“在你提交申请的时候,塔里的人没有告诉过你,我的时限已经到了,马上就要陨落了吗?”
五
白霭后来是怎么说来着。
她说:“我知道,但是没关系。”
零最后问他:“就算是浪费掉你这一生唯一的一次束缚契约也没关系?”
白霭微笑着点头:“没关系。”
六
零最终还是没有和白霭定下契约。
不过他说自己有想去的地方,于是带着白霭离开了位于星辰塔深处的囚牢。
大概是因为黑暗之星即将陨落,这次的出行并没有得到来自塔的阻拦,或者说,根本无法阻拦。
零只用了一只手,就捏碎了以星辰塔的名义加诸在星轨前的锁链。
“你并不是被迫待在这里的。”
看着他做完这一切,白霭用着肯定的语气说。
零则是回了他一个懒洋洋的笑容。
“小鬼头,知道太多会活不长的。”
白霭什么也没再说,只是回了他一个温和的笑容。
七
两个人出了星辰塔,沿着命运长河走走停停,越过无数的星轨,往上回溯。
在这段并不算长的旅途中,零有时候也会对白提起一些很久以前的旧事。
他刚诞生的那段时间,宇宙一片混沌,没有星辰塔,没有星轨,也没有星辰师,有的只是星辰。
星辰与星辰之间的征战。
“为什么?”白霭问他,“为什么你们之间要进行战斗?”
零呵呵笑着回道:“别看那些家伙现在个个都是正义的化身,宇宙的指引者和守护者,在远古的时候也只不过是些为了一点能量就能大打出手不知节制的破坏者。”
星辰之间的争斗持续了很久,搅得宇宙天翻地覆,充斥在宇宙间的各种物质在这样强大力量的推动下开始交错融合,最终带来剧变的,是两颗星辰的陨落——
“它们打得筋疲力竭,掉进了初始之地,然后塔就诞生;塔的诞生产生了规则,规则变成星轨,星轨引导着星辰师的出现;再然后,我们都被你们这些弱小的星辰师束缚住了。”
零像是没长骨头似的半躺在地上,他抬起手,修长白皙的手指上环绕着黑色的雾气,汇集向上形成一座精巧的小塔,漆黑的地面不见半点光亮,就像是被那些黑暗吞噬了一样。
白霭同样坐在这片黑暗中,他看着那座黑色的小塔,忽然伸手过去点了一下。
小塔瞬间被打散,黑气四散开来,绕着他的手指盘绕了几圈,最后彻底消散在空中。
这样的黑暗让白霭再次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柔。
和千百万年前不同的是,这次换成他主动伸出了自己的手。
“你愿意被我束缚吗?”
八
零再次干脆利落的拒绝了白霭。
“我可不想临到了陨落还要被一个星辰师所束缚。”
“是不想,还是不愿?”
问这话的时候白霭的语气很轻淡,光的瀑布从黑暗深处洒落下来,最终汇集成一片安静的湖泊。湖面上挣扎着无数的光点,大部分最后都落回了湖中,只有一小部分拖着长尾,划破天际而去。
若干年后,会有新的星辰诞生宇宙的某个地方。
这里是初始之地,是星辰们最开始诞生的地方。
“当然是不愿意。”
零坐在湖边,他身上的黑暗已经很淡了,连带着身体都变得有些淡薄透明,只是他依旧是那副懒散的表情,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够让他动容。
“为什么?”
“因为你的星辰又不是我,既然不能独占你,那我就只能放弃了。”
九
白霭当然知道零没说实话,不过她也没有勉强别人的习惯,更何况这个人是零。
来到初始之地的零更加的懒散,一觉往往能睡很长时间。每到这个时候,白霭也不叫醒他,只是在他身旁坐着,然后静静地看着恒古不变的光湖。
零不是她的星辰她知道,但是她想要的星辰却只有眼前的这一个。
零清醒的时候会和白霭聊到那场分割了宇宙的战争。
大部分时间在说他的英勇善战英明神武,偶尔也会说到他的星辰师。
“明知道是死的事还非要去,最后死的连核也没留下来,”零在说到这里的时候极为难得地停顿了片刻,露出几分怀念的神情:“我活了这么长时间就没见过那么傻的。”
“所以你燃烧了自己?”
“当然,”零轻笑出声,“他可是我第一个朋友。”
“如果……”
白霭刚说了两个字,发现自己要问的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可笑,便停了下来。
没过多久,又用着温和的语气问:“既然你不愿意和我缔结契约,那等你陨落后,愿意将星沙留给我吗?”
零不甚在意的挥了挥手:“拿去拿去,与其便宜了别人倒不如便宜了你。”
白霭看着零扬在半空中的手,忽然抓了过来,在掌心印下一个极轻极淡的吻。
似乎是过了很久,零的声音才飘了上来。
“白霭,”这是零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你们人类对于这种行为的含义,你刚刚是表达了喜欢我的意思?”
