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飞行
“这件不好,这件也不对,你究竟有多少件曾祖母的衣服。”泰戈尔站在曼陀罗的衣柜边,一件件灰色白色的衬衫和长裙像鸽子一样飞在空中,它们的主人正蹲在泰戈尔旁边修改薄纱披帛的边角,用丝线固定成蝴蝶的模样。
“使魔很忙的。”绿色头发的女孩子短短的说,她要赶紧做完手上的活,将院子里的小鸡送回鸡舍,锁好装了司康饼的橱柜,以防黑犬的狩猎。
“你看看莫罗韦诺埃就穿的很‘我’。”——这是泰戈尔新发明的词汇,她说“泰戈尔”将成为时尚和美丽的代名词,她宣布这个新词的那天,手舞足蹈的魔棒让客厅里的玻璃杯都唱起了歌,孔雀羽毛眯着眼睛咯咯直笑。
最后在魔女的威逼下,曼陀罗穿了一件她认为最“泰戈尔”的衣服——缀着雏菊的稍短的裙子,三角的领子上有蕾丝和蓝色缎带。泰戈尔看着衣服整整半分钟,终于叹了口气宣布出发,“回去后,不,明天,我要给你做一衣柜的衣服。你瞧你这一身,像个小姑娘吗。”
魔女家门口就停着马车,并没有马车夫,也没有缰绳和马嚼子,车厢里坐着妲妃和莫罗韦诺埃,后者因为等得太久,已经熏熏然了。
马车很快起飞,伴随着夜晚的薄雾和月光来到魔女之夜。那里已经是一片熙熙攘攘的人群了。使魔熟练地在并不宽敞的过道间穿梭。
远远可以瞧见的是德西德莉娅家的魔女,她身边漂浮的泡泡很好辨认,似乎在对自己的使魔,小小的漂浮着的老鼠——又是老鼠,曼陀罗因此很快记住了他的名字“希尔”,说着什么,她的声音也像泡泡似的,圆圆的漂浮在大气中,却又显得不那么招人。
离人群稍远的地方是魔女和她们的人类使魔,静静地坐着。
泰戈尔挑了个位置坐下,妲妃也很快地靠着她坐下了。绿色头发的女仆又做起了老本行,她麻利地掏出毯子和坐垫,在走去茶水的路上挨个确认。
“泰戈尔的花茶,妲妃的糖果,莫罗韦诺埃要的冰激凌,一盅司奶油用来涂饼干,一罐白糖。”迎面撞上的是另一位使魔。
毛茸茸的耳朵,她盯着眼前半大的男孩发呆,真是失礼的行为,是老鼠使魔,不,更像是鼠王,她记得一个仙灵的谚语,这似乎能带来好运。
“四叶草……”她喃喃。眼前的男孩因为对方的沉默更为发窘,两只耳朵柔软地晃动着。
“抱歉,真是不好意思!”不知谁起的头,他们都一齐轻轻的说了。
小小的插曲很快过去,在两位小小的使魔小小地交谈后变成了咖啡上的牛奶泡沫。
“所有魔女都到齐了吗?”曼陀罗坐回座位上,她把奶放进咖啡里,它变成白色的泡沫坠入褐色的深渊。语气听上去总显得失落,她偷偷用绿色的目光瞥着会场,蓝色的魔女或多或少,但是就是没有那个熟悉的声影。
“能来的应该都来了,剩下的要么有事要么死了。”泰戈尔总是如此轻松,她用银色的餐刀打磨自己闪闪发光的指甲,妲妃靠在她身上吃着树莓泡芙,“常有的事。帮我加盘泡芙。”她把空盘子递给曼陀罗。
曼陀罗想起自己小时候,隐者山上其他的仙灵还没老死还没搬走,他们带着自己在夜空中飞行,脚下是无边的树林,就像乘着风在黑海上航行,那时候是如墨的黑夜,几乎没有什么人的村子稀稀拉拉的灯脆弱的抖动,而不是现在灿烂的城市,她闭上眼就能听到咏叹调的歌剧。
她默默地走在舞台的幕布边,或许是老鼠,或许是不在的某个人,她的心逐渐的下沉,也坠入天鹅绒的幕布后面去了。
也许现在刚刚好,她看着热闹的人群,俄罗斯小伙从后面跟了上来,“我们去逛逛吧,或许你找的人就在在某个角落。”
回神恰好回头,幕布的一角,她看见打盹的蓝色猫头鹰。
蓝色的四叶草,曼陀罗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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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各位愿意和曼陀罗互动,还有几位因为篇幅原因会在之后一起互动!
感谢看到这里!
作者:遠夜
出于某种难以言说的原因,我的眼眶中涌出两滴我不愿流下的泪水。
仰头试图让它们流回去,但已经沿着皮肤的纹理一点点向着下颚流动的苦咸味液体并不听话。
我微微低头,视线定格在如闪电纹路般裂开的智能机屏幕。
贴膜坏了好几个月,并且损坏面积还在持续扩大中。尽管偶尔会冒出找个贴膜店重新贴一张的念头,碍于自身的怠惰、裂痕暂时未影响正常使用以及从前光顾的贴膜店不知哪一天关了门这三个因素,使用了四五年的智能机便一直搭配着十分适合它的‘做旧’保护膜。
打开某著名短博客应用,惯例地跳出我根本不关心也不可能关心的广告,还是动态的。用香肠粗的手指点击芝麻大小的‘关闭’二字,终于能看看几百个不知是死是活的关注者这一段时间里发布的新内容——视间隔长短而定,也有可能全是已读博文。
迅速略过几条关注店铺的上新和平台推广,页面上开始出现我有几分兴趣阅读的消息。
眼泪的热气将小半边的眼镜蒸腾成雾面,噙着泪花的双眼一行行扫过这条被转发至我面前的新闻。
‘花坛埋尸案嫌凶自首,系受害者丈夫。据当事人坦白,疑为不满受害者长期不做家务活引发多次口角,回过神来已失手将妻子殴打致死。详细报道请点击链接XXX……’
眨了眨眼,手自动点开原博文的评论区。
排在第一的评论激烈地指责此博文措辞避重就轻,并借此抒发对周围乃至全体男性的强烈质疑与厌恶之情。略略一瞧,排在前几名的大多是类似的情感倾向,再之后夹杂着一两条劝前排评论莫要以偏概全的中立者。然后紧接而来数条对嫌犯的失手表示理解,批判死者懒惰、未尽到妻子应有责任的言论。
出于消磨时间的心理和些微的好奇,我又点开了对评论内容的回复……意料之中,一团糟。
每一条立场不同评论的下方都有分别有数量不小的赞同、中立以及反对观点的回复。例如对前几条热评的回复中,同时存在着大骂如评论者这种的偏激分子又冒出来的愤怒用户,被这几位愤怒用户激怒撸起袖子大吵一番的原评论支持者,以及劝双方都别再争论,认为嫌犯伏法,事情已尘埃落定且死者为大的悲悯中立人。
这三者在前几十条评论中反复出现,遣词造句虽然略有区别,但核心观念大同小异。他们争执起来失去理智的语言仿佛带有音色,让旁人看着就觉得吵闹不堪。
看腻了人们在互联网中吵架的我将页面切回自己的主页继续往下翻,没划几下屏幕,又是不同的关注用户转发了类似的内容到我的跟前。
‘杀妻’、‘逮捕’、‘不满’、‘家暴’,第一眼捕捉到的几个关键词与前几十秒刚看完的那条新闻十分相似,以至于我差点以为是两条由不同新闻社报道的同一案件。同样点进原博评论区快速翻看,除了言论更极端以外都和刚才的评论区没有太大差别。
‘现在的社会到底怎么了?现在这个时代究竟怎么了?为什么每隔几天就有家暴案杀妻案,我究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魔幻现实里?’——有一名用户痛心疾首地在新闻的下方道出了他、或者是她的满腔疑问。
随即,视线所及处就发现一条对他的回应,以及对此的辩驳。
‘只不过以前你不了解而已……现实一直都是现实,没什么改变。’
‘以前是多久以前?上个世纪,还是更久远?你敢说我们真的没有好过?’
虽然没有人回复这条终结了话题的评论,但它收获了二十多个赞同,这无疑显露出一些问题。时代在前进,社会、人类文明在前进,可是‘前进’却并不一定意味着不偏不倚。往前一步踏进深渊裂缝,在客观上,那也叫做前进。
寒风从打开的窗口中呼呼地灌进小小的房间,凌冽的寒冷如利刀刮过裸露在外的皮肤,冰冷的刺痛令我不禁踮起脚尖颤抖起来。家里其他房间都很暖和,只有这里冷飕飕的,我也不知道这是心理错觉还是……我现在所待的地方,就是最冷的角落。
家中亲人不吝啬在温度直线下降的冬季开启暖气,但这阵温暖的风总也吹不到这小小一隅。被迫承受仿佛连心也要冻结的低温,我发僵的手指继续划过屏幕。
——没有成功。
智能机的屏幕和我的手指都太冷了,即使用力地按上去也不给丝毫反馈。无奈地握住智能机在怀里来回摩擦,企图以传统的‘摩擦生热’来让它恢复正常的功能性。事实证明这很有效,搓揉几次的手指与屏幕都稍稍回温,我的网路冲浪之旅得以继续。
其实是想看一看喜欢在平台上分享生活体验、读后感、玩后感的用户有没有发布新的博文,可目前掠过去的几条里除了抱怨节假日还要加班之外,没有其他的了。似乎是被没有尽头的工作占据了太多的时间,根本不剩多少精力去阅读或者游玩新作品,自然也就无法撰写哪怕只是几句抱怨的点评。
随着自身年龄的增长,过去关注的或老或少的用户们也同步地累积着年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眼中所见信息由校园生活以及对考试的担忧,大幅度地转变成了工作上的牢骚、空白,以及对当今社会狰狞面目的憎恶、抨击、厌烦、恐惧。
我关注的那些,以前的博文大多是分享自己喜欢领域的相关内容的博主,现在也都或多或少地会转发一些时事并附带主观的评论,刚才看到的几条新闻就是这么来的。我本身并没有关注过新闻网的官方账号,是我关注的网络朋友们将他们关心的、看不惯的事情分享到我的面前,将我的世界拓展开来——虽然其中的大多数都是令人不快的新闻,但我并不在意,也对这些事情的发生不感到多么意外。
或者应该说,以前在意过、意外过,现在不这样了。
即便如此,泪水仍是没能止住。
视线模糊得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文字,一股脑往眼部周围汇聚的热度蒸出不少存货。它们流下来,仿佛源源不断的天上水。
我抽抽鼻子,无聊地继续往下划,数条汇报新增感染者的新闻连续出现,去年年初爆发的传染病在经过一段日子的低调之后隐隐有重返舞台的趋势。这里的评论区可比刚才的案件平和太多,基本都在忧虑未来的情况,害怕自己身处的国家再度和当今世界上的其他国家一样沦陷。
一年不到的时期内因传染病死去了许多人,并且人数仍旧在增长。
‘记得当时有评论说每天戴口罩出勤,严防病毒的特殊模式会转变成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没想到真的被说中了……’
这条情绪复杂的留言得到了众多认可,成为此条博文下列于第一的评论。悲观与积极的态度交错出现,偶有就国内外的医疗情况争吵起来的,但最终没有闹出太大动静。我所在的城市也在出现了新感染者的城市名单中,只不过数量仅个位,不至于引发大规模恐慌。
‘大家做好防护措施,一起度过难关。’
偶然瞥见的这条评论不在前排,但也有两三条零星的回复。鬼使神差地点开一看,‘我在国外,我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了’排在底端,而呼吁大家共同努力的这位用户对这名海外同胞的回答,仅仅是一个‘拥抱’的表情。
“嘶……”
我抱紧自己,试图用掌心的温度让两臂的皮肤暖和起来,到处乱窜的风实在太大也太冷。
说起病症,被这场席卷全球的传染病拖延了大半年的体检终于在前段日子做完。每一位轻装前往体检处的人员心中大约都怀着侥幸,无端地觉得自己身体健康,我当然不例外。尽管偶尔有些腰酸背痛之类的问题,它们都不至于演变成更严重的疾病。
但医生却告诉趴伏在病床上的我,他说我已患了那种病,以后要多注意。
其实在去年的体检和平时的生活中我就有所预感,可是没想到居然病魔已经深入内部。收到医生衷心劝告的我心情沉重,而比那更沉重的是每一次症状显现时的痛苦和流出的血液——譬如现在。
虽然尚未察看,疼痛却已袭侵袭。
要将人撕裂般的痛楚席卷而来,伴随着这尖锐苦痛的必然是某一处的受损,和损伤后的鲜血。眼泪无法停止地流下,它不受控制,不知是因为难以承受的疼痛还是其他原因。抽出粗糙的纸擦去泪痕,却擦不掉这股泪意的源头。
‘快要结束了。’
每当冒出如此念头,体内的阵痛又会适时地告诉我,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没完没了的折磨令人厌烦,浏览网路的兴致被格外漫长的病发消耗殆尽。再者,总是那些个牢骚、那些个愤懑以及那些个在地球的某处、这个国土的某处发生的小小案件挤满屏幕的感觉并不舒适,就仿佛手机的贴膜是因为承受不住这些东西裂开了似的。
身上裂开的伤疤威武地彰显其存在感,而正当此时,毕业后也常常联络的某位同学一连发送给我数条消息。
点开聊天框大致浏览一遍,还是之前就聊过几句的话题。
老同学与我家住得很近,大约只隔了一条街。然而这五百米不到的距离却像天堑,将我和她所居住的地段分割成两个世界。那块十分有年头的楼房破旧得难以想象还有人生活在里头,如今,这十几二十栋建筑也确实要被拆除。
作为破房子的拥有者,老同学一家能分到四五十公里外的新房子或者一些钱。可问题就在于会因拆迁而受益的不止老同学他们一家,而是连带着众多亲朋的乌泱泱好大一伙儿人。分到的房子能不能落进事实上住在破屋的老同学手里,仍是未知数,并且极大概率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她发来好几张图片,点开一看是附近地区的房源信息。不真的去找找,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如此反人类的房屋构造居然就在我身边。有进门直接是厕所的、面积小得可怜却有两层的,不过最多的还要属美其名曰‘可塑性强’,实质根本毛坯房的花言巧语。为自己一家寻找今后的住所时,老同学会像现在这样将看到的一些可笑的房型分享给我众乐乐。
但今天,她想说的不止这些。
老同学临时想约我出门,因为她的家中忽然有好一群亲戚拜访。这群不知打哪儿来的好亲戚专挑破房子快要被拆的时候登门与老同学的双亲‘联络感情’,未经允许就以主人的姿态闯进她的房间,环视一圈后竟‘语重心长’地教育起她来。
无非是没事找事的老三样,月薪、工作、结婚罢了。可也就是这三样,很难有人能够不被刻薄的长辈鸡蛋里挑骨头,更何况她还是个有缝的蛋。不堪其扰的老同学想出门逃避亲戚的围堵,于是找上了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也就是我。
然而最近我也分身乏术,更遑论明天还是外婆的头七、后天要去领骨灰,有不少事需要办。想象一下便觉精疲力竭,只好婉拒了老同学的求救。
聊天框停滞了一会儿,她转移话题说起目前仍没有着落的工作。毕业两三年,老同学还没正儿八经地进过哪家公司做过哪怕一天工作,勉强靠父母接济生活。本来还能再撑一段日子,但遇到拆迁这种事,本就不稳定的生活变得岌岌可危。
对话框里的老同学半调侃地说到以后可能要把公园长椅当床睡,我却有些没法把这只当成玩笑看待。
我们生活的城市是一座现代化的摩登都市,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不乏衣着时尚的弄潮儿和西装革履的精英。就像所有居住在这里的人,和因向往而来到这里的人在脑海中描摹出的画卷一样,富庶奢靡、遍地黄金。
穷困潦倒的乡村里不一定有小康家庭,而车水马龙繁荣鼎盛的大都市里,必定有揭不开锅的穷人苦苦谋生。我家还算过得去,但老同学她好像快要不行了。我知道一些外出打工的青年在无力支撑时往往会选择回老家过日子,可是老同学的根就在这里,这座无论如何也与‘老家’二字关联不上的现代城市。
它看上去既不老,也不像个家。
我仿佛已经听到大型器械嗡嗡作响的启动声,看见那群破旧的矮房轰然倒塌。在曾经是老同学唯一归处的地盘上,将会拔地而起一座酒店或是其他的商业性建筑,与周边新建的科技产业园相得益彰,成为年轻白领和高技术人才荟聚中心。
据说附近的污河近年也在着手治理,我不太去那边,听老同学说以前臭气熏天的情况已经改善了许多。开发这块破旧城区的计划大概很久以前就板上钉钉,只是最近才时机成熟,无论如何她都逃不过。
客观来说,一切都在变好。但变好需要代价,老同学一家不幸成了这份代价里的一小部分。
他们就像躲藏在角落里的虫蝇,对日益光鲜的城市而言是需要驱赶出去的群体。如同污染的河流逐渐恢复其清澈的面貌时,以污水为栖息地的虫将失去藏身之所。当城市需要将无法创造价值的腐肉割去时,他们也跟着被剔除到无人问津的边缘地带,不得不在萧条与荒芜中寻找生存下去的意义。
但我那老同学的苦恼不仅限于此。
作为旁听者,我听她讲述过许多次家中亲戚的事迹。虽然说起来没完没了,概括出来那就是一句话,简直没一个像样的。就和这回自顾自登门‘拜访’,闻风而动的亲戚们一样,生肖得属豺狼,一窝全都不是好东西——连她的父母都是,只是毛病相较而言没那么严重。
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老同学,显然也不可能是多么健全的人。我听不懂专业名词和看起来都差不多的英文缩写,不过至少我明白,她大概有一点精神上的问题。这倒没有影响我和她的来往,毕竟我觉得大家都或多或少有点各不相同的小毛病……我指精神层面的。
思想正开着小差,手机突然的振动差点让我下意识将它丢出去。
“什么玩意!”
惊叫了一声,险而又险地托住了陪伴我好几年的智能机。不断刷新着消息的聊天框消失,黑色的界面取而代之,中间偏上的位置显示着两个白字,赫然是老同学在我通讯录里的备注。常年静音的智能机嗡嗡地振着,像只飞来飞去的蜜蜂不断地挑动我脑子里名为‘厌烦’的神经。
“居然还给我打电话?”
犹豫几秒,仍是按下了红色的圆圈——我不喜欢接电话。
其实我们俩都不喜欢用电话沟通,也不知她今天怎么了,或许即将流离失所病死街头的未来令她无比地恐慌,以至于克服了交际上的障碍?
‘?’
她抢在我前头发了一个问号,我只好把输入框里未来得及发出去的相同符号删去,解释起方才的情况。
‘我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瞧着像个万能借口,但她打来的时机确实不凑巧。所幸她没有追究,不然我也不太好解释我当下的状态。没如愿的老同学又盘算起预约我未来的休息日:‘好吧。接下去的周末有空吗,来不来我这边逛逛,以后可能没机会了。’
看到这条消息跳出来,我瞬间牙疼。
——这家伙又给我出了个难题。
窗外的冷风呼啸,吹进来结冰似的温度,却吹不走这一室的恶臭。长久地处在难闻的气味之中,我竟逐渐适应,就像在普通的环境下一般,正常地呼吸着没有第二个人能受得了的空气。
这是我的臭味,我习惯了自己的臭味,如同此刻的不近人情。
‘啊,到时候再说吧。’
在聊天窗口丢下这串比扑面的寒风更冰凉的文字,我干脆把手机丢在旁边,专心熬过最后一个阶段。暗下去的屏幕因新消息提醒而亮起,我却没了拿过来点开的兴致。
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有点烦,而且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忙。
“她以后不会真的要住大街吧……?”
总觉得没这么夸张,但我这位老同学一直以来表现出的气质着实和废墟非常匹配,平时也经常收到她一个人去各种荒凉的地段拍摄下来的照片。荒废闲置的残居,带着末日气氛的无人工厂,衰败的绿化和堆砌成山的建筑废材。如果不是知道她就待在市内没钱出国,我会以为她去了中亚哪个小国穷游。
‘难以想象照片中记录的是这座城市某处的景色,更无法想象它们中的大多数都在我的身边。’这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就像偶尔远望街景发出的感慨。转瞬即逝,也没有太深刻的寓意,就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声叹息,有时自己都发现不了的无意识动作。
但是远离日常的喧嚣,坠落至底端的寂静——她的照片中微妙地映照出了我的现在。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被吹成了冰,我想快点结束痛苦的忍耐,逃出这间囚牢。
‘扑通’
我身体的一部分掉进冰冷的水中。
抹去脸颊上快被风干的眼泪,擦拭沾了点点污渍的镜片。冥冥之中,我感觉到最后的时刻快要到来,我的痛苦即将告一段落。
他们烦躁而抑郁的生活,冲击人性底限的新闻,朋友跌入泥沼的求救——这些事情我都不关心了,我现在只关心自己,集中精神为自我解脱做准备。
有时候我会想,到底像我这样冷漠自私且碌碌无为的人和那些在新闻报道中出现的人,到底哪一方才是人类这个群体中需要摒弃掉的部分。
‘就像人体需要定时排泄掉代谢垃圾,我和那些人的定位,可能也和代谢垃圾差不多吧。’
没有论据,没有佐证,仅仅凭借主观感受胡乱得出的结论,甚至也称不上是个结论。反正我对答案并不感兴趣,即使知道了真相也可能仅仅木木地回应一声‘哦’的程度。
谁是需要被代谢的无用物,谁是社会发展的蛀虫,谁又是人类进步的遗留品,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拭去伤口处的血,也拭去沾到的脏物。它们落入水中,跟随漩涡一同消失。
我跌跌撞撞地扶住门框,僵直的腿脚快要失去知觉。
终于走出这间困住我的牢房,深深吸进一口气的同时,不由得饱含情绪地咒骂一句。
“妈的痔疮。”
END
免责:笑语
仅仅属于两个人的时光,十分宝贵,却又极容易相看两厌。
从集会回来的驼鹿突然想和爱人一块,到什么地方感受一下热闹的氛围,狂欢节的余温还未散去,众人就急着泛舟河上,华丽的凤尾船挤得一艘又一艘,平日里戴着利索的小草帽,热情招呼客人的小船夫纷纷加入其中,想要拔得头筹。
就在终点不远处的一家餐厅,两个魔女悄悄订下了桌位,驼鹿有样学样想要举着阳伞,看上去却像是扛着一把铁锹,她也不太想倚靠在栏杆上,用另一只手挽着大尾巴的胳膊,向周围的人发送一种“我有约了”的信息。两人面对着白色小木桌,既等着茶点也等着第一艘船只出现在河道入口。还没过半小时,她们四周的阳台上也站满了想要一睹冠军风采的人们。
“真是怪挤的,幸好提前找了个好位置。”驼鹿不禁掏出手帕,她头上没汗,手帕拿出来没多久就塞了回去。
“但照这个架势咱们到了比赛结束可能不好脱身。”这么多人面前骑扫帚走也不现实。
“干脆晚饭也在这一块吃了吧。”
威尼斯不适合种植作物,本地产的蔬菜水果好似松露一般贵重,偏偏大尾巴今日向驼鹿诉说她对柠檬的迷恋,剔透的果肉,由外皮透出的酸味和果香,给新鲜的青酱蛤蜊意面上挤出两滴汁水,再切片丢到红茶里,柠檬皮擦成细丝,烤出酸甜的奶酪蛋糕。驼鹿听着,这都能开柠檬宴了,还是全家就这一颗祖传的柠檬从皮到瓤都给你用个干净,回过神来侍者手里的点单已经写出四五行,除却大尾巴刚说的那些个,驼鹿自己还往后面补了佛卡夏面包和炸饭团。
驼鹿心虚地看看大尾巴,她正以一副胜利者姿态冲自己笑呢。
“我就觉得你会喜欢的。”侍者一走,她就给驼鹿打着伞了,米白色的伞布斜斜朝向运河对岸,遮住了日光也遮住了目光。餐前酒还没上,吃早饭也已是几小时前,大尾巴却执意遵守灰狼之间的习俗,用舌尖在驼鹿的口腔里扫了一圈,即使不羞于在公共场合靠的过近,驼鹿也被她欲盖弥彰的举动搞蒙了。
“你偷喝了我的香草茶,别以为我不知道。”她笑着,还用嘴唇吻驼鹿。
驼鹿只觉得血液涌上了脸。正巧侍者端着葡萄酒和意面来了,她抓起餐巾,顺势和大尾巴拉开距离。
每次想跟她多呆一会,都会变成这样,被她弄得无所适从。驼鹿用叉子卷起面胡乱塞进口中。两人点了不同的面,好交换着吃,现在驼鹿又不好意思朝她讨一口尝尝,大尾巴吃的正是那盘青酱蛤蜊意面,豪迈地抓起柠檬,可怜的水果被挤出了大量汁液,抽抽巴巴地躺在盘边。好在炸饭团也上来了,趁大尾巴被里头热腾腾的马苏里拉烫得直哈气,驼鹿眼疾手快,卷走了一小团裹着青酱的面条,可那是撒柠檬汁最多的一部分,驼鹿皱着眉头吞下,被酸出了眼泪。
“我记得水果很贵的?”
“贵到你买不起就好了。”
“会有那种东西吗,除了你为我采的越橘,还有什么水果花钱也买不到?”