然后白霭听见他自己用着肯定的语气说:“是,我喜欢你。”
十
突如其来的变化是在一个星潮喷发的白天。
星轨碎裂,周身围绕着黑色的火焰,从指尖起,身体逐渐化成金色的细沙。
“这一天来得倒是挺快的,”零在火焰中笑着对白霭说,“看来得说再见了。”
白霭站在光湖旁,手握成拳,似乎正抓着什么东西。
“我在未来等你。”
她似乎是极力想要冷静下来,但是嗓音里仍然泄出几分颤意。
零想了想,忽然上前几步,白霭只觉得眼前暗了一下,温热的气息扑在皮肤上,随即一个柔软的物体贴了上去。
“如果那个奇迹真存在的话,未来见。”
十一
星辰,陨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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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语,笑语,随便评
【反正就是能寫下去就寫,寫不下去就棄掉】
“向死而生。”
一,
【364年 春】
埃圖瑪維直到今天早上才認識那個弓箭手的名字,忒勒斯,他說。他把剛剛獵到的獵物交給負責煮飯的人,再解下腰間的裝備放在一旁,目光始終放在遠處那正在將木柴搬到帳篷裡的人影。幾天前他把他作為俘虜交給族人處置,經受過一輪鞭刑,之後不管讓他做什麼那個人都沒有什麼怨言,反而很快就和周圍的人熟捻起來,自然地讓人不自在。
“有給你們添麻煩嗎?”埃圖瑪維依在帳篷的柱子上,稍稍掀開幕簾問裡面的男子。
“意外的很勤奮。”老人回答,“我想他真的只是不小心被捲進那場衝突的。”
“是嗎。”他微笑,令搭在手背上的厚重麻布落回原位,接著走過營地,對方在他還沒有靠近時已經轉過身迎接。“如何?適應嗎?”
“除了很痛以外。你……已經可以動了嗎?”忒勒斯指了指埃圖瑪維的手臂,用夾板和布條固定著,後者回答般地動動手指,目前看起來並不會影響到癒合後的行動。“真的是怪物——不過這樣我感覺好多了,至少知道不是因為自己能力太差。”他嘆道,有點遲疑地彎下腰將一摞柴火提起來扔到帳裡,“我啊,其實很少做這種事情,大部分時候和旅人同行的時候都是作為護衛。”
“你在哪裡受訓的?家裡人呢?”
“家裡有一個小小的農場,但我沒有看過,我從有記憶起就在教廷受訓,不過我不是祭司。”
所以他的猜測並沒有錯。埃圖瑪維想。“逃走了?”
“逃走了。”
“居然從教廷一路到了這裡,有目的地嗎?”
沒有。弓箭手說,到哪裡是哪裡。
我也是。埃圖瑪維是這樣回答的,對方並沒有驚訝,他想他看到自己和這群人格格不入的樣子時已經知道了。有時候他會欣賞這種因為一些最微不足道的共同點而開始互相理解的美好,但想了想這不該是理所當然。
對方將最後一點木頭扔進帳篷,然後為其鋪上防潮的外罩。
“你覺得……”忒勒斯盯著整理好的帳篷許久才出聲,坐在劈柴的木樁上輕撫褲腿上的磨痕。“你覺得這裡的人會趕我走嗎?這附近太危險,我現在的狀態大概沒法走太遠……還有我的東西……”
“或許吧。”
“等一下,什麼叫或許吧?”他倏地轉頭。
“理論上來說你的刑期已經結束了。大概,會沒收武器把你放走。怎麼,會被報復嗎?”埃圖瑪維說,“之前那幫強盜應該還在這附近吧?”
對方點點頭,看起來卻有點愧疚,他想可能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也不知道是因為傷害無辜之人而感到內疚還是因為離開之前的夥伴而感到虧欠,埃圖瑪維仍舊沒有決定自己是否會相信這個人——畢竟他們之間的第一句話便是一句謊言,他瞄到對方身上的鞭痕,隨意地包紮起來,血珠在上面結成小塊。
就這麼手無寸鐵放到野外不是被襲擊就是餓死,這平坦荒蕪的地上什麼都沒有。他聞到風中的濕氣,慢慢地沉澱到地面上,歪頭打量著面前的人,那雙眼垂了下來,沒在陰影之中,仍是那天那樣的毫不在意。
“沒關係。”忒勒斯最後說,直起腰伸伸手臂,“看在你打敗我的份上,東西送給你,可不要隨便賣掉。”
“死在外面也沒關係嗎?要開始下暴雨了。”
忒勒斯聳肩。“那就證明我也不過如此——不是說過了嗎?到哪裡是哪裡。”
真是令人不愉快的生存方式。埃圖瑪維在心裡想,他無法接受自己因為一個小錯誤而曝屍荒野,就算和周圍所有人為敵他也不會接受這種結果——他總覺得自己必須到達一個特定的地方,即便不知道那所謂的終點為何,或者是個地方或者是個狀態,無論是什麼他不到那裡絕對不能死去。所以到底是什麼呢?讓一個教廷長大的孩子選擇這種活法……他轉身,招手示意讓忒勒斯跟隨,後者沒有太多猶豫便跟上,就如那一天在燃燒的樹林裡,戰敗後還能將自己的水袋隨手遞給敵人。他和管工具的人打了聲招呼,對方看了眼他背後的人。“確定?”
埃圖瑪維點點頭。
那人滿臉為難地將包袱交道埃圖瑪維手裡,喃喃自語著些抱怨的話。他們與那人告辭,輾轉又拜訪了幾個大帳篷。最終他們停在埃圖瑪維自己的帳篷前,就在營地最邊緣的位置,和其他的人隔開。
這裡還不是他們會落腳的地點,他說,等暴雨過後會沿著河再往南移動,帶著所有的動物到有村莊的地方交易。埃圖瑪維自己也還沒有搞清楚整個過程——他從小就和養父一起狩獵,他也是最近才加入這個部族的,能夠被這樣信任也只不過是幸運。接著他伸手將弓箭和包袱遞給忒勒斯。“這幾天先在我這裡過夜,傷口不保持乾燥很容易發炎,也要重新包紮才可以,先去安頓下來,然後去和其他人一起吃晚餐。”
“謝謝。”忒勒斯接過東西,並不詢問這麼做的緣由和自己是否有這樣的資格,只是仔細地檢查了一遍,然後他拍了拍埃圖瑪維的肩膀,“你比我想像中的好相處啊。”他笑道,“就是名字太難念了,可以叫你埃特嗎?”
隨你。埃圖瑪維回答,覺得有點不自在。
二,
我還沒有看過你這樣的人。忒勒斯隨手挑起他的一束長髮繞在手指上面,對著火光仔細觀察。像骨頭似的,在教廷我見過一個光之裔,給人的感覺也是這麼無實。他爬起身。
埃特,你真的是人類嗎?
如果不是呢?
對方愣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他笑。忒勒斯則望著他,在橙黃色的空氣背後深思,似乎並沒有理解為什麼埃圖瑪維會笑。
那一夜埃圖瑪維巡完營地,將火堆和火把留在雨裡,想著明天另外做一個就好。撩開帳篷的門簾,熟悉的氣味被打亂,他的腳步沒有聲音,慢慢地走到地上因喝太多而熟睡的人背後,將他提起來扔到床鋪上面,後者哼了哼,沒有就此醒來。太沒有警戒心了。埃圖瑪維側側頭。還虧他是個護衛。他自己坐上由皮革和雜物堆成的床角,傾身小心地揭開忒勒斯背上繃帶的邊緣,換了乾燥的布條和新的敷料,看起來已經比稍早的時候好很多。
他自己的手臂還在隱隱作痛,沒有人會和他提起那個傷口——癒合地實在是太快了,如果是一般人的話整條手臂會直接廢掉,就只有他會把這種傷口當成普通的刀傷或骨折來看待。仔細想起來自己從哪裡來的也是個謎,他的養父從沒好好解釋過,講了半天故事也說不出前因後果,久而久之他也就不問了。
“或許我真的不是人類。”他對自己說,真正承認這件事情心裡沒有太多感觸,即便不是人類似乎也不是什麼令人沮喪的事情。他躺下,聽著旁邊的人在夢中喃喃自語些沒有意義的音節。
清晨他聽到忒勒斯離開的聲音,在入口處駐足了許久,彷彿在聆聽雨聲。埃圖瑪維沒有動,他聽到金屬的邊緣刮過布料的動靜,停下,門簾被解開,然後被放下——無論如何這個人現在已經沒有義務要按照他的話做任何事情了,他只希望不要幾天后在荒野裡看到認識的身影被動物蠶食。
他沒有能睡著,仍舊照著平時的時間起來。余光瞄過那銀白色的弓,連同箭袋一起放置在角落,愣了半晌,沒有去碰那些東西。帳篷隱隱地震動,在不間斷的雨水的拍打下下沉,即便他知道四周的支撐完全足以承受,他還是覺得在這種空間裡有種莫名的壓迫感,過去他住在森林北方的木屋裡,暴雨曾經是他所喜愛的天氣之一。
在加入這個隊伍之後一天總是很規律,他不需要像從前那樣做所有的工作,總有人負責他們特定的那一份,即便在暴雨之中,也有人會去照料動物,也總有人會去清點物資,會有人在帳裡織布,也會有人花一整天保養工具,如果明早雨停他們就會收拾出發,往南邊更加富饒的地旅行。他是沒辦法出去打獵了,但是例行的巡邏必須進行。埃圖瑪維準備好後便走了出去,讓風雨將他吞噬,一瞬間感受到那份重壓的力量,猶如無數小小的手指敲觸碰然後包裹他的皮膚,同時遮蔽他的五感讓他被孤立在這片地上。天邊幾乎觸及到地平線的墨綠雲層被晨曦鑲上粉金的邊緣,懸在平坦荒原上遙遠的不切實際。就在那裡,他經常聽養父這麼說,領主的目光。