“你这!”狡猾的母狼,驼鹿没有说出口,觉得喉管一直在被不怎么锋利的牙齿啃咬着,她们吃在一起,睡在一起,有时,自己会故意在追逐中露出破绽,被绊倒在苔藓地上,石头划不开结实的皮毛,灰狼的犬齿也不能,好吧,是她掌握力道后就不会咬破了。或许狡猾的人是自己,等待着被对方捉弄,还满心欢喜。
一餐饭就在眼神交流中吃完,含着最后一口柠檬奶酪蛋糕,远方安静的河道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泛着温吞的波浪,反而像煮沸了似的发出爆裂的呐喊声:转角处几艘凤尾船并驾齐驱,还有其它船——好吧,驼鹿只认得凤尾船哪。大尾巴也站了起来,给她相中的那艘装饰得毛茸茸的船,使劲喊着,她喊的话连驼鹿都听不懂,妈妈又偷教她什么了!喊声笑声纷乱地撒在重点线前的沸水里,很快耗尽力气的人们也像冷却了似的,变成了缓缓移动的糖浆,残留着快乐的余韵,该吃饭的吃饭,该找厕所的找厕所去了,为了等这一刻好多人都忍着不挪窝呢。
“灿。”大尾巴又在叫她。
“过会人下去了咱们再走。”驼鹿以为她也想离开闹闹吵吵的场所讨个清净。
“不是说这个,一会去做个玻璃珠吧。”
“什么玻璃珠,哦,你说那个。”俩人来的路上遇到过玻璃工房,还有不少卖工艺品的小店,虽然没什么水果,威尼斯的玻璃制品倒是遍地开花。相应地为了招徕游客,有些店铺便让客人自己参与工艺品的制作,吹玻璃容易吹的一坨稀烂,又小巧又简单的玻璃珠就成了首选。
“去嘛。”大尾巴的身后好像真的有一条厚实的尾巴摇来摇去,“做一个蓝色的,还有一个橘色的,怎么样?”
“啊,走吧。”驼鹿上前抱了抱自己的爱人,她看着远方的落日西沉,浓烈的橘黄正融入进深沉的蔚蓝中。
就像我被你拥进怀里一样。
作者:浅间
原作:《原神》(游戏) 钟离X胡桃
坐镇往生堂的风水先生总爱念叨:“往生这名字雅俗共赏,起得好啊!”
先生以此为由,想从自己的专业角度来考量:为什么这家开在犄角旮旯里的小店,能一步步做大,一代代传承,直至从生意平平的棺材铺子变成整个璃月丧葬的主掌。
但生在往生堂内的胡桃却对先生的答案不甚在意,作为璃月港往生堂聪慧无双的大小姐,胡桃早早就意识到往生堂超然的地位,只是因了那唯有自家才能利落操办的天地万物之典仪——无论是渡人还是送仙,只要是往生堂出手,哪怕是璃月最挑剔的老学究,也找不出一丝毛病。
深知这是自家生意的命门,胡桃自小便流连藏书,想一窥那传家的宝贝。她上下左右,正看倒看,却始终未能寻到记载这类事宜的典籍,反而在坊间留下了“往生堂大小姐3岁便能倒立看古籍”的微妙传说,但一无所获对小小的胡桃来说也没什么关系——身为第七十五代堂主唯一的孙女,往生堂注定的未来当家人,她总能知晓这谜底。
初见谜底那天,是胡桃的六岁生日。
庆贺的晚宴设在新悦轩,行开蒙礼的吉时定在黄昏。
亲朋好友尽数坐了满堂,母亲却仍频频向着窗外张望,隐约听到父亲紧张说着“怎么还没来呢”“不会赶不上吧”,而高座堂上的爷爷却淡定地回答道:“别担心,和那位先生定下的‘约定’,从来不会有异。”
被迫着了一身厚重礼服的胡桃等得无聊,一边暗想“那位先生”是哪位先生,一边随意瞥了一眼窗外——怪她生得巧,生辰日正赶上七月半鬼节,暮色四合的傍晚,路上归家的人都行色匆匆,却有一人步履不疾不徐,仿佛超脱人世之外那般悠悠然走近过来。
偏西的斜阳照出他高挑的身形,也隐约照出他微长鬓发下眼尾染上的些许嫣红。本该是女子偏爱的妆容,却因为他俊朗硬气的眉眼,而不显丝毫的脂粉气——反而,是好看的。
没来由的,只一眼胡桃便明了:这就是满座宾客正等待着的“那位先生”。
男人很快进了新悦轩,然后被迎进宴席,父亲带着他走近过来,说:“小女胡桃,今日开蒙,烦请钟离先生主礼。”
见识过诸多大场面的父亲声音发紧,仿佛托付的不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开蒙礼。
胡桃没有质疑为何主礼是不认识的男子,但也未乖乖垂首静听,而是由下到上,打量起这位“钟离先生”:利落的裤装衬得笔直的双腿更加修长,腰线窄紧,却有宽厚的肩背胸膛,长发束在脑后,单耳挂着精巧的坠饰……小小女童的视线缓缓往上,最终直直落进一双带了嫣红眼尾的狭长的瞳,她一瞬恍惚着竟不知要移开眼去,直到眼前的男子微微躬身——他说:“请小姐行开蒙礼。”
温言七字,却让从来无法无天的胡桃乖顺垂下眼睑,难得规矩。
说是主礼,但女孩子开蒙正衣冠,断然没有让男子动手的道理。
胡桃对着雕花铜镜,看母亲按那位先生的言语指导,小心翼翼整理起自己厚重的礼服。她对衣妆没什么兴趣,便偷偷瞄向镜中的男人,他主礼的时候依然不疾不徐,神色里却多了些典则俊雅,那一脸肃穆庄重的样子,与人世似乎更加疏离。
正衣冠、拜师长,朱砂启智、开笔破蒙、击鼓鸣志、学童诵读……胡桃按了这位先生的指引,一项项完成,终于等到最后一项,赠入学礼。
小小的女孩一抬头,便见一身暗色的男人徐徐摘下手套,露出纤长白皙的指掌,他走近过来,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精巧的墨玉发簪,枝头拿殷红的宝石珊瑚缀成了盛放的梅。
礼服袖口宽大,胡桃藏在里面的双手握紧又松开,终于探出去,从他手中接过了那支她暂且用不上的漂亮簪子。
好听的声音响在耳畔,轻轻的,带着暖,他带了些微的笑意,对她一个人说:“生辰吉乐。”
然后那位先生恢复成不近人情的样子,站直身子,朗声道了“礼成”。
胡桃几乎是陶醉在他近在耳畔的那一瞬间,不再遥不可及恍若隔纱笼雾,而是像个伸手就能触到的、不会远离的人。
她不明所以,但她觉得,自己非常非常非常喜欢,这样的钟离先生。
开蒙礼之后,胡桃便老爱往自家店里跑,仪倌们都笑说“开蒙了就是不同”,但胡桃却明白,吸引自己来往生堂的不是纷纷杂杂的事务,只是那位先生罢了。
钟离先生并非总在店中,但每逢他在,璃月港内便定有大的葬仪。光阴流转,数年寒暑,胡桃慢慢发现大小典仪、事无巨细,这挂名客卿的男人总是无所不知不晓。她终于断言,钟离便是往生堂能一路壮大、传承至今的秘密。
发现这件事的时候,胡桃心里的雀跃远远大于了忧虑,她几乎是小跑着入了身为第七十五代堂主的爷爷的院子,微红着脸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既然钟离先生对我们往生堂来说甚为重要,等我及笄,能让他做我们的家人吗?”
素来泰然自若的爷爷那一瞬间被惊得跌了茶盏,看过来的眼神里带了对心爱小辈的宠溺笑意,却也满载了隐忧。他沉默半晌,才伸手抱住了自己日渐长大的孙女儿。
“胡桃啊,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样的人能熟知天地万物之典仪,永不遗忘,永不出错?”仿佛担心孙女意识不到自己想去往的,是条多么虚无的路,爷爷在短暂停顿后,又补上一句,“我初见钟离先生,也是在自己的开蒙礼上,那时他也如当下一般,谦谦君子,陌上其华。”
胡桃一僵,然后缓缓把头埋进祖父的肩膀,半晌,从来聒噪的女孩才终于找回了声音。
她说:“孙女糊涂。此事爷爷切勿……和钟离先生提及。”
璃月是有神明的国度。
岩王帝君摩拉克斯高居王座,护法夜叉和仙人们坐落四方,便是街头巷尾偶遇的、看似寻常的少年少女,也可能是持有“神之心”的、能调用神力之人——胡桃不清楚钟离先生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但她知道哪怕身为往生堂的未来家主,自己也不过一介凡人罢了。
那个人已经走过了漫长的岁月,看过千载春华秋实的人生如将暮的黄昏,与他相比胡桃的人生才堪堪迎来晨曦——可是,等到属于胡桃的一日消逝于流逝的时光里,那个人也依然,会继续长长久久地停留在不变的夕照中……
胡桃第一次懂得了死别的意义,也感受到了生死的重量,虽然她依然爱逗弄万民堂大厨的小女儿,依然喜好随口胡诌些小巷打油诗,依然会和飞云商会的小少爷开展让旁人、尤其是担任裁判的重云哭笑不得的“以文会友”——但,仿佛半个家人一般的往生堂仪倌们总觉得, 自家小姐不再像个孩子了。
她开始沉下心去学习葬礼事项,处理店内事务,会用心对待每一场送葬奠仪而不再把这些当成孩童一本正经的耍闹。她跟随着爷爷完成一次又一次“摆渡”,暗夜里面色岑静的少女好像变了个人,清亮的梅花眼瞳里无悲无喜,看着竟似是比周遭的年长仪倌更加参透了生死。
众人一边感慨“不愧是往生堂未来堂主”,一边却总觉得,这样的改变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似乎太过沉重了。
往生堂第七十五代堂主倒下那一年,胡桃十三岁。
那一天她难得没有出门胡闹,而是约了钟离先生前来讲授奠仪规矩,可还没等来那位先生,却先等到了爷爷病倒案前的消息。
少女脚步仓皇地跑进自小便能自由出入的爷爷的房间,抬眼便见到了躺在床上微合双眼的老人。也许是因为没戴那顶饰有往生堂的标志的乾坤泰极六角帽吧,胡桃总觉得藏身床上锦被之下的人,显得有那么一点陌生——但当那人睁开眼睛,清明瞳子里熟悉的慈爱却又让胡桃立时红了眼圈。
“往生堂堂主的奠仪仪式,可容不得一丝差池。”床上的老者神情肃穆,看向胡桃的眼里仿佛燃着灼人的火,“胡桃你尚未独自主持过葬仪,可能担此重任?”
床前的少女在老人的注视下缓缓挺直了肩背,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梅花瞳子里只余属于往生堂堂主的坚决:“胡桃必定,不辱往生堂之名。”
老人眼里的火光淡了,仿佛放下了一生最重、最后的一件大事。他抬手轻抚少女柔软的发顶,眼睛却看向门前静立的高挑男子,直到对方开口允诺:“她尚年少,我自当多为看顾。”
又十日,往生堂第七十五代堂主在宣告孙女胡桃继任往生堂主之位后,溘然长眠。
胡老爷子的葬礼,是璃月港的一段传奇。
主礼的新任堂主不过豆蔻年华,却给出了她能做到的最高规格, 隆重程度连堂内仪倌们都甚为惊叹。
少女头戴乾坤泰极六角帽,梅花眼瞳清亮如星,她身穿织有往生堂标志的暗色礼服主持奠仪,守灵、下葬、 立碑……一切都遵循古礼。纷杂繁复的事务被安排得有条不紊,井然有序,直让众人纷纷感慨“便是胡老爷子在世,也不会做得更好了”。
新任往生堂主的风姿让璃月人心悦诚服——但璃月港的人们却不知晓,奠仪刚结束,这位新上任的七十七代堂主便留书出走,鹅黄花笺上短短数句,只说她已然办好了“往生堂第七十五代堂主”的葬礼,之后,她要再去和“爷爷”道个别。
往生堂的掌事们束手无策,信笺层层转交,最后落到了见多识广的可靠客卿——钟离手中。
钟离先生拿着似乎还带了一缕少女甜香的花笺,纤长指节在案上不自觉轻敲几下,他起身出门,干脆利落,只留下带了无奈笑意的二字:“无妨。”
往生堂有个代代相传的秘密:从无妄坡出发,可达“边界”,那是存在于生与死之间的界线,是心怀遗憾, 抱有未竟之志的亡者所徘徊的地方。
仅往生堂主可翻阅的典籍里细致标注了进入边界的时空缝隙,却没有写明,想要真正进入“边界”内,还需一路驱邪斩妖,并破解一众机关谜题。
钟离找到胡桃,是在最后一道大门前。
这一处的机关类似“鬼打墙”,甚至能劝退不少拥有神之眼的资深冒险家——他一早便猜测胡桃会受阻于此,到的时候却惊讶发现,她已经解开了附着在大门上的迷局。
不知在重叠的时空里穿梭了多少次,虽然有往生堂秘术傍身,但胡桃的鞋袜并半截衣衫都染满水痕,历来白净的手脸上也沾了污渍。少女四仰八叉地席地躺着,累得颓然无力,嫣红嘴角却洋洋自得地扬起——直到看见走近的钟离,她才红透了脸翻滚起身,仿佛被长辈现场捉住的、做了坏事的小辈——看着她脸上漫到眼角的绯红,钟离已到嘴边的责备莫名就咽了回去,半晌长叹一声,默默递过去一方锦帕:“要进‘边界’,至少先整理好往生堂主的仪容。”
胡桃接过来,细细擦净手脸,随身的锦帕带了主人的温度,能闻到檀木般清雅的淡香。这物件实在太过寻常,让人错觉它的主人定是个讲究的普通人——但普通人不可能轻易抵达这生死的边界,也不能如他那般,单手便轻松推开那扇、任胡桃肩顶背挪也毫不动摇的厚重大门。
胡桃捏紧了锦帕,她暗想至少,他不再对她掩饰自己的不寻常,这多少,也是一种亲近罢?
门后的世界,是真正的“边界”。浓雾包裹着看似寻常的鳞次街巷,却一眨眼,便换成傍了小桥流水的茅屋。半透明的人影三三两两站着,偶有交流——他们已不是生者,却还没有去往彼方。
“边界”里不分昼夜,一切都凭感觉,胡桃没有拉着钟离同行,而是独自向前。她饿了便吃点干粮,困了便小睡一会儿,走不动了,就原地坐下歇一歇。纤细的少女穿行在变幻莫测的世界里,步履匆匆,脚步却坚决,可是时间随着干粮日渐减少,胡桃却始终没有见到爷爷。
吃完最后一口干粮的那天,一个面生的老奶奶出现在胡桃面前。
她说:“你跟老胡一样,固执得像块石头。”
她说:“从来没有往生堂主会徘徊在这生死的边界。”
她说:“回去吧,小姑娘。有人一直在等着你啊。”
胡桃回头,不知在缥缈雾气里站了多久的钟离默然走近过来,他说:“你爷爷讲究活着的时候好好活着,死的时候也无可畏惧。 遵从本心,做想做的事情,离世之时便没有什么遗憾可言。”
高挑俊朗的男人蹲下身,抬手轻轻抚摸少女柔软的发顶,他说:“你若是难过,便哭出来,这里没有人认识第七十七代往生堂主,你就是个寻寻常常的小姑娘罢了。”
胡桃想说“你不就是认识我的人吗”,可一张嘴,眼泪便合着止不住的哽咽声落下来,压抑太久的悲伤一旦暴露,就像决了堤的山洪再不可挡。
她想起爷爷把自己抱到膝上时朗朗的笑声,想起手把手教自己挥毫泼墨的大手,她想起第一次参与摆渡,她偷偷在衣摆上擦着手心的汗,头顶却忽然传来稳妥的暖,爷爷在清朗的月光里笑着说“怕就对了,对死不能心存敬畏的人,是做不好往生堂堂主的”……
胡桃一直哭到不知不觉睡过去——她很累、很饿,难过得不行,却又觉得轻松,好像终于决定担起什么,又放下了什么。
再醒来的时候,映在胡桃眼里的是熟悉的、璃月的黄昏。
夕阳淡薄的光芒洒在身上,身下是记忆中宽厚的肩背,周遭萦绕的,是熟悉的檀木香气。
这位先生背上背了个人,脚步却仍旧安然,胡桃伸手扶住肖想数年的肩膀,或许是一起经历了一场冒险,又或许是两个人挨得太近、身下的人太过温暖了,很多从未想过能说出口的话,这时却好似自然而然的,就能脱口而出了——
“仙人长生,人的一生却那么短,我曾经觉得,这对人来说真是太不公平了。可是爷爷走后我才发现啊,离开的人其实反而轻松,失去重要的人的痛苦,其实是留给了活着的人呐……”
“钟离先生已经活了很久很久吧?您送走了多少亲人与挚友呢?您经历了,很多很多次不再见的分别吧……”
“我以前总觉得,钟离先生虽然身在人世,却总像是和我们隔着什么。璃月港口舒服的海风、万民堂那么多好吃的、万文集市好看的话本子、乃至一年一次最最热闹的海灯节,您明明身在其间却从不融入其中……”
“是不是,只要不去拥有,就不用面对失去了?”
身下的人脚步微顿,始终沉默静听的男人长长呼一口气,开口带了无奈:“胡桃你,太过聪明了。”
少女垂下眼睫,轻轻将脸颊靠在男人颈间:“钟离先生,我们做个约定吧。”
“我会好好担起往生堂的责任,以往生堂第七十七代堂主的声名作保,做好璃月港每一次的大小葬仪,对生者死者,都会尽我所能,给到最好的服务。而钟离先生若有亲友离世,无论是送仙还是渡人,往生堂都会按您的需要,给到最高的规格。”
“我用我能做到的全部,来和你交换——我要你和我一起,去看遍璃月的山川草木,去尝尽璃月的人间百味,去和璃月的人们一起欢喜、一起悲苦——然后某一天,等到我再也不能陪伴你的时候,我要你一直记得我们一起度过的岁月,我要这些时光变成你永远的快乐——我要你,不要因为我的离开而难过。”
“你能和我,定下契约吗?”
往生堂第七十七代堂主胡桃,在主持完人生的第一场葬仪后,得到了“神之眼”。
少女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大大咧咧地将那带了璀璨神力的宝石展露人前——她说这是为了督促结契的人,不要忘了履行誓约。
往生堂的仪倌们见怪不怪,径自把这归为堂主的又一波“胡”言乱语——唯有好脾气的客卿钟离先生,每次都会耐着性子起身,陪陪这也许是闲得发懵了的大小姐。
End.
之前被累的中人抓着讨论剧本时诞生的一些想法……试着写成了故事。
混了很多无关紧要的工具人NPC又做了一些尝试,总之希望不会写得太难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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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天夜里雅人睡得并不安稳,事实上,很少有人能在被束缚的状态中安心入眠。天刚破晓时他还被冻醒一次,借着微弱的晨光,依稀能辨认出自己的被褥是被床上的另一人完全卷走了。他扭动着、用毛虫一般的姿势朝那人的方向挤了挤,未曾想这发自本能的取暖行为却被精虫上脑的少年歪曲成了其他意图。问早的话尚未来得及出口,雅人的口中被强行塞入两根手指,紧接着就被对方在半梦半醒间又按着做了一通。再一睁眼已经日上三竿。
“糟糕……晨练,不对,上午有测验啊!!!!”
不愧是运动部的部员,真有活力呢,但已经来不及了吧?雅人倚在墙边,目送胡乱套上衣物的少年抓起书包冲出房间。有什么东西被他大幅度的动作甩了出来,雅人本想提醒,声音却嘶哑得说不出话来。在他犹豫的期间,远处已然传来防盗门砸到墙的声响,听上去是没有合上的样子。
幸好公寓楼层的安保措施非常完善不用担心。雅人懒洋洋地抽动背在身后的双臂,又一次尝试挣脱绳结,这念头在他的意识集中到手腕之前就被迅速放弃了。
他太累了,上一顿的晚餐消耗得彻底。反正马上就会有人按时来访,多赖一会儿床又有什么关系?
在意识将要远去的刹那,一声闷响干脆地驱除了雅人的睡意。他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滑到床沿,起身时没掌握好平衡,半截身子倒栽在地面。颠倒的视野里,身着制服的少女疾步闯入房间——是累。
“雅人先生……!”
啊,来了来了。别担心我没事喔。雅人想要这么回应她。下个瞬间他被累扶起,很快从利落挥动的厨用剪刀下重获短暂的自由。
待雅人一杯白水下肚,累不由分说将他整个架起,就像是抱着大型犬一样运送进浴室。雅人安分地任她摆布,他知道累对于处理这类状况已经相当得心应手。哪怕没有回头,她也能准确地截住自己想要揉她脑袋的手,然后反手按进泡沫里清洗。
“请别用不干净的手触碰别人。”
话虽如此,累依旧会卖力地用浴球帮雅人擦拭身体,雅人便也配合地依次抬起四肢调整位置。若是必要的话,他还会张开双腿,让累帮忙清理残留的精液。
用温水冲刷完全部的泡沫,累抱起雅人丢进事先蓄满热水的浴盆,转而开始清扫瓷砖上的泡沫与污垢。雅人望着少女忙碌的身影,感受着身体一点一点恢复热度,终于有了确认其他事项的余裕。
“那么,我过一会儿再来叫……唔!”
仿佛是报复性地,雅人趁着累放松警惕时又一次恶作剧。这回他改用小腿夹住累的腰,稍一用力,便让少女跌倒顺势栽入了浴盆中的自己的怀里。池水哗啦一声溢出大半,刚刚摆放整齐的用具再度被打乱得东倒西歪,而累原本就湿了大半的衣衫这下是彻底湿透了。
“啊,果然啊。”雅人轻笑起来,豁然开朗似的,“我好像是脱臼了……肩膀,有点使不上劲。”
雅人是在十三岁的那年遇到累的。
时值黄金周,考虑到母亲早苗的工作,全家出游的计划执行到一半就草草收尾,提前几天打道回府。将病弱的父亲先送去休养用的住处后,领到打车经费的雅人和双亲一一道别,独自回到了平日居住的公寓。
谢过了帮忙搬运行李箱的司机,雅人乘上电梯。抵达楼层后,他绕过门边坐着的一副离家出走打扮的女孩,兀自用挂在脖子上的钥匙进了屋。
“……”
雅人并非是缺乏怜悯之心的孩子——事实上恰恰相反。只是,在面对没有救助需求的人之时,自顾自地强行施以援手没有任何意义。虽然不清楚女孩究竟有何打算,但雅人知道的是,那个女孩只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他拨通早苗的电话。
“雅人?已经平安到家了吗?真的非常抱歉……这次也没能好好陪你过假期。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去海边吧?到时候我会把电话卡拔掉的!”
“已经到家了。我没事喔。”
“唔……对不起啦……总之钱还是放在老地方,想吃什么的话自己叫外卖就好!我这两天应该也抽不出时间回你那边,有什么问题可以喊凪子帮忙,你有她电话吧?”
“有的,上次拜托她给……唔,就是那只捡回来的猫,找新主人的时候留了联系方式。不过比起这个,还有其他事情想要报告。”
“什么?”
雅人简单描述了门口的女孩的情况。早苗沉默了一阵,没有立刻回复。
“要去喊物业的人帮忙吗?”
“……当然,这样最妥当吧。我会帮忙联系的,雅人照顾好自己就行。”
“我明白了。”
“没什么别的问题的话那就拜拜啦……那个,果然还是对不起呢。”
雅人无奈地笑起来:“就说不要紧了。”
并非安慰,这是百分百的实话。本身出行计划就是应拘泥于家庭形式的早苗的愿望安排的,既然本人已经作出决断,那旁人也没有质疑或是阻碍的立场。
正因聚少离多,更多的时间里,雅人只是在远处默默注视着那个代替身体虚弱、常年窝在老家的宅子里休养的丈夫,主动挑起重担充满干劲地四处奔波的身影。但他也记得早苗在外时打给自己的每一通电话,仿佛遇难者在末路时发出了求救信号,下一秒或许就会被排山倒海的疲惫感所吞噬了。
若是也能为早苗做些什么就好了。力所能及的事情自不用说,即使是超出能力的目标,他也想要尽力伸长手臂接近。
傍晚时分,雅人听见门外的走道上响起人声。他等安静了再推门出去,走廊里空荡荡的。
然而,没过几天,那个女孩又出现了。
“还是上次那个孩子吗?”
前一次错过目睹离家出走女孩真容的凪子好奇地向雅人确认。得到点头的回复后,凪子摆出一副电视里常看见的名侦探沉思的姿势:
“嗯……这么看来,应该不是迷路呢。难道是想要逃离糟糕的原生家庭的小孩?比如有个酗酒的母亲或者嗜赌的父亲之类,这样的话一味想把人家小孩送回去不愧是有些武断!太可怜了!”
“只要‘想’的话就可以离开吗?那个……‘原生家庭’。”
雅人复述了一遍有点陌生的词汇。
“具体还是要交由法律机构的人判断吧,也有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会把孩子交给更合适的家庭抚养的状况喔。”
“这样啊。”
虽然不知女孩的真实情况是否就如凪子所说,但就女孩瘦如皮包骨头的样貌而言,果然还是有什么苦衷吧。雅人偷偷打开一条门缝,却正好瞧见女孩正费劲合上因装满储备粮而变得鼓鼓胀胀的背包,随即又推翻了猜测。
似乎是从上一次被抓住的经历中吸取了经验,即使有其他住户报告了物业,女孩依然如打游击战一般时不时地在雅人家门前出没。直到凪子匆匆赶回久慈老家,她所关心的女孩的去向仍是没有定论。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一个下雨的午后。
雅人居住的公寓走廊采用的是半开放式的设计,虽然视野开阔、空气流通,雨天遇上风大一些,难免会有雨丝往里漂。即便躲在淋不到的死角,地板还是会潮湿。此前雅人从未注意过,在见到占据走廊的女孩不断移动位置却还是避无可避时,才意识到了这一点。
“要不要进来躲一会儿雨?”