太陽漸漸地消失,他起步,按著平時的順序繞著營地走了一圈尋找捕食者和陌生人的踪跡,身上已經濕透了,但他並不那麼在乎,數著步伐抬頭望向森林的方向,那些樹影在薄霧中模糊成一團,深邃而沉寂,半點動靜都不會有。此時此刻他竟然有那麼一點點渴望聽到聲音,活物的聲音,什麼都好,讓他不會就此被大雨抹去,融進這凝滯的空氣中。
埃圖瑪維經過營地中心,這種時候連大帳篷都顯得格外渺小,沒有進去和長老打招呼,只是繞過每一個蓬的邊角確定所有繩索都穩固,然後是車輪,然後是蓄水的大缸。
或許自己不自在並不是因為忒勒斯過於自來熟,而是自己從未遇過一個可以與自己同行的人,這樣想來甚至有些失落,更多的是種惋惜——稍早他卻沒有起來詢問那人要去哪裡,多可笑,不過若要自己問了,對方大概也只是隨便給他一個答案,然後另找機會溜走吧。
轉回自己的帳篷前埃圖瑪維順手提起放在外面接水的水桶,甩了甩斗篷,脫下濕透的衣服。接著他取了原本掛在帳篷支柱上面的一捆木枝,在帳篷中間的一塊裸露的土地上升起火開始煮水,稍稍回溫時產生的酥麻感開始爬遍全身,一夜未眠的疲憊也同時冉冉升起。他翻了翻那些木頭,小心地不讓火星跳到那圈石頭外圍。
雨……
他正步行在白砂灘上,不對,並不是沙灘,無論再怎麼看也看不到海,和他記憶中那個平原不一樣,只是無盡地往四周延伸。埃圖瑪維突然覺得這個地方似曾相似,在他還沒有任何清晰的記憶的過去。
你是從那裡來的,也要回去那個地方。
究竟是哪裡?海和天的盡頭後面有什麼?
天上沒有雲,更見不到太陽或者星辰,沒有任何能夠供他定位的物體,他不能說周圍昏暗,就算沒有任何可見的光源,似乎這個空間本身就是亮的。他繼續走,不知道過了多久,視野的遠處慢慢浮出一個深灰色的影子,不像平時從地平線升起,而是彷彿從霧裡顯現——他想到暴雨中的森林,只不過這次是個更加方正的輪廓——人造的建築。他向下看,身上什麼都沒帶,他的手臂上隱約可見些灰藍色的紋路,是,有時候會這樣,人們說或許他是個混血。或許他是,可他並沒有藍色的眼睛。
埃圖瑪維倏地回頭,背後傳來笑聲,在他來的方向站了另一個人影,即便瞇起眼睛也看不清那人的面容,那就僅僅是個影子而已。那人面對著埃圖瑪維,卻沒有發現自己似的,身邊矗著另一個更大更虛渺的存在,猶如灰燼在空氣中極力保持一個形體不要就此消散,即便如此那存在感之大,幾乎填滿四周和腳下白砂之間的空隙——它們在笑。霎時埃圖瑪維有些退縮,這不該是他能觸碰的世界,那東西顯得如此……錯誤……他下意識地向後退,背上卻撞到一個堅實的物體。
牆?
背後一座小小的堡壘半埋沒在砂中,彷彿被棄置依舊,窗內卻亮著黃光,老舊的灰白色牆壁顯示它可能和這地一樣古老,只是剛剛竟然沒有看到,他聞到血腥的氣息。
埃特?
驚愕之中他伸出雙手,接下了那人連同雨水一起全部的重量,意識中知道人的身體並不該這麼冷。“為什麼?”他輕聲問道。
“我只是想去做個了結。”
“連武器都不帶?”
“好像……是這樣……”
“但是你又回來了。”
“啊……”忒勒斯笑,聲音漸漸變得模糊,和背景混在了一起。他看到他背後那串猩紅的腳印,一路延伸到森林的的黑暗之中。你覺得……他們會讓我留久一點嗎?