临进门前,雅人停住脚步,蓦地出声邀请道。
从熟识的医生住处离开,雅人发现手机上收到一封邮件。他稍微慢了半拍,才回想起是出门前询问“下午有没有时间见一面?”的回复。
“当然可以。下午学校停课,我会在图书馆自习。请雅人先生挑方便的时间来,提前给我电话就好。楠田悠来。”
沉稳礼貌的措辞,外加最后特意留下了落款。这应该是悠来本人无误了。雅人拖动聊天记录,翻到昨天下午约他出门的部分。相比之下,这一段记录里的语气则要轻佻不少,期间甚至混杂了黄色笑话,想来定是其他人的手笔。
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证件,这是累在打扫房间时找到的。作为底纹的学校徽章雅人曾在悠来的校服上见过,照片上的人脸无疑是那个假借悠来之名与雅人见面的男学生,印刷着的名字则是佐野凉。
“意外地报了真名呢……”
雅人回想起前一天夜里少年在碰面时丝毫不畏惧谎言败露的从容模样。话虽如此,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预料到,最后甚至照样把人带回了家,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对方误认为是“只要是想寻求安慰,无论有多过分都会乖乖照做的圣母娼妓”吧。
证件上的地址离雅人目前的位置不远,雅人便不再差遣司机多跑一趟。至于累那边,雅人则是发给她一封说明行动和通知汇合时间不变的邮件。按照原来的安排,他们兄妹二人本应在傍晚的时候久违地赶去父亲休养的住处和双亲一起共进晚餐。单单只是多绕个路归还学生证的话,时间还绰绰有余。
一,走到悠来的学校。二,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和悠来碰上面。三,把证件交给悠来并委托他转交给失主本人。Mission complete。雅人向围栏另一侧的眼镜仔挥挥手,正准备离开时,充当阻隔的灌木丛又一次被拨开了。
“请、请等一下,雅人先生!”
“怎么了?”
悠来咬住下唇,微不可见地夹紧肩膀缩瑟一瞬,却没有立即应答。
“难道说,其实是不认识的人?因为凉说他是悠来的朋友,我就擅自认定你们关系不错了……不是这样的吗?” 雅人试着揣测。
“唔、这倒不是。阿凉他,算是我的幼驯染吧,各方面也照顾了我不少……”
“这样啊。”
“所以他跟我打听雅人先生的事情时我没有办法拒绝他,真的非常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墙那端的少年后退一步,维持着拨开灌木的动作,深深鞠了一躬。
“没关系啦,我没有觉得困扰喔?顶多就是觉得,‘这家伙和悠来不一样’啦,‘还没到时候’啊……什么的。”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还发了那种……没品又失礼的消息给你……”
“那个应该是凉拿了你的手机做的吧?我感觉语气比较像他呢。没必要连别人的份一起道歉喔?”
“是……对不起……”
到底是在对哪件事对不起呢?简直就像是进入了死循环。然而对雅人来说,是哪件都无所谓。他伸手就近覆盖住悠来那只抻着树丛的手,不再加深少年的负罪感,只是沉默地陪伴他,等待时间静静流淌。
“对不起,雅人先生应该还有别的事吧?耽误你时间了。”
片刻后,雅人感到悠来的情绪缓和了些,未曾想悠来张口又是一句道歉。这令雅人不禁失笑。好在“对不起”与“对不起”之间也有区别,从乐观的角度来说,至少这是一句可以轻松接话的“对不起”。
“已经给累发过消息了,不过还没收到回信,所以不要紧。”
“咦,是已经和累小姐有约了吗?”
“要这么说也可以。晚上有些事,性质类似于家庭聚餐吧……其他时间的话,只要悠来需要就可以来找我喔?”
“啊、好、好的……请务必……等等不是!那个!”
悠来忽然用力摆了摆手,面前的灌木丛被他挥得噼啪乱响。
“累小姐的话,在雅人先生你来之前已经来过了。记得是问了我一些学校还有阿凉的事情……然后……”
他勉强将胳膊穿过栏杆,使劲朝着一侧指去:
“然后,朝着那边过去了。”
根据悠来提供的情报,凉所属的排球部会使用位于校园东南方的第四体育馆。如果要从外侧绕的话,从废弃的旧泳池穿过去便是最近的路了。从另一种角度来说,这里偏僻无人,四周肆意生长的小树林也足以遮天蔽日,作为偷偷溜进学校的潜入点再合适不过了。雅人在附近徘徊两圈,没有见到累的身影。
他钻入林中,几步登上斜坡。一道栅栏将校区与外界分开,但不知为何,面朝校外的铁丝门反常地虚掩着,陈旧的锁落在泥地里。
远远听见水声漎漎,等走得近了,杂乱喧嚣中夹杂的微弱人声才显露出来。雅人大步绕过更衣室,视野变得开阔起来。空旷的泳池里,身着便服的累正在水下费劲托起一个不断挣扎的巨大麻袋,努力把他拱上岸。雅人没多想就上去帮了把手,然后把累也拉上了岸。
视线范围内没有毛巾,雅人迅速脱下外套丢给累。累则是把它披了起来,然后蹲在排水口反复绞紧衣摆。
看来这个想法似乎是没能顺利通过动作传达,雅人也不去纠正。他俯身半跪在麻袋身边,卷起边缘将吸足水分的麻袋剥落掀走。一张右侧肿胀、双眼泛红的脸映入眼帘——果然是佐野凉。
“没事了哦,已经没事了。”雅人替他抽出塞在口中的布条,“知道自己是谁、在哪里吗?认得出我是谁么?
“呜……”
凉的口中发出一声呜咽,然后大口大口的开始吸气。他没有立刻回答雅人的问话,只是用涣散的目光打量着雅人。半晌,他忽然就朝着雅人的方向栽了下去。”
“啊——‘雅人先生’,对吧?”
车站后的偏僻角落,背着斜挎包的少年笑容灿烂地朝雅人招了招手。明明与悠来穿着同款校服,可无论是穿衣方式还是拴在背包上的球鞋,无不都提醒着雅人,少年身上与悠来散发着截然不同的气息。
“我听说了喔,你好像非常好心呢……如果悠来再早一点遇见你,恐怕就要在童贞毕业这件事上赢过我了,好险好险!
“所以呢,我就想知道,善良的‘雅人先生’有没有兴趣帮助我完成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愿望。我可是因为女朋友怎~么样不同意而伤心得不得了喔?”
“还是说,我这样的人就得不到‘雅人先生’的安慰呢……哈哈哈!”
“请……救救我……”
将全身的重量都扑在了雅人身上,凉哭着向雅人求救,眼里全然没有初见时的神采。雅人伸手摸向他的身后,一边哄着少年一边慢慢替他解开绳索。
然而即使双手被解放,凉也没有移动。他仿佛一只受惊的幼兽,被外界的威胁逼退到角落;又像是被残忍地剥离了外壳,只留下孩童般脆弱的内核独自面对惊涛骇浪。他近乎本能地朝着离始作俑者更远、更贴近雅人的位置拼命挪动,涕泪与衣衫淌下的水交融,在雅人的怀里濡湿一片。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雅人安抚着凉,就像他千百次做的那样。他轻轻拥着凉,试图用体温给予冰冷的躯体一丝安心的力量。凉不再颤抖了,可还是没有力气坐起身。他依偎在雅人颈边,啜泣声如梦中的呓语:
“呜……对、呜呜……对不起……是我的错,请原谅我……”
于是,雅人说:
“嗯,原谅你。
“一切罪过和亵渎,人都可得赦免。”
凉受的伤似乎没有雅人想象的严重——是指溺水方面的。事后雅人也从累的口中得知,凉几乎是一落到水里就被累捞了上来。先是跑去体育馆的悠来在接到联系后也赶来了就泳池。
“雅人先生还有自己要做的事吧?不能再麻烦您了。”
在悠来的坚持下,雅人与累按时踏上了赶赴久慈老家的路。
“凉已经平静下来了,应该没问题了吧?有悠来陪着有什么意外状况也会联系我的吧。以防万一,早苗那边我也知会过了”
“……给您添麻烦了。”
由始至终一言不发的累这时才开了第一次口。雅人伸手揉乱了她的发。
累总是沉默。雅人想。她的沉默源于对世间万物的茫然无措与不善言辞。
就像多年前的那个雨天。纵然后来早苗回到家里,累仍然沉默着、缄默不语,如同静止一般局促地坐在一旁,任由雅人用干毛巾反复蹂躏擦拭她的脑袋。
可即使什么都不说,雅人依然切实地通过手掌感受到了累的不安。这种不安在早苗笑着揶揄“这次怎么捡了这么大只的回来啊,也要养吗?”时达到了顶点,然后转眼又被他的一句“嗯,可以啊”轻松瓦解。
他一直都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要做些什么。
“对不起,我自作主张。”
“嗯。不过丢到水里果然还是有点过火呢,你平时好像不会这么做。”
拜托司机打开了暖气,雅人不断调整着姿势好让更多的湿衣服面积被烘干。
“是他自己挣扎的时候掉下去的。”
“……”
“下去的时候脸还砸在梯子上了,好大一声……下次会注意的。”
雅人笑着一把抱住了她,揉脑袋的手更用力了。
轿车一路从黄昏驶入夜色,顺利在饭点前抵达了久慈家的老宅子。只可惜雅人先前在联络时已经得知早苗今天脱不了身,注定是无法出现在饭桌上了。
久慈家的老宅子在雅人记事前就从祖父那继承到了父亲清史的名下,似乎是因为身体的原因,清史很少出门,常年在家静养。在他人的印象里,清史似乎是一个脾气古怪、喜怒无常的麻烦男人,就连身为子女的雅人与累、还有身为妻子的早苗也不被允许同住,只有在偶尔的日子才能拜访。
所以,在雅人替早苗转达“不用准备她那份了”的传话时,前来迎接的凪子露出了退缩的神情。
“清史先生,会生气吧……”
雅人想了想:“大概是会的。”
“那个,清史先生平时最挂念的就雅人先生您了……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麻烦您……”
“当然没问题。”
雅人笑着点了点头,手掌则在累的背后推了一把,“那在此期间凪子就替我照顾一下累吧?她掉进水里,衣服全湿了。”
“没问题,累小姐的房间里已经准备了替换用的衣服。”
“帮大忙了。”
“那晚餐准备好就去叫您。”
“嗯……”雅人停下脚步,“不,不用了。凪子你陪累一起用餐就好。”
清史那边,大概会稍微多花点时间吧。雅人暗自思忖。问过了清史的近况,他登上台阶,走到二楼走廊最深处的房门前,轻轻叩响。
“清史,我来了喔。可以进来吗?”
仅仅停顿几秒,雅人转动门把推门而入,完全无视了门内人无声的应答。
房间里没有开灯,阳台的落地窗大开着,冷空气在室内窜动。借由月光,雅人跨过地上散落的酒瓶,径直走向床头,然后半沾着床沿坐下。凌乱的织物团成一团被踢到床尾,本应铺着被子的位置则放置了一盘棋。而在明暗交界线的另一侧,黑暗中勾勒出一个抱膝坐着的人影。
“早苗今天不会来了。”
“……”
“有一阵子没见了呢,你看上去气色不错。”
“……”
“我乱猜的。不过你本来身体就没什么问题,凪子也说你胃口很好,我想应该是那样吧。”
清史仍是不语。
我身边意外地有很多不喜欢说话的孩子啊。雅人心想。他挺直上身,屏息凑了过去,旋即在清史的侧脸留下浅浅一啄。
几乎是立刻,清史猛然伸手擒住雅人的脖子,狠狠将他按倒在棋盘上。几枚棋子被压在雅人身下,雅人却不觉得疼。他闭上双眼,全神贯注地感受着发声时喉咙摩挲清史手掌的奇妙触感:
“最近认识的一个孩子,只要我这么做似乎就会感到安慰。清史不喜欢吗?”
“那真纯情呢。”
清史冷淡地评价。
“是喔,是个相当青涩的高中生。”
“你觉得我和高中生一样好控制?”
“不,我只是希望你能舒服些。”
雅人讨好似的挣扎着,轻轻用脸颊蹭了蹭清史的脚踝,这又是他在另一个高中生身上学到的技巧了。清史耸了耸肩……不对,应该是在笑吧?
“鸠谷早苗从前也是这么说的。”
雅人感到限制住自己呼吸的手又用力了几分,这令他彻底失去了胡思乱想的余裕。清史颤抖着伏低上身,顺势转换了身体的重心。
“鸠谷早苗从前也是这么说的,然后呢?一旦予以了信任,就从我身边夺走了一切。她到底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啊!明明在遇到我之前什么都不是!!
“我自己身体的情况我自己最清楚!怎么想当初都是她买通了医生给我下套,却要装作敢于奉献的救世主一样大义凛然地接替我的工作和地位……到底怎么有那种脸的!她才是掠夺者啊!!我不想让她抢走父亲留给我的东西有什么问题?那种女人才不配踏入这个家门!又凭什么摆出一副来去都随她喜好的样子啊!
“我不会允许的、不会再被欺骗了……我不会再上当的!!”
像是对他人宣告着行动准则,又像是喃喃自语的告诫。清史不断复述着语义接近的字眼,反反复复地循环愤慨与懊悔。雅人趁着钳制的力量强弱变化时适时吸入新鲜空气,内心却不由自主地涌动着欢愉。
——他在渴求我!他在依赖我!他因向我展现最原始的欲望而喜!他因向我吐露最深不见底的伤痛而悲!
明明氧气逐渐稀薄,雅人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活力充盈着身体。心脏发出汹涌的悸动,又好似激昂的海潮淹没了头顶,每一根神经都在起舞,每一寸肌肤都炙热如火烧。
“别担心……至少,我可以是属于你的……累的话……也会乐意的吧……只要……你想的话……”
只要你想的话。
只要你想。
只要你向我祈愿。
“不对!你是绝对不行的。”
混沌之中,清史仿佛得到一线清明。可这清明说到底也是转瞬即逝的,很快他再次陷入了无穷无尽的绝望之中。
“你和那个叫累的孩子不一样!说到底,你也是鸠谷家的人……是鸠谷早苗不惜改变你和鸠谷毬惠的人生也要特地安插到我家来的棋子。
“我不该答应的,我被她的花言巧语欺骗了!!
“从一开始,这个家就是错误的!”
清史咳嗽起来,退到床头大口喘息,过了一会儿又如生命力耗尽般蜷缩成一团。雅人只感到空气流畅地从口鼻涌入肺部,片刻之后才意识到自己重获自由。
清史半边的脸颊似乎是痉挛了,声音弱了下来,口齿也变得模糊:“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想要伤害你……我明明知、道这是不能说的……”
“正因如此,在告诉我时……你才能感到解脱吧?没关系的。”
雅人平复了呼吸,重新爬起身,依偎到清史身边。这种状况在过去已经发生很多次了,处理起来驾轻就熟。秘密也早已不是秘密。
“对不起……对不起……我本来也没有想要弄痛你……”
“我知道,我知道……没事的,一切罪过和亵渎,人都可得赦免。”
他裹住深深陷入自责与恐惧的清史,温柔地沿着脸颊的轮廓,吻去不断滴落的泪。他亲吻清史的唇角,然后唇齿交叠。他引导着清史放下戒备,向他敞开心无旁骛的怀抱。
雅人一直都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要做些什么,自那个夜晚之后便一直如此。
那个夜晚是清史第一次在雅人面前释放自己的夜晚,也是雅人最初知晓秘密的夜晚。
知晓了家里为什么总是阴云笼罩、知晓了名义上是自己双亲的人都期望着怎样的未来、知晓了自己诞生于世所必须要接受的命运。
就像是眼下,清史在自己的怀里不断落泪;又好比不久前,累缄默地低着头;再或是水池边,茫然无措的凉和灌木对面深深鞠躬的悠来……还有多年前那个雨天下午,在收到“可以啊”的答复后,最终却还是忍不住说出“对不起”的早苗。
尽管并不能完全明白悔意由何而来,又应向谁抒发?但想来,一定是因为大家都想要获得宽恕吧。既然如此,只要能让他人感到安慰的话,雅人并不介意成为「代理人」。
所以,他触碰、他安抚、他亲吻、他怀抱。正如在最初的夜晚,他选择再度拥紧恢复理智、重新封闭内心的清史一样。
——若你渴望圣人奖励,便由我来捧起荆棘冠;
——若你畏惧罪孽责罚,就让我宽恕你、代替你食下惩戒的苦果。
——我冒充神并非亵渎神的名,只因我是神的羔羊。
——我为此而生,也为此来到世界。
月色皎洁,雅人躺在清史身下,悄然伸手环上他的脖颈。
我亲亲可爱兄妹!
BUG率高完成度低,不要看,看也别带脑
进化论
一、
“再剪几支鹤望兰吧。”楠息吹盯着店门口摆的盆栽看了半晌后开口说道。
“……客人!您知不知道突然再加一种花,我就要重新设计重新捆呀?”女孩把包到一半的花束扣到桌上,不满地撇起嘴唇,“算了,看在您是今天第一位来店的客人,也可能是最后一位客人的份上,原谅你。”
“抱歉,我只是突然想到我的父亲挺喜欢那种花。”楠息吹把钱放到柜台上,看着对方拿起剪刀剪下了几株嫩黄色的植物后叉着腰思考怎么重新摆放的模样,忽然感觉到几分可爱,便继续向对方搭话:“不过我发现还在营业的店倒是不少,大家都不紧张吗?”
“杀戮日好歹也已经办了好几回,我们这种本地人基本上都习惯了——与其早早地躲进角落里担惊受怕,还不如多做几桩生意。而且要是我今天歇业的话,客人您就只能翻进绿化带去摘野花了。”
“你说得对,谢谢你呀。”
“不过客人您为什么会留在这里呢……?您看起来不太像是会专程来参与这种事的人。”
“我原本是来探亲的,因为一些意外我没能赶上回国的航班,想改签却发现其他的班次全部满座——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既然如此我也只能留下,顺便扫一下父亲的墓,看他能不能保佑我啦。”
“哎呀……我很抱歉。”女孩子扎上绑带的动作滞缓了片刻,最后将自己的作品递了出去。“其实客人您需要的话,我可以带您去安全的地方。不想参与杀戮,又没钱搬出赛格敦的人就是这样活下来的。”
楠笑了笑摇摇头,将花束抱入怀中。“谢谢你的邀请……我就不来叨扰了。虽然这听起来有点不近人情,但我建议你们不必对外乡人过于友善,尤其在这种时候。”
“客人?”
“还有,谢谢你的花!”楠息吹打完招呼便走了出去,女孩懂与不懂这份善意与他无关。他捧着一大束花走在街上,像个正儿八经的观光客那样东张西望。他看到正在推着婴儿车大肆购买碘酒纱布的夫妻,看到抱着消炎药逃回居住区的学生,看到仍旧瑟缩在街角阴影里面的流浪汉。他从他们身边走过,步履轻盈,就像从未听说杀戮日那般与赛格敦格格不入。他经过一个谢顶的男人身边,瞥见了从大衣衣摆下漏出来的格洛克17式,面对男人对自己表现出的敌意和慌乱,他只是偏着脑袋朝对方笑笑。
花十二个小时为美利坚烙上深可见骨的伤,再用一整年去修复,待到来年再把结好的痂撕去,释放里面的脓与血——托这名为赛格敦的伤疤的福,其他尚未坏死的皮肤组织会在一年内拼命地恢复,疼痛会让这具两百余岁的躯体保持活力。这个国家会维持好的状态,但这座城市不会,楠息吹做出结论,顺手摸了摸身边开裂的墙壁。今天修好了这道裂痕,一年后它仍旧会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街道上。而且伤口向来只会越撕越大。
衣袋中的手机开始接连不断地作响,他这才仿若想起了自己究竟为何而捧了那么久的植物和塑料纸。他打开电量充足的通讯设备,把目的地定到车站——在这期间他将屏幕顶端不时跳出的讯息一条条地推了回去。只是在看到署名为安东尼的讯息时,他才老老实实地打开了短信界面,小声地读了一遍自己收到的内容。
“傍晚六点四十五分,‘平克尔顿’的墓碑……哎,我尽量赶上。”
他用口头言语替代了本该传递出去的数据,继而迈开步子。最终他顺利坐上了今天的最后一班通往墓园的巴士,身边仍放着少女悉心剪好的花枝。早前他告诉花店的年轻人自己打算悼念故去的父亲,不过事实上比起扫墓,此行更倾向于赴约。
车上只有他和满脸皱纹的司机,没有谁会在这个日子带着闲情逸致去缅怀故人。他在车里点了一支烟,看着烟雾袅袅地往窗外飘,消防警报已经早早地被关停了。
“开完这趟差不多就到七点了,小哥你啊,得想办法自己回去。”他听到司机哑着嗓子对自己这唯一的乘客说话。
“嗯……我可以就这样在郊区躲十二个小时吗?”
临近退休的男人用鼻腔哼了一声,“这个办法在最初的一两年里确实是可行的,但你能想得到的办法,别人就想不到?现在去墓地的话倒也正好,等天亮了他们就能直接把你就地埋了,哈哈。”
“原来您认定了我等不到天亮?我感觉有点儿受打击。”
楠息吹见司机瞟了自己一眼,又轻蔑地哼哼起来,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确实什么武装都没带上,一部手机,一束捧花,一盒烟和配套的打火机,还有一些现金,除此之外他的身上就什么都没有了。
到站后他跳下车,慢吞吞地按照记忆当中的路线走。这条路和先前途经的街巷一样冷清——上次来这儿是差不多七年前的事情,他也从未刻意去记过那块墓碑到底安在哪个角落里。好在今天没有人真的会跑来扫墓,他很快便找到了将自己约至此处的男人。
安东尼站在他父亲的墓碑跟前,脚边落着几枚熄灭的烟蒂。“老师,我们很久没见了。”他走到对方身边,面带笑容毕恭毕敬地打了招呼。
“有四五年没见了吧。”安东尼看了一眼楠手里的花束,“不过我知道你混出了不小的名堂,楠息吹……我该叫你军火商格里高尔吗?”
楠有些腼腆地抓了一下鬓角,就像自己仍旧是个十多岁的青少年那样——很快他得到了一个带着几分不悦的眼神。楠细细地打量了老师的模样后有些失望,他不求老杀手如十年前那般神采奕奕,但至少不该这般消瘦憔悴,甚至连脊背也往下弯了几度。
“趁年轻当然要多做一些事,毕竟我是即便成了甲虫也会想着让妹妹学上小提琴的男人嘛。”楠看到对方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笑着耸了耸肩,“但是您苍老了不少,真令人惋惜。老师近年来一直待在赛格敦吗?您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安东尼没有答话,于是楠为他点上烟。男人并没有接受这份馈赠,反而即刻便将其丟到了地上。楠在嘟囔了一句“没有毒”后,略显无辜地耸了一回肩。
“……被人摆了一道?”安东尼对他抬了抬眼皮。
“是呀,被人摆了一道。原本我是顺路来谈一笔小生意……我明明预留了时间离开,可没想到在返程时发现自己所有回国的途径都被封锁了,连偷渡都会被人用枪指着脑袋说杀戮日前任何人都不给过,狼狈得很。”楠息吹在男人的注视下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花搁到了墓碑跟前。“不过后来我想,或许留下也不完全是坏事。”
“不是坏事……这话怎么说?”
“我在来赛格敦的途中遇到了一对很有意思的兄妹,他们是为了杀戮日特意赶来的,但又和单纯在这里享受破坏和屠戮的人不一样,如果有机会再见面就好了,我会帮他们的。”
“稀奇,只晓得追着钱与名利的家伙竟然也有一天知道要留意别人。”
“是真的,我很在意他们,我很感动——主动来寻找于杀戮日失去联系的父母,一路上还教了我很多我以前没能明白的道理!比方说……我想想,家人应该彼此牵挂,相互照应,无私奉献。您能相信吗?他们明明自身没有多少感情,却能坚信这些准则。”他捏着下巴,将曾经从水谷观口中听到过的话背了几句出来。“总之,和我很不一样,我有点羡慕。”
老杀手嗤笑一声,将手背到身后。“难不成你后悔了?你把自己的生父引到赛格敦后亲手杀死了他,又因为杀戮日的政策第二天就安然无恙地回了日本。难不成现在你被人以同样的手段困在这里,所以终于想起来当年自己做过的事了?”
“我一刻都没有忘记自己做过些什么,不过的确,我后悔……那可是我的父亲,与我血脉相连的人。”他维持半蹲于地面的姿势,摸了摸墓碑上刻着的文字——既不是楠的拼音,也没写着他所念叨过的平克尔顿。“当年组织让我想办法解决掉威胁到他们的当地政客,我知道目标是谁,但为了利益我没有犹豫。说来也巧,当年这自由之地正好颁布了历史上首个杀戮日的法规,它推了我一把。”
安东尼没有说话。一时只有风在他们耳边呼呼作响。
“当年的我过于冲动和莽撞。”楠并不介意自己能否得到答复,自言自语一般地继续开口,活像个正在闭眼忏悔的虔诚教徒。“后来我的确爬了上去,但也很快就察觉了老头们藏在赏识背后的恐惧——连至亲的性命都能毫无踌躇地取走,这种家伙确实没什么值得信赖的。所以后来我就反思……如果我当时再谨慎一些,起码表现得稍许再痛苦再挣扎一些,或许我就能在那里留得更久……他们当初留下我的话,大家健康地活到今天也不是梦哦。”
“……你能记得清这些事情就好,这样我待会儿解释起来也能轻松很多——把你约到这里来是想告诉你,你那几个仇家知道你身处赛格敦,他们想借杀戮日取走你的性命,其中也不乏和你有过生意往来的家伙。”
“是吗?”楠息吹抚摸着墓碑,语气平稳,“那我明白了,难怪老师要故意提起我和父亲为数不多的共同回忆——‘我能想得到的事情,别人当然也能想到。’司机先生说得一点都不错。”
“随你怎么想吧……还有一点,我这些年一直定居于波士顿。”
楠息吹听到男人身后传来轻轻的咔哒一声,像极了枪械被解除保险时的响动。
“我正是受其中一方雇佣才来赛格敦的,庆幸吧,他们还让我留你一口气。”
二、
楠抬头看向老杀手的眼睛,确认了对方所言为实。“啊……我多少猜到了会是这样的情况。您看,我没有携带武器,但我带着赴死的觉悟来见您了。”他朝自己的恩师苦笑,却没得到对方任何带有个人感情的回应。
“归根结底,还是你知晓了太多不能被同一个人所知晓的事情——我很早就告诫过你的。既然你为了享乐而把他人的命脉捏在手里肆意玩弄,那么现在也该支付出相应代价了。”
楠息吹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老师。我从未享受,也不曾快乐。我最初的收集这些小讯息不过是为了能在交涉时能多几个筹码。我向来只做武器买卖,情报不过是赠品,更何况我也知道要筛选能说出口的话。”
“我对你的解释没有兴趣——总而言之,我接下了杀死军火商人格里高尔的委托,虽说他们让我尽可能保全你的性命,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也应当知道。”安东尼从腰后掏出枪械,对准了楠息吹的胸口。“就此认命还是反抗由你自己来决定,你不用告诉我答案,直接行动就好。”
“虽然您这么说……老师,我想知道您从见面的那一刻起到现在一直没有动手的理由,是因为杀戮日还没开始吗?”
楠息吹看到对方的动作微微一滞。
“……在杀戮日时人们的一切所作所为都会被合法化,几分钟后即便我在大街上当众射杀你,也不会遭到任何人追究。可想要你性命的人有不少,能领到报酬的雇佣兵又只有一个。”
“难怪才以‘能够帮我躲过杀戮日’为借口约我来这儿——现在想来相信您还不如相信卖花的小姑娘呢。不过您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了?我向来非常崇拜您,崇拜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凭兴趣端枪的杀手安东尼。曾经的您从来不会在意什么日期才是。”
他好像选中了安东尼不愿意听到的句子,老杀手皱起眉头,艰难地将言语从喉咙里挤了出来。“……熬过十二小时后我得回到波士顿的家里,有人在等着。”
“咦?回家,您是指?”楠息吹在开口提问后,才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指尖正由于对方的答案微微发麻,他无法相信眼前的男人会给出这样的理由来——这下自己真的被背叛了,这个结论令他感到一阵恶寒。
“几年前我中东捡到了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如果我没有出现在那里的话,想必他们都会没命。”男人缓缓地开口,“在那之后我就很少接工作了,偶尔会在杀戮日的时候来这赛格敦赚上一笔,天亮了就带着钱赶回去。”
“……老师,战场上什么样的可怜人都会出现,没有人值得我们这么做,没有一个人是特殊的。”
“你不会明白,”他说着扣下扳机,楠息吹看着身边的墓碑应声碎裂。“突然某一天发现自己闭上眼后还能听到枪炮和嚎哭,喝到嘴里的水会散发血的腥味,比起死亡开始更加害怕死后……你曾多么频繁地考虑杀人的方式,将来这段过去就会多么频繁来缠着你不放。这都是代价。”
名为安东尼的男人已经到达了临界值。他终究和那些借着杀戮日举起武器肆意破坏的快乐面具们不一样,他的躯壳里藏着的不过是一条与普罗大众相同的灵魂,只不过他知道如何开枪,也有途径拿人命去换口粮,并且还比常人多了那么几丝勇气。
可归根结底这勇气至多支撑到男人活至半百而已——现在他的回忆和良知来追赶他了,它们化作地狱的恶魔,化作他枪下的死者,化作一滩滩粘稠的血液追上了他,它们令他形容枯槁,勇气尽失。迟到的善恶观念令男人变得悲惨,他适应不了普通乏味的工作,于是他继续端枪,放任自己的悔恨与本能在脆弱的躯壳里你追我赶。安东尼最后找到的方法就是把自己救助下来的弱者们当成仅有的归属地,然后再靠近乎疯狂的关照和慈爱去弥补——弥补他人的人生,弥补自己的灵魂。良心发现的恶人大都这么做。
“世上没有代价,只有输赢。”楠息吹看向安东尼,对方手腕上的表盘告诉他再过数分钟便是七点。“我倒是觉得,与其进行这场悲哀的对决,不如您同我做个交易吧:背叛您的雇主,放弃您原来的任务,然后担任我的护卫如何?”他看到男人诧异地眨了一回眼,便试着继续为自己争取机会,“我会支付您双倍的报酬,同时我也绝不会令您的元雇主找到您和您的家人。”
“……你在害怕向我举枪?”
“是,我害怕。”他一把抓住了对方的困惑。“对不起,刚才我说您的状态不如从前,事实上内心摇摆不定应该是我自己,我很久没有亲手拿过枪了。不过这倒不是怕报应,只是单纯不想死罢了。”
“从前你不是为了自己什么都能做到吗?你何曾犹豫过?”
“那说明您从来没有正视过我啊。我一直都是个懦弱自私的家伙,只要自己能获利的话任何受人唾弃鄙夷的事情我都会去做,我有自知。”楠息吹摇摇头,“但是在那之前——摆放在一切条件之前的永远都是我对于死亡的恐惧。我不曾犹豫也是因为我恐惧。我像是捧着金块在悬崖边行走,若有必要的话我也会把得到的金块全部丢入深渊。促使我行动的一切缘由并非荣华富贵而是恐惧,恐惧令我一次又一次地活了下来。”
他耐心地看着男人站在原地咀嚼自己的肺腑之言,没有提醒对方手表的时针已经悄悄地落在了数字7的中央。
“还有……楠息吹之所以还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这一点也得感谢老师。”他见对方一时半会儿权衡不完利弊,便从自己带来的花束中取出一支,而后点燃了剩下的部分。“知道军火商格里高尔究竟姓甚名谁的人并不稀少,但只有老师能推测出我所有行动的动机和方向,您是唯一能在杀戮日当夜把我约出来对话的人,您是我唯一的软肋。”他接着将手里仅剩的鲜花递到对方面前。“我在我的恐惧之后还藏了一份私心……说真的,您的学生不想与您为敌。”
安东尼在原地沉默了片刻,继而叹了口气。他没有接过学生递来的花,但他把枪收了回去。“也就是说,你希望我保护你整整十二个小时,顺便护送你天亮后离开赛格敦?”
“不用做到这个地步,也不用十二个小时。老师您能努力多久就多久,哪怕几分钟都好——危急时刻您可以视情况离开。不过,我死去的话自然也就没办法向您支付报酬了。”
他说完这些便不再言语,重新抬头看向对方,安安静静地等待安东尼即将做出的最终选择。
“你没以前那么贪心了……我接受。”老杀手的答复令楠息吹大大地松了口气,甚至险些就这么腿一软彻底倚靠在一旁的墓碑上。“那么事不宜迟,现在就告诉我你的大致计划——既然提出了交涉,那么最低程度的准备你总该有吧。”
“啊,当然,事不宜迟。”楠息吹点点头,他在重新站直身体时正好瞧见了自己点燃的花束,它们生出的烟雾飘上半空——先前他在巴士上就试过,结果很是理想,看来最近几天都会维持这般干燥晴朗的好天气。“我的计划首先是您得在杀戮日开幕时替我死去。”
他听到身旁传来作为回应的一声闷响,紧接着一大片暖色飞入了他的视线范围,他对其兴趣缺缺,毕竟它不是脑浆就是鲜血。
“大家想要的只有军火商的人头还有其手里握着的信息,没有谁会在意被莫名卷入骚乱的异乡人,这真是可喜可贺。我重复了那么多回您对我的特殊性,结果您还是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不可能会留下那么多个‘唯一’的集合体,就此认命还是反抗,也由您自己来决定。”
他取出手机,先是确认了对方头颅和胸口被分别击穿的模样,接着打出了几行讯息:“任务完成——我们会按照约定把剩下的报酬打入你的账户,愿你我都能亲眼见到太阳升起。”他按下发送键之后,很快看到远处角落里的植物小幅度地摇晃了几回,仿佛小兽轻盈地从树丛间掠过。狙击手在传达自己打算独自撤离的意思,他们的契约关系到此为止。
不——他们之间本身就不存在契约关系。
楠息吹在收到安东尼约见自己的消息后,便以那名狙击手所隶属的组织的名义发了几条讯息。他盗用了对方的发信地址和通讯路线,将狙击手本应收到的待命指令改成了自己编写的内容。
“……然后我自己扮成组织的线人,吩咐他在看到烟雾升起时开枪射击,总体来说就是这样的计划。”他蹲在安东尼的尸体边上,对眼前那颗仅剩左半部分的脑袋不急不缓地做出解释。“然后就到了您的工作时间了。您能顶着我的名号死去多久,我便会感谢您多久,几分钟都可以。”
他仔细盘算了一下,倒是希望自己的死讯能在短时间内被传得铺天盖地,若能登个报上个媒体那就再好不过。等盘踞在赛格敦附近的老家伙们都得知了格里高尔被射杀的消息时,他就真的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无忧无虑地走在街上了。
“不过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比如没过几天就有人认出来你不过是个隐退多年的老雇佣兵……真希望您的妻儿没有养成阅读新闻的习惯。哎,您确实退步了不少,以前您可不会多听我的任何一句话。”
他将未能送到出的花放入对方掌心,随后自己也转身离开了。他也是在花店里的姑娘即将捆扎完原本的花束时,才突然想起来安东尼十多年前在自己的住所里养过鹤望兰这种东西。
三、
楠息吹从墓园的另一侧出口离开,找到了自己提前备好的车。他在发动汽车时突然从后视镜里发现了异样——那辆载着自己抵达墓园的巴士根本没有驶回市中心,司机也是那个皱巴巴的男人,楠还记得他臭着一张脸说自己可以选择直接死在墓地里明天直接被就地掩埋的模样。
现在那家伙察觉到了自己,正叫骂着从过道翻回车内,看起来对方也没能料到楠在好几天前就自行备好了交通工具。“原来是打心底觉得我活不到天亮呀……”楠反思了一下自己来时光顾着防备安东尼却对在场的另一名敌人毫无察觉的情景,不由得感觉到几分后怕,同时又觉得非常好笑——回顾完这些他猛地踩下油门。
虽说没能达成直接甩掉敌人的理想结果,不过他没花过多时间便重新回到了市中心,与此同时由衷地庆幸起来——亏得赛格敦是个小城市。他在驶入闹市区的第一个十字路口后右转,随即打开车门,蜷起身体往外一滚,将自己摔到人行道上,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成了一包自由的垃圾,即将在坠地的瞬间哗啦啦地散成一堆肉片和枯骨——当然结果他只是肩膀撞上了柏油路,除了一阵钝痛之外连伤口都没有留下,于是他狼狈地变回人类。倒是突然失去驾驶员的汽车正巧碾过了一个带面具的家伙,楠息吹听到后方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他还没来得及站稳身体,脚下的道路也发出了喘鸣。后方的雇佣兵没能刹住巴士,最终它与被楠抛弃的那辆撞到了一起,他首先听到一长串刺耳的摩擦声,而摩擦声又止于钢铁巨物撞击时爆发出的响动。热量也紧随其后扑面而来。
楠对自己的引发的车祸没有兴趣,他趁着追兵叫骂着从车内脱身的间隙,将噪音、爆炸、伤者、连同自己身上的疼痛一起抛至脑后,转过街角向另一片区域奔逃。
安东尼的雇主早就料想到了安东尼会失手,那个扮成巴士司机的家伙兴许就是他们的备用计划……楠一边向闹市中心跑,一边整理起当下的情况。“那是……”他好运地发现不远处还有一群正在四处打砸的蒙面党,于是他很快就有了主意。
“——请救救我!”他唐突开始了呼救,同时迫使自己双膝打颤,声嘶力竭,很快面具中的几枚接近了他。“我,我刚才看到有车撞到了一位带着动物面具的先生……本来我想去看看情况,可那车上的司机却突然对着我们开枪!”
他看不到这些面具下面的表情,不过如愿听到了几声怒骂和追问——正巧在这时他的身后响起了枪声,这一记响动更是调起了所有人的情绪。终于有人再也按捺不住,直接提起武器朝枪声响起的方向冲了出去——一带动了二,掀起了三,三又点燃了一群。这下再没有谁乐意关注楠息吹这个突然出现的柔弱游民了。趁着混乱,趁着还没有人开始进行更深层的思考,他悄然退出了这场集会。
早知道就应该再借那狙击手用一会儿,可是这么做又会增加暴露身份的风险。直到确信对方一时半会儿绕不开那群不讲道理的面具集团,他才在街角的阴影下边反思边调整起了呼吸。话说回来面具能替自己抵挡多久呢?这群性情不定的家伙本身就不在乎游民的性命。
“训练有素的雇佣兵和熟悉地势的当地暴力团……如果我想拉拢后者,那就得先做出一个能同仇敌忾的对手……”在他斟酌是不是该把刚才的谎言继续完善下去时,却出乎意料地发现了一抹自己熟悉的色彩:先前他在自己的老师跟前夸奖过的对象,此时此刻正好出现在了自己跟前——
多亏赛格敦是个小城市,他想。
水谷观正牵着浮云知乃的手走在街上,步履有些不稳。看来他们不仅没能找到自己的父母,还同样是一副堪堪脱离险情的模样。这令楠息吹决定放弃刚才的备选合作方,转而尝试向眼前的兄妹伸手。
“小观——小知乃——”他朝那对兄妹用力地挥了几下胳膊。“看这里!这里!”
“咦……楠先生?您还留在这里吗?”水谷观似乎并不惊讶于自己的出现。他往前一步,来到了无论发生什么都能将身旁的少女保护住的距离内。“我记得您是来探亲的吧?”
“其实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航班被取消了!我也买不到其它机票和车票——想坐长途逃到隔壁城市不行,所以就只能留在这儿啦。这里太危险了……谁能想到那么多人白天还好好的,结果一下子就变成这样。”楠见自己没有被拒绝,于是小跑到他们身边。他故意叹了口气,继而拍掉了爆炸中沾染到身上的尘埃。“你们寻找父母的进展如何?”
“我们暂时还没有收获,不过我们原本准备去最后定位到他们的几个区域看看。”水谷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其身边的浮云知乃探出脑袋,认认真真地盯着楠息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原本?”楠弯下腰,让自己的视线与知乃保持在相近的高度上,接着友好地招了招手,他还记得少女的敏锐。
“七点刚过没多久我们就被盯上了。”水谷观解释道,“说来惭愧,其实我们也是刚刚才避过一次追杀,明明我做足了准备,结果一到关键时刻还是只知道四处乱跑。”
“不过小观把小知乃保护得很好呢,我觉得已经很了不起了。”
“啊,这是自然的。”
他知道眼前的兄长怀揣着戒备,不过他并不介意被眼前的组合多观察一会儿。“这样啊……那要不我们一起行动如何?首先我坦白,我一个人很害怕,刚才见到你们的时候我真的特别高兴——所以这是交换:我希望你们能带上无依无靠的我,而我呢,也可以帮你们找找看你们的父母。”
在简单的讨论过后他们决定暂时放下寻人的路线,先找个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稍事休息——他们谨慎地绕了好几条远路,最后终于找到了一条还算隐蔽的地下通道。途中楠息吹发现浮云知乃总是会在四周出现动静的时刻下意识将手掌贴到腿边,仿佛随时都在准备掏出武器。少女的身形和着装让她没有办法完美地藏起枪支一类的武器,因而他判断她大抵在腿侧固定了刀具一类的冷兵器。
楠息吹以前也曾见过一些女性佣兵,她们知道如何灵活利用柔软轻盈的躯体,从而使自己变得比体格魁梧的男士们还要难应付。或许自己能借浮云知乃处理掉一些藏在暗处的敌人,他盘算着这个方法的可行性,又打量了一会儿走在最前方的水谷观——一丝尚未成型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悄然扩散开了。
抵达目的地时的知乃似乎还留存着不少体力,尽管自己的兄长已经停下了脚步,可她仍然满怀着好奇在四周兜兜转转,甚至研究起了横倒在路边的尸体。
“小知乃可真是个优秀的孩子。”
“她向来精力旺盛,您不必介意。对了……其实一开始我就很在意一件事,楠先生您选择和我们一起行动的话,您的家人又该怎么办呢?”
“啊,哥哥的意思是担心楠先生的家人会不会遇到危险!”这时贴心的妹妹跳着步子回到了兄长身边,替对方的试探做了补充。
“这件事呀……说来惭愧,我的探亲计划进行得并不顺利。对了,小知乃能借我发卡用一下吗?马上就还给你。”他见知乃点点头,将原本戴着的配饰递了一枚给自己,便笑着接了过来。楠息吹想了想眼前这副娇小的身躯究竟能爆发出多强的力量后,认为她不警惕自己,或许真就因为她的实力令她根本用不着在意这些事情。“住在赛格敦的是我的父亲,不过他离开我们一家很久了——我的母亲久病在床,这几年状况也不容乐观。我知道她想见这个男人,所以我每年都会来赛格敦试图请他回一次日本,虽然到目前为止都没成功过就对了。”
他把绑着毛绒小鸡的发圈合到双手之间,让知乃往其中吹了口气。
“这样啊,大人们可真不容易。”
“可不是嘛,我其实可恨他啦!今年他也一如既往不想见我,我本想就这样老老实实地回日本去,结果又出了意外。”他回过头去,正好对上了水谷观的眼睛。直视对方的眼睛,说出能令自己也信以为真的谎言,这是他在跟着黑帮成员学习之前便早已掌握的技巧。他一边吐露话语,一边轻轻地摩擦了一下手掌,又将它们摊开——嫩黄色的毛绒小鸡数量从一变成了三。很快小小的惊呼声自他身边响起,他如愿看到知乃的脸上的神色很快由惊讶转为兴奋,于是他将三枚发圈放回到少女手里。“现在它们都是小知乃的了——我自己也有弟弟妹妹,所以会学一点逗人开心的小技巧。不过也好,在飞机上第一次听说你们是来寻找父母的时候,我就感觉放不下你们。”
“啊……这么看来我似乎问了个冒犯人的问题,对此我很抱歉。”水谷观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楠先生对家人的看法应该和我们很不一样吧,我还给你灌输了自己以为是常识的东西,真是不应该。”
“我觉得小观不用在意这个哦,确实我也觉得我们的想法差异很大,不过我能理解的。”他靠在墙上,忽然隐约听到远处有脚步声响起。“也许这就是家人吧?为了家人的话,我就会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到。你看,即便我再讨厌那个男人,也还是愿意为了母亲一遍遍地尝试和他对话——说到底,就是因为抱有期待,所以才会失望怨恨。”
“那如果不抱期待呢?”
“那就没了人情味。”
“是这样吗……”水谷起先讶异地眨了眨眼睛,接着也露出微笑。“多谢,您让我听到了以往从没听到过的想法,这很珍贵。”他说着看向正在四处闲逛的知乃,在沉默片刻之后又补充上了一句。“对了,我能喊您息吹哥吗?感觉这样我们之间也能变得亲切一些。”
“当然可以!不过小观,距离产生美哦。”
年轻人噗嗤一笑,“我当然知道,但是有些心里话我觉得只有对关系亲近的好友才能说出来。”
“这样吗?小观的边界感好强。”
“您就把它当做一种仪式感吧——其实息吹哥,我带着知乃到这里一方面确实想尽快找到父母,另一方面我很想看看这个时候的赛格敦,这是我的……或许能算我的个人意愿?”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出腼腆,“在这里也许能看到一种进化。”
“进化?”楠息吹没能理解对方的意思,他的一半注意力都在逐渐逼近的脚步声上。
“是的。倒不是说杀戮日当天,我更在意的是太阳升起之后——杀戮日可以让人们在短短的十二小时内退化回野蛮的动物,但十二小时一过,大家就要花成倍成倍的时间重新进化成人类,这是很痛苦的事情,放弃思考与体面的轻松畅快感会在他们身上生根发芽,长出藤蔓,于是有些人一辈子都得带着它活下去,浑浑噩噩,时而为人,时而退行为兽。”
“听起来仿佛成了大规模返祖现象。”
“对,就是返祖哦。虽然放弃了用来撕咬的犬齿,但文明和智慧为我们镶上了全新的獠牙……挥动刀枪可要比张开血盆大口咬上去方便太多了。沉浸于本能的人类与野兽无异。”
“这样啊,可……”
“哥,我刚刚好像听到——”突然知乃像是发现了什么那般,朝他们夸张地招了招手。
——来了。楠息吹在心里默默地念着,他在敌人从暗影中显出身形的同一时刻喊了出来。“小心!小知乃的身后……”
没等他说完,水谷观便利索地离开了原本身处的位置,直奔知乃所在的方位。楠息吹看着陌生的雇佣兵朝少女挥出砍刀——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袭击者既没能得手,知乃也没有机会从裙摆下抽出武器。水谷观挡在他们之间,在刀刃落下的同时从外套里取出电击枪,对准敌人的左胸按下开关。
四、
他以想要出去找找医用品和食物为理由,向知乃借来了一把小刀。浮云知乃完全没有表现出惊讶和犹豫,她在楠息吹询问“小知乃有没有可靠的防身工具”时大方磊落地从裙摆下面抽出了一把规格迷你,做工却十分精致的镶嵌式匕首,将它直接塞到了楠的手掌当中。
“尽管用!”少女在水谷观动手杀人的时候曾出现过一丝慌乱,但在水谷调整好状态以后,她也立马恢复了精力充沛的模样。
楠息吹早就知道这是一对不可思议的兄妹,但他未曾料到他们会给自己带来这么多惊喜。打算袭击知乃的雇佣兵不止一名,在权衡完利弊之后他决定久违地亲力亲为一次——这么说来他本以为先冲出来的会是追着自己的那位。
如他所预料的,一回到街上他便听到后方传来响动,距离并不算远——他在枪声炸响的同时往另一侧退去,正好避开了朝自己袭来的子弹。“我输了,您比我更擅长找人……看刚刚那一枪您好像是打算瞄准我的腿,你们的老板是想留个活口吧?杀戮日还有好几个小时,不给自己留点保障吗?”他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投降。
雇佣兵没有作答,但新一轮的射击也没有再出现。那个在大巴上对自己冷嘲热讽的男人很快便从废墟背后走了出来。楠维持着当前的姿势,一边屏息凝神等待对方接近一边回想——他在回想水谷观的事情。他一想起那个在地下通道里丧命的陌生人,以及对方脖颈间被水谷用剪钳撕扯出来的豁口,他就觉得自己可能正为此感动不已。
如果人类继续进化下去的话,或许都会成为那对兄妹的样子。从无感情到无感情,人心情义不过是进化中的某一段过度。楠息吹不愿意用观测仪来形容那个时刻都在俯瞰世界的年轻人,倒认为对方更像是从美丽的新世界里不小心跌落到野蛮社会来的掉队者——
也可能他只是站在进化的另一端,好奇地往后回了回首罢了。
楠息吹挑选着自己能拿来描述对方的语句,感觉心情非常好,毕竟他很久没有这般长时间地与同一个对象说过话了。“可是小观,我觉得……”尽管当下他的同伴不在此处,但他还是将先前被打断的话接续了下去。他的视线落到正在接近自己的雇佣兵身上,继续喃喃自语道,“动物是由于手段有限,所以只能选择观感上相对野蛮的方式采取行动,杀戮是人的专利。”
兽的本性只有活下去。
他在彼此间仅剩五步左右的距离时,忽然迈出步子,猛地接近了本将自己当做猎物的雇佣兵。趁着对方没能反应过来,他一把抓住了眼前那条端着枪的胳膊。他的敌人凭借本能扣下扳机,却只能徒劳地往空中放枪。楠息吹绕到对方身后,又一脚踩上对方已经屈起的左膝,以半跪半坐的姿势把人叩到了地上。浮云知乃借给自己的小刀已经被他握在时了手里,他用它干脆利落地划开对方紧绷的咽喉,又往下扎穿了左右大腿内侧的股动脉——男人甚至没来得及叫喊出声就失了大部分气力,武器彻底也脱离了手掌,自动手枪与地面撞击后发出了今夜最为清脆的一声响动;楠息吹松开手,对方的胳膊也无力地垂落下去。空气从男人的口鼻中进入,又从破裂的喉管里泄露出来,发出不算响亮却令人不太舒适的噪声。
最后他提起男人的领口,迫使对方仰面朝向自己,在将小刀刺入他的肋骨之间后又顺时针拧动了半圈,这才算彻底结束了整套行动。“本来我打算借小知乃的手处理掉您的,不过现在我改了主意。因为小观保护小知乃的模样让我深受触动。”他俯身凑到对方耳侧,语气十分和缓,“我真的想和他们交朋友了,所以我必须显示出自己的诚意。”
脚下的男人现在既不会挣扎,也不会喘息。早知道就问小知乃借再大一号的刀具了,反正她的哥哥也不会让她有机会用它们——他一边思索,一边拔出沾满血迹和肉末的小刀,最后那一下差点连刀柄都彻底没入了这副躯体。
他用裹着尸体的衬衫将刀身擦干净,而后目光落在了两步开外的枪支上面——早些年就退出军队配置的民用马卡洛夫,体积小成本低,与此相应的则是其薄弱的杀伤力,什么时候彻底被市场淘汰都不稀奇。看来它的主人平日里生意不怎么景气,就连参加杀戮日都舍不得换一套好装备过来。楠感慨着拾起了这枚可怜的兵器,他拆下弹匣,又细致地清点了剩余的子弹,最后将扔进了路旁的下水道。
“文明为我们镶上全新的獠牙……”他重复起年轻人的话,觉得这一点对方倒是一点而都没有说错。不过他认为自己并不需要杀戮日作为楔子,如果说水谷观和浮云知乃的淡漠更为无机质,那楠息吹则是一头知道遵循本能的兽,在机缘巧合之下用枪支和谎言缝起了一张可以披上身的人皮。他盯着锃亮的刀刃和搏斗时沾上血污的袖口,突然神色恍然却如发泄般地,用力将手甩到了一旁的墙壁上,利用毛糙的墙面剜去了属于他手掌一大块皮肉。
“这下我确实需要去找一些医疗用品了。”他见自己的血片刻间就覆盖住了男人殒命前给自己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这才将盈盈笑意重新挂回到脸上。
作者:江橼
“丽丽今年研究生毕业了吧?”