【感覺配置就很熱血漫,這個時候的TLS經驗比ATM足很多,而且已經見過偽神了】
【這個時候兩人大概18歲】
作者:舞舞舞舞舞舞舞
3. 齐安托托与无价之宝
梅莉唤醒齐安托托的动作非常讲究。首先,要敞开齐安托托的房门,让烤面包和煎培根的香气,充满他的房间;其次,要用轻柔的声音在齐安托托的耳边呼唤,告诉他早餐已经做好,趁热享用味道最好,切记嗓音不能太尖锐,语气不能太强硬,要用棉花糖一样的嗓音让少爷产生食欲,让食欲推动少爷起床,千万不能让少爷觉得女仆在催促、命令他;拉窗帘必须在少爷动身之后,动作必须缓慢,先拉起厚窗帘,让被薄窗帘过滤过的阳光,轻轻洒在少爷的床上,如果少爷把头缩进被子里,再干净利落地扯开薄窗帘吗,用窗帘挂扣的“唰啦”声给少爷提个醒的同时,让阳光穿透被褥;如果少爷仍不起来,才可以伸手去摇,要根据被子凸起的形状准确找到少爷的肩部,四指并拢扶在肩上,轻轻地摇,一边摇一边恳求少爷享用早餐,直到少爷起床为止。
恩就不一样了,他直接大刺刺地摇晃齐安托托,让齐安托托的骨骼和坚硬的石板床充分摩擦,让齐安托托因为无法忍受的疼痛暴跳如雷,“咣”的一声,满口袋宝石的齐安托托抱着一袋宝石从床上滚下,震天响地的哀嚎在洞穴中响起,叫醒少爷的任务便顺利完成了。
齐安托托醒是醒了,但他全身没有一块不疼的地方,动一下下就大喊大叫。恩看着满地打滚的托托,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快拉我起来!”
“没,没什么,就是托托你打滚的样子好好笑哦。”
恩拉着托托的手,想把他拉起来,但他只拉了托托的手,没有管托托的脚下,托托脚一滑,一屁股扎在了一块刚刚从口袋里溜出的大宝石上,哀嚎再次响彻在洞窟里。
托托终于坐稳在石板床上,他生气地质问恩为何如此待他,恩一点歉意都没有,反而让托托练习从地上爬起来的方法。为了防止语言描述的匮乏,恩还亲自做了示范,他模仿托托的样子,躺倒在地上,然后腿一缩,腰一使劲,连手都没用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齐安托托烦躁地摆了摆手,让恩说重点,他已经被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托托,收煤的来了,你不是说想见他们吗?”
一听收煤的,托托一个激灵,急忙起身,踉踉跄跄一瘸一拐又一鼓作气地往窟外冲去。但没冲几步,托托便想起自己不曾认路,只能回头,向恩勾了勾指头,好不容易笑停的恩又哈哈大笑起来。
托托抱着宝石趴着恩的背上,试图记下来去的道路。恩是一个好用的向导和驼具,但是他实在太无礼了,和他在一起托托总要被气得血压升高,如果能记下道路,托托就可以自己指路,不再需要恩开口了。
洞窟的道路羊肠九曲,恩背着托托健步如飞,开始托托还能记得岔路是走左还是右,但岔路一多,托托便记不清了,他的眼里只有左边上萤石、右边石壁上的萤石一块块向身后飞去,但其他的他一点都不记得了,只有身上的乌青隐隐作痛。
“托托,我们要到了。”
托托当然知道他们要到了,从某块萤石开始,空气里就充满了油腻的臭味。这就是老师说的污染,由于人类的贪婪,不断挖取煤矿导致的环境破坏。托托一直以为这些污染是他经营煤矿的父亲造成的,现在他才知道这都是地底人干的。托托想起自己对父亲不合理的顶撞,羞愧万分,如果他回到地上,一定要和父亲说对不起,然后做一个好儿子,继承父亲的事业,把这些地底的人全部开除,换成讲文明、懂礼貌的人来生产煤炭,比方说梅莉和梅莉的妈妈。
突然,托托的眼前明亮了起来,这是一个真正的大洞窟,洞窟的墙上地上天花板上都镶满了萤石,把洞窟里每一个角落照得亮亮的。
整个洞窟就好像一只大蜘蛛一样,洞窟的圆周上有七八条隧道,每条都伸向不同的方向,洞里时不时有地底人背着大框,将一筐筐煤送到洞的中央。
洞中央趴着一个锥形的大篮,背着煤的地底人将煤倒进锥里,扫进锥的最里面,然后捡起锥边堆砌的厨房垃圾里的一根面包、一块炸鸡腿,大口大口咀嚼起来。然后又把几条面包几块肉,还有几个烂苹果丢进自己的背筐里,背着背筐往他来的洞窟回去。
他走开后,托托才发现锥框边上站了一头戴带面罩手持铃铛的人,虽然他穿得臃肿,包住了自己身上每一寸皮肤,但托托认识放毒面罩,那是地上人才能拥有的文明利器。
托托从恩身上一跃而下,跑到那面罩人前,面罩人就看到个小孩,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到别处玩去。
“我是齐安托托,你们齐安大老板的独生子!你让我回去地上,我就让我爸爸给你很多钱!”