穿着藏蓝色工作服的男子躺在摇摇椅上,左边摆着茶具右边放着广播,手中还拿着今天的央报。
“是的嘞,”跟他斜对面坐着用手机听戏的老头晃着脚丫和脑袋回道,“下周就该从学校回来了。”
男子嗯哼一声,从报纸里抬头,“那你是打算让丽丽去哪儿上班啊?”
老头脚丫没停,伸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女孩子嘛,当然是放身边的好。我打算让她在本地找工作。”
“我觉得也是,还是放身边安心。再说了,咱本地的企业也有不少好单位,年薪几十万每年2-4个月的带薪假期,多好。”
说完,男子又酸溜溜补了一句,“挣得不少还轻松。”
“那可不,没有什么比女孩子挣钱更轻松的了。”老头赞同的点了点头。“哎对了,你家小十四今年多大了?”
男子伸手抓起挂在摇摇椅后面的夹子,翻到了第十四页,“哎哟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个月末就十八了。”
“啧啧,时间不禁混啊,眨眼那小家伙都成年了。”老头摸一把自己光秃秃的脑袋唏嘘时光飞逝。“那孩子你怎么打算的?不上学的话,得去打工吧。”
男子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可不是说,得去打工的。早些年让她好好学习不听,这下好,大学没考上,打工都没几个钱。”
似乎是深有同感,老头不禁坐直了身子,“我可跟你说,小十四的单位你得好好给看着点,她这年纪这么个学历,容易让人给坑了。”
他掰着指头列了几个上过本地新闻的企业,话里话外满满的嫌弃。“这几个厂加班不给加班费,假期量不足还不带薪,一年到头忙活一顿啥也挣不到。你还指望她孝敬你?怕不是她都得靠你养。”
男子听了赶紧把这几个名字给记下来避雷,心里打定了主意,即使小十四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工作,也绝不能让她去这几个火坑。
谁也不能把自己闺女往火坑里推不是!
安排完了小的,俩人闲聊着又回到了孩子身上,不过这次他们说起来了不用操心的大孩子。
老头换了台戏,跟着咿咿呀呀唱了起来。“你家那几个快生了啊?”
一听聊这个男子就乐了,因为小十四紧皱的眉头顿时舒展,“嘿嘿我跟你说,我家老大、老七还有十一她们仨,同天预产期呢!这一下就能生九个宝宝!”
“哎哟,那你可有福了!”老头也跟着乐了起来,一想到男子家那仨闺女的评价,就忍不住掰指头数那九个可爱的孩子,“你这次打算留几个?”
“一胎留了一个。”男子故作矜持,翻了页报纸,“孩子少了心里都不安生。”
“是这个道理。”老头笑着,殷勤地递了根烟过去,“还有没着家的不,匀我个。”
见男子想拒绝,老头赶忙接话,“老哥我不白要,给钱的。这个数。”他晃晃手,十五万。
这可比市场价高。
“就当可怜可怜老哥。这么多年了就丽丽一个出息的而且这还是没上班呢,老哥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男子迟疑了,他又拿出那个摇摇椅后的夹子,来回翻了几下,“别说老弟不给你面子啊,老六的孩子你要不?要就一口价二十万。”
那可是他原本想就给自己的,但一想到自己入行时老头的人情,再加上这两年对方的确收益不太好,就寻思着帮一把。
老六是个漂亮的,当年他买得可是三国混血种,花了不少钱的,再加上孩子智商也高,虽然没考博,但也是研究生毕业,那学历是没得挑。
就是三十万卖都有人买的。
老头显然也是了解行情的,知道男子给得是友情价,咬咬牙买了。
“唉,这一投资就是十八年啊!还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回本哟!”
男子笑着把夹子扔回去,再次躺好,晒着傍晚斜阳,跟着广播一起摇脑袋,“老哥哥哟,多虑了。”他跟老头算了笔账,“这孩子买回去花了二十万,养到研究生也就花二十五万,再学个艺术特长多加十万不到,一共才五十五万而已。等孩子上班,加把劲儿一胎生仨,你一年光公司抽成就能拿小十万。”
“只要不吝啬培养的钱,就绝对亏不了。”那毕竟母亲的底价在那儿了,生出来的孩子能便宜?
老头笑笑没反驳,对自己得的便宜很满意。“行了,下班,不跟你聊了,我要去接孙子喽!”
说完起身,他带着手机茶杯往院子外面走,顺手摁下了身后简陋公寓单元楼的门锁,那悬挂在楼门口的led灯牌亮了起来,上面写着——
代孕母体繁育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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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说句心里话,别人大了,直接人代吧。
【幻海征途】
是FF14角色的Persona paro个人觉醒战。
得体乖巧的小班长学龄后的人生里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同伴们接连觉醒Persona之后,属于她一个人的风暴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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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里?”
与无数次探险的开端一样,她到达了一个不是很熟悉的地方。这里的建筑明显地偏爱蓝色与白色,旧院子的外墙往往是石头筑成的,用玻璃和铸铁装饰。门口挂着铁锚装饰的店铺里传来小提琴即兴演奏、有玻璃封的红框车站前开走了末班观光巴士,街酒馆门外,人们在灯光下的露天席喝着小酒,带烟火气的香料味乘着海风吹来,让猫魅开心地吸了吸鼻子。
街道静谧,满月明亮。刚好是几乎占满天空的超级月亮,像这样的晚上,应该有侠盗在城市上空掠过,在恋人洒满月光的窗前留下一枝玫瑰。
少女的藤杖和小皮鞋一起哒哒向前,路牌上说,顺着这条坡道一直往前就是码头和沙滩。
夜晚的海边会有人唱歌吗?我可以把它当做海妖的呼唤吗?
她往前走着,以雀跃的步伐沉浸在新鲜感和想象中,却在脚下一凉和一阵惊呼声中立在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
咸腥的风吹来,不知何时本该在数百米外的海水竟顺着道路漫到了脚下。
许多裤腿湿透的人从海岸的方向顺着坡道跑上来,惊慌地大喊着:“快跑!海水漫上来了!”在她消化这句话的时候,酒馆外的人们便立刻站了起来。
“现在……不是……涨潮的时间吧?”
“不对,就算涨潮也不会涨到城里来的,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顺着街道向海边望去,月色下深蓝的海水正一点点向着城中侵吞过来,数秒之后,刚才漫到脚下的海水退下去,不过多久便又追着从海边跑来的人群,慢吞吞地,但不容阻挡地涌上来。
“快逃!海啸了!”“救命啊!”
大大小小、不同民族的人们,纷纷从海边的家跑向城中心去避难。丈夫拉着妻子,父母抱着孩子,青年背着老人,像是从海绵里挤出来一样奔向高地。
“这不是海啸,海啸来的时候人们根本就跑不掉。”
逃难的人们纷纷从身边跑过,少女还站在原地,酒客们已经开始招呼店里的人一起逃跑。
海水再一次漫到了脚下,从脚背湿到脚踝,面前几步的位置有人摔了跤整个人扑倒在水里,她打了个寒战赶快跑下去帮忙:“没事吧?!”
“没事、没事……”摔倒的女孩踉跄着站起来,抓着她的手,浑身都在哆嗦:“你也快跑吧……大潮起来了,最下面已经开始淹了……”
“好、好,你还能走吗?”少女帮对方站直身体,爬到坡道顶上至少还有200米。摔了这一下,女孩也镇定了许多,收敛住狂奔的喘息,向她点点头:“我还可以。”
“那你先快上去。”她放下心来,放开了对方的手:“我下去看看有没有人被困住。”话音一落,猫魅少女就迈开脚步,一路点水向下跑去。
“别去了——!!别去!小姐姐不要去啊!!”
然而女孩的呼唤被渐渐抛在了身后,消失在上泛的潮声中。
贝雅·烈克珊飞奔在向海的坡道上,周围的房屋和小巷中也响着脚步声,楼房顶上开始有人出现,而低楼层的人纷纷涌向街道。
喷泉池上,有下了班的交通警察在挥舞着手臂疏导指挥人群逃生;老式房屋的楼道口,少年的身影直奔全楼的总电闸;女孩们前后照应着,推着老人的轮椅一起走出水位上涨到小腿的房间,老人怀中紧紧抱着一张黑白照片;托管的老师拿出反光警示牌,把孩子们围在中间集体往校车的方向移动,小小的手拉着彼此四顾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恐慌和迷茫。
“快……快跑!往地势高的地方跑!去亚特兰提塔!!”
“请让一下!让小孩子先走!”
“快报警!打市长电话!通知全城!”
水位还在大海的一呼一吸间悄然上涨,海水的力量正在肉眼可见地侵蚀陆地,每一次浪涛回落,浸没在水中的半截小腿都能感受到一阵拖拽般的阻力。
贝雅刚拉起在水淋淋的路面上滑倒的中学生,只听一阵没命的吠叫,宠物犬飞掠过身边跑下去,眼看一台婴儿车正快速地溜下坡道,百米开外一波浪尖正推上来。当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双脚已经自顾自地迈开大步,弹跳着追逐婴儿的哭声而去。
“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要翻了!”飞奔的少女几次踉跄迅速找回平衡,伸出去的藤杖弯头几度与婴儿车的把手擦身而过。还有五步左右才能追上,狗狗已经冲进了比肩高更深的水里,扑腾着去咬快要浮起来的婴儿车把手。被海浪拨转成横在街上的婴儿车与那一个浪尖近在咫尺,和拼命扑腾的狗一起在水上漂浮,即将被涌上的海浪掀翻——
“抓住你了!”她伸出藤杖一把勾住婴儿车的把手将之拉回,伏下来双手抱住车身,用身体抵住它,依靠车体的重量在齐腰深的水中站直。直到那浪尖推过了,旁边的狗随着水位降低而着地,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坡道上追来的婴儿的母亲看到这一幕脱力跪倒,人族父亲拉一把妻子又飞跑着往下赶来:"小妹妹快跑快跑浪回去了!!"
贝雅立刻把里面大哭着的小家伙抱起来,舍弃了进水的婴儿车看着脚下,一脚深一脚浅地往上跋涉。没走出几步,身边的小狗又叫了起来。抬头是上涌的浪涛又沿着重力开始回撤,在逃命的坡道上卷着砂石落叶和散落的物品又冲着她刷下来,水流在把她往深处拖,如果有什么东西撞上来,说不定会失去平衡被掀翻在水里——
眼看着来不及跑到水流速低的地方,贝雅抱紧婴儿压低重心,等着扛过这一波回浪,然后便感到身体一轻,被一边巷子里跑出的一位顶着白斗篷的少年整个人从水里拎起来、直接撞出那些漂浮物,跑到了上面还没被淹没的地方。
贝雅被放回了地上,她紧紧护在怀里的婴儿也被交还到父母手中,一阵“谢谢谢谢”此起彼伏。而把他们抱出来的人只是摇摇头,指了指街道上方的中心城区:“水涨得越来越快了,得赶紧到高处去。”那对夫妇千恩万谢地离开向上逃去。贝雅也点点头,对帮她脱险的少年道了谢,赶快抱着被海水浸透冰冷的身子快步跟着跑上坡道。
周围充斥着密集的步声,呼救的声音从背后像海水一样追上来。她看向身后,脚下不敢停,满眼都是海水漫上了居民区,最下面的房屋上一秒还有能看到反光的屋顶,下一秒就被海水漫过,上面躲避的人们被冲得东倒西歪,甚至有人被海浪卷走。幸运的人准备了大盆或充气艇保护自身,还有余裕的则在水面上四处救人。
“有人被冲走了!呼、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有海啸那么迅猛,哈……哈……又比涨潮快得多!”贝雅在水里跑得气喘吁吁,还在试图理解现况。
“别说话,节省体力。”旁边的少年短促地提醒她:“来不及进市中心了,上楼。”
“啊,好。”
的确,海水上涨的速度超过他们逃跑的速度,这个时候只有提高自身位置的垂直高度才有生路。
他们一阵冲刺把海浪甩在身后,跑进最近的一栋还未进水的建筑。这里看起来是博物馆,在离入口不远的地方就有地图展板。贝雅大松了一口气,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走过去,找消防楼梯的位置。
“找消防楼梯吗?看右手边!”
“诶、谢谢。”贝雅转过头。哒哒的脚步声点在大理石地上,走过来的看起来是这里的工作人员。腰上还挎着小喇叭的精灵族姐姐快步绕过他们,去关闭博物馆大门,并趁着还有电关闭升降外门。
“你们是这儿的工作人员?”少年看了一眼跟着一起走出来的一列人,有些难以理解:“你们怎么没走?”
“游客和其他工作人员都疏散出去了,但是地库和展厅里还有很多文物和古代文献孤本,如果我们直接走了,它们说不定就都毁了。”加雷安族的管理员无奈地笑一笑,继续手动启动升降开关:“我还不想做文明的罪人啊。”
“所有外升降门都关闭了,得上去了!”还穿着高中生校服的中原之民女孩和逐日之民男孩抱着从消防应急箱里拿出的东西小跑着过来提醒大家:“嗯?你们是从下面跑上来的吗?”
“啊、是的。”"怎么还有学生?"
"那是我假期过来帮忙的侄子和侄女。"“这个人种……”“嗯不管这么多啦,那从这边走,我们走消防楼梯去5楼楼顶!”
消防梯口的内升降门也关闭了,在加雷安馆长的操作下整座场馆都断了电。楼梯间里响起一连串的步声,从上可以看见消防光源下一队人正东倒西歪地往楼顶赶来。由于楼梯间的窗口都留有进风口,漫至窗户水流顺着缝隙涓涓注入,众人顺着流水的阶梯向上,噼啪的声音回响在楼梯间。走在最前面的是拿着手电的精灵,每经过一个窗口便将之打开一丝细缝,以防海水上涌后压强增大,一口气爆开窗户大量涌入。就在她伸手去开3-4楼间的窗时,窗户突然被从外面拉开,紧接着一个脑袋亮着利齿就从那里咆哮着钻了进来,冲着精灵便咬!
手电在混乱中脱手滚下楼梯,一时空间内光影乱舞尖叫四起:
“什么东西!放开!”
“呀啊啊啊啊啊啊!”
“在哪儿?!在哪儿?!”
拳脚声和怪物的咆哮声响作一团,贝雅被挤到了一边,拿着藤杖贴着墙。护月之民大概能借月光看清轮廓,可是就算她想给那玩意来一棒,也分不清哪团是怪物哪团是人。前有怪物后有水,时间可不能拖太久,必须得赶紧甩掉这玩意才行——
“姐姐别怕别怕!我有武器!我有武器!我数三二一大家都不要动,哪个动我就打哪个啦!”混乱之下其他人也应答得此起彼伏,管不得大家是不是都听到了,贝雅举起手里的棍,大声数过:“三——二——一!!”
月光底下一二三四五个身形都突然凝固,只剩一团高处的东西还在运动——“走你!!”有破音加持全力抡出的一棍让那东西吱地尖叫一声飞了出去,贝雅再追一步上前对着那团黑影加了一棍又高高举起捅下三次,直到那东西几乎不动了才向喘着气后退去。
“我*!哎呀我*,差点以为要死了。”惊魂未定的精灵除了脸上和胸口有些抓伤,性命无虞,终于有机会靠在墙上冷静一下。少年一把将贝雅拉回来,跟着一脚把那怪物踹下楼梯去,直到下面噗通一声传来。他说:“水到2楼了,我们得赶快。”说着示意继续向上。
毕竟不知这一只怪物是不是个例,不管是上涨的海水还是可能存在的突袭,都不容他们再呆在狭窄的楼梯间里了。
众人拖着一串湿淋淋的脚印打开铁门奔上天台,把门从外面锁上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除了似乎体能特别好的少年,都东倒西歪地靠在了墙上,像被扔上岸的鱼一样大口喘着粗气。
“哈、哈、哈……希望它是真的死了……”
"我希望快点有人来救援!"
“我联系了我哥来救我们了,他是开对空战舰的,不要怕!”
“&@*#¥@#¥%*……我怎么不知道堂哥是开对空战舰的?”
“刚才……月亮有这么大吗?”
贝雅站在天台上,对身后的喧闹充耳不闻,为巨大而明亮得好像将天地都照透的月亮所震慑。今夜月亮的轮廓之广可能已经超出了历史记录,纹理清晰就像光结了冰。她放缓呼吸,慢慢走向它,望着它。
月亮也默然注视着贝雅。
在这样的相望之间,她豁然明白了这场灾难的由来——潮汐本身就是被月亮牵引着的东西啊,近则潮升,远则潮落。如果要让海水上涨到淹没城市的程度,月亮与大海的距离一定缩短了许多,而且还在持续缩短。
"是月亮在坠落。"
空气安静了许久。在领会了这一点之后第一个开口的是逐日之民。
“喂喂……这是世界末日级别的灾难了吧……”
“我们都会死在这儿吗?”中原之民少女声音颤抖。海面上已经开始刮起疾风,在这个海拔,4层以下的建筑全部淹没,滨海城区已经变成一片汪洋……
风从高地的亚特兰提塔吹来了刺耳的警报声,馆长轻拍少女的后背安慰:“相信亚特兰提塔,紧急出动信号已经发出了,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用信号烟弹吧,月亮这么亮,烟迹会很清晰的。”
看来亚特兰提塔从未让民众失望过,少女的神情有所缓和,紧接着就因为铁门传来的巨大撞击声跳了起来,几个人立刻聚到了一起。
“怎么回事?里面还有人?”“不可能,最极端的情况,就算有人也应该封闭在馆内。”“只可能是那种怪物啦!一定是顺着窗户爬进来的!”“门会不会被撞开?”“顶住它,等救援。”少年使用了烟弹,第一个冲上去用肩膀将门顶住。
整个门框都在震动,几个人赶忙跟上去一起堵门。每一次冲撞都隔着钢铁和肌肉震进骨头里,铁门发出可怜的哀鸣。
为什么在这种世界末日一样的时候,我们在这种怪兽片一样的情节里啊——
可惜祸不单行,里面的怪物还在撞门,从天台的边缘就又爬上来两只背上竖着嶙峋鳍翼的海妖,直接把精灵吓得又冒出了粗口。
“我*!又来了两个!”“被包饺子了!这可怎么办?”
“冷静。”少年望向危险逼近的方向,似乎在考虑能否一挑二。贝雅后背抵着门,手摸上了腰间的试管和瓶子,脑海里飞快地转着,最后问了他一句:“你力气大吗?”“还行。什么办法?”“先炸再撞再炸一次。”
在身边其他人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人手上递了什么东西,交换了一个眼神(那个男孩的眼神真的能透过兜帽看到吗?),然后只见两人左右同步快速走向爬上来的海妖,在七步之遥时突然冲着它们面前砸出了什么。试管在月下反着光,落地时纸膜破碎试剂融合,两簇火光随着爆炸砰然升起!海妖惊骇抱头,趁此机会两个人一阵冲锋一头撞上,将之从天台的边缘生生掀了下去!贝雅没多迟疑生补一刀,提前握于手中的钠块全数丢进海中,一串银花伴着血沫炸起——然后终于归于平静。
“呼……”今晚一直坐过山车的心脏刚刚回到该呆的地方,贝雅伸出手想去跟少年来个“合作愉快”,却在一阵惊呼中看见门被撞开,三四头怪物从楼梯间冲了出来。眼看血盆大口就要咬到面前,贝雅一杆射矛捅出去一股血雾飙起来却顶不住惯性,持矛的手就要送进那参差利齿里,忽然一串枪响,那尖脑袋上被开了一个洞,跟着被冲击力推开出去。
手上一轻,贝雅赶忙用矛撑住了身体。对面的逐日之民喜出望外地奔过来,对着她身后来风的方向大声打招呼:“哥!你可来了!”
轻空艇上的飞行员收起枪把艇停在天台上,给他打开了舱门:“赶快上来,系上安全带,我送你们去救援船。”
“哥我爱死你了!”“上艇不要说不吉利的字。”“哦好好好都依你!命都是你给的!”
贝雅谢过了救命恩人,一行人互相搀扶着进入舱内。难得的休息机会里,她从窗户往外望着,整个城市可能有1/3都进入了水中。而大海还在因月亮的持续逼近愈渐汹涌,原本说不可能的海啸,现在大有打脸之势。航行在边缘的大救援船不敢离岸太近,否则难说会不会撞在建筑上船毁人亡。而整整齐齐排列着的对空战舰舰队已经整备完毕,开始向着坠落点进发。
希望人们都安全撤离了吧。
这样想着,贝雅慢慢瘫在了椅子里,染血射矛反射的银光映在她眼中,突然让她一个激灵。
我带进来的不是藤杖吗?不不不没有说射矛不好的意思,可是怎么就变成射矛了?
贝雅掂了掂手里的射矛。
好像是在天台上变的?能变别的吗?变长点?
嘣。
飞行员扭头瞥了一眼在艇舱里顶天立地的窗帘杆,叹了口气回头继续驾驶。
“啊抱歉抱歉……”贝雅收好射矛讪讪地缩回座位里,心虚地叹了一口气。
在什么地方能按照心意对自身进行随心所欲的改造呢?她自然是清楚的。
但是对这里的居民来说,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人和朋友,自己的生活和生命。这就是他们所生活的世界啊……
“原来堂哥开的是轻空艇,那你刚才吹什么牛?”
“哎我没!哥你是不是过会儿就要回战舰上?”
在这样的小小争吵中,轻空艇很快落在了救援船的甲板上,乘客们被驱赶着赶快进入船舱。在道别之前,贝雅问飞行员:“亚特兰提塔准备怎么办?”
飞行员检查完艇身的状态,看着弟弟的背影进入了船舱才回答:“我们目前执行的是缓兵之计,延缓月亮下落。但最终可能要采取极端措施,调动卫星炮把月亮炸碎。不成功便成仁,最多亚特兰提亚与月亮同归于尽。”
“你……你们是尼姆人吗?不,碎片掉下来的冲击波不说,月亮碎掉之后潮汐就会消失,单是这一个变化就足够改变整个世界了!”虽然很佩服自己这个时候还记得万有引力,但即使是生死存亡之际,让这么多人和灾难“同归于尽”也过于惨烈了。
“所以说是没办法的办法。”飞行员望着月亮:“总比让它这样掉下来要好。”
“祝你好运,姑娘。”
“也祝你平安,先生。”
贝雅目送轻空艇离开甲板,飞向舰队的目的地。那样的作战无论是否成功,都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
月亮掉下来……要是能再把它推回去就好了。
但是这种事谁做得到呢?
也许我做得到。
因为我想要武器,我强烈地希望并相信我手中的是可以退敌的武器。我的藤杖就变成了射矛。那么如果我想,也许我能推动月亮。
三度深呼吸后,少女掣出射矛凌风一旋,落地时长发盘拢,战衣加身,手中长矛长过了身高。虽然不知道能做到什么程度……“不够再加吧。”她走上船头,准备去往明月降临之地,身后的船舱里却走出了一个人影。
“你去哪里?”是最初遇到的少年站在月光里。
新的一声警报从他们上空掠过,那是进攻的号角。
此刻月亮正在穿透大气,银白的轮廓燃起了蓝色光环,结了冰一般发光的透明向着整座城市降落下来。海面上滔天巨浪洪波涌起,浪尖如无数獠牙利爪伸向天空,如煮在地狱的魔兽一般想要去触碰那高悬的救主,几乎勾勒出引力风暴的磁线。
远方的海面上对空战舰的炮口早已调好,齐齐指向了月亮。开火的号令传遍整片海域,然后震耳欲聋的炮鸣声回荡在高空。
“停火!”炮火止息,尘烟散去,所有的士兵在观望。
“报告!目标停止移动!”
欢呼声在一个个甲板上响起来,作战成功了。然而很快有人发现了什么。
月亮滴下结冰的光,被轰出的碎屑开始凝结起来,化作一个个身披斗篷额覆面具,从斗篷下露出的肢体纤长有如人造的人形。十、百、千、万,如军阵密布于月下。
“那是什么?”
最下方的一个人形抬起手臂,赫然亮出白银长枪,在船上的第一声“卧倒”响起之前簌地投向了舰队——
击穿了甲板!
然后银色的月亮雨纷纷而下,地狱的交响诗轰然响起。
“去战场。”她向他提了提自己的裙摆,战甲发出轻轻的金属撞击声。
“我也去。”
“会很危险哦。”
“所以要去。”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几秒,最后贝雅苦笑着同意了:“那我们得快一点了。”
“用这个。”少年抱起一块泡沫板投入水中,径直跳了上去,那小板就在他脚下展开成一艘三角快艇。
“有这个就省事儿多了!”少女跳上小艇,与同伴一起劈波斩浪,向着月之雨坠落处而去。
小艇反复倾斜着绕开建筑,一路躲避着月之精的攻击,分开波浪与月光开向战场。
“转弯!”小艇在船骸中一个回旋激起水花,将水中试图逃命的人推至一片破碎的船体下隐蔽起来。贝雅扬起射矛弹飞一杆银枪,然后继续前进。这一路上他们通过这样的小动作抵挡了数次攻击,也算是救到了几个人。但越是靠近中心,水面漂浮的碎片越是密集,要避开逃生者就变得愈发困难。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心。”
银光旋成扇面擦着耳尖飞过,若不是立刻蹲下了,也许现在就已经没了脑袋。
“到底是什么东西!”
“会一会才知道。”
两人抬起头,天空中那些看似纤弱的人形正不断飞过他们的上空——月之精已经向城区进军了。
现在海面只剩一艘还算完好的对空战舰了,也就是说,它是最后一个靶子。
“到那上面去,救人!”
“明白。”
以小艇为跳板,两人高高跃起落在甲板上,士兵们正在抵抗落到甲板上来的月之精。少年升起屏障保护伤员、少女步步向前旋起射矛击飞袭来的银枪,杀进敌人之中,六体进入攻击范围。杖尖偏转卷开一枪,夺来对方的武器丢给身后的同伴。继而转动手腕一低身,身后的少年接住银枪从她上方横空斩过将对方逼退,贝雅的顺势从下重击敌人的腿部,敌方倒地。
再向前一步,少女双手将射矛向攻击范围之外的一只月之精挥出,紧接着一截锚钩弹出刺中对方肩部,转动柄第二节,固定形态,叮铃脆响,收刀后退。
少年上前,疾风啸鸣,从左臂空袖中抽出的长鞭凌空挥一道扇面将敌人尽数打出进攻范围外
他转动枪身一头点地。
贝雅从枪身起跳,刀尖走过下方冲来的两体咽喉,跃入半空深下腰的同时二人分别飞出锚钩和长鞭,各自卷回一人。贝雅悬空,扭转第三节矛杆,刀背弹出斧形刃。下坠中一斧牵制住的两只月之精劈成两段,凌空飘散起珍珠色的雪。
这种程度的东西,就能让舰队溃不成军吗?
虽然打得酣畅淋漓,贝雅却隐隐地感到了疑惑。
“后退!当心上面!!”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她心头一凛,立即抬手张开屏障防御。透过那层蓝色的屏障,她看到六个、不、可能是十个、现在是十四个了……她开始数不清了。
不知多少杆银枪,从各个方向,瞄准了她,仿佛整个天空的目光都汇聚到这里。
那些月亮的人形整齐划一地举起了手臂,然后——
也许这才是溃败的开始。
迅猛、灵巧、难以命中、恐怖的破坏力。
那些月之精在天空中穿梭着,投下银枪。战舰上装载的火力武器每每命中,空中都会爆散银色的烟尘,然而很快就会有银枪反击而至,将之打成一堆烂铁。更多的月之精投下长枪,舰船便一点点地在群蜂般的攻击中被腰斩乃至肢解。
战舰接连沉没,连救援船也受到了攻击,之前一起逃生的人不知身在何方,而刚才载他们避难的轻空艇也不知是不是已经成了这遍地残骸中的一个。
但无论是死守阵地的人,还是跳水逃生的人,都会遭到无差别的攻击。水中到处漂着残骸与尸体,染红的海水上却覆盖着银光。
月亮知道,但月亮不在意。
少年曾一度冲过来援护,但两人合力撑起的屏障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破碎了,炮火粉碎偏转了一部分攻击,但无尽的银枪还是密集地扎在船体上,将落脚的地方彻底打碎。
等红的雾与白的雪都散尽,沉没中的船骸终于获得了平衡,贝雅捂着撞伤的地方慢慢站起来,只见少年已经立在那里了。
“我来迎敌。”他提起刺在甲板上的银枪,将小板交到她手中:“用这个回去。”
“我不……”她还没能把话说完,视野中白光闪过,面前的人霎时倒地,一杆银枪从胸膛刺进去,将人整个钉在地面,另外两杆打碎了大理石一般的半边头颅和一条腿,碎块一地。从兜帽底下露出的脸,正是纯白色少年版的她自己。她来不及反应,对方挣扎着想要起来,但是失败了。他只是平静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静静闭上眼睛,消散成一缕风,旋转着汇聚于地上的断矛,凝成有如利齿的刺锋。
即使知道他是自己的Animus,知道其实始终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然而最后一个和自己一起赴险的同伴也倒下了,贝雅双手颤抖地捂住了嘴。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的脑海里忽然回响起一个声音:“因为你想。”
贝雅打了一个激灵,这空旷的甲板上除了她没有活人了,她捡起地上的矛,四望着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追问:“你是谁?”
然后她听见那个声音在脑海中笑了。
我是月亮。
是Moon,是Selene,是Luna——tic.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见我。”
同样穿着纯白长袍的身影自月亮降落,像飘落的雪花一般立在船头,衣摆随风飘然翻涌。当兜帽落下,与她别无二致的面容带着微笑:
“你天生来就是要冲进风暴的,只要解决掉那些阻拦你的人,你就一定会来。”
“阻拦我的人……?!”
她很快地领会了她的意思,那些被浪掀翻的、被怪物拖走的、被月之枪击落的,叫她去逃命、想要保护她去安全的地方的人,正是对方口中的“阻拦者”。
“因为他们拿‘对的事’来阻止你,你才一直被大家丢在身后。不管是用温柔绑架你的父母哥哥,还是用以保护为由束缚你的师友。你的朋友们一个两个都成为了勇者披荆斩棘而去,只有你还是被保护在主城里的道具店NPC。真可怜,贝雅……呜啊!”
射矛破空而出突然射中对方的肩膀,差一点将之从空中击落。
“住口……你不该这么说他们。”贝雅收回矛尖,依然保持着攻击态势。但对方知道她在想什么。
没错,因为“不可以乱跑”、“我们担心你受伤”、“我们害怕失去你”、“为了你的安全”、“为了爱你的人们”、“为了你”。
所以“我不可以去做任何危险的事情”。
哪怕“我生来就是要冲向风暴的”。
“怎么?不是吗?要不是他们一直控制你,给你灌输那些无聊的东西,你会每一次到事件结束都一事无成吗?现在有趣的事情又要接近尾声了,很快一成不变的烂俗日常又要回来了。可你,又做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呢?”月光色的少女立在船头,背光的身影像山一样压着她。
冰冷海水浸湿的身体被呼啸狂风吹透,她的手脚止不住地发着抖,但那不是因为害怕。
嘶——手下利落地一挑,一面巨大的银弧朝着纯白的自己斩去,对方提枪来挡,则旋腕以破。对方灵巧躲闪,则一步不让地黏上去。银色的矛与长枪在月下如两道电光疾驰着互相撕咬,每一次进攻都直奔要害而去,一场你死我活在发光的海面上洒下红雨与白霜。
所以凭什么他们去得我去不得?
凭什么我就得是被保护的那一个?
凭什么所有有趣的事情我都不能做?
凭什么没有人陪同我就不可以去探索未知?
凭什么别人冲锋陷阵的时候我要安坐于后方?
凭什么只有我得安于平凡安于他人指认的柔弱?
凭什么我生来属于风暴可要躲藏在繁花下的只有我?!!!!!!
珍珠色的少女镜像享受着海啸般的自己狂风骤雨的攻击,同样与她一对一地以命相搏。一路好像幽禁多年的囚徒得了大赦,如此畅快,如此喜悦,这才是生命应有的感觉!
“对!对!就是这样!攻击我!!到我这儿来,贝雅!!只有这样我们才活着!!我会把他们全部杀光!我会让道路出现在你脚下!现在没有人阻止你了!像风暴一样呼啸吧!贝雅(Beya the Luna)!!”
你听到了吗?月亮在呼唤你,风暴的声音,就在你之内。
到我这里来,你才是活的。你只要把手给我,就能让那个被爱和正确囚禁的贝雅自由。
纵然人们以炮火相迎,明月也已然降临。
庞大的引力风暴卷起滔天巨浪,也将一栋栋房屋、一艘艘舰船从地上从海上拔起,一点点碾成碎片扬入空中。废墟、船骸、死者、都漂浮在月光下,仿佛天与海之间建立起了一座混沌之城,要将这世界拖向永恒的混乱,再让火种在乱世中成长起来对抗这浩劫,好让英雄永续,战歌不止。
长发散开,战衣碎裂,伤痕如花绽。月亮之躯遍身浴血,而血肉之身落满银砂,两人都沉重地喘息着,在数秒对视后再次向着对方冲锋。
射矛的每一种形态都已经在对抗月之精的战斗中被对方所熟稔,斧刃劈空被抓住杆部一扯,脚下没能跟上的贝雅向前扑去,顺势一头撞上去与对方额头相抵,让那珍珠般的面孔都出现了裂纹。
"非得要出现牺牲了你才满意吗?!!!"
"你在说什么呢?给你看一看我眼中的世界吧。"
对方困惑而无辜的表情转瞬变作笑容,贝壳内侧一般的触感不容拒绝地蒙到了眼睛上。
风涛声灌满双耳,在这座城市的上空却只能听到寂静。
被蒙上眼睛的贝雅却在无边黑暗里有星星点点的光亮起来,划过水面冲向月亮愈渐耀眼。
“你看,那些都是为了对抗这场灾难才变得闪耀的人。”
她认得出那一颗颗耀眼的星火,在灾难来临时互相扶持的人们,为了保护博物馆留到最后一刻的馆长和导游小姐,舍生忘死保卫城市与人们的士兵,为了阻止月亮坠落不惜同归于尽的这座城邦……一百,一千,一万点,聚散明灭。每一个都那么渺小,却汇聚得如此壮观,如此惊心动魄。她看得到,已经有人为了寻找她闯进了这个世界,与那些无悲无喜更无情的月之精战斗搏杀,
那看到一切却不在意的月亮啊,丝毫不在意撞出了裂纹的脸,染着她的血泠然升起漂浮于空中,向她张开双臂:
"生命是为了绽放光彩才诞生到这个世界上的,如果就那样黯淡地度过一生,是对生命多么可怕的亵渎啊……"
"一成不变的生活,正是世上最大的坟墓。"
“我们不需要一成不变的无聊日常,我们要的是故事,要的是闪闪发光的宝石。”
“谁会记得那些平凡得如同尘土的日子呢?只有激烈的非日常……才是能够点燃灵魂的火焰!”
"唯有燃起不熄的大火,才能把砂土烧成琉璃,才能让历史和人类永恒闪耀荣光!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天风浮动,明月坠落,月亮少女以无上的喜悦拥抱这场浩劫:
“这可是平时根本不可能遇到的、只属于你一个人的、永不完结的冒险啊!”
“我相当同意。”
贝雅擦去了沾在额头的银砂,用冰牙杖撑着身体站直:
“我一直在为了不能去做有趣的事情,不想给别人添麻烦而放弃渴望的冒险。"
"但为给我冒险的机会而去制造危险;为了让我前进而伤害保护我的人;为了满足我英雄主义的爱好,而把所有人拖下水,你就大错特错了。”
正在被月亮所吞噬的大海上空,贝雅借着那撕扯万物的引力跃起,从高处冲下去猛劈另一个自己。珍珠色的少女慌忙招架,将她弹开后闪身躲开。贝雅不依不饶追上去,手中的冰牙杖击飞建筑的残骸,一连串打过去,三声脆响连带着三块碎片从她的身上剥落下来。像是被惹恼了似的,对方落在甲板上,而后猛然向着天空折返,银光一枪直奔贝雅的胸口刺来。
贝雅架起长杖去挡,虽然把对方的武器格了出去,却也被那股冲力撞得在空中转了一圈。而珍珠色的少女冲向了更高处,那些飘浮的废墟之中。她也踏着飘浮的碎片紧追上去,却看到对方带着小小的狡猾,微微笑着俯视着自己。飞扬起来的头发衣摆,还有变得轻盈的身体立刻领会了对方的意图。
来自月亮的少女是不会被月亮伤害的。而她,如果靠得太近,就会像那混沌的城市一样被撕碎、被分解。
另一个贝雅在空中变换成了坐姿,正想着取笑和反驳的话,却看见下面飘浮着的自己,像是自杀一般纵身跃起,向自己冲过来。她转身逃向更高的高空,而属于梦外的少女穷追不舍,像一支箭射入这万顷冰光,视死如归。
另一个自己带着讶异将她引向更高的高空,看着她义无反顾地追来。
即使身体开始疼痛了,即使窒息的感觉在蔓延。
再高一些,再高一些,借这毁灭的引力——
是时候了,手中的冰牙杖已经足够轻盈——贝雅握紧长杖,像月之精那样全力一掷,让它被月亮的引力牵引着,流星般穿透了另一个自己。
抓到你了。
抓着射出的锁链一抖,倒刺深深卡进了珍珠色少女的身体。她的武器没有办法帮她脱身,而贝雅就像收回一只挣扎风筝,将她一点一点拖向自己,最终钉在倾斜的废墟上。
"这下我们可以面对面讲话了。"
“你是觉得,只要灾难够大,就能挤开那些想要保护我的人,把冒险送到我面前吗?”
“你觉得,这样我就可以名(心)正(安)言(理)顺(得)地踏上征途了吗?”
(outside)我想要的是,即使知道我会受伤,也放我走出去冲向风暴的勇气。
(inside)我想要的是,即使知道会让谁悲伤,也能义无反顾冲向风暴的魄力。
不用谁来保护也无需谁来迁就,"我想要冒险"这件事,与他人无关。
“如果我真的把他人都视为阻碍,这里(inside)就不会有这么多人和我一起了。”
“月亮呼唤我,风暴就在我之内。但在你给我的这场冒险里,还是要有人和我同行,哪怕只是自己的Animus。"
"我不怕一个人,但是如果愿意放我、跟我一起前进……那才是让我最高兴的事情。”
"正是因为有人帮我处理了那些月之精,我才能在这里专心跟你决斗。"
珍珠色的少女咬着牙在锁链中挣扎,用目光狠狠剜着她:"就算你马上要被撕碎也可以吗?"
在这个高度,引力不断撕扯着她,再过不久就要突破界限,分解她的身体了。
“混乱与浩劫降临时,有人前赴后继舍生忘死,是为了把破碎的日常、被夺去的东西、深爱的人们,用自己的双手和生命,全部夺回来!”
“在万水千山深处,腥风血雨尽头,是所有闪耀的灵魂不惜万死也想要到达的归处。”
“就像你一样,我会期望日常终结,生活横生波澜,给我考验、给我冒险,给我用自己的脚走遍世界、用自己的手夺回人们的希望的机会。”
“那么你必然与我一样,希望在冒险的尽头,人们都能回到自己的归处,回到无风无雨,有人在等自己回去的家。”
“就像我一样。”
月亮的引力撕扯着长发向上翻腾,一点点化作光粒飘扬起来的双手捧住了对方的脸。
“你才是……最想回家的人,对吗?”
“……所有人(自己)都在,都支持你的家。”
纯白的面孔张开口,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眉头却皱起,继而眉眼互相织了起来,咬紧的牙关随泪水忽然横流于脸颊发出了震彻天宇的悲嚎——
明月之身的少女的镜像,就像遭到来自自己的引力风暴一样吹散成纷纷扬扬的光之雪洒落在她身上。暴雪散去,掌心捧着的面颊换了人。巨大的异形身影,漆黑如至深的夜。
有凉意像泪水一样从她的双手淌过,她将额头靠上去,轻轻抵在对方大概是额头的位置:
“我知道的。”
“吾即是汝。”
那片深沉的黑影发出长啸,巨大的双手托着她落回被水浸没的天台顶上,漆黑的影子渐渐在她掌中收束,汇聚起来,结成月光一页,泠然翻转,死神肃立于冥府之门。
“荣光永恒不灭,苦痛必有终结。”
“我们得结束这一切了。”
她望向依然在空气中下沉的月亮,将地上的一块门板推入水中,擎冰牙长矛为桨,纵身跃上这只小舟,劈波斩浪迎着那明月而去。当所有生命都在拼命逃离,
越是靠近引力就越强,在这个距离,除了海水,还有残损的船只与楼房、月之精破碎的肢体、牺牲者的亡骸,都漂浮在半空,被剥成无数的碎屑与颗粒,向天宇扬起。
她也是。
放弃抵抗的万物之中,她是唯一不依不饶奔向月亮的。
像一支箭,一边被分解得支离破碎,一边射向注定到来的终结。
粗制小板靠得太近化成粉末随风而逝,脆弱身体也被那引力风暴撕成那大雪中的粒子。她的身影从海面上消失了,却有大鱼从海中唱着嘹亮鲸歌怒拔而起,映亮的身躯循着月光而去。等大鱼也在千刀万剐之后向着天空沉没,不远处有海鸟乘风而起再次投身于风暴之中,旋转着、飞舞着、每一秒都更加透明着向前向上,向着引力的中心而去。然后它的身形也消失在无边月下,但夜空并未沉寂,残破的月之精忽而获得了生命,沿着光线飞奔着将长枪投向月亮,哪怕身体正飘散成一场珍珠色的雨——
在一个身体里死去就在另一个身体里醒来,灵魂穿梭在无数的躯壳里一点点向上,一个人前赴后继万死不惜,只为触碰到那摄人心魄却无比沉重的灾难,替这世界将之遣返。
“到了……!”
拼命鼓动着漂浮在破碎边缘的灵魂轻轻对自己说。她已经与月亮一步之遥,一个残破月之精的身体,力量能有多大呢?她伸出手去,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推。
而那细弱的手却在碰到这结冰的光时化作粉末飘逝而去。
“……”
这是最后一个身体了,在这么近的位置,即使是与月亮材质相近的月之精也会很快粉碎吧?
她想最后是不是应该笑一下,只是可惜了这场冒险没有好结局。
但那失落很快被投下的暗影拂去。剩下的那一只眼睛看得到,一只巨大的手代替她粉碎了的手碰到了月亮,冥王扇动双翼,推着那结冰的光缓缓上升。
一个个细小的光点从海面悄然升起,汹涌的大海上渐渐回响起细碎的呐喊声。生命的光辉汇聚起来化作托起那双翼的动地狂风,不屈的呐喊逐渐响彻星球。
这一次换月亮为我们战栗了。
——月亮终于被送回了静静的宇宙,属于地球的风与海都慢慢冷静下来,那些细小的光粒纷纷扬扬向着饱受摧折的城市飘零。明月归还了它夺走的一切,让一切归复原貌。
抬起的掌心里,细雪把粉身碎骨的小家伙埋成了一个雪堆,冥王颔首,就像她平时赌气那样轻轻哼出一口气,一个完整的贝雅就在吹开的雪粒中睁开了眼睛。
他们身后的世界正在悄然重塑,破碎的日常、被夺走的东西、深爱的人们,终有一天会再回到这里。贝雅轻轻把回来了的手覆在大家伙刚才吹她的地方,从疲惫中笑了出来:
“这一次的冒险结束了,谢谢你。”
“吾即汝,汝即吾。为汝无尽之旅途,为汝永恒之归处,以光为桨,赋汝以永不沉没之舟,遍航荣光照耀之海。”
冥王将她放在之前站立的船骸上,月亮的身影从即将亮起的天空隐去,随着晨曦渐染,世界向着她的脚下收束而来。
缩甲板为一方小小的木船,无边的海化作涌动的裙摆,风中飘扬的长发向之间合出一张属于遥远时代的面具,月亮的碎片在她掌中凝成一支冰牙长枪,从此是她遍航四海的桨。
少女握住掌中小小一方的死神塔罗,望向太阳升起的方向:
“天要亮了。”
“该出发了。”
—永远航路·END—
序章前的故事,蓝色猫头鹰是本家的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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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月会有雨季,仙灵都知道。
此时此刻曼陀罗坐在潮湿阴冷的英国雨季里,她脚边的火炉上煮着茶水。
必须在雨季到来前把羊毛整理好,仙灵们都知道。魔女喜欢毛茸茸又长的围巾,一直长到能从头到脚围住整个人,人类也很喜欢,于是曼陀罗手脚麻利的在炉火边干起活来,她的脚边是打盹的黑色大狗,她给他们每个取了名字,仙灵的名字。从左脚起数,欧基米德,亚里士多德,柏拉图。
梳理过了一个寒冬的羊毛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一个寒冬逝去的生命,呼啸的风让它们从内到外都变得硬梆梆,像打结分叉的头发,泛着银色的光泽。虽然有着护林人的梳子——那是曼陀罗在上个仲夏夜的魔女集市讨价还价半个钟头买来的,梳子上细细的齿子上涂了结过蜂巢的树的油。只有听过一百次告白的树才足够给蜜蜂筑巢,虽然近年来有奸诈的矮人用马蜂掉包——用那种油抹过的梳子只能做出带着黑色闪电的乌云。
但这都不是难事,羊毛需要听故事,悲伤的,忧郁的,属于雨季的故事。就像它们还是绵羊,山羊的时候,它们倚在牧羊犬身边,听牧草和雪山的爱情。
于是她开始讲了。此时魔女的房子只剩下她,黑犬和莫罗韦诺埃。他坐在一堆黑犬里,看着茶水炉子上冒出的水汽。
“那是一个雨天的晚上,新月过去后的第三天。我当时还住在白垩层靠近山壁的洞穴里。潮湿昏暗的雨水带着一只灰蓝色的猫头鹰撞了进来,一只普通的猫头鹰,眼睛确是奇异的蓝色。它的爪子握着长长的扫帚,就这样飞进我的洞穴。
“你好,仙灵。我要在这里住几天,重新做一把扫帚。“它变成,应该说是变回魔女的样子,蓝色头发蓝色眼睛的猫头鹰女巫,”这些的代价是什么?“
我不太清楚,我这样和她说,你是我第一个打交道的人。她说好吧,至少在我离开前告诉我。
于是她搬进了我的,铺着干燥苔藓的白垩洞,我对周围的一切原本都很是满意,但她变着魔法似的从帽子里掏出睡衣和睡帽,有着繁复花纹的毛毯,像魔女坩埚泛着古怪的泡沫涌进了我的生活。
我没怎么搭理她,我独来独往惯了,自从五十年前养的老鼠死后,我就没怎么和活物作伴。她确实也没怎么打扰我,安静的收集各种树枝,搓苔藓和茅草;除了中午午饭,她把我收藏很久的孔雀蛋煮了吃;用石舂碾碎白垩时候在我的地板上留下小小矮矮的坑洼。
她很抱歉的看着我:“代价要变多了。不如你搬到我家住吧,这里太潮湿了。“我没有理她,它们说得对,魔女很喜欢变着法子设圈套,要是答应了就会变成她的使魔,她房子的报丧女妖。
我没怎么搭理她。但是她很喜欢讲故事,她和我说她在爱尔兰的镜厅教授两个学生,家庭教师。她给我讲乌鸦的故事,知更鸟的故事,唯独没有猫头鹰的故事。
最后一个晚上,满月,她带着新做的红树枝扫帚,站在山壁边的树杈上。我露出新学的假装遗憾的微笑,这是人类特有的微笑,因为学的不像,所以假的也变成了真。“我走后会在这里设下永不相见的魔法。这几天打扰你了,很辛苦吧。“她笑笑。
我也抱歉的笑笑。那么代价是什么呢,我的心中却像沼泽一样冒起泡,留下来吧,留下来吧。这座山在叫隐者山前有一个原本的名字,仙灵的名字——贪婪山。仙灵是最贪婪最自大的生物,它们会邀请心爱的女孩去到仙境,一直跳到姑娘们老去。
“把你的旧扫帚给我,我要用它打扫我的洞穴,收集蜘蛛网。我还要一个舞。“说完,她就走到我面前,我从来没离一个人这么近,她拉起我的手,我们在朦胧的月亮边跳舞,不是人类的舞,也不是仙灵的舞。她砰砰直跳的心就贴在我的耳朵边,哼着歌。一曲的时间后,我停下了脚步。
“永不再见。“我说。她再没回头,很快变成了月亮边的流星。”
故事讲完了,羊毛彻底松软,它们心中的郁结变成乌云和水汽一起从烟囱上升,水开了,曼陀罗给每只狗和俄国小伙沏了一杯茶。
年幼的黑犬已经睡着了,年老的黑犬窃窃私语。俄国的使魔评论这个故事,带着西伯利亚的冰雪气。“像眼泪做的冰激凌。”他说,然后喝茶。
『本群作者3月任务』Vol.192
从以下四个关键词内,抽取一个词语作为核心,围绕该词写一篇不低于1500字的故事,体裁不限。
【关键词+出题人】
1. 绝望(贩卖机)
2. 下沉(狗剩)
3. 斜阳(乐亦)
4. 隐形眼镜(艾连)
截止时间:3月30日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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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筆文寰】第一期主題:“讚雪不露雪”
說明:
“讚雪不露雪”為一種描寫手法,出自古典詩詞,原意為描寫雪景而全篇不帶一個雪字。
本次主題取其延伸意,並不限定於雪的主題,祗要是符合這種描寫手法,任何主題意象都可以。
注意:
①相關作品請發佈在【振筆文寰】分類下“讚雪不露雪”文件夾。
②在本月內上交,且符合每月作業基本要求的作品,可以替代當月作業。
③本月過後依然可以提交作品,但是不能替代作業。
#請在標題或文章開頭著名所描寫的對象,如果想讓大家來猜,也可以自便。
【振筆文寰】系列活動為新開的系列活動,以鍛煉寫作能力,挑戰自我為主要目的,與以趣味為主的一般主題活動有所不同。本期主題“讚雪不露雪”為第一期試點,歡迎大家參加。如果大家喜歡這種活動,今後將會不定期公佈新的主題。
小学生流水账
全程OOC
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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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浮云知乃有一个秘密。
感应到他人内心真正的情绪是她从小就有的被动技能。随着时间推移,慢慢的她就能推测出对方的心理想法。拜这个技能所赐,浮云知乃的人际关系处理的非常不错。
唯一一次的失策,是在她小学二年级的时候。
新学期的家长公开日,本应说好是爸爸浮云游来参加的。因为这次的作文题目是《我的父亲》,所以知乃特别要求让爸爸来。可惜那几天浮云游的小说截稿死线在即,正被编辑按在家里奋笔疾书,最终变成了妈妈水谷可可来参加了。
“浮云知乃,轮到你了。”
被老师点到名的浮云知乃站起来,拿起纸开始念作文。
“我的爸爸是一位小说家,他写的小说虽然我现在都看不懂,但我依旧会用平时存的零花钱去书店买爸爸的书。………”
当念到“我非常爱我的爸爸”这句话时,老师已经准备让知乃坐下了。
这是非常标准的作文结尾句式,一般来说。
“我还有一位父亲,他其实非常的厉害,但我不能每天见到他。父亲往往都是夜晚出现的………”
当周围的孩子都抬头奇怪的看着浮云知乃,小小的脑袋充满大大的疑惑时,身后的家长们都开始窃窃私语了。唯独水谷可可依旧一脸开心的样子。身边有一位家长忍不住开了口:“这位太太,请问正在念作文的孩子是你的女儿吗?”