说完托托摘下自己的蒙面布,给这个面罩人看他的脸。但面罩人根本不认识托托,只是迷惑地摇了摇头。
“我现在就可以给你钱,把我送到地上。”说完托托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宝石,从里面挑出一枚形状大小最不好看的,拿给面罩人。
面罩人看到宝石,才有了兴致。
“你觉得这块宝石值得我送你上去?我不送你上去,你只能一辈子呆在下面。但是我放地底的人上去,就会丢饭碗,还会赔一大笔钱。”
“我会和爸爸说,不会让你赔钱的。”
“我要怎么相信你是齐安老爷的儿子呢?你看起来很穷,明明手里这么大把宝石,却只给我一小块,这么小气的人,可不像齐安老爷的儿子。”
“小气?我小气?”齐安家大少爷,居然被人说小气,托托气得头上冒烟,但他又想上去,不能太得罪这个面罩人,“我要给你多少才能算我不小气?”
“你觉得要给多少?”
“一颗宝石不够,两颗总行了吧?”
“哈哈哈,你给我几颗都一样,和你家的钱比起来几颗宝石算什么?”
“那,那……”托托急得把口袋里的宝石全拿了出来,“这些可以吗?”
“不行。”
被面罩人干脆地拒绝,齐安托托急得跺脚,跺着跺着,就哭了。
见托托被人欺负,恩瞪了这面罩人一眼,平时这面罩人对他们发号施令就算了,现在居然连地上来的新朋友都欺负,“不许欺负托托!托托昨天才掉到地下,身上什么都没有,这些破石头还是从我家捡的,你觉得是垃圾,对托托来说是他最宝贵的东西了!如果你要煤,托托上去以后我给你挖煤,要多少都给你,如果你只想为难托托,那你太烂了!”
骂完了面罩人,他伸出双手将托托轻轻抱住:“托托,不要哭,就算他不让你上去,你还是可以留在这的,你可以把这里当成你的新家,我们都会把你当成真正的家人的。”
恩说得诚恳,但是却被托托反手推开。托托只想回家,他才不想留在这里!
“让我上去,你可以把我拿去卖给我爸,他有钱,你要多少他就给你多少!”
歇斯底里的少爷、不知所措的霉工,终于,面罩人忍不住了。他“噗”地一声笑了起来,因为太好笑,他笑了好久。
其实托托掏出那枚小宝石的时候,面罩人就笃定他是齐安老爷的儿子了。毕竟齐安老爷是有名的铁公鸡,有其父必有其子。对这种铁公鸡,如果绑了他儿子换钱,不要说钱了,他有命活就不错了。
“你有比宝石更珍贵的东西,但你不知道。”面罩人朝托托哼笑了一声,随后转向恩,“你说的这些破石头,是和他手上一样的?我说的不是萤石,是这种不会发光的彩色石头。”
“对,都是托托从我家拿的,是我们挖煤挖出的破石头,你们不要,我们都堆在家里,如果你要我都可以给你!”
“好,看在你情义的面上,我可以收下你家里的‘破石头’,送这少爷上去。”说完,面罩人叫住往来的煤工,招呼他们全部去恩家里搬石头,“如果你们家里也有,你们家的我也要。搬来这样石头的人今天可以不挖煤,面包鸡块可以随便吃,烟也随便抽!”
说完,面罩人坐进锥形的篮子,挥了挥手里的铃,篮子缓缓上升,彻底没了踪影。过了许久,面罩人乘着篮子回到了大家面前,和他一起装来篮子里放下来的,还有半篮子的白面包和烤肉块,它们冒着烘热的香气,酥软松脆,是地底人从未尝过的新鲜食物。
人们一窝蜂地去搬家里的“破石头”,换到食物就狼吞虎咽地吞下,抽烟的人每交一篮石头,就能换一根烟,再交一篮石头,就能得到一个火。
这天洞窟里就像过节一样,用一筐垃圾就能换好吃得要死的食物,还能换成烟,过去可从来没有这样的好事。
宝石一筐筐地往地上送,托托几次想爬进锥形筐,和宝石一起上去,但面罩人晃了晃手里的铃,告诉他在铃声不对的时候上去会被送进碎石机,变成一堆碎肉以后被人做成炸肉饼。
托托一听,忙打消了念头,乖乖干等。等面罩人同意送他上去时,地底人已经吃饱喝足惬意踩在萤石地板上跳着即兴的舞蹈。托托估摸了一下送到地上的宝石数量,要堆满这个洞窟应该没问题。
托托有点心疼,恩他们居然把这些宝石拱手让人!现在他口袋里的碎宝石无论是尺寸、形状、大小、色泽,都比不过地底人送来的新宝石。宝石只是副产物,宝石矿才是无价之宝,难怪面罩人说自己不知道什么东西珍贵,现在他现在已经彻底明白了。
作者:aikeye
原作:《催眠麦克风》
用途:假面舞会(二期)礼物
所以,这是在干什么?