“是呀!写得很棒吧!”
面对水谷可可毫不避讳的样子,对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侧过头和旁边的人低声说起话来。
此时,一口气念完作文的浮云知乃终于确定了不是自己的错觉。面对整间教室诡异的安静和来自身后的“恶意”,让她明白自己搞砸了。
第二天,就有孩子来找茬了。
“喂!小婊子!我妈说你们一家都不正常,你妈是婊子,你就是小婊子!”
同班的中村丸太此时正居高临下的指着水谷知乃,期待她哭出来的样子。虽然他还不太明白昨晚妈妈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这是“不好的话”。
有几个孩子过来,让中村算了。他们觉得这样不太好。
浮云知乃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避免起冲突是眼下比较好的途径之一吧。她放下正在写作业的笔,站起身离开了座位。
只是。
走过中村的身边时,她说了一句:“幼稚。”
面对浮云知乃的无视和嘲讽,平时嚣张惯了的中村瞬间恼羞成怒。没过多思考就伸手扯住浮云知乃的头发,想把她拽回来。没想到力气过大,浮云知乃没站稳直接朝着自己倒了下来。
一瞬间,两个人都摔倒了。
倒在中村身上的浮云知乃轻轻咋了下舌。
“啧,偏了。”
同学们瞬间围了过来,有人伸手帮扶浮云知乃站起来,几个眼尖的孩子突然都叫出声。
“天呐!中村你的脸怎么受伤了??”
“快去叫老师!!”
“咦?中村尿裤子了?!”
中村此时睁大双眼,没有任何回应。他的脸色惨白,胸口起伏微弱到仿佛没了呼吸。
明显是吓坏了。
他不明白他只是拽了浮云的头发,怎么就突然面朝自己摔了。
他也不明白什么时候浮云手里会有自动铅,并且毫不犹豫的朝着自己扎了过来。
她想扎自己的眼睛。
那是自己第一的本能反应。
他真的不明白。
自己只是想让对方哭而已,想引起她的注意罢了。
这场意外最终惊动了双方家长。
等水谷可可到老师办公室的时候,中村太太已经到了。她一看到水谷,立刻开启了机关枪怼人模式。
水谷歪了歪头,正在思考应该怎么应对。中村太太看她一声不吭,以为是个特别好欺负的性格,讲出的话更加嚣张了起来。
“你看看我儿子的脸!要是留疤了你们赔的起吗?!果然你们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什么样的父母就有什么样的孩子!!看看你!完全不知羞耻!!女儿也不是什么好的!”
“嗯,这位妈妈,你说的对哦。”
水谷可可笑眯眯地走上一步,握住对方的手,以示认同。这一举动愣是把对方吓了一跳,想要讲的话卡壳在喉。
“的确呢,什么样的父母就有什么样的孩子呢。在来这里之前,我特意先去了一趟班级了解了一下情况。”
中村太太听了,心里一咯噔,下意识想抽出手来。没想到被握的死死的,根本抽不出来。
“你的儿子说你在家评价我是婊子,而我的女儿是小婊子。而且他还动手扯我女儿的头发才导致两个人摔倒了呢~”
水谷可可将脸凑近中村太太。
“你说,这件事应该怎么解决呢?”
中村太太看着水谷一脸的笑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显然这种异于常人的反应让她感到了一丝恶寒。
“而且啊……”水谷侧过头靠近中村太太的耳朵,“我建议最近你们还是不要出门比较好呦。”
说完,不等中村太太反应,水谷自行放开了双手并后退一步。
“我觉得小孩子之间难免会有摩擦,只要没什么大问题就让孩子自己去处理就好。说不定过两天他们就又玩在一起了,你说对吧,中村太太?”
“啊?哦…哦……是的…”
中村太太捋了捋头发,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着。明明对方没做什么,但这种由心底产生的恐惧感和微妙的怪异感让她想尽快远离这里。眼前这个女人看似行为正常,却处处又让人觉得哪里不太对。
“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离开了。”
水谷微笑着微微鞠躬,头也不回的走出办公室。
二.
放学的时候,浮云知乃看到自家哥哥和母亲正在校门口等着自己。她一路小跑来到水谷观的面前,拉起他的手。
“喏,你哥哥特地要买给你的。”
水谷可可拿出一个甜甜圈递给了浮云知乃。
“哇——怎么突然要给我买这个了?”
浮云开心地接过甜甜圈,咬了好大一口。
“因为这是犒劳品~”
水谷可可又拿出一个给了自家儿子,然后自己也开始吃起来。
“我跟你们说,妈妈我刚才超厉害的呢~”
“妈,你是不是又模仿了什么电视剧里的情节?”
水谷观一脸我已经看透你的表情。
“是有那么一点点啦~毕竟这种类似的情况比较难观摩到嘛~~缺少参考价值呀!”
浮云知乃正低头认真啃着甜甜圈,突然感到水谷观握自己的手握的更用力了些。
“怎么了?哥?”
“知乃,自动铅笔一开始就在你手里的吗?”
“不是哦~是我转身的时候去拿的,课桌刚好在我旁边嘛。我手速超快,都没人发现诶~~”
水谷观看了知乃一眼,她的脸上丝毫没有慌张的表情。接下来的情况也就不用多问了,已经基本可以推测出当时的状况是如何的。
“就是转身的时候转的太过了,重心偏了。看来还是要多练练。”
“知乃,在学校还是以学习和社交为主比较好吧,你觉得呢?”
“这点我赞同你哥哥的。在学校惹出大麻烦的话,后续处理很麻烦的。普通人的生活方式对于你们来说是必要的。”
“是是是~我知道啦~我会注意的啦~”
这次的确是自己有些气急败坏了。
有了这一次的失败经历,浮云知乃之后的日常就再也没有失策过。这当然都是后话了。
回到家的三人组恰巧碰到了编辑正在整理小说手稿。
“正好,你们谁去安慰一下浮云老师吧。”
“爸爸他怎么了?”
“没参加女儿是公开日,在学校出了事也没办法出面去学校解决等等…导致他现在郁郁寡欢的…”
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
浮云知乃来到书房,浮云游此时正趴在桌上心如死灰默默流泪。光靠肉眼看就能知道此时他心里在想什么。
“爸爸,我们回来啦~”
没有反应。
“我们给你买了甜甜圈哦~”
没有反应。
“是妈妈特地给你买的哦~”
肩膀抖了抖。
“你不吃我们就吃掉啦~~”
浮云知乃假装要离开,浮云游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叫住了自己女儿。
“我吃!!”
有时候善意的谎言还是必须的嘛。
三.
面对这次事情,浮云知乃后续也做了补救。她让众人觉得“两个爸爸”的这种事只是孩子的童言童语罢了。至于中村一家,在中村上了几天学后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就搬家了。
日子照常进行着,转眼浮云知乃已是初三准考生,水谷观也已经是某知名大学的学生了。
这天浮云知乃放学回到家,发现哥哥已经在了。他坐在客厅沙发上,正用着电脑。
浮云知乃坐在水谷观旁边,将头靠在哥哥身上,拿出手机开始玩起了游戏。两个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谁也不打扰谁。
“知乃,爸妈离开多久了?”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知乃愣了一下。距离这次出远门好像有一段时间了。
“嗯…我想想差不多小半年了?”
“对。你有什么想法吗?”
“哥你又开始了…回回都是让我先说…”浮云知乃看着水谷观眯了眯眼,“这次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消息是有点反常,还是有点担心他们的。”
水谷观自然明白妹妹口中的担心意味着什么。
对于父母异于常人的认知他还是很明确的。与其说是担心他们,倒不如说是担心碰上他们的人更为确切。
“我知道他们最后出现的地点。知乃,你有什么打算?”
“那还用说?”
浮云知乃站起来,一脸我知道你什么意思的表情。
“走起!!”
——至此,杀戮日旅程正式开启。
一场大雪开始频繁地落进他的梦里。女孩儿赤脚站在雪中,看着约莫十二岁左右,年龄与个头都比他的莉丝大不了多少。本应是在家中被独宠的年纪,这个孩子却穿着战俘所特有的破败衣裳,她伸出纤细的手腕,淡青的血管蛰伏着年轻的生命力,细红的长线蜿蜒着无端从她的指尖淌下血滴来。
仿佛有什么器物已挑开她的静脉,血液无休止地染红了她发紫的赤足边的雪水。女孩儿的脸上闪过惊惶、恐惧等面临死亡时正常的反应,但她最终同这片雪地一样平静下来,那水蓝色的瞳孔越过梦境维度望向了格兰里亚诺,随后,这眼睛的主人竟平缓地微笑了一下。
茶杯破裂的声音骤然惊破此方寂静。
穿越过消声器的子弹仍引动了风声,格兰里亚诺紧绷的神经并未忽视这点危险的预兆,但他只来得及撤开身子,本就没有直奔他脑袋而来的子弹便示威性地击碎了那只还带着手心温热的茶杯。
幸而来者并没有立刻再度开枪的打算,但无光的枪口已经对准了格兰里亚诺的额头。两米宽的距离,来不及逃开,格兰里亚诺心中默念,那人握住枪身的手微微发抖,应当不是位熟手。
“你需要什么帮助吗,”格兰里亚诺谨慎地试图同他交流,“我是一名医生,与直接杀了我相比,同我合作或许对你更有利。”
“不。”
“你必须死。”
不速之客从横斜的阴影中迈步走出,紧扣扳机的手仍在发颤,语气却坚定异常。稀薄的光线落在他凹凸不平的大面积伤疤之上,深红的肌理肆无忌惮地裸露了出来,在他身上破败肮脏的佣兵军服边缘还滚动着被火焰灼烧过的炭化痕迹,这让来者如同自但丁地狱图中破坟而出的恶魔,携带来石棺的死亡气息,直逼格兰里亚诺的眼睛。
他体贴地为格兰里亚诺预留出了少许认出自己的时间。
“……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隐在暗处的瞳孔骤缩,格兰里亚诺一阵沉默的惊愕,在大衣下的手不动声色地握紧了铜杖。
举枪者抬高了腕子,举枪的姿势稍微标准了些,暴露的鲜红肌肉狰狞地皱缩,他一字一顿道,“我的女儿,始终在地狱催促着我来向你复仇呢。”
“所以我来了。”
他走近一步,用枪口直视格兰里亚诺的心脏,“我来送你去亲自向她道歉。”
800+没写完下次补求放过对不起
《初恋》(二)
作者:阿萦
今天陈雅兰问我,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陈雅兰:我听说李敬转走了。
我让她少八卦,没理她了。
哦,陈雅兰是我妈。
我痛恨青春期。
没有不渴望长大的孩子,但是因为李敬,我总是想回到小时候。
我认识李敬的时候小学二年级。我三小,她一小,感谢儿童乐园和少年宫。
昱城当年儿童乐园和少年宫连在一起,很多小孩上完兴趣班去儿童乐园玩。比如我,比如李敬。
我敢肯定是我先找她说话的。
也许我问她:你也是一个人来玩吗?
是在儿童乐园那个巨型滑滑梯组上。
儿童乐园拆迁之前我特意去看过一次,那个滑滑梯对大人来说体型并不夸张,但是幼儿园的小朋友没办法自己玩的。
我跟李敬当时都二年级,差不多是刚刚好自己玩那个大人不太担心的年纪。
拜陈雅兰所赐,我小时候一点儿也不怕生,很喜欢找人搭话。想到这一点我特别感谢我妈,如果我内向一点,也许就没机会认识李敬了。
我没有早恋,我不想谈恋爱也不想追李敬,我只是很respect her,想跟她做朋友。
但是我太平庸了。
我是无聊的人。
李敬是有趣的人,又聪明,知识分子家庭。
她跟那些只会读书的成绩好的学生不一样。
我想听她拉手风琴,我没有听过,很遗憾。
初一上课第一天我就认出了她。
不,其实每一次在少年宫照面我都会认出她。有时候我们对视了,更多时候我故意瞥开了视线。
但是初一,开学第二周,我跟她打招呼了。
我们是同学,虽然不同班但是我们两个班的老师一模一样,陈雅兰说我们两个班教学进度也会一样,我觉得她说得对。
我完全有理由去跟李敬说话。就算我们并不同班。
我们隔壁班啊,老师又一样。我们虽然不坐在同一间教室里,但课间我们共享一条走廊。走廊太窄了,我们照面、撞见、打招呼,多么自然。
我羡慕我们班那些李敬的小学同班同学,他们刚上小学就可以认识她,跟她同班。
我羡慕他们。
我跟李敬打招呼了。
在夏末秋初。
我喊她:“李敬。”
她趴在走廊扶手上,一个人,悬铃木的树影在她脸上投下光斑,她的眼睛因阳光的照射而眯起来。
她没有理我。
我喊她:“李敬!”
她转过头来。
我没办法描述她当时的表情变化,大概只是眉眼微动。我猜如果是在日本影视剧里,或者是默片里,她的脸旁会出现字幕:“我?”
我们对视了。
我走近了两步。
我说:“你好啊,李敬。”
之后的一切交往都变得模糊。
我没敢问她记不记得小学二年级的相遇,但是她说了“我们是不是见过”,我说“我也在少年宫学跆拳道”。
初一上学期,我们的交往特别自然。
课间如果遇到了会聊聊天,当然我承认我会故意偶遇她。
初中课业比小学繁忙了太多,课间变成了喘息而不是用来疯玩的时机,大家都在努力融入新集体、结交新朋友,没有人觉得我跟李敬聊聊天有什么不对。
尤其是大部分时候我们没有挨着站,也不是只有我们两个在聊天。
初一下学期情况变得不对起来。
该死的早恋生们。
大家熟悉了,有人开始早恋,男生女生之间开始有了界限。就好像不早恋就不能和异性做朋友,如果真的是朋友在学校里也不能讲话。
我承认我对李敬说过一些“怪话”,比如我问她外公还教不教她拉手风琴。
她看着我睁大了眼睛,她的笑容没有变,她说:“你这个变态都是从来听来的这些消息。”
我觉得我要失去她了,我说:“你在儿童乐园告诉我的。你还记不记得?”
我不记得了,记不清后来又说了些什么。
她对在儿童乐园跟一个小男生聊过天有印象,但是聊天内容早就记不清了。
我又快乐又难过。
她没有因为我“变态”就躲着我,我不值得她为我改变。我不配。
失去她的恐惧却没有放过我,我终于通过和她打架的方式拥抱了她,这并没有让我们的距离变得稍微近一点点,甚至更远了。
我其实有她QQ号,但是她不怎么更新动态,我上网的频率也非常有限,我还是注定要失去她。
她是我认识的最特别的同龄人,但是我注定无法成为她的朋友。
初二上学期结束,她要调走了。
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就说过,她是单亲家庭,跟外公外婆留在昱城,父母在深圳打拼,她妈妈很爱她,不要深圳的房子要她。
她妈妈要接她去深圳了。
tbc
作者:尘灯
最近宋星阳的手机经常出问题,要么是进不去软件要么是退不出软件,要么是一边进软件一边退软件,很玄奇的在软件世界里穿模。
于是乎宋星阳最近很无聊,没有手机的高中生就像是刚打完篮球就被闷在被窝里只能闻着不可名状的味道发呆。
“物理课了,你好歹换个书吧。”
宋星阳侧个脸看过去,好心提醒他的正是同桌徐然。
徐然看他一脸生无可恋,好笑问他是不是又卡了?
宋星阳便整个人歪到他身上,头枕着他的脖子,哀戚地叫唤着,我无聊啊我无聊啊——
要说徐然这个人也特别有意思,他妈管的严,所以他现在用的还是小灵通,唯一的游戏是俄罗斯方块,初中二年级时他已经打到能显示的最高分。后来的年岁里,徐然便致力于一切不需要手机的游乐项目。
或许是每个班都会在某个时间段流行玩魔方,他们班刚进高一时候也开始流行魔方。那时候徐然就成天拧魔方,从二阶到六阶,从镜面到粽子,十根手指都要拧的飞起来。
宋星阳坐他旁边打游戏,游戏不能开音效,但旁边的徐然很是动感地唰唰唰拧着魔方,让他连跪了四把。
“哥,我的哥,你别拧了,你要拧就拧我的脖子吧,我都快掉段了!”
在宋星阳惨绝人寰的悲鸣下,徐然便把一屉子的魔方转手卖给了别的班级,然后开始琢磨九连环和鲁班锁。
宋星阳问他:“你是有什么执念吗?”
徐然穿着九连环胡扯:“对,为了穿越以后能技惊四座。”
那时候宋星阳正在看起点文,觉得徐然所言非虚,于是很有耐心的凑过去请教,然后在一节课内就放弃了。所以到现在宋星阳还是玩手机,而徐然开始折千纸鹤和星星了。
“你恋爱了啊?”
徐然没说话,从抽屉里——高中生的书自然是都放桌面上——拿出两个漂亮的罐子,罐子已经快装满,口上还系了丝带。
他把两个罐子摆出来,指着装星星的那个说,“一百块”,又指着装千纸鹤的那个说,“一百五”。
好家伙,财富密码都没你能赚。
宋星阳把书换成物理,然后改了个姿势趴着,但他不困,他最牛逼的一点就是不论多晚睡,白天都不会困。
“要不下象棋?”徐然可怜他,主动放下了千纸鹤提议道。
宋星阳不想下象棋,但他没直说,他问,“有跳棋吗?”
徐然在抽屉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个跳棋盘,“有。”
宋星阳无言了,他终于知道人类如果没有手机将会变成什么模样。
徐然一边摆着跳棋一边给他解释:“扑克牌大富翁还有军旗都租出去了,一节课一块钱。”
徐然的生意全年级都做,偶尔还跟别的年级做。他长得好看,说话又好听,基本上跟人来往个五六回就熟络了,很多人都愿意卖他面子,并且都一致认为徐然是个可怜的穷孩子。
事实上并非如此,徐然有钱,且非常有钱。
当然宋星阳发现徐然有钱是在校外,他看到徐然捧着哈根达斯正从西餐厅出来,门口的服务员还很熟络的跟他聊了几句。
据宋星阳所知,这家西餐厅人均消费三百多。
在此之后宋星阳还常常看见徐然出入知名日料店,知名火锅店等等。后来徐然也常约宋星阳一起去吃,他这才意识到,徐然就是所谓能把人吃穷的老饕。
不过徐然在吃上面大方过了头,甚至都不跟宋星阳AA,宋星阳常说幸好只有两个人吃饭,不然徐然得去卖艺赚钱吃饭了。
那时候徐然不以为然的说:“我只请你吃过。”
宋星阳很欣慰,至少有菊花,不是貔貅了。
不过这事儿宋星阳也没跟别人讲过,所以在其他同学的眼里,徐然还是穷苦的貔貅。
跳棋不同于别的棋类,它有时候就是乱拳打死老师傅,于是宋星阳赢了半节课。后半节课因为他笑的太开心,被物理老师当场捉住,两人都滚到教室外面罚站了。
回来时候徐然的抽屉被班主任洗劫了,空无一物令人悲伤,徐然桌游吧正式停业。
“对不住啊。”
“没事。”
宋星阳很愧疚,他自己无聊,结果一番折腾,徐然也跟着无聊了。两个人齐齐望着黑板上的蝌蚪文发呆,间歇叹气。
宋星阳叹了口气,把物理书换下去,英语报纸拿了出来,没得玩那就听讲呗。
然而徐然拍住他的卷子,一本正经跟他说:“你不能听讲。”
宋星阳满头问号,徐然便跟他解释,认真听讲之后班主任就会觉得收掉东西是管用的,那东西往后都再也别想要回来了,这因果关系就像巴甫洛夫的狗。
宋星阳说,巴甫洛夫的狗是这么用的吗?
“你别管,反正不是你变狗就是班主任变狗,你想当狗?”徐然问。
宋星阳寻思狗又有什么错,狗只是单纯的干饭狗而已,不过出于愧疚心他还是妥协了,“好吧,那不听课,干什么?”
徐然想了想,从裤兜里掏出几枚硬币说,“我教你算卦。”
宋星阳是个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这体现在他从小思想与政治就学的很好,在马克思主义光环笼罩下,谢绝一切牛鬼蛇神。
当班上女生沉溺于星座配对的时候,他不屑一顾地表示那都是含糊其辞引人代入的把戏,由此错过了很多爱情。
“……你还信这个啊?”宋星阳问。
徐然择出三枚看起来不错的硬币,其他的收进口袋里,间歇回答:“手相面相,称骨算命,龙脉风水,我都研究过。”
后来宋星阳才知道,是因为隔壁班有人有一阵买了很多这种书,他无聊就去借着看了。
宋星阳是个很好的人,他一般不会当面拆台,更何况对方是徐然,所以纵使他心里在想走近科学,但脸上还是保持了笑容回答,“好吧,怎么弄?”
徐然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讲解,主要内容在于硬币和卦象的联系,讲不清楚的地方徐然还画了个图。
宋星阳心想,你有这功夫早就年级第一了啊!
勉强学习了一阵之后,徐然把硬币拢进掌心里。
“我给你测一测吧,你想算什么?”
宋星阳撑着脑袋想,随口道:“爱情吧。”
徐然瞅了他一眼,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呦了一声,慢悠悠贱兮兮的说:“你知道从心理学上来说,询问爱情的人通常不是有强烈的爱情渴望,就是有了明确的爱情目标吗?”
宋星阳说:“说实话,就看我们两个这么无聊都不听课的份上,学业成败一目了然。除了学业,我不就剩爱情能问了吗?不然你给我算算彩票号码?”
徐然不置可否,把三枚硬币塞进宋星阳手中让他摇一摇掷出来。
徐然说:“你在学校挺受欢迎的,上次还有学妹要递情书,甚至给我三瓶可乐做报酬。”
宋星阳掷出硬币,“给你递情书的还说事成之后请我吃火锅呢。”
“原来你不喜欢吃火锅。”徐然看了看硬币,记出上卦,又把硬币递给宋星阳让他继续扔。
“谁说我不喜欢?”宋星阳再扔了一次。
“我一封情书都没见过,不是你不喜欢吃火锅还能是什么。”徐然又记了下卦,拿起来来回看了一眼,没直接跟宋星阳说卦象,而是莫名地先审视了宋星阳一番。
“你有喜欢的人。”徐然用的是肯定句。
宋星阳眨眨眼:“这也能看出来?”
“不能,我诈你的。”徐然笑起来,慢悠悠地把硬币拢起来收好,“离为火卦,很快就会有结果,安心等待。”
“哦。”宋星阳撑着脑袋点头,然后趴回自己的位置上,过了一会儿他又扭过头来欲言又止的望着徐然。
徐然正在用便签纸叠千纸鹤,垂着眼睛:“怎么?怀疑中国古老智慧啊?”
“没,哪敢。”宋星阳笑了笑。
下课铃响了。
宋星阳懒洋洋地坐起来,把英语卷子换下去,眼睛转了转又看向徐然,徐然手心里小小的浅黄色千纸鹤刚成型。
“送你。”徐然张着手递过去,千纸鹤在他掌心摇摇晃晃。
“啊?”宋星阳眨眨眼,忍不住笑出声。
宋星阳把千纸鹤拈在手心里,不得不说徐然的手太巧了,好像什么东西都能在他手里翻出花来。
“周末出去玩儿吗,最近有新的店。”徐然问他。
“去啊,你叫我,那肯定去。”
离为火卦,恋爱顺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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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回音壁
1、
“所以,这是一个以东方的神秘力量为主题的世界?”
阿历克斯,一位年轻的超级英雄,未来电磁科技的使用者,向他的同伴——或者说他的首领——提问。
“理论上是这样。”他的首领,一个外表看起来不超过大学生年龄的大男孩,看向四周。“可是……”
“你好像有点困惑。”米亚略带嘲讽地说道。她是一位女巫,大多数情况下都拥有搅乱整个世界——并非文明或社会而是字面意义上的世界——的能力,但在这里却感到了一丝不安。
“如果你的时空转移出现了问题,那……”另一名同伴响悟惴惴不安地说道。响悟是一名东方的斩鬼者,虽然体系不同,但对这个世界本该是什么样子似乎有一点认识。
首领沉默地用手指在眼前虚划,似乎在操作一个别人看不见的交互界面。几位同伴都暂时闭上了嘴。最后,首领用手一拂,关闭了眼前的某种东西,下了结论:
“也许这个时空坐标有点问题,我们本该进入标准的【青城】仙侠世界,却来到了一个……魔改的平行宇宙。“
”平行宇宙……我知道那种东西。“阿历克斯迟疑道,“不过,这和我知道的平行宇宙有点不同。”
“也许这是一份邀请函。”首领点点头,加重语气,“我找到的时空坐标都有一定的偶然性,但这一份……也许是被刻意送到我面前的。”
“无论如何,我们应该……去那个最破坏画风的地方去看看。”
首领抬起头,看向那个让整个世界的画风变得与众不同的东西。
一座哥特式的城堡建筑,非常恶俗地用纯黄金打造。
2、
进入建筑的过程非常简单。这座城堡外没有任何看守或阻碍,城堡中倒是有很多敌人,但首领的同伴们都拥有各自世界的顶级战斗力,这些敌人连成为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然而,首领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太空殖民型的集群生物、柴油朋克背景的内燃机改造人战士、病毒变异型的战斗生物、黑巫术制造的亡灵……刚才那是阴阳师的式神吗?”
他喃喃地计算着遇到的敌人种类。
“我对阴阳术不太熟悉,在我们那里阴阳师只是骗子的一种。”响悟用袖子擦着刀上的血,“不过这些纸人看起来并不是法术,可能是超能力的一种。”
“很像是某种精神感应系的超能力。”阿历克斯一面肯定响悟的说法,一面迎向新的敌人,“那些看起来像鬼魂的,是某种等离子体生物?”
首领皱起眉头:“看来,敌人的真面目已经确定了。”
阿历克斯和米亚已经联手消灭了新出现的敌人,而此时,最后一扇门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城堡的主人就在那里——几人的心中如此确认着。
3、
“请不要将我擅自认为是你们的敌人。‘诸天行者’。”
进入那扇门,这是首领听到的第一句话。
这是一个舞厅般巨大的圆形空间,在高耸的穹顶之上有一个柔和的发光体,目测直径约两米的白色光球。四面墙壁上等间隔地分布着二十扇小门。说话的人就站在光球的正下方,那是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人,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前插在地上的、长度超过两米的巨大战刀。
“你叫我什么?”首领迷惑地问道。
“诸天行者,那是你的身份,就如轮回者是我的身份。”中年人淡淡地说道。
“轮回者?”听到这个似曾相识的名词,首领皱起了眉,“你和我一样有来往于各个世界的……能力?”
他险些把“系统”这个词说出口。
“一样,也不一样。”中年人平淡地说道,“在无限多的盒子世界之中,有无限的生命诞生。你该不会以为你是特殊的吧。只不过,【我们】和【你们】相遇的可能性太小了,若不是我发出邀请函,你和我,你和你的同类,在无限的时光中恐怕也很难相遇。”
“所以那个时空坐标真的有问题。”诸天行者肯定道,“你把人叫来是有什么事?你看中了诸世界的资源,还是什么?”
“资源?在无限中这没有意义。”中年人笑了,“看到【主神】,你还是什么都没有想到吗?”
诸天行者再次露出困惑的表情,不过没有回答,中年人点点头:“是这种设定啊。”
“你在说什么?”诸天行者有些不快地反问。
“曾几何时,诸世界的流浪者全部以【主神】的名义被召集,以小队的形式在盒子世界之间征伐、战斗。”中年人自顾自地说下去,“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不再有新的【轮回者】产生了。新一代的流浪者成为了【诸天行者】,孤身一人遍历平行宇宙,打造自己的帝国……而【主神】这里不再有新血加入,只有那些旧有的队伍,日复一日进行着毫无意义的团战。我是最后的胜利者,然而,这一切似乎仍旧没有什么意义。”
他笑了笑,点起一根烟,深吸了一口,“我请你来,只是想让你见证一个终结。”
4、
诸天行者似乎明白了中年人想做什么,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中年人却伸手向门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诸天行者的发展仍在壮大,但新的后继者已经诞生。请小心些,你们……已经不再是【黄金的这一代】。”
仿佛应和着他的声音一样,有一个略显稚嫩地声音从诸天行者及同伴的背后传来:
“真麻烦,你们要吵架,能不能找一个没有生命的世界去吵?不要把我的家园弄得乱七八糟。”
众人本能地回头,看到一个修仙者打扮的少年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他腰间挂着上品的飞剑,穿着紫色法衣,英武非常。然而,引人注意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那些人。、
那是形貌、打扮毫无统一感的一群人,有身着儒衫却拿着巨斧的,有穿着道袍却捧着蛊虫的,有上半身铁甲下半身长裙的,引人注目的是他们的头顶,无一不顶着红蓝两条长条图案。
这群人共有40人之多。
中年人淡然一笑,将手在空中虚握。
光球熄灭了,来自“轮回者”世代的一切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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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眠春山
“清水,你在看什么?”
水滴叮铃一声滴落,在空气中荡开涟漪。
“天花板上有眼睛,爸爸。”
父亲眯眼抬头,老宅高远的天花板悬在人力难及的地界,倒映在他眼里影影绰绰。他揣摩后道:“那是天花板的木纹吧,别怕。”
清水没有怕。不仅没有,他感到一种久违而熟悉的、正被注视的感觉。它内敛温厚,笃定有力,穿透过种种世俗附着的外壳,只看着他一人,令他想起爷爷的目光。而今,只能轮到他去注视病榻上的爷爷。家族祖辈多不长寿,似乎也易得急病,爷爷不够幸运,没能例外。
爷爷回光返照之际,朦胧地望向他,半晌终于在虚空中捉住他的轮廓。他似笑似恸,脸上浮现一瞬难言的挣扎,最后只给了他向来明朗爱怜的笑。爷爷睡在白布下,绿荫投在雪白上,葱茏斑驳,他像化作林木与雪霰的一部分。那双筋脉虬结的手,已不能强劲暖热地回握他,只如被白雪覆盖的岩石。栏外庭院青叶簌簌纷落,清风卷走他的呼息。大人们的恸哭声里,庭院似有游鱼甩尾破水跃出,风打林木,雨浇芳菲,狂风乱起,他惊望去,恍惚被某种游涎窗外的巨大而无形之物吻过。
父亲攥住自己手的掌心哀苦颤抖,他慢慢回握,决定不说出口,就让它跟天花板上确实存在的眼睛一样,化作孩童秘密,埋入爷爷的棺柩中。
***
清水刚从车上下来,就被探出宅子院墙外丰茂冠叶的落花砸了一记。小时候,爷爷经常带他收集这些落花,晒干,熬成黏稠清甜的糖浆。十多年过去,他被时间推着,从一个懵懂无力的小孩,变成备受瞩目、年轻有为的医生。溢美之词如城市霓虹,洒满他左右他人生死的前路。他回头看来时推他向前的洪流,看见那个小孩赤脚站在潮水中,挽着袖,只试图打捞起爷爷涣散的笑脸。他忍不住,向那小孩走去。
于是恍惚便应下父亲的请求,回到这处自爷爷病故后,便举家匆匆离开,未再折返的宽阔庭宅。
老宅大抵有定期请人打扫表面,加之山林披覆,无多落尘。他脱了皮鞋和西装外套,只着白衫,赤脚坐在爷爷曾坐的廊下。他本以为比起多愁善感的父亲,他能更游刃有余处理这充满回忆的家宅。接待完那些看房的富商和律师,手边摞着薄薄的产权文书。经年累月,共历的生活,怦然欢欣的笑语,被压缩在几张白纸,只待举手向世间抛出。听父亲说,此地或待商人开放成森林公园景点,或被哪家相中的富人承接改建别墅。他旋转手中那朵砸到头的花,压在那叠文件上,起身向宅子深处走去。
甚少有人踏足的宅子背面二楼,昏晦暗沉的木楼梯上蛛网缠结,老阶梯认出他的脚步,吱呀欢迎。电源许久未通,他从储物间翻出那盏熟悉的油灯点起,提着向上。
副厅,书房,藏书间,渐深入而渐昏惑,层叠摞满长辈遗留未清的书籍。书过于庞然沉重,举家离开时仓促,只得被集体遗留在此发霉。他饶有兴致,端详架子,从古籍到儿童字典,手指从书脊划过,抽出一本儿时热爱的故事集,信手翻来。他的涂鸦,爷爷的脚注,像拨得他心痒的线,左布右散。他追逐爷爷那些龙飞凤舞的线翻下去,直至翻出了一朵白花。
他记得他对它的爱不释手,因是他和爷爷去收集,他还兴奋观看爷爷将它制成干花标本的全过程,爷爷巧手细腻有序,他频频捣乱,只换来爷爷爽朗的大笑和挠他咯吱窝,乱成一团,房间下起纷飞的花瓣雪。他捻着那朵白花沉默,继而像着了魔,飞快翻阅那些厚书,追寻散落人间的花踪,在模糊记忆里拾遗。地板上摞起书山,他坐在书山里,像藏身世上最安全的孤堡,安身暖黄灯芒守罩的三寸之地,罔顾此地不久将来,将永不再属于他们。
白绒,暖红,桃粉,湛蓝,他把数不尽的花瓣与花签并排在橙黄灯影下,如一地熠熠生辉的透明宝石。他从专注拾花,到逐渐发现,手中书次序和种类的演变,并非混乱无章,而是在书架上循序更进,像由花布成一条晶莹蜿蜒的暗线,作无形指尖,牵搭他的手掌,指引后来人深入无言的叙述。他翻开花线暗指的那本古籍时动作过大,风掠过,灯芯忽闪动摇。那朵像血,沉盈泛红的花,安静地躺在他们家族秘密中间。
……千百年来,山峦野地,灵沛河川途径之城镇,引魑魅魍魉盛行,哀鸿遍野,民不聊生。有宗族一支,奋勇而出,镇压魍魉,庇佑凡世,化朗天长地,守一方水土,护风平浪静。镇守山河的义士,成为口齿相传的神话英雄,淡去名姓踪迹。只意志经由宗族血脉,代代相传,秉非凡能力与天赋使命,慧眼看破世外世天外天,纵和平年代也顶天立地……诸般家谱地志上,冥冥中镇守一方的英雄名姓,罗列其中。
他手指触碰那些听闻过的祖辈名字,灯火下,它们仿佛随手指呼唤苏醒,忽闪跳跃。他抚过那些隐动的字线,白纸黑字上,忽而生出无数纹路盘绕的眼。他吓一跳,定睛看去,那无数眼,编织成一张斑驳的网,如光透过木头缝漏下影子那般,游移出白纸和他的视线。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抬头看去,是它……儿时见过的,天花板上的木纹眼睛。它呈大片斑纹状,沉默移动,影子却被灯芒捕捉,投在纸上。
他喜出望外,像所有时过境迁后,抓住从同样的过去踱来的人,踉跄起身,撞翻书堆,跌撞向它奔去。它比他更熟稔宅中每一分寸,像活在墙壁上,安静游涎蔓延,浮现又消散,自他手中灯光所及处逐渐褪去。
它知道什么吗,为何突然出现,是……为了看我一眼吗?用像爷爷那样,温存无言的注视?
直到坐车离开那片山林,重归繁华城市,这个忽生的荒谬念头,仍像水中涟漪,击出回响。
打那之后,每逢假日,清水便常以收拾老宅家务和接待看房人的借口,开上一两个钟头的车往老宅跑。叶繁枝茂,庭院澄明,雨露顺青翠林叶滴落到他刚打扫过的院子水塘。他每每想起爷爷去世那天,听到的游鱼出水的响动,虽已印象模糊庭院里究竟有无养鱼。那种种古籍上记载,此地灵力充沛,生灵丰茂,他难辨真假,只觉坐于廊上听雨,钻在霉味淡淡的房间,看那些古籍记载的家族镇妖伏魔往事,是他二十多年未曾觉悟的安宁平定,精神丰沛,以致记起许多初心与往事。只是在他平静的孤足里,那斑纹未曾再现。这份俗世外的小憩,仿佛感染到了他的医职生涯,心性技艺精进,治愈的疑难病例与日俱增,也备受病人青睐与学界关注。
爷爷是英雄吗?自豪的暖烫与一丝微妙怪异萦绕心头,促使他在自问中迈得更深更远。
“周日要不要一起出去玩?”他的同事兼好友问他。
“你们好好放松吧,我去的话你们可玩不开。”
“就知道你,又是要回老家去收拾吧,你也别过得太苦行僧了,偶尔也享受年轻人的人生嘛。”
“这次真不是,我只是一直在想着,下周那个病人……”
说到那个病人,好友脸色也凝重了起来。本来那样的绝症,一旦得病,撒手人寰也不过短短光景。他对此印象深刻,因为爷爷便是得了这个病。说到底他还是因为这个病想当的医生。爷爷平日向来健康硬朗,去世前不久依旧上窜下跳带他爬山摘野果,但也没扛过去。他想过自己当医生,总有一天要亲自面对同样的病例,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二十年前,和现在的医疗技术水平相比,他会有一线生机吗?清水突然生出去翻出爷爷当年的病历和检查报告的冲动。是把这个病人当成那人来医治吗,说不清是否有这私心。他像对着缥缈未知证明,若能成功,也想让当年的爷爷看,他如今已有从生死之河里打捞的能力。
***
黎明温凉树影漫过玻璃窗,投下一室青碧寒凉。茶几上烟灰缸里盛满溢出的烟头,白烟在青色下幽浮缭散。清水按揉太阳穴,掐着脑袋,西装外套被皱巴巴扔到某边角,对着摊在茶几上的几份病历和体检报告抱住头。他一度怀疑,再三确认他动用人脉,大费周章寻到的这份爷爷的病历是否弄错了人,翻来覆去研究了通宵,苍白天光逐渐扩散,孕育他心中猛跳的不安。
那份体检进行的日期,是爷爷去世的前一天。完全健康,所有指标均正常,甚至比如今大多亚健康的年轻人都更强健活力。本来当年他也才不到六十,性格颇有年轻气盛的无龄感,时常被人误会是自己父亲。清水抽着最后一根烟,回想当初在他去世后离开老宅,父辈匆忙得不像伤心过度的避开,更像紧急的逃离。
不论父亲是否被所谓爷爷的“病故”蒙在鼓底,老宅对于父亲就像陈年旧疤,揭开或拆穿的痛只令他更沧桑几分。他把烟摁灭,徐徐白烟吹过他垂落前发。他要找那个留在老宅至今的眼睛,他笃定只有它不会说谎。
他又回到老宅,翻阅了几本记载除魔英雄名讳的书籍,却似乎没见着上次有大概印象的几个名字。他在宅子里兜兜转转,重回到当初和那斑纹对上眼之地。他抚摸脚下榻榻米,想象爷爷躺在这里时的体温。这太难模拟,于是他用爷爷当初去世时的体态躺下。
推拉门外鸟雀啁啾,水风树海摇曳,他躺在了自然山色间。对已故之人的疑问,要如何才能得到回应,他多想能直接在此地破开时空,询问躺在身边的爷爷。
他们家族没有祭祖扫墓、请先祖回家吃饭的风俗习惯,他也无从有机会在心里祷念发问。说起来,他们家究竟为何不曾祭拜先祖?分明把先祖的名字都一一记载列罗……
先祖的名字,都有什么?
他猛地一弹挺,发现自己仍躺在地上。
可酸痛提醒他,他是摔下来的。从现实的卧室,或从人间,落入此地。
清水缓缓起身,转头环顾。起居室一片红光泛滥。推拉门外,山色消弭殆尽,只余无尽宙域般生怖幽暗。他抬头望向起居室的落地镜,镜中自己身后,也有一面相同的落地镜。它们错落相照,将自己夹在无限延伸的回廊中。
廊道似神社石阶,昏晦深邃,不详的血红光侵染漫散。压抑迫使他挣扎起身,开始向廊道前方行进,每前进一步,便有泛红灯笼从空中隐现,高悬,似幽灵飘浮吊挂上廊道两端的橼木,隐约照亮他脚下的路。他越走,灯笼越多,挨挨挤挤,密密麻麻,最终如一个个鼓拥层叠的血泡,无数萤红满月,挂满他头顶,他前路。
红光大绽,他终于能看清灯笼那些糙纸上暗沉纹路般的,竟是细小如蚁的字。是名字。凌空上悬于血河,亿万计的人名。他认出其中百十来个古籍记载中先祖的姓名,他们挨列在一处,布满了漫漫长灯中的一方位置。更多的宗氏、部族人名,绵延开去,与其说陈列英雄丰功伟绩,更像受难的魂灵,不存生平,无有来去,被挂在这个前后左右皆不着调的独寂时空。他惊觉长廊仿佛一道狭窄的血红长舌,它延伸到远方的根部,是以人类镌刻本能猛烈欲逃的,恐怖与极恶的朦胧深渊。一个个灯笼,承载亿万祭品,源源不断向深渊极缓慢地滑去。快停下来!他惊慌失措,向挂着他先祖名字的那片灯笼奔去,它们却如幽幽荡荡的天边月,够不着万一。他分明看到近在咫尺,一盏灯笼上明晃晃的,是他爷爷的名字。
巨大的悲怆和不祥击穿了他,他拼命在长廊中狂奔,伸长手臂,向上抓那盏灯,指尖勾拨,那灯笼也像留有依恋似的,在他指腹打了个旋,沉默地晃远了。远方深渊中的神明和恶鬼缓缓睁开眼,四面八方凝视这枚摸爬滚打、不自量力的尘埃,一只巨手压顶罩来,仿佛要连着他头顶的灯笼群,一并捏碎——
他大叫一声,狠狠砸摔回现实。他仍躺在空旷安宁的起居室,可浑身剧痛,提醒他何为真何为虚。门外鸟鸣进不了他嗡嗡耳际,他感觉脑袋一片温热,一摸鼻子耳朵,涌出一道道血。
斑纹在他头顶天花板缓缓游移,即使它实际上做不到,也像竭力渗入扭曲的巨大压迫中,将他温柔地包裹。
***
清水从昏沉中被好友唤醒时,眼角还挂着汹涌的泪。
办公室外人潮熙熙攘攘,谈笑声隐隐传来。他抱着头,浑身发冷,蜷缩在办公椅上,医院窗外仿佛有庞大的斑纹缓缓挪行,它孤独,无害,凝视着无所遁形的他。难道这片土地上被庇护着的人们,都看不到吗,那个无处可去,凝结了成千上万对人间的眷恋的庞然巨物?
自那场大梦后,他时常混淆现实和幻境。或许,是见过另一端无法忽视的世界,现实便只成了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层。他竭力做好现实中医生的身份,站上手术台,便像抛却众念的精准机器。可工作更像逃避与麻痹的药剂,就像当年父亲带全家人离开了那片土地的举动一样。他这台机器,感知到了另一系统的渗透,已无法再依靠现实层面的硬件运作了。
“我打算辞职了。”他对将约他出来谈心的好友说。
好友沉默,他也已猜到了这一天。“我不知道这阵子发生了什么,在我看来,你好像要和人世间告别了。”
“要不试试留下来?你甚至成功救了那个病人,这件事都传遍了,如果是我主刀的手术,我这辈子都不亏了。或许还有更多你能救的人呢?”
“好医生有很多,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医生之一,他们同样拥有你。”清水说道。“有些事,是不得不只有我去做的。”
“是必须抛弃所有你奋斗到现在的东西,不惜一切的事吗?”
好友拥抱住他,他的手臂箍住清水的背,发狠且颤抖,他感到肩膀被濡湿。
“如果是你想要的,我祝福你能得到它。只希望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你一次。”
他笑了,为最后在人间所得的这一份痛苦的纵容和理解。
***
“我见到爷爷了。”清水平静地对父亲说。
男人猛站起身,又缓缓瘫倒在沙发,像精气神全被抽走。“你去过那个传说中的地界了?”
“大概是吧。我看到他们的,好多人的名字,被一串串吊起来,没法脱身。”
“那是统统变成了孤魂野鬼,只得终日游荡,不得转世投胎。”父亲咬牙切齿,“镇守一方的英雄,真好听……他们就是被选中去安抚鬼神的祭品!灵力越强,越美味,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鬼神就更满意,自然给人世间更多的庇护。什么体弱短寿,他们都是被活活抽走了命的……”他逐渐哽咽。
甚至还被地记在不可道也的花名册上,这算是上天莫大的肯定吗?他走向父亲,学着爷爷拍抚他的背。
“只有遗传了能力的人,才能看穿阴阳,舍身献命。我看不见那些魑魅魍魉,只学了理论皮毛。你爷爷他,本应是最有本事,最健康长命的人,谁死了都轮不到那个活蹦乱跳的妖精。就算这样,他还是被惦记上了,他拿命同鬼神签了家族脱离生祭的契约,换了我们能平平安安,远远走掉。”
“爷爷许的条件,远不止这些吧。”他轻声道。“我在那个让人密集恐惧的地方,一眼认出了爷爷的灯笼。因为他和别人的格外不一样。看上去就像,他不该属于其中,他是代替别的灯笼来的。”
“我本来才该是那个灯笼。”
“别瞎说!”父亲颤声道。
“我从小就能看到那些东西,如今长大,能力丝毫未减,甚至能去到那个地方。我猜我才是‘天赋使命’的祭品。爷爷替我受罪了。”他蹲下,抬头看着父亲,“你还记得,我说过家里天花板那眼睛吗?我查找了典籍记载,那该算是天道网开一面吗?不得转世,逐渐无人惦记,却能化作最熟悉思念之地的一块斑纹,做无力的,只能守望后人的眼睛。更何况代人消受者,违天逆道,下场肯定不会好。”
“魂飞魄散,一干二净……”父亲把脸埋进双掌,“他甚至连颗嵌在天花板的眼睛都当不了。”
“他可以。”清水双手捧着父亲的脸,笃定地盯着他,“只要同血脉中灵力鼎盛之辈,甘化成桥梁,以身造门,故人便能乘风归来……”
“你不能去!我求你了……”清水的指缝被父亲的泪水盈满,“别去做……做那种人不人鬼不鬼,六道都不认的镇物。”他知道,哪怕父亲有丝毫灵力,必会自己去当这座桥,可他能力所及,只能是带了家人脱离诅咒逃走。而如今父亲的手,也竭力伸到了尽头,即将拽不住回头往火坑里跳的他。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父亲面无人色,“难道是他有意……”
“不,爷爷只留下了逗小孩玩的花签,让我看了那些人的名字,告诉我逝去的人们是英雄。命都没了还想让我怀着天真的希望,一无所知地过日子。可那些书本上的名字在慢慢减少。他们在人间的痕迹都会逐渐消失,不仅关于他们的记忆,甚至文字都不会留下。”
“我不能不做,我欠他的。爷爷的灯笼,破破烂烂,还快灭掉了。”他揩掉父亲的眼泪,抵住他额头。“这不是永别,你随时可以回家来看我,说不定到了那时候,我努把力,你也能看见爷爷了。”
***
“郝风,你在看什么?”
“那棵树那边有个小哥哥。”
家长看向那庭院遮天蔽日的茂密森木,变了脸色,直说他眼花了,拉了他就走。郝风频频回头,纳闷明明就在那,哥哥还在冲这边摆手笑呢。
他趁外面大人们忙着讨论房子什么的事情,没留意他,又偷溜回庭院。那个人的微笑勾起了他一丝暖热的好奇,他拨枝穿棘,簌簌踏叶,往丰茂灌木的深处矮身钻去——
他猝不及防穿过一幕平静水帘。他惊异张望,整座宅子笼在长方体状的水帘中,从外看去只是沉寂的森木丛林,他却恍惚像踏入了一方庞然的立体的水中。而恍惚,是因为他在其中干爽且正常地行走呼吸,雀鸣轻灵入耳,树海澄风穿林打叶,同时却有莹莹白鱼从身边摆尾甩过。奇形怪状的鱼群浮空滑行,游刃有余,吞吐水露,他像和别的世界的鱼群交叉共存。他望向水帘,外头的人声或山色影影绰绰,水帘像幕模糊的镜,只倒映庭宅内里光线漫涎的波痕、游鱼与绵亘森落。从外头看宅子宽敞,但也绝非置身其中所感知这样,纵深绵亘无穷,像无限空间时代的交错和凝聚,纵使他年幼,有无限想象,也隐约觉出这并非人间所有的奇景。
清风拂乱他额发,那个坐在回廊下的男人望向他,那目光像风送来另一世的祝福,温悦平和,郝风一时分不清他是属于这边的,还是鱼那边的,或者是山外有山,光怪陆离,更不可思议的无垠天地……
他迟疑,想开口,又莫名红了脸,平日肆无忌惮的小孩,也怕惊扰颠倒幻梦。那人向他做了个侧耳倾听的动作,他凝神听去,望去。澄碧青海,翻涌腾跃潮浪,澄金日曦,满庭粼粼闪烁,林叶丰涌,如碧青鸟羽蓬勃细碎,光箔潋滟。他低头看向脚,仿佛踩在了无形澄澈波流中,温润晃荡。
脚下水面上,忽而游移过巨大的斑纹,郝风猛抬头一看,庭院白墙廊柱上,粼粼波光筑成一条漫长巨大的游龙,像莹亮光斑悠游穿梭,斑纹仅是龙身上无尽鳞片一角。每一片光斑组成的龙鳞熠熠烁烁,他感受到这条游光戏影的龙身上,涌来庞然而涓流绵长的情感,欢欣自由。刹那间,似有游行的人群队伍,衣裾逸飞,长河中渡来,同他擦肩而过,他们眉目甚至与自己有几分神似。
白龙亲吻那男人的肩膀,衣角,从他身侧漫游穿过。他平静而温淡,看着它微笑,直到它身上某块金色鳞片,轻碰过他鬓角,他眼见从惊愕,到欣喜若狂,露出悲喜交集的神色。庭院白金粼粼,青翠欲滴,水色烂漫动荡,那男人,朝着那条龙消散的方向,向庭院葱茏深处奔去。
完
备注:结尾段原本想写主角第一视角,但显得有些神魂尽丧的失智和绝望。最后用了亲戚小孩的第三人称,还能发散点年下故事的希望和救赎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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