虽然说,对于精神衰弱的人来说,睡眠是无比脆弱的,但是在这无比美好的三连休期间,没有秃顶上司突然打来的加班电话,在持续了至少长达俩三个小时的睡眠中,独步被房间外面传来的一阵刺耳高音给惊醒了。
一睁开眼,脑子仿佛被高铁嗡嗡碾过,连愤怒也不曾产生,独步的脑海里只剩下如同泥沼一般的深深绝望。
死,好想死,怎么就醒了,眼泪突然就落了下去。精神死亡的同时身体还很痛苦,毕竟之前才连续工作四个星期左右,日均睡眠时间不超过三个小时,躺在床上还没过平均时间就被吵醒了,就像久旱遇甘霖的时候喝到一半因为喉咙眼萎缩了然后又全部吐出来。
但这声音是从客厅那边传来的,想到自己的同居人的一些特殊情况,独步还是决定不得不起来去看一下情况。
独步艰难的抬起身子,走向门前,把门推开。
“一二三,你在干什……”
一出门就看到一二三和一个女人站在一起,只不过一二三捂着腹部而女人貌似还在歇斯底里的状态之中,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独步定睛一看,一二三穿着的那套西装的腹部面料一片暗红色,下摆也正在不断涌血。
这是在干什么。
正当那个女人转头过来看着独步的时候,
独步他,
吐了。
这状况对于一个连续工作快一个月以上的心力交瘁的社畜来说实在是太不友好了。独步虽然知道一二三有很多这种女人来当他的跟踪狂,但不管怎么说直接见血的场合还是不可能常见的吧。
这过于冲击的场面下他的反射性条件就是腮腺一阵酸涩然后胃里如同翻江倒海,在食道的剧烈抽搐之后,吐出来。
大概这也是人类的保护机制之一。
这下反而是那个女人看到独步如此激烈的反应而被吓到了,尖叫了一声而跑了出去。一二三因为捂着肚子也没有去阻拦她,但说实话为什么要阻拦呢,还嫌命不够多吗。
一二三虽然紧紧捂住肚子但血也并没有停下,刀柄依然还在那出不来,一二三逐渐感觉温度随着血液的减少而流失,疼痛逐渐变弱了甚至有一些晕乎乎,这让他虽然有所抵抗但还是逐渐蹲坐在了地上。
而另一边独步勉强止住了呕吐,大多都是一些混着消化液的速食产品,为了尽快睡觉而用来果腹的一些东西。
虽然但是,独步还是站起身来去看一二三的情况如何,他尝试着跑,但其实他的状态并不比一二三好太多。
“你没事吧一二三!”虽然是俩位现在就地躺在救护车上也毫无问题的人,但还是需要互相关怀的,虽然尝试独步的声音比起平时更加底气不足就是了。
一二三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听到独步在说些什么,或者听清楚但他也只是无法思考该怎么回答,他感觉到模糊的痛密密麻麻的粘在一切与外物接触的部分,比如空气比如刀什么的,就连他的呼吸期间,喉咙里也会干咳着冒出血味。
当脑袋转动起来的时候,肚子也开始疼了。
“独步啊……”他想说些什么,但两只眼睛顺着眼眶绕了一圈也没想出什么。
“啊啊啊一二三,我们还是先止血吧!”独步看着一二三好不容易有了反应,他的脑子里面装的也不比他吐出来的要好些,都是一片混乱。
他看着刀柄。
“……一二三这个玩意你能不能自己拔出来啊……”
说实话,独步虽然想着要止血但是现在能做到的压迫止血只要有这把刀在就不可能实现,但他实在是无法鼓起勇气把这玩意弄出来。
一二三尝试着松开手去握住刀柄,但手一松开就再也握不紧,尝试了好几次也没能握住,在要拔的瞬间总是滑脱开来。
“独步,我做不到啊……”尝试过但是做不到,想想也知道不能让现在的一二三做这种事情吧。
……
所以说有些人总是需要推一把的。
独步现在也非常害怕,虽然也有一些更可靠的选择,但现在这俩个人现在的清醒程度加起来还不如路边醉汉所以也是很合理的认为了不得不先把刀子给取出来然后再包扎。
他颤颤巍巍握着刀柄的样子没比一二三好多少但至少可以握紧,但他不敢去看那边。
“一二三……如果好了叫我一声……”他紧闭着双眼,握着刀柄的那只手开始往外收。
一点一点,很慢很慢的。独步移动着刀柄。
他有一些很怪的感觉,那刀柄上还残留这一二三的血,甚至还有一些温度,这让他感到恶心但是他还不能松手。
刀好像已经离一二三的腹部有一段距离,但还是很重,甚至传来了滴滴答答的声音。
独步感到有些不对劲,他想睁开眼睛,但他那越来越混乱的大脑里面想好了已经在发生什么,却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睁开眼睛,只看到一二三的肠子缠这那把刀子跟着一起跑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一二三!”
他们现在的体势有点像一个人在帮另外一个人切腹自杀一般,如果是其他人看到估计也会大叫。
独步想着赶快放开刀子,但幸好这突然的惊吓让他的手痉挛着握紧了刀柄,不然这把刀如果掉下来恐怕会撤出更多东西。
虽然他叫了一二三帮他留意,但一二三意识已经只能慢到看到肠子被抽出来也反应不过来了。
他脑子里面虽然都是必须要救一二三,但确实他并没有什么好办法。
但突然灵光闪现,他想到那个绝对会想出最好办法的人。
“来一二三你先躺着没事的……”他先扶着一二三让其原地躺在地板上然后他掏出手机,手不稳差一点把手机掉在了地上,牙齿打战手指发抖的敲着手机屏幕。
电话打了出去发出了正在等待接通着的等待音,但这声音的间隔仿佛隔了电车玻璃一样令人绝望的距离,明明近在咫尺,向前是死,向后也是死,让人脑海里面充斥这各种不好的想象。
如果这个人不接我电话怎么办,如果一二三撑不住怎么办,如果我做错了什么导致一二三加重了怎么办,各种可怕的后果交荡在等待音和独步的脑间。
但好消息是虽然也没等多久,但电话接通了!
“太好了寂雷医生!”总之起码第一个最坏的幻想没有成真,独步突然发出了略显欣喜的声音。
在电话另一端的寂雷医生听到是独步发来的电话,也很惊奇这是什么开头语。
“好啊独步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吗?”
这个时候独步突然发现寂雷医生接电话时的喜悦是完全不对劲的。
“不对!医生不好了救救一二三啊啊啊!”独步的声音再次调换到恐慌状态。
“等一下,独步,冷静一点,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二三的肠子流出来了救命啊!”独步也慌到不知道怎么来形容从一开始被捅然后到一二三肠子被自己拉出来的过程,所以只是说了最近发生的事情而已。
“啊?”寂雷医生一下子也觉得有些冲击,但不是指跟独步一样方面的冲击。
但不管怎么说寂雷医生也是身经百战的战场医生,他还是比较冷静的。
“别慌独步,我马上赶过去,你们那边情况如何。”寂雷医生马上站起来收拾东西准备赶往独步和一二三的住处。
“啊啊啊医生啊……一二三他……”独步脑子已经完全转不过来了他只能转过头去看一二三的状况打算直接口述给医生,然后看听听他的判断。
但是他却看到那把刀正随着重力慢慢滑进一二三的腹部。
“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了!独步!”
“东西!东西还在里面!”
“没事的别怕,你再等会看能不能把他取出来!”
“不行啊我不能啊!我不敢取!”
“那你们俩不要动,我马上过来处理!”
说着电话挂断了,而独步看着现场,再一次情不自禁的吐了,但起码他是背对着一二三吐的。但因为医生叫他不要动,所以他没有走开,但事实上他只能身体和精神上都完全脱力然后倒在原地而已。
独步,我的超人,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
当医生抵达的时候,现场十分混乱。
医生没有想过在结束战争之后还可以看到俩个人躺倒在血泊和呕吐物之中这种极致限制级的场景。
这是在干什么。
“……现在年轻人都玩这么大的吗?”
END
【骨塔/白塔】
◆几百年前突然在禁区出现的白色的高塔,从远处看甚至看不出是塔的形状,只是因为存在入口所以被称作塔,推测是某种巨大生物的骨头搭建而成的。
◆据说试图进去探索的人们都再也没有回来过。所以被称为吃人的塔
◆是雇佣兵团一直以为想要探索的目标,因为认为会有能让人发财的东西。
◆禁区里有各种凶残的野兽和很多未知的东西,几乎除了雇佣兵和作死的人,其他人不会进去。
【森林-暗森】
◆分为【禁区】和【一般森林】两部分。
【一般森林】
◆居住着兽人,精灵(来点精灵和兽人的设定住在哪里如何生存!)
精灵们会住很小的树屋,兽人可能会住在木屋里。
◆兽人和精灵的数量并不多,不常与外界接触,警惕性很强。
两个族群的领地是怎么划分的?关系如何?有下属的分支族群吗?(比如按动物原型或者按属性分支)
↑关系和平,没有下属分支族群
◆他们有首领,但是他们没有